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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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未能对抗这些发展。它在1936年的一个成就是11月和德国缔结了反对共产国际的协定。在竭尽全力查考与英国或美国这些在中国的传统伙伴的有效安排能否恢复前就转向德国寻求合作,这是日本缺少见识的典型表现。日本确实没有同德国在亚洲合作的经验。反苏条约尽管对东京的军政首脑有很大的吸引力,却除了促使苏联加强中国的防御外毫无作用。苏联通过促进在中国建立统一战线,希望结束国共内战,并使统一的中国转向反对日本的侵略野心。1936年12月的西安事变证明这一策略是成功的。
日本的政策到处失败。在华北的日军已增加一倍,并正在推行日本—满洲国—中国经济圈。但很难达到自给。1936年,亚洲只占日本进口总额的38.2%和出口总额的50.9%。日本购买的货物30%以上来自美国,而美国购买20%以上的日本出口商品。收支逆差超过4000万日元,包括对美贸易净逆差25300万日元和对英贸易净逆差2200万日元。日本不得不重新估价它的对华政策。
这一努力的关键性文件是《实施对华政策纲要》和《华北政策指令》,二者都是在1937年4月16日四相(外务、大藏、陆军、海军)会议上通过的。这两个文件强调用“文化和经济”的手段以实现两国的“共存共荣”,并需要“同情地看待”南京政府统一中国的努力。会议决定不再谋求华北自治或促进分裂运动。地方政权不再受到支持来鼓励分裂,相反,日本将试图在全中国造成一种互相信任的气氛。最后,这四位大臣同意可能不得不解散冀东自治政权和终止走私贸易。对于冀察临时政府,日本应采取一种公正的态度以安抚人民。发展华北经济是20世纪30年代日本政策的关键部分,应按新方针通过注入日本的私人资本和中国人的资金来实现。第三国的权利将受到尊重,而与英、美的合作将得到推进。[46]
这是一个惊人的政策转变,也是对军方肆无忌惮的扩张战术失败的一次坦率的承认。不幸的是,它来得太迟了。中国人对日本的亲善声明已完全失去信任;西安事变已使中国空前团结。现在蒋介石的权威有赖于对日本采取强硬立场。国际环境也正向着有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到1937年初,全球性萧条的最严重阶段已经过去。那年世界工业总产值首次超过1929年的水平,而贸易额也恢复到1929年以前的程度。对外经济问题不再支配工业强国的外交。伦敦、巴黎、莫斯科和其他首都都密切关心防止战争。最重要的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愿意改变他在1933—1937年间的民族主义的、不合作的和不一致的外交政策,回到胡佛—史汀生地区争端国际化的策略上来。他批评了中立法规,确信美国必须再一次在世界事务中居于领导地位。在内维尔·张伯伦6月出任首相后不久,罗斯福就邀请他来华盛顿共商世界问题。在罗斯福的支持下,副国务卿萨姆纳·威尔斯呼吁召开一次国际会议,以制定世界各国均须遵守的基本准则。尽管这些建议毫无结果,但它们表明了美国开始重返国际舞台。[47]
在欧洲,国际主义的复苏在1938年慕尼黑协定里达到了顶峰。像威尔斯所描述的那样,“该协定似乎要在公正和法律的基础上建立世界新秩序”。正如1931—1932年的东亚,1937—1938年是新国际主义——有时被称作“绥靖”——的鼎盛时期。新国际主义表明主要强国避免战争的愿望,尽管是以牺牲小国为代价的。然而1937年在亚洲,西方强国并不太倾向安抚日本,也就是说不愿与日本合作来稳定政治关系。日本已变得比德国更置身其外,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侵略者。日本政府如果打算说服其他强国相信它对它的对华新政策承担义务,那么它需要采取有力步骤才行。1937年6月4日近卫文麿出任首相,其基本目标实际上是恢复在东亚的国际合作精神。广田重新被任命为外务大臣,而结束日本在外交上的孤立曾经是他们的首要的目标。但在这一关键时刻,卢沟桥事变毁掉了亚洲和平和稳定的所有前景。
根据大多数报道,7月7日在北平郊外的开火不是预谋的。[48]这次事变确实应当被抑制住,因为当时主要强国已有足够的能力来干预这场战争。德、英、美、苏很快即将从政治上或军事上采取行动,以缓解日本的孤立情绪。当其中几个强国于1937年11月在布鲁塞尔会晤来讨论这一事件时,日本的孤立和受到排斥都已经非常清楚了。
中日战争期间的强国形象,1937—1941年
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双重现象——日本的外交孤立和西方对中国重新产生兴趣——在1937年7月战争爆发后变得更加清楚。与战场上的胜利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不可捉摸的战争目的问题。日本为对华战争正投入大量军队(士兵人数超过100万),并于1938年4月在国内宣布全国动员,使整个国家为胜利而行动起来。但是,打这场战争究竟为了什么并不清楚。正值日本的军政首脑打算把日本的亚洲政策通过与英美在一定程度上的合作,转向帮助恢复某些稳定意识的时刻,这场战争爆发了。现在所有这一切都不成为问题了,然而对为什么一定要打这场战争却没有清楚的认识,对这场战争将带来什么后果,也没有共同的预见。当时日本能想出的最明显的理由就是建设新秩序的漂亮措辞。对“新”的强调表明了他们不回到过去的意识。相反,这场战争将是改变日本、亚洲,乃至世界的手段。日本正在实现“改变当前社会和经济组织”的历史使命。[49]对国内,这意味着减少甚至消除西方的影响——党派政治、私人利益和享乐主义。著名社会学家高田保马声称,日本人必须学会俭朴地生活,使个人的安康与全民族的福利一致。他们必须让个人利益服从社会监督。对国外,新秩序的概念使这场战争合理化,用高田的话说,“中国和日本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为了更为崇高的目的(通常指亚细亚主义或亚洲新秩序),以加强亚洲对西方的集体自卫。[50]
这样的自我粉饰暴露出日本人对其未来的地位是多么的绝望。对中国呼吁泛亚细亚主义无异承认这场战争不能在战场上赢得。如果中国人觉得他们被西方忽视,因此除遵从日本确定的东亚新秩序外别无选择,那么这种呼吁可能不全是绝望的花言巧语。的确,有一些中国人以前就倾向以朋友对待日本人,著名的如汪精卫,他们仍抱着维持两国密切关系的幻想。他们相信中国不可能从其他国家得到很多援助。这是他们最大的失算,也是日本最大的失算。他们将会发现,远不只是这两个国家继续进行战争,它越来越成为全球冲突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把其他国家卷进来。
根据中国的观点,这种有利的发展完全不是预先注定的。1935年共产国际大会[51]提出的人民阵线,在1935—1937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是理想多于现实,主要是因为美、英不愿意把自己与苏联拴在一起,后者可能会把它们卷入对法西斯国家的过早冲突。此外,苏联自身的力量被斯大林的清洗所削弱。例如,就在卢沟桥事变前夕,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和他的同僚,一些最高的军事指挥官,遭到枪决。带有讽刺意义的是,恰恰是德国比其他各国更有潜力援助中国。因为德国同中国和日本双方的关系都好,所以在战争初期,中国人希望德国能施加压力,以节制日本的军事行动。[52]相比之下,一开始不可能依靠美、英。这两国仍深受消极主义和孤立主义情感的影响。他们对中国的同情本身并不转变为有效的政策。
所有这一切都戏剧般地突然发生了变化。1937年底到1938年初,美、英、苏三国合作采取重大步骤以遏制日本,而最能援助中国的德国却转而更靠拢日本,中日战争使世界主要强国重新组合。首先,它导致苏联与英美二强互相更关注对方,如果可能的话,联合作出反应以抑制日本。苏联在许多方面都采取主动。尽管斯大林不愿与中国建立可能激怒日本的纯粹的双边关系,然而他却同意向中国提供飞机和坦克,只要蒋介石保证不用它们反对苏维埃(这是1937年8月两国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的大意)。但这只是援助中国总体计划的一部分。苏联的外交官们渴望通过苏联1934年参加的国际联盟进行工作,并向美、英和其他国家靠拢,对日本实行联合制裁。[53]苏联期待华盛顿会议签约国聚会,并派一名代表参加1937年11月召开的布鲁塞尔会议。这是苏联首次参加涉及远东的国际会议。
尽管布鲁塞尔会议并未产生苏联所期望的国际决议和承诺,但它清楚地标志一个要点,就是苏联同美、英一道寻求最大限度地孤立日本和支持中国,以“加强国际安全”,像莫斯科杂志所指出的那样。布鲁塞尔的微小成果——代表们仅仅反复阐述列强的愿望是找到一个与1922年的九国公约相容的解决办法而没有通过任何制裁日本的决议——并没有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即该会议清楚地将中日战争国际化。因此是与罗斯福总统1937年10月的检疫讲话[54]一致的。在那次讲话中,罗斯福号召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孤立世界上的侵略势力。到1937年底,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的国际地位正在下降,而中国的国际地位正在成反比地被提高。
中国的唯一挫折,也是日本主要的成就,是德国决定承认满洲国。到1937年底,希特勒已决定并吞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以创造一个扩大的和经济上更有生命力的帝国,为最终对苏联的“圣战”做准备。但是有必要通过与日本缔约使英国在亚洲起不了作用,就像柏林—罗马轴心会在欧洲遏制英国一样。德国想要得到日本的合作,就必须从中国撤走军事顾问和承认满洲国。希特勒愿意采取这些极端步骤,因为他预料要同英国摊牌,也因为有人使他相信,由于他对日本的援助,中国注定要输掉那场战争。这场赌博将使德国付出巨大的代价。
1938年初,中国人能感到不那么孤立了。布鲁塞尔会议至少已表明关心远东局势的多数国家一致同情中国。苏联正向中国提供数百架飞机和数百门大炮。俄国飞行员正到达重庆。更为重要的是,美、英尽管很谨慎,也有迹象要在亚洲事务上共同行动——正如美国海军的罗亚尔·E.英格索尔舰长于1938年1月去伦敦就对日联合战略同英国交换信息时所显示的那样。[55]重庆现已得到美、英、苏无可怀疑的支持。中日战争比以往在更大程度上与它们的全球政策相适应。满洲危机曾动员列强维护它们被迫放弃的现行国际关系框架,而这一次西方列强决心反对日本,可能还有德国重新确定世界事务格局的企图。在正在形成的组织反对德、日的全球同盟的新概念中,中国将扮演主要角色。这个正在出现的同盟包含两个组成部分。一是由苏联倡导的较早的反法西斯人民阵线的延续。另一部分是闲置数年后复苏的英美合作计划。二者均计划遏制法西斯国家,特别是日本。但它们有不同的内涵。人民阵线范围较广,英美联盟较狭。从意识形态上讲,前者尽管已大为淡化,但仍保留左翼的内涵,而后者则以自由民主原则为宗旨。当时并不清楚这两种有显著差异的结盟是否真能结成一个强有力的集团。但无论怎样,中国都能与这两者很好地协调起来。中国是一个合格的反法西斯主义国家,同时,它能被英美民主联盟接受为一名,不妨说,光荣的成员。至少在亚洲的环境中,蒋介石领导下的统一的中国表现出战时所能期望的民主。当时尽管很少有人声称中国正在为民主而战,但是十分明显,中国人民正拒绝屈服于犯下像“南京暴行”那样的抢劫和屠杀罪行的法西斯侵略者。整个1938年,中国人民的英勇抵抗赢得了美国和英国的敬佩。
对中国不幸的是,由于欧洲形势的发展,刚诞生的全球反日联盟在1938年和1939年经历了附加的变化。在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与人民阵线和英美联盟并存的,还有第三种旨在稳定国际事务特别是欧洲事务的方案。这就是绥靖政策,它是苏联倡导的人民阵线,和美、英的专求民主结合的代替品,尽管事实上三者同时都在进行。准确地说,绥靖是一种努力,要恢复某种既是经济上的也是政治上的国际主义,[56]防止世界陷入无望的分裂之中。虽然人们清醒地认识到1919年后的国际主义框架根本不可能恢复,但对于这个方案的倡导者来说,努力结束20世纪30年代世界的政治和经济分裂,并重建一个全球相互依赖的机制,至少是可能的。正如经济力量曾经是20世纪20年代国际主义的基础一样,它们同样被看成这种新企图的关键。国际紧张的根源表现为经济上的,因此,如果想使世界重新保持稳定,就必须重新建立对所有国家,甚至包括德、日、意在内的工业化、贸易和经济增长都有利的形势。这就是绥靖与其他方案的主要差别。只有所有主要国家为了经济重新统一而联合在一起,绥靖才有意义。法西斯强国必须被纳入这一方案;事实上这是对绥靖外交的辩护。当然,这假定德、日、意对冲突的经济根源同样感到忧虑,而且愿意同其他国家一道为建立更好的国际秩序而努力。
这种观点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就有过,但并未大力推行;西方国家也曾采取国家主义的经济政策。现在,第一次在这十年中再努力一次的时机似乎成熟了。在大多数国家中,工业总产值已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但世界贸易额仍不足萧条前一半,如果和平能安全地建立起来,那么推动一个开放的世界市场以促进贸易和投资,看来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能说服德国和日本致力于这些活动;而不是军国主义的扩张,那么它们也能成为这个新格局的一部分。绥靖的倡导者们把它看作比人民阵线或英美联盟好得多的一种选择,因为后二者有可能转变成一个全球性的反法西斯国家的军事联盟,从而导致分裂而不是重新统一;而绥靖方案却能避免这样的对抗。它优先考虑把德、意、日这几个发达国家重新团结起来,而不是同苏联或中国合作。
出于上述原因,中国人对美、英在1938年推行的绥靖外交感到沮丧。的确,这种外交主要关注欧洲,而不是亚洲。英国政府由于怀疑与美国太亲近是否明智,并仍信赖与希特勒共事,所以在9月的慕尼黑协定中在捷克斯洛伐克问题上取悦希特勒。美国欢呼慕尼黑协定是将帮助重建国际主义的一个重大成就。没有直接涉及亚洲,英国或美国都不愿对日本采取同样的策略,因为日本远比德国明显地具有侵略性。与首相内维尔·张伯伦一起策划慕尼黑绥靖政策的哈利法克斯勋爵在5月发表评论:“中国正在为所有守法的国家打一场战争,它也附带地为我们在远东打一场战争,因为如果日本赢了,我们在那里的利益必将丧失殆尽。”[57]这绝不是对日本姑息的语言。尽管英国人谨防与日本开战,但他们愿意支持中国远远超过愿意支持捷克斯洛伐克。同样,美国人尽管欢呼慕尼黑协定,但他们在亚洲宁愿选择的道路却不容置疑。1938年秋开始了美国向中国提供2500万美元贷款的谈判,尽管数额不大,但却是美国的首次正式承诺。这笔贷款宣布前不久,当日本政府发表“亚洲新秩序”的声明时,华盛顿和伦敦立即对它进行谴责。虽然英、美没有联合行动,但英国决心使它的立场与美国的立场接近,并让日本知道这一点。[58]苏联尽管对日本很谨慎,但对其在远东的地位信心不断增强,部分地是由于中国持续对日抵抗,同时也由于苏联从东京的理查德·佐尔格[59]间谍网得到情报,日本不准备同苏联作战。[60]苏联领导觉察到,在这个时候给中国巨大的外援不会冒孤立的危险,并且出现了英美对日本逐渐增加国际压力的良好时机,而苏联的力量将形成这种国际压力的一部分。
如果在中国人看来这些是令人鼓舞的迹象,那么英美在欧洲的绥靖不能不影响亚洲。当斯大林把慕尼黑协定看作资本主义国家意图弥合它们与纳粹德国的分歧的明证,在1939年春夏不断离开人民阵线以及与英美的合作以求与德国和解时,这一点就变得明显了。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应付西方政府明显渴望重新联合德、意,再次使苏联在世界上孤立。尽管这种恐惧被夸大了。但绥靖与人民阵线确实不能共容。当斯大林与希特勒在1939年8月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时,含义是明显的;人民阵线死亡了,而世界反法西斯的力量——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彻底失望了。什么将代替它呢?绥靖也必然受到伤害,因为德、苏之间的条约当然不是英、法、美政府在推动重新联合时所设想的。同样,反共产国际协定也受到打击;当反对苏维埃共产主义国家的法西斯联盟中的一个成员公开与苏联结伙时,这个联盟就没有意义了。
对中国来说,这些是惊人的发展。德苏和解打破了英、美、苏在世界事务中合作的希望。此外,由于德国公然蔑视慕尼黑协定,吞并捷克斯洛伐克,并打算下一步进攻波兰,英美可能要优先考虑欧洲,但与欧洲各国相比,美国非常不愿意以武力抵制德国。对中国来说,唯一的微弱希望是德苏条约能使苏联把大批部队调至远东;包括1939年夏沿满蒙边境苏、日两军之间小规模战斗的诺门坎事件,显示了苏联在火力上的优势。
因此,到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英、美、苏、中很有希望的合作前景已被更加变幻莫测的形势所代替。随着德日关系的紧张,特别是看到对美商业条约的废除,东京甚至也有可能重新调整其政策。废除该条约是华盛顿于7月宣布的,作为一项单边行动对日本施加压力。这种压力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促使东京官员寻求改善日美关系的道路。1939年秋冬之际,在欧洲“假战事”[61]期间,日本和美国进行对话以查考能否对时局取得共识。如果取得成功,他们可能在日本在华势力实际存在的基础上建立新的稳定。假如中国人知道伦敦的一些人,著名的有议会副议长R.A.巴特勒,正含糊其词地谈论恢复英日联盟作为控制远东危机的一种手段,他们会更加失望的。[62]
然而给自由中国以灾难性打击的远东绥靖并没有出现。英美两国都期望把日本重新纳入合作方案,但不是按日本坚持的条款。尽管需要改善关系时东京主动向华盛顿和伦敦提出倡议,但它不能放弃在中国的作为;因为它约束不了它的军方。甚至在日本政府寻求同伦敦和华盛顿改善关系时,它不得不宣称建立以汪精卫为首的南京傀儡政权,它肯定料到这一举动会破坏与西方的任何谈判。一位英国外交官写道:“在我们采取某种态度对待中国的新政权以前,让我们了解它能博得诚实的中国人的多少支持。而首先让我们了解在即将到来的商业条约谈判中,日本将如何使美国政府感到满意,不让楔子敲入我们与美国人之间。”[63]
从这段引文可以看出,欧洲战争把英国和美国拴在一起了。英国和美国再度结为伙伴,不包括苏联的参与,也不对法西斯国家让步。这是一个真正为保卫民主的双边联盟(罗斯福总统称他的国家为民主的武库)。力量与理想牢固地结合起来了;如莱因霍德·尼布尔在他的《基督教和强权政治》中所写的那样,没有力量,受到珍重的民主文明就不能得救,因为袖手旁观只会鼓励进一步的侵略。和平不再是一种能生存下去的选择,它当然不是那种不采取行动、裁军、对法西斯国家妥协的和平。因此随着人民阵线和绥靖的消亡,1940年的国际事务体现了英美联盟的明显兴起。余下来的是使它全球化,使它不仅运用于欧洲,也运用于亚洲。
当1940年德国突然进攻法国,使欧洲战争和东亚战争融为一体时,英美联盟的全球化完成了。它几乎立刻重新激起日本领导人与德国结盟的兴趣。德国在欧洲的胜利为日本攫取中国以南地区、切断重庆外援并获得这一地区的丰富资源,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时机。对柏林来说,与日本结盟会把美国困在亚洲,使它不能插手欧洲。这样的逻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1940年9月的轴心同盟。它也使两场战争接近。
可以肯定,英美专注于保护英国可能意味亚洲处于次要地位,但既已放弃对德妥协,而日本和德国又紧密联合,它们决不会牺牲中国以取悦日本。所有这一切再一次提高了中国的重要性,像1938年以前那样。当然,这次苏联不是亲华联盟的一部分。1940年末,当希特勒显然将撕毁德苏互不侵犯条约并把矛头指向苏联时,斯大林寻求与日本改善关系,以避免两线作战。苏联缓慢地但正确无误地与日本实现了睦邻关系,于1941年4月签订了中立协定。至此苏联明确地放弃了欧洲和亚洲的人民阵线。与此同时,日益增长的美国和英国对中国的支持正被东印度的荷兰人加强。尽管荷兰已沦陷于纳粹,荷兰的殖民地政府仍维持其半独立存在并顽强地抵制日本想取得石油的努力。荷兰官员们与他们的美、英同行密切磋商,三方制定了对日本的共同纲领。这产生了所谓ABCD集团——美国、英国、中国和荷属东印度——这尽管不是一个明确的实体,但它至少准备联合行动,并对日本人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日本人非常担心在亚洲孤立,而这正在成为现实;他们同德、意的结盟却于此无补。轴心同盟无助于日本对付“ABCD的包围圈”。
于是中国发现自己再次成为防止轴心主宰世界的全球化英美联盟的一部分。中国的地位现在似乎更安全多了。她的命运与美、英联结在一起。美国把中国纳入其全球战略,特别提供航空专家、“志愿”飞行员和飞机组成飞虎队,同在中国的日本空军作战。当国会通过租借法案时,华盛顿立即把援助计划既运用于英国,也运用于中国。伦敦相信美国的支持,对日本采取强硬的政策。在1940—1941年之间的冬季,英美战略会谈(所谓“ABC”会议)重申欧洲战场的首要地位,同时与会各方也同意协调太平洋的战略行动。最重要的是,由于美、英领导人承诺要维护世界的民主,中国也成为他们为民主而战的一部分。换句话说,由于成为争取主权的全球性战斗的一部分,中国能得到保证从日本获得最后解放。这就无怪1941年全年断断续续地在华盛顿举行的日美谈判毫无结果。这些会谈反映了日本的绝望以及通过请求华盛顿压迫重庆结束战争以离间美国和中国的策略。美国官员虽然同意继续会谈,但主要是为了争取时间作军事准备,没有接受日本控制中国的想法。
当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的军队攻击斯大林的军队时,中国的国际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纳粹的侵略使苏联加入英、美、中联盟。德苏战争对美国来说意味着西部战线的缓和。同时迫使苏联将其军队从亚洲调出以保卫欧洲苏联。当日本决定不从背后进攻苏联而继续保持中立时,中国人意识到他们只能从苏联得到比过去少得多的援助。然而苏联重新参战使人民阵线得以复苏,并加入英美联盟。中国现在是这个综合性联盟的一员,也将迟早成为取得胜利的盟国中的一员。如伦敦《泰晤士报》通讯员从重庆发回的报道提到的那样,按照中国人的观点,“德国对苏联的进攻终于使世界上自由的人民在ABC阵线的领导下,联合起来反对侵略势力”。相比之下,日本的处境据认为变得“更危险,经济上困难重重,众叛亲离,并企图从事某些行动,这些行动可能很容易使它与苏联、英国、东印度,可能还有美国发生公开对抗,这时候它有100多万军队困在中国”[64]。这种观点反映出中国确信终于成功地孤立了日本,而本身正成为世界关键性强国之一。
德国袭击苏联后,全球大战的观念变得更清楚了。现在英美联盟和苏联共产党人一道共同承担着打败轴心的任务。人民阵线与民主联盟融为一体。一位美国作家称这种新的联盟为“世界民主阵线”,这一称谓很妥帖地包含了先前的两种概念。[65]美国的民主将不仅对本国而言,它将成为全球争取自由运动的一部分。这种新的国际主义在富兰克林·D.罗斯福和温斯顿·丘吉尔于1941年8月在大西洋会晤结束时所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得到了详尽的论述。这就是大西洋宪章。这两位领导人保证,两国不仅要协调它们的军事资源和战略,还要为创造一个更安全和公正的国际秩序而合作。大西洋宪章列举了一系列准则,如自决、经济上相互依存、国际合作、集体安全以及裁军。中国赞成这些准则,愿加入英美民主联盟,并使对日战争成为全球为民主而斗争的一部分。相比之下,日本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排斥。如《朝日新闻》评论的那样,大西洋宪章预示美国站在英、苏一边,准备参战,它也表明要努力呼吁欧洲和亚洲人民,根据新的准则与美国和英国联合起来,孤立德、意、日。[66]
日本明显地处于守势,它被迫进行两种选择,要么努力与英美两强和解,把它们与中国拆开,要么放弃所有这样的打算,并巩固它的亚洲帝国。事实上东京同时寻求这两条途径。一方面,华盛顿会谈在大西洋会议后重新开始。甚至在首相近卫被代表军队好战姿态的东条英机将军接替时,还认为明智的做法是继续谈判,看美国是否愿意恢复与日本的贸易,减少其对中国的承诺,并避免在太平洋摊牌。当然任何一项这样的协议对中国领导人都是一个打击,所以他们对华盛顿会谈极为敏感。伦敦也不希望美国以牺牲中国为代价对日本让步;让步只会壮日本的胆,并减少美国在太平洋上军事卷入的可能性。因此在1941年9—12月期间,中、英两国官员彼此保持密切接触,焦急地等待华盛顿会谈的结果。如英国大使从重庆报告的那样,“普遍存在一种不断增长的恐惧感,担心美国政府出卖中国人,我们也跟随他们”。英国寻求向中国人保证“美国有出卖中国的想法”是不可思议的。他们都“在进行同一场战争,无论在欧洲或者在太平洋”。[67]11月底,当蒋介石和丘吉尔听到在华盛顿已达成妥协风声后,他们两个通知罗斯福这样一种意见:全球性的民主联盟已经形成,绝不能因与侵略成性的日本保持和平的短期利益而牺牲中国。总统接受了他们的论点,考虑到这个原因以及其他原因,拒绝了妥协的建议。他已别无选择。可被重庆和伦敦接受的唯一与日本的协议可能是遵循11月26日的赫尔照会的路线,要求日军从中国以及印度支那撤出,并劝说日本民族回到20年代的国际主义。换句话说,他们必须加入民主阵营,否则仍被摈弃。
日本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除非他们向美国,因而也向中国,作出巨大让步,他们将继续面临西方列强的强硬反对,并准备甚至冒战争风险来保卫他们的战果。这就是他们在1941年秋,甚至在华盛顿会谈期间制定的战争计划背后的推论。日本军政领导设想华盛顿协商不会取得结果,他们决定在不久的将来,除中国外又冒对美、英开战的可能性。进行战争最有效的方法将是建立一个占有东南亚丰富资源的坚不可摧的亚洲帝国。与此同时,日本的军事力量应打击美、英的舰队,以肃清对帝国构成潜在威胁的区域。9月初制定的计划表明,日本决心同世界的主要强国进行较量。日本将建立亚洲霸权以防御其孤立地位。
在最后时刻,日本只需同意美国提出的条款,特别是认可大西洋宪章、赫尔照会以及表达美国国际主义的有关文件,战争就可以避免。这相当于接受这样一种观念:日本继续作为英美二强界定的国际社会的一员,并受其准则的指导,包括承认中国的主权和独立。尽管有少数日本领导人准备在这样的基础上寻求和平,但对东条内阁和军方来说,这一方针意味着放弃1931年以来他们曾为之奋斗的一切。面对或重新加入西方列强或向它们挑战的选择,日本选择了挑战。1941年12月战争开始。
太平洋战争将中日冲突和日美战斗融为一体,使中国成为反轴心国大同盟中的一名老资格成员。自1931年以来,中国人第一次能感到他们真正是全球性联盟的一部分。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中国与日本,1941—1945年
在太平洋战争初期,日军成功地占领了香港、新加坡、马来亚、缅甸以及东南亚其他地区,把中国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有两年,仅存的供应线是飞越喜马拉雅山东端的空运,或从苏联经新疆的西北陆路。就全球军事形势而言,这种隔离使中国不那么重要了。太平洋上的海战和空战,或争夺南海滩头的殊死战斗,都比中国的小规模战斗更具决定意义。几乎从太平洋战争一开始,形势就引起了这样的看法:中国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操在英美联盟手里,而中国人对此是了解的,珍珠港事件仅两周后,一位英国上层官员评论道,“中国人将回去坐着,而让美国和我们去打日本”。他接着说,即便如此,中国还将声称在打败敌人的过程中它曾扮演主要角色,并在战后和平磋商中坚持其发言权。[68]
中国军事作用下降而仍保持主要强国地位这一反常现象,随战争进展变得更加明显。当然,这离中国的愿望还很远。从一开始起国民党领导层就坚持作为统一指挥下的老资格参战国加入联盟。蒋介石并不掩饰他的懊恼:有关战略问题同他磋商不如同斯大林磋商多,更不要说丘吉尔了。丘吉尔定期赴华盛顿与罗斯福讨论军事计划。除了1942年1月成立联合国——这是一个松散的机构,包括所有与轴心开战的政府(它们发表声明遵守大西洋宪章的原则),同盟内部在亚洲的主要合作是建立中缅印战区。但即使在这里,中、英、美的军队有他们各自的指挥官,而且他们之间极少制度化的配合。美国将军约瑟夫·史迪威作为罗斯福的代表被派往重庆以负责统御该战区的美军,并任蒋介石名义上的参谋长,但他与蒋介石之间明显缺乏联系。中英关系除暴风雨外没有别的。印度英军司令部与国民党领导层对在缅甸的军事行动经常存在分歧。简言之,在中、美、英和其他亚洲国家之间没有正式的抗日联盟。
这种不尽如人意的局面没有阻止中国人在战争期间和战后提出将他们的国家作为国际联盟中的一个关键成员。中国曾长期单独对抗日本,对中国人来说,无疑是中国带头建立这种联盟,胜利后它应当继续作为战后国际秩序的构架。如1942年珍珠港事件一周年时《大公报》社论指出的那样,当中国弱小又毫无准备时,蒋介石毅然决定抵抗日本侵略,因为他和他的同胞们知道他们的朋友们将及时加入他们的队伍。1941年11月美国拒绝了日本的条款,这清楚地表明罗斯福和丘吉尔不会牺牲中国。因此,中、美、英是“天然可靠的盟友”,而且应永远保持下去。联盟合作将来应继续下去,由一个强国——中国——受委托监督日本。1943年1月《大公报》社论声称,战时联盟注意到朝鲜独立以及台湾、琉球和满洲回归中国。中国人“全心全意”要求加入新建立的世界秩序的集体安全体系。[69]一劳永逸地铲除日本军国主义是必要的。但不要求永久征服日本。中国领导人把日本人民和他们的军方区分开来。关于摧毁天皇体制的可行性,中国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最终将日本重建成一个和平民主的国家应当是可能的。当然,中国将密切注视这种转变。因此,只有当一个强大的中国出现时,才可能有一个民主的日本。[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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