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3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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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实现这种充满自信的梦想,既依赖于中国人实现他们作为主要世界强国所提出的主张的能力,也依赖于其他国家接受这种观念的愿望。1943年11月开罗会议前,蒋介石个人从未被邀与美国或英国领导人会晤。丘吉尔从不掩饰对把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强国的观点的轻蔑。确实,在珍珠港事件前,他曾极力推动英中合作的思想,并一贯相信中国牵制日军的战略重要性。但他并不欢迎在战后世界联盟中中国成为一名显要成员的可能性。1943年3月罗斯福会见外交大臣安东尼·艾登时坚持“在解决世界问题时,需要把中国和其他世界强国联合在一起”,丘吉尔立即反驳,“说中国是一个与英、美或苏联平等的世界强国是非常错误的”。他否决了外交部的下列声明:“在解决我们将面临的广泛的世界重建问题时……我们把中国视为将作出最大贡献的四个领导强国之一。”战后中国作为主要强国之一的地位将给它在世界各种事务中发言权。但丘吉尔写道:
中国将对欧洲事务有“礼仪性以外”的发言权,或者为了欧洲的目的中国应被列在法国或波兰或取代奥匈帝国的任何国家之上,甚至在最小但古老、历史悠久和光荣的国家,像荷兰、比利时、希腊和南斯拉夫之上——这种想法只能说不予考虑。[71]
尽管英国当局持这种否定的观点,但它还是和美国一道于1943年初同国民政府签署了新条约,正式地废除了在中国的治外法权。这是针对日本有关英美帝国主义宣传的一个象征性姿态,但同时也是支持中国主权的一个重要步骤。更为重要的是,丘吉尔同意了美国关于10月份在莫斯科召开四国外长会议的提议。在美国看来,这次会议是保证四强联合行动的开端,“为缔造并维持和平与安全,确保战争彻底进行的联合行动,将继续下去”[72]。这一思想是战时美国观念的产物,上面引用的罗斯福的话最恰当地阐明了这种思想,因为美国官员理所当然地认为,中国迟早会发展成一个现代的工业化的军事强国,与19世纪中叶以后日本的成长相匹敌。日本已开始成为国际社会中可信赖的一员,后来背离了。这种情况绝不应允许在中国重演。与中国保持合作的最好保证是开始让中国更充分地与其他强国联系起来,使它不至于自行其是。尽管这种想法给大部分英国官员的印象是美国的浪漫主义,但美国成功地召开了莫斯科会议,美、英、苏、中四国外长签署了一份保证战后继续合作的宣言。此后两个月内,罗斯福、丘吉尔和蒋介石在开罗会晤,这确实是三位领导人战时合作的高潮。尽管第四位领导人斯大林未到开罗,因为他对参加对日交战国的首脑会议犹豫不决,但开罗会议刚结束,斯大林就与罗斯福和丘吉尔在德黑兰会晤(1943年12月2—7日),因此实际上正式形成了四强合作的框架。在开罗,罗斯福和丘吉尔认可中国坚持的领土变更要求,即台湾和满洲回归中国,以及朝鲜“在适当时候”独立。12月1日的开罗宣言提到了上述的变化,但对琉球的未来地位未置一词,这表明美、英不赞同中国认为该群岛应归还中国的立场(研究过这个问题的华盛顿官员曾作出结论,如实现彻底的非军事化,该群岛仍可归属日本)。中国人感到振奋,因为他们的领袖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世界伟大政治家的地位,他们的国家被确认在战后国际伙伴关系中将起广泛的作用。《大公报》社论宣称,三强把日本降低到佩里以前的地位,提供了解决远东问题的基本办法。现在四强将“把太平洋的命运抓在自己的手中”[73]。不幸的是,开罗会议是英美中战后合作协议的顶峰,接踵而来的是失望和幻灭。到1944年初,两件重要的、彼此有关的事使平稳过渡到战后秩序化为泡影。一件是苏联对日开战的前景,另一件是中国国内形势恶化。
苏联对日开战是在开罗会议和德黑兰会议上确定的,经中国人同意,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同时中国人要求保证它不致降低中国战场的重要性。蒋介石和国民党领导人向盟国,特别是向美国重新要求更多军事援助。开罗会议后不久,中国请求美国提供10亿美元贷款,用来增强中国的武装力量,以保卫国家,抵抗预料的日本的攻势,也是为了巩固国民党人领导的中国,准备迎接和平的来临。由于当前必须接受苏联在亚洲组建武装,如果中国将保持战后国际合作的伙伴地位,那么中国与苏联势力抗衡是很重要的。
不幸的是,美国拒绝了贷款申请。如克拉伦斯·E.高斯大使从重庆发回的海底电报所说,莫斯科会议和开罗会议已经表明盟国把中国视为一个大国的愿望,现在无需向中国提供巨额贷款来证实那一决定。[74]对蒋介石更糟的是,开罗会议后,罗斯福总统和其他美国官员开始对他的领导地位怀有疑虑。在开罗,史迪威将军和他的政治顾问、美国驻重庆使馆二等秘书约翰·派顿·戴维斯会见了罗斯福,并表达了对蒋的批评意见。12月31日,戴维斯写信给哈利·霍普金斯(为引起罗斯福注意),说委员长“或许是使美国人普遍误认为蒋介石就是中国的唯一中国人”。事实上他不是全国的领袖,而仅是一个派别的首领。“他的哲学是他的有限才智、他的日本军事教育、他以前与德国军事顾问的密切接触、他与放高利贷的银行家—地主阶级的联盟,以及他对中国古典著作的陈腐伦理的继承的不完整的产物。”戴维斯暗示,把这样一个人作为联盟支持的唯一对象是错误的。戴维斯断言,真正的中国——更民主,有朝气,并愿意同联合国合作战斗——只能在国民党领导层的小圈子以外找到。他和越来越多的美国官员把注意力转向西北的共产党人。他们感到共产党人更像生气勃勃的“民主联盟”中的组成部分,应得到盟国支持。如果中国势将成为国际合作体系的一部分,那么较好的办法是不仅同国民党人打交道,而且要与共产党人合作。高斯断言,国民党人“肯定正在漂离互利世界经济的自由原则”。而另一名官员指出,与共产党人一道工作,“我们将在他们中间找到最可靠的信息和最真诚的支持”[75]。
对国民党人和共产党人的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认识经历1944年而得到证实。那一年日本对国民政府控制区的一号攻势(见第11章)是一次卓越的成功。相反,华北共产党人却扩大了自己的地盘。1944
年7月,经蒋的勉强同意,美国派了一个观察组去延安。他们被所发现的事物深深地打动。外交官约翰·S.谢伟思报道,“我们已进入一个不同的国家,正会见不同的人民”。他和他的同僚发现延安充满了活力,在那里领袖与群众一样,都在为打击敌人和建设一个新社会而献身。毛泽东告诉谢伟思,中国共产党人愿意在战时和战后同美国合作。共产党人必须用美国武器装备并由美国军官训练,而且美国必须停止只同重庆打交道,而应向国民党人施加压力,使它同其他集团分享权力。[76]
这样,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同其他强国在战时和战后的合作中作为一个要素出现了。援助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将加剧中国社会内部的紧张并使这个国家保持分裂。但是,为了使权力较公正地分配以及使中国在军事上和政治上较少分裂,必须有一个各种派别的联合,而最重要的是所有武装力量的统一——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特别是在不发生内战的情况下去实现。
两种选择都包含着风险,而且哪一种都不能保证有效。况且,两种可能性都会导致美国和其他国家卷入中国国内政治。无论选定国民党人为继续支持的对象,还是施加压力使之与其他党派分享权力,美国以及在程度上差一些的英国和苏联将起决定作用。如果国际合作包括中国,这就是不可避免的。列强避免卷入中国政治的唯一办法将是放弃合作方案,并回到较早的由列强处理事务的策略,把中国降至仅仅是一个消极的观察员的地位。当然,这将使中国1931年起反抗日本在国际地位上取得的一切化为乌有。
这些是严肃的两难论,当时各强国并没有去寻求明确的解决办法,这并不奇怪。在1944—1945年期间,最有影响的外部因素美国实际上同时执行着三种方案。第一种也是华盛顿最希望的一种,是鼓励中国采取和平手段取得统一。1944年7月,罗斯福总统对这一企图采取了戏剧性的方式。他请求蒋介石任命史迪威将军为中国所有军队的司令官。他希望统一的指挥将为建立一个包括共产党和其他党派在内的联合政府铺平道路,而联合政府又将保证中国在战后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伙伴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如重庆大使馆强调的那样,中美合作因此随国民党人实行国内改革和分配权力的愿望而定;而史迪威的任命似乎是朝这个方向迈出的必要的第一步。[77]
蒋介石开始有些犹豫,然后断然拒绝了罗斯福的让史迪威指挥中国军队的请求,从而使这一计划夭折。这个想法受到共产党的支持,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不为蒋所接受。他不愿顺从地放弃他的权力,猜想美国不愿与它战时盟友摊牌,决定孤注一掷。他是对的,罗斯福退让了,史迪威计划流产了。帕特里克·J.赫尔利将军作为特使被派往重庆以缓和紧张关系,美国的政策当时在他的影响下转而支持国民党政权,作为中国的唯一政府。这是第二个方案。尽管赫尔利愿为在中国建立联合政府而努力工作,但他从未偏离对蒋的支持,从而逐渐使共产党人与美国疏远。
美国不会放弃推动中国用和平手段取得统一的想法,但不会再采取史迪威插曲时的戏剧性做法了。史迪威在1944年末被召回,由艾伯特·魏德迈将军接替,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中国同其他列强密切合作的观念的消失。罗斯福认为蒋介石看不到加强中国军事力量的极端重要性,而感到气愤。在史迪威插曲后,美国新闻界开始反复评论这样一个主题,中国不会团结战斗而宁愿打内战。这种发展的必然后果是第三个主题的出现:美国赋予中国的不仅在战时,而且在胜利后作为伙伴的重要性降低了。这一点恰与丘吉尔首相的看法吻合,他认为美国被中国作为一个强国的幻觉迷惑了。丘吉尔在1944年8月写道,“把中国作为世界四强之一是场绝对的滑稽剧”。仅一个月以后,随着史迪威纠纷,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对中国的幻想正在消散”。他说这是因为中国内部不和以及“中国军事上荒唐的失败,尽管美国已做出努力”。[78]在华盛顿的英国大使馆里,艾赛亚·伯林大约在同时作出这样的评论,“在官场上对中国的评价从没有更低过……中国正在得到吐勃鲁克后我们所受到的待遇。相比之下,我们自己的地位提高了”[79]。伦敦的战时内阁同意这种看法,指出“部分是由于中美之间的摩擦,英国的地位已得到改善”[80]。
在1944—1945年之间的冬季,美国把它同英国和苏联的关系加强到这样一种程度,以致自夸的四强合作正蜕变为三强联盟。1945
年2月,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在雅尔塔举行会晤。如中国当时及以后正确判断的那样,这次会议结束了中国在世界事务中正式伙伴关系的观念。在雅尔塔,斯大林再一次保证打败德国后大约三个月向日本开战;他也重申了他的条款,而三位领导人同意战后苏联将重新得到南库页和千岛群岛,租借旅顺口海军基地确立在大连——将国际化——的支配地位,并保留在满洲铁路——将设置一个中苏联合机构来管理——上的优势权益。没有同中国磋商作出这些让步使苏联在东北亚建立强大的势力范围合法化,同时使中国的地位相应降低。丘吉尔和罗斯福都是这样看待形势的;苏联在亚洲也像在欧洲那样将获得有影响的地位,苏联的这些势力范围,连同英美自己的势力范围,将决定战后全球的状况。包括中国在内的战后四强合作前景已经消逝。而美、苏、英——越来越明显,前两者将与众不同地成为一对超级大国——将作为和平后世界的决定者和保证人。这样的安排把中国置于何地是不清楚的。雅尔塔会议承认国民党政权为中国的合法政府。斯大林同意罗斯福的观点,在中国政治中,蒋介石应保留统治者的形象。[81]
苏联的兴趣是和蒋打交道,并使他承认雅尔塔会议在满洲的让步。当然斯大林不能忽视中国共产党人,但显然他不相信他们不久将成为政权的有力的竞争者。他也不坚持在中国建立联合政府。他最关心的是占领东北亚战略地区,而且他断定做到这一点的最好方法是同美国协商,他向罗斯福保证,苏联将同国民党人谈判使满洲协定合法化。而重庆所担心的是牺牲中国主权和大国地位。唯一能表明三位战时领袖愿意视中国为主要伙伴的是,他们依然保证中国作为将建立的新联合国组织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是,也将增设法国为常任理事国,这意味着几乎没有考虑在满洲的让步和中国的分裂。这三个大国发表了一个关于解放后的欧洲的宣言,要求每一个被解放的国家建立代议制政府,而对中国却没有这样的声明。罗斯福、斯大林和丘吉尔愿意让中国自行其是。没有一个统一的代议制政府,中国要求作为一个大国可能是令人惊讶的,但这三个西方国家既不鼓励产生这样的政府,也不支持这些要求。
这就是1945年初一度强大的民主伙伴关系的情况。中国曾被完全结合到所有反法西斯国家的联盟中去,但美、苏在世界事务中日益增长的霸权主义却使这个全球性民主阵线黯然失色。现在,中国的国际地位既有赖于反法西斯战争的进程,也有赖于美苏关系的发展。
此外,从雅尔塔会议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六个月里,美国的政策重新出现战前的国际主义倾向。先前的国际主义曾采取向德、日妥协的形式,以诱导它们重新加入世界资本主义工业国,成为开放的国际体系的一部分。这一策略已被全球民主联盟所取代,但是国际主义的想法从未完全消失;它保持着足够的弹性,为诸如大西洋宪章和联合国宣言之类的战时宣言提供了思想基础。在战争接近尾声的时候,国际主义的构思再次影响着美国的政策,因为美国现在必须澄清它对战后德国和日本的对策。尽管美国的官员们在对待德国方面存在分歧,但对日本的看法却非常一致。他们认为,战败的日本应被剥夺它的战争机器,并彻底受到控制,使它不致对和平再次构成威胁;但同时也应鼓励重建的日本作为开放的国际社会的一员,发展它同其他国家的和平商业交往。美国将同这样的日本重建伙伴关系,像30年代日本开始寻求自己的道路之前那样。
这些观念虽然不是美国1945年亚洲政策的主调,但却是重要的,因为它们至少对结束太平洋战争有点影响。这反映在美国愿意考虑终止敌对行动,只要日本无条件投降;并向日本保证,美国及其盟国不坚持征服日本。7月底哈里·S.杜鲁门总统、克莱门特·艾德礼首相和斯大林会晤后发表的波茨坦公告就是最好的例证,公告的思想是解除日本的武装,惩罚但不奴役或摧毁日本,日本终于将被允许参加世界贸易关系。并且,日本人民将得到鼓励去建立一个他们自己的“爱好和平和负责任的政府”。8月14日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不论法律上的细节怎样,这意味着日本将再次被纳入国际主义秩序,并在将来某时作为国际社会中一个尽责的成员出现。
中国战后的衰落,1945—1949年
在战争结束时,中国的对外政策必须对付两种倾向:一方面是重新结合主义的复苏,即先进工业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合作,另一方面,由于苏、美两大强国的成长,世界范围的民主联盟在消失,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中国的相对地位都将受到损害。1945年春和初夏,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了。随着罗斯福总统在4月逝世和德国在5月投降,美苏关系紧张已很明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紧张关系出现在英美民主联盟与苏联发起的人民阵线之间。二者在1941年后,曾合并为全球性的民主阵线,但从未完全统一。在雅尔塔,这两个组织曾结成三强体制以解决战后问题,但三者未能维持联合行动的稳固框架。苏联一心想在东欧建立“友好的”政权,并将其势力范围扩展到那里,美国在下列二者之间莫衷一是:顺应这种发展使大联盟中人民阵线这一成分继续保持下去,或者突出民主联盟这一成分以保证被解放的欧洲的代议制政府。
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但是没有一种把中国置于世界舞台的中心。在战争结束时,中国似乎在世界政治和战后经济发展的戏剧性事件中处于次要地位。当然这种情况,主要应归咎于中国内部的事件,因为中国人从未能通过和平手段建立统一的政府。日本刚一投降,内战便爆发了。由于国民党人作殊死战以逃脱共产党人的挑战,中国陷入一片混乱。
在紧接的战后几年里,国民党发言人和新闻界对国际合作和中国愿为世界秩序分担责任这一主题反复阐述。这些话题极好地配合了国民党人的内部计划。强调国际团结与合作意味着其他强国将帮助国民党政权进行战后建设事业。这样的合作将提高政府的声望。保持国际合作的框架是绝对重要的,否则国内反对派可能转向外国寻求帮助,或者外国政府可能对中国采取不一致的政策,以致损害国内的政治统一。[82]
与此同时,共产党人担心大国的合作主要将有利于正在南京重建的被承认的政府,它将利用这个机会扑灭反对派。为此,有必要如毛泽东等人在1945年所做的那样,强调国际合作应以促进在中国建立一个真正的代议制政府为目的。他们奋力争取建立一个联合政府,并欢迎乔治·C.马歇尔将军的调停。这次调停始于1945年12月,1946年又持续了一年。然而共产党人同时又担心美国、英国,甚至苏联可能默许国民党控制中国,并且相信甚至在支持国际合作这个主题时,巩固和扩大他们在满洲和华北的根据地也是重要的。[83]当马歇尔将军努力调停无效而内战加剧时,共产党终于公开指摘国际合作思想是掩盖美国帝国主义野心的假面具,并谴责国民党人牺牲国家利益以迎合这些野心。而国民党人方面则越来越转向美国,寻求支持以对付共产党人。在这一过程中,中国作为世界舞台伙伴地位的理想被两个大国集团之一的成员地位所掩蔽,这两个集团当时分裂了一度合作的大国联盟。
国际合作主题的消失,或者换个说法,美苏冷战的开始,很容易理解,如果人们回忆起战时合作曾包括三个成分:人民阵线、民主联盟以及重新结合主义。对德国和日本的胜利极大地削弱了人民阵线的理论,尽管国家领导人继续空谈它的反法西斯斗争基本原则。现在要把这个构想用于战后和平协商以保证根除轴心军国主义。但它难以应付原子武器和反殖民主义之类战后新问题。在这些问题以及有关问题上,出现了一种返回英美民主联盟的倾向,它强调西方民主的共同利益和方向。在美国和英国两国,英、美合作,而不是英、美、苏合作,再现为最合理的战后政策框架。与此同时,既然各国政府最为关心的是战后废墟的重建,重新结合这个主题的影响扩大了。恢复经济需要战时保持甚至增加了财富的美国的大力帮助;而美国官员劲头十足地制定关于地区的统一和发展、全球贸易的恢复和扩大以及世界财政的重新稳定等原则。到1946年底,出现了一些重要的话题:欧洲经济的联合,亚洲地区的发展,德国和日本的重新结合。这些话题强调德国和日本的恢复和重新结合,使人回想起以前的绥靖政策同样强调发展先进工业国家的全球性网络,在它们之间自由交换商品和资金。
在这样的背景下,冷战意味着人民阵线的衰落及其因另外两个话题——英美合作和重新结合(绥靖主义)——而显得无足轻重。显然,就人民阵线曾经就是反法西斯的概念而言,它的衰落和绥靖主义的重新出现就不是偶然的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冷战意味着用美、英、德、日间的新的联合取代美—苏—英联盟。
这种发展将中国置于何地是相当清楚的。诚然,在美—苏对抗意义上的冷战起初并未冲击亚洲。中国的国民党人和共产党人怠于把这种框架用于他们的国家。至少到1947年,国民党人仍强调全球合作的主题,他们显然相信美、英、苏、中之间的合作框架仍为亚洲的安全和国民党的生存提供最佳保证。当然,这种合作的一个关键是苏联遵守1945年条约。[84]就共产党人而言,它从未甘心接受让莫斯科承认国民党政权为中国合法政府的这个条约。尽管他们并不掩饰他们在意识形态上同苏联一致,但他们不能确定在多大程度上他们能指望苏联支持以反对国民党人。因此,假定苏联将卷入中国作为与美国全球对抗的一部分,从而制定他们在中国内战中的战略,那是不现实的。如冈边辰巳曾指出的那样,共产党领导层想出一个两强之间中间地带的理论,认为它正在为摆脱美帝国主义而斗争。根据共产党的看法,正是这种斗争,而不是冷战,提供了中国内战的直接背景,并证明了全面进攻蒋介石军队在战略上的正确性。[85]
国民党人和共产党人双方的假定都是正确的,他们假定冷战对中国或对整个亚洲都没有直接关系。美苏竞争和对抗在伊朗、希腊和土耳其等国表现最为明显。在这些地区,美国正逐渐取代英国作为与苏联对抗的主要力量。此外,在1947年以后,西欧的恢复和集体防御成为美国政策的主要目标,而苏联则以巩固它对东欧的控制对这些动向作出反应。在这种形势下,亚洲大都处于附庸地位。战后遍及世界不发达地区的国家主义浪潮使时局变得复杂,而这一浪潮在亚洲表现得最为显著。但是亚洲的国家主义同苏联的战略只有松散的联系,而与英美的牵制战略也不能适当配合。如伦敦外交部副大臣的干事在一份富有洞察力的报告中所指出的那样:
我们面临强烈的国家主义,它在国际关系中是棘手的。尽管原来由日本倡导的泛亚细亚思想产生东方与西方分裂的危险,但事实上亚洲国家间几乎没有凝聚力,或许可以这样说,和亚洲国家与西方国家之间相比,亚洲邻国之间的恐惧、不信任甚至厌恶更为强烈。然而,亚洲国家主义对有西方统治或指导气味的任何事情都异常敏感……很不幸,东南亚及远东各国正当苏联寻求控制整个欧亚大陆的时候,将经历它们的这一发展阶段。[86]
这种情况使美国和英国很难设计出一个与亚洲国家共同抑制苏联的有效策略。事实上,早在1947年英国允许印度和巴基斯坦独立——这是英国作为亚洲强国地位下降的征兆——减少了它在该地区的承诺。美国犹豫不决,因为它担心会被看成是殖民主义的支持者。美国在东南亚除鼓励欧洲国家让给当地人民更多的权利外,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在这种环境下,英国和美国对待中国内战的方针几乎没有结合。在那里这两个国家从来没有像它们在欧洲或中东那样密切协调它们的行动;事实上美国在中国完全是单边行动,常使英国官员感到烦恼。
到1949年,当共产党人在北京建立了政府并宣布它代表整个中国的时候,美国的“彻底失败”,像一位英国官员所说的,已很明显。美国既不曾阻止共产党取得政权,也没有为接受既成事实而准备条件。事实上是没有政策。相比之下,英国已经开始调整它的方针,并考虑承认人民共和国。在1949年11月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伦敦的官员以及他们在亚洲的代表同意,“英国在中国和香港的利益要求尽早从法律上承认中国的共产党政府”。外交部通知美国:“国民政府是我们过去战时的盟友,并且在联合国中曾经是有益的朋友。今天他们只代表统治集团,而且他们对剩下的城市地域的控制是脆弱的。”英国必须接受事实,并通过承认新政权,为中国和苏联出现分裂的那天做好准备。[87]在这里,英国的政策再次没有像在欧洲那样以英美合作反对苏联为转移,而是以在同中国紧密联结的可能框架中寻求自己利益的意向为转移。与冷战本身无直接关系。
马歇尔的使命失败以后,美国政府继续对蒋介石提供少量的援助。但这更多的是为应付国内的压力。在美国,某些人民阵线往昔的倡导者(马克斯·伊斯曼,惠塔克·钱伯斯,弗丽达·欧特利等)正以冷战斗士的面貌出现,并指控其他人(阿尔杰·西斯,欧文·拉铁摩尔等)曾受苏维埃共产主义愚弄,或者更糟,曾是苏共的代理人。杜鲁门政府为了使这种反共不力的指责无效,扩大了对国民党政权的经济和军事援助,共计35亿美元。但是这一援助计划并不意味美国站在国民党人一边大举卷入的承诺。在人们认为集中力量保卫西欧和中东部分地区现状最为重要的时候,无论是参谋长联席会议,或是国家安全委员会(成立于1947年),都不愿意将国家资源分散。
苏联对中国局势的发展也非常谨慎。似乎是为了避免给人以莫斯科与中国共产党人共谋的形象,苏联继续把国民党人作为中国政府对待,当国民党人被逐出南京后,苏联大使与他们一道去广东。为了怕激怒美国,斯大林不愿公开支持共产党人。和杜鲁门或艾德礼一样,他不愿意把冷战扩大到中国。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苏联政府企图与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建立联系,以保护苏联在中国东北(满洲)的利益。[88]
上述事态的发展意味着1945年后本应在亚洲,甚至世界事务中起领导作用的中国进入了衰落期。从1945年到1949年,中国一直处在以美苏冷战为中心的国际政治主要舞台之外。它不与任何一方结盟,而两个超级大国也不希望把它们之间的争斗扩大到这块被内战撕裂的土地上。与此同时,国民党领导人未能利用抗战胜利的时机。他们既未得到美苏的合作,也未同其中一方结盟来反对另一方——这些可能性本可较好地保护其地位。
更确切地说,是由他们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对付日益自信的共产党人,后者采取攻势。1949年,蒋介石和他的追随者带着大国地位的梦想去了台湾岛。也许再过20年,中国在一个不同的领导下,会以“第三世界”领袖的角色重新出现在世界舞台上。
相比之下,日本比它以前的敌人,甚至比日本人自己所预料的更早地被带回国际舞台。如上所述,按照定义冷战的意思是舍弃人民阵线以求重新结合,这等于恢复绥靖德、日的框架。事实上,由于战后的美国外交政策,德国和日本与英国和西欧一起已成为国际稳定的基石,在此基础上苏联及其伙伴将无法破坏现状。到1949年,美日纽带正在取代美、中联系,成为亚太事务的关键。
1931年至1949年中国国际地位的历史展示了日本侵略以及其他国家与其抗衡的对策,使中国从一个受侵略的弱小牺牲品逐渐转变为一个世界强国,确定和平的稳定框架中的一个伙伴。但这段历史也揭示,确定一个国家的地位,在和平时期比在战争时期困难。如克劳塞维茨很早以前指出的那样,在战争时期,知道谁是敌人就可制定国家的政略和政策。而在和平时期,就不容易说谁是潜在的敌人。国民党人给其后继者留下了一个提高了的国家地位,但也把确定和平时期国家外交政策目标的任务留给了共产党人。20世纪是一个曾被战争和革命所震撼的世纪,在对它的长期观察中,仍有待于发现在没有战争时,国家的政策是否能被确定和巩固。国民党人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并不全是他们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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