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婵婵。”
第五伦脸上露出笑意,不容易啊,撩了一年,这下总算是自报姓名了。虽然男子多用单名,但王莽的姓名改革还没革到广大妇女头上。婵者,意为女子姿态美好,亦有用来形同月亮的。
“这是字。”
严尤将另一份帛交给第五伦,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只是能拥有字的女孩,基本都是士族之家,只在贵族女子往来时相互称呼用,对一般人连字都不报。
第五伦再启,入目的却是马援那刚毅的笔锋,上书两字,差点戳瞎他眼。
“女主!”
……
马婵婵极柔和的名,撞上这很霸道的字,让第五伦哭笑不得,一听就是马援这厮给取的!
“此乃吾家之女主也”,很符合马援的作风,也是他常年外出,给女儿管家的底气,这字已算是低调了,甚至还有人给自家女儿取字“女王”呢!
问到名字后,第五伦立刻折返回家,请了乡里的老巫,在祖庙“里仁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占卜,若是八字不合,婚事肯定艺黄。但在第五伦承包了老巫一个月的饭后,果得大吉之兆!
然后又要挑选个最近的好日子,再请严尤跑一趟,将吉兆通知女方。
“归卜于庙,得吉兆,复使使者往告,婚姻之事于是定。”
马员已回了上郡,马援这几日躲在家里,为了不给婚事平添麻烦,尽量不出门,憋得浑身不自在,得此消息后松了口气,却又对女儿道:”但在此之前,反悔皆非失礼,婵婵,你要是不愿,只需摇摇头,为父便替你回绝了这门亲事!”
纳吉的时候,第五伦还附信一封请下人带来交给马氏,上面写着自己这一年多的倾慕之情,一直守礼不敢表露,直到去了塞上,与胡虏厮杀战阵时,那箭矢打在甲上,才惊觉当及时行乐,便难以遏制自己,向马援纳采提亲,没有提前和马氏商量,实在是失礼。
在时人看来,这简直是画蛇添足,婚姻大事,父母家主人同意就行了,何必多问女子意见,第五伦和她还是见过两面,互通来信相赠礼物的,许多人的婚事比这可草率多了。
马婵婵读完第五伦的信,有些羞涩,又对未来满是担忧,毕竟她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只闻一些贫贱之家,长女三十未嫁,只因为承担着抚养父母弟、妹的重担,少时不能理解,如今却有些感同身受。
她只垂目道:“父亲之命,宾媒之情,女儿无异议。”
女生说话,一句轻飘飘的“可以呀”,完全可能是相反的意思。
马婵婵继续道:”女儿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父亲能允。”
“何事?”马援离家两载,回来看到家里井井有条,小儿子的识字读书也没拉下,都是女儿打理得当,不由大惭,女儿说什么他都答应,哪怕不答应也成,退婚就退婚!
马婵婵道:“只望我出嫁时,父亲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婚礼上,亲手将我交出去,而不是两位伯父代劳!”
“女儿唯有此请,再无他求!”
……
第五伦不知道,准新娘的那个要求,基本就将婚事推迟到天下大赦马援脱罪之后了。
他在家里得到回复后一算,婚礼六仪,三仪已成,八字有一撇了,接下来就是准备好彩礼和玄纁束帛、俪皮等,登门纳征。当天就能和女方约定好娶亲日期,是为请期。
剩下的只等亲迎洞房,将新娘接到第五里来了。
第五伦心情大快,一边让家里抓紧筹备诸多事宜,他自己则偶尔去一趟常安,近来皇后大丧,虽然三日后已不禁娶嫁,但整个城市依然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五伦只能努力按捺自己的笑意和走路想哼歌的欲望。
哪怕被谥为“孝睦皇后”的王皇后因为多病,极少出来走动,又早有传闻,说皇帝与皇后不和已久,但各官府衙门该挂的黑帛白布还是得做做样子,尤其以苍龙阙最为肃穆。
今日一早,第五伦想进宫去金马门附近和一群闲散大夫继续“待诏”时,却连苍龙阙都没进去。
却见宫门紧闭,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羽林、郎中署皆严宿卫,宫府各警,北军五校绕宫屯兵,黄门令、尚书、御史、谒者昼夜行陈。
第五伦被这莫名其妙的阵仗吓到了,识趣地退回来后,撞上了熟人,身为纳言士的好友,巨鹿人耿纯。
“伯山,这是出了何事?”
“伯鱼居然还没听说?”
耿纯拉着他到一边,低声道:“废太子,统义阳王,王临。”
“因为丧母太过悲伤,昨晚在家中‘病逝’了!”
第124章
四杀
“予昔日立皇四子王临为太子,恰逢有烈风之变,这才顺《紫阁图》符命,立为统义阳王。不曾想,弗蒙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迹行赐谥,谥曰:‘缪王’,以诸侯之礼葬之。”
缪是一个恶谥,根据刘歆之父刘向整理的《谥法解》,名与实爽曰谬,皇帝这是在王临死后都要给他盖棺定论,彻底否定他作为太子的那十余年,认为是误解符命导致的错误。
皇帝难得没有上朝,只让中黄门来宣读诏令,满朝群臣噤若寒蝉,也有人小心地瞥向位置靠前的国师公刘歆,他可是王临的岳父啊,去年还能精神抖擞为皇帝作土龙求雨,如今头发数日内竟变成全白。
朝会散后,刘歆被单独唤入宣室殿,等出来时,方才还能强自坚持的他,却好似风中残烛,在下阶梯时还差点摔倒,亏得五官中郎将刘叠连忙扶住了父亲。
“大人,陛下……”
刘歆摇摇头,只踉踉跄跄出了宫,等登上马车后,才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谁会相信王临是“忧伤”而亡啊?刘歆上门吊唁时,王临的妻子刘愔(yīn)在没人时哭哭啼啼地告诉父亲:“陛下赐了鸩酒,但良人不愿饮,而是取刃自刺而亡,他说两位兄长死时没有流血,这回,得让皇帝手上,真真沾上儿子的血!”
直到方才,刘歆又从皇帝处得知了更多事。
“糊涂啊,王临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竟然与皇后身边的近侍图谋弑君弑父?”
除了民间的反抗外,宫廷政变也没少,早在王莽代汉前,就有期门郎张充等等密谋共同劫持王莽,立楚王为帝。被发觉后六名主谋连同从犯数十人皆处死,皇帝顺便发动了一场对汉家诸侯的打击,彻底扫清阻碍。
王临谋弑之事还没成,就被废了太子撵到外第,越发惶恐,结果在给皇后的传话中有怨望之言,惹得王莽令五威司命彻查,事遂泄。原心定罪,王临已是必死无疑,但王莽表示,他看在发妻的面上一直隐而未发,直到前日才大义灭亲,忍痛处置了逆子。
从打死奴婢被勒令自杀的王获、阻挠王莽居摄往他门上泼洒狗血下狱的王宇,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遭杀的皇孙王宗,再到今日,皇帝陛下,已经赐死他的四个子孙了。
随着改制的失败,眼看与自己做了四十年朋友的皇帝越来越陌生,刚愎自用,刘歆一度将希望寄托在王临身上,叮嘱王临要低调从事,自己也闭门而处,轻易不过问朝事。只想着哪天王莽驾崩了,王临继位,便可拨乱反正。
自己有很多人才能推荐给女婿呢,不受重用的严尤、桓谭,还有渐渐崭露头角的第五伦。
如今希冀也随着王临之死一同破灭,刘歆满心绝望,但上天仿佛不放过这位老人,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
方才在宣室殿中,王莽竟对刘歆道:“据五威司命彻查,王临谋弑之事,定在星象‘白衣之会’时发难,王临本不懂德星象,此事发端于其妻刘愔也!”
这句话让刘歆大恐,却张开嘴后却像是哑巴了,连一句为女儿恳求的话都不敢说,因为老朋友拍着他道:“予素知颍叔忠诚,此事与你无关,至刘愔而止,绝不牵连!”
刘歆甚至还得对陛下再三稽首,感恩戴德。
等回到家中,刘歆又像往常那般,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继续割圆,在这两年时间里,他放弃了圆外法,而改用圆内法,日复一日,已经割到两千多边形,算筹和草图堆满了好几间屋舍,虽然已到了呕心沥血的程度,但刘歆的骄傲不容他求低声下气求问第五伦。
而他的圆周率,也越来越朝那个标准数字逼近。
在刘歆看来,数术很容易,他天赋摆在这,只要思路对头,愿意下苦功夫,最终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可世事不同,充满了难以预料的意外与荒诞,人性远比数字更难捉摸。
今日刘歆举起木棍和算筹,却怎么也算不下去,心乱似麻,坐如针毡,过去数十年的光辉理想与如今惨烈的现实不断在脑海中反复斗争。
直到门扉被推开,他的侄儿刘龚悲伤地进来禀报:“叔父,从妹她……随统义阳王去了!”
刘歆手里的算筹掉了,忍了许久的泪,顺着老脸上的沟壑皱纹流落。
他最宠爱的女儿,从小就聪慧无比,经常在自己计算时持笔侍墨,刘歆在仲夏夜里抱着她抬头观望星象,指着一枚枚星辰告诉她那是什么名字。
女儿本来可以无忧无虑,是自己害了她,非要与王莽联姻自保,岂料却将她推进了火坑里。
“知道了。”
刘歆背过身子,挥了挥手,让刘龚去筹办丧葬事宜。他自己则在没人的时候,佝偻身子锤着自己的胸口,让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沉在肺腑中,不能大声骂出来。
刘愔不是他第一个失去的子女,始建国年间的甄氏父子谋逆案,刘歆的次子、三子牵涉其中,也一同被赐死,如今独余长子刘叠尚在。
“王巨君,你不但要将自己的儿孙尽数屠戮,连老夫的也不放过么?”
刘歆抬起头,忽然伸手将地面细沙上的圆悉数抹平,好似抹去过去数十年理想,试图重新开始。
“王莽,你有《紫阁图》。”
“我刘秀,也有属于自己的谶纬!”
然后便用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在沙上写着字,这是刘歆从方士西门君惠手中所得的《赤伏符》!
“刘秀发兵捕不道。”
“四夷云集龙斗野。”
“四七之际火为主!”
……
二月初时,前队郡宛城郊外,有座隐藏在山水间的小草庐,一位高大瘦削的老者,白髯寿眉,朝三位访客拱手作揖。
“当年若非刘公与邓公搭救,老朽早就被五威将率缉捕,流放边塞了。”
此人名叫蔡少公,乃是前队穰县人,早年曾在北方学过谶纬之术,王莽初年流行献符瑞,许多人因此封侯,蔡少公也赶潮流去献,岂料王莽刚刚下达诏令,符命非五威司命所班,一律非法,这导致蔡少公热脸贴了冷屁股,被官府追得屁滚尿流,幸得两位轻侠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