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济公在舱中原不是真睡,他知道雷鸣、陈亮有一死之难,方才在岸上已经说过,这是天命安排,不可挽回,天机决不可泄漏,须等他受了难,然后救他,所以假睡着,候在那里。此时听陈亮、雷鸣都“呀”了一声,绝无声息,知道已经死去,忙“咳”了一声,跳起来够奔后艄来,口中嚷道:“不要廉耻的孽畜,竟敢害吾徒弟!”二个美人鱼精听济公在前舱奔来,一个推去陈亮,一个推去雷鸣,忙立起身来,对着济公张口呵气。济公见两人嘴里各有一股黑气,向自己面门奔来,知道这气利害,受着了不是玩的,忙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只见那两股黑气,就随着风,如烟而散在江中,遂渐渐聚拢,愈聚愈多,竟变成满江大雾,咫尺不辨物,伸手不见指了。两个鱼精见济公破了他的法气,勃然大怒,在江中取出两柄明晃晃的刀来,直奔济公。济公一瞧,原来不是真刀,是两支大鱼翅。济公又用手一指,两妖精一脱手,那两把假刀就往长江中飞下去了。两鱼精愈怒,即把自己衣裤扯去,扯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把肚腹一拍,忽然脐中飞出水来,色白如银,直往济公奔来。济公哈哈笑道:“这种技术,莫要向和尚卖弄了。”说毕,又用手一拍,忽然脐中水停止。两鱼精摸耳搔头,急得没法。
济公道:“你们还有什么法术?尽管做来!”只见两鱼精跳下水去,不一时江风大作,船将倾覆。济公忙摘下僧帽,丢在水中,但见那帽浮在水中,霞光万道,瑞气千重,一霎时渐涨渐大,竟有二三亩田地大。济公两手扯了雷鸣、陈亮的尸首丢人帽中,自己踊身一跃,也跳上僧帽,回顾那只小舟,已沉下水去。两鱼精见弄不倒济公,便现了原形,在水中掮着僧帽,望东南而去。此时西北风大作,风助水力,水趁风威,又加以两大鱼夹着飞行,其快如箭。济公一想:此去出了江口,就是东海了,如何了局?见两鱼昂着头对他望着,他就从身上摸出一块丹药来,念了真言,各扔一块在美人鱼嘴中。那鱼张口受了,须臾,只见两鱼身渐渐沉下,霎时就不见了。济公知两鱼已受了药性,已死在江中,自己叹息了一回,自言自语道:“可惜数千年道行,一旦死在吾手。吾乃出家人,本应该以慈悲为本,不伤性命,无奈他缠扰不休,不容吾不下毒手。”于是又念动真言,喝声:“敕令!”就见风平浪静,天朗气清。
须臾浮至岸侧,济公把雷鸣、陈亮拖至岸上,安放草中,把僧帽收起,拍去水渍,戴在头上;摸两块药来,寻了半个破碗,取了江水,把丹药嚼碎,纳于两人口中,用水灌送下去。霎时,但闻两个肠鸣碌碌,一翻身,“呵哟”一声,张眼一瞧,诧异道:“方才吾们都在船中与女子寻欢取乐的,怎么此刻到了这早了?”济公笑道:“你们倒还想那两个女子哩!连自己性命几乎不保,幸亏吾在这里,把你救了;不然,你们两人的尸首早已沉到江心,被大鱼吃了去了。”雷鸣问其原故,济公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二人这才明白。其时天已半夜,三人就在大树底下坐着,等候天明渡江。济公看一派江景,倒也开豁心胸。须臾东方发白,一轮红日渐渐上升,师徒三人步出林中,正拟唤渡,忽见大路上远远三人奔来。济公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冤家又碰上对了。”未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刘香妙寻觅师兄
苏莲芳失身恶盗
话说济公同雷鸣、陈亮在林中守候天明,正拟唤舟渡江,忽回头见大路上远远来了三人:第一个老道打扮,头戴九梁凤冠,身穿宝蓝绸道袍,里衬月白领袖,白袜云鞋,腰下悬挂宝剑,手执萤刷,面如蟹豸,针眉入鬓,一对虎目,额下一部花须,飘洒胸次;第二个是老尼打扮,浑身灰色,手执戒刀,年纪约有三十余岁,容貌美丽;第三个就是刘香妙。原来刘香妙自从在牛角山尼庵中,因抢九圣仙女李彩秋被济公所辱,他跑出来,一径就到狮子山,投奔他的师兄王承恩。王承恩到狮子山灵隐观住持已有二十余年,足不出观门,一味的学道炼气,颇有法术。他原是二世童身,又经此一番修炼苦功,自然身轻如叶,倏来倏往,一个时辰能行二百里,人家送他个绰号,叫做“飞电道士”。他又炼成双剑,不用他时,只有二三寸长,放在一个小葫芦中,像长铁针一样;要用他时,揭开葫芦盖儿,一念咒语,能于十里外取人首级。因此凡绿林中人,没一个不知道他的利害,敬慕他的本领。只是他立身行为正大,从不肯妄交朋友;凡绿林中人前去拜他,他一味推托,从不出来相见;性又慈悲,平生有了如此本领,从不曾伤一个人。他教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周世豪,一个叫郭世德,这两人投从多年,性质聪明。王承恩又见他为人光明磊落,极其欢喜,他就把自己一生法术尽传给他们,所以二人也颇有些本领。平时在观无事,洒扫禅堂,焚香讲道,倒也安闲自在。
那一日王承恩正在观中与周世豪、郭世德着棋,正着得难解难分,各不相让的时候,忽听外面敲门声甚急。王承恩道:“郭世德,外面有人敲门,你去瞧瞧罢。如若是绿林中那些歹人,你就说吾到山中采药,不在观中;要是熟人,你就进来,给吾一个信,待吾迎接出去。”郭世德到外面一开门,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师父的同学刘香妙,忙堆下笑脸道:“吾道是那个,原来是刘师叔!刘师叔,你怎么不在家中安享清闲,路远迢迢的,跑到吾们观里来呀?”刘香妙道:“吾有紧要事情,特来找你师父的。你师父在观吗?”郭世德道:“在观里,待吾进去通报。师叔,你在此等等罢。”刘香妙道:“是了。”郭世德转身走至里面,王承恩问道:“外面是什么人?”郭世德道:“是师父同学弟兄刘香妙。”王承恩闻言,“呀”了一声道:“吾闻得刘香妙不入正派,已进了薰香会,与狄元绍等为伍。吾与他义应割席,怎么今天忽然来见吾?”就对郭世德道:“你去回他,说吾入山采药去了。如若他要问吾几时回来,你就说一两月也不定,一年半载也不定,没有准日子,哄他走了就是了。”郭世德道:“弟子方才不知道他是坏人,已给他说师父在家,现在要去回他师父出去,他哪里还肯相信?”王承恩勃然怒道:“你这东西真不知进退,这种坏人来,你怎么说吾在家!”周世豪在旁说道:“师父你莫要动怒,他不知这刘香妙是个坏人,也难怪他。现在事已如此,师父索性见见他,借此规劝规劝他也是好的。”
王承恩一想,这话也不差,姓刘的有了一身好本领,入于邪教,真实可惜。吾就劝劝他,倘能劝转他心思,从此改过自新,弃邪归正,不致受伤身之祸,就是师父面上,也对得起。想罢,就叫周世豪把一局残棋收起,自己整理衣冠,迎接出去。走到二门口,只见刘香妙站在那里发呆,面皮黄紫,愁眉双锁,睁着眼向里面盼着。王承恩念了一声“无量佛”!远远叫道:“刘贤弟,那里来?”刘香妙见是师兄,急赶紧上前行礼道:“师兄,多年不见了,一向可好吗?”王承恩微微笑道:“愚兄幸托福粗安。”说罢,执着手往里够奔。到东配房客厅坐定,郭世德献上茶来,工承恩道:“刘贤弟,多年不寻愚兄来了,今天什么风吹你到此?”刘香妙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吾是因有不得已之事,须得须只给吾出力,所以路远迢迢跑来。”话毕,两泪交流。王承恩正色道:“吾闻得你自从入了薰香会,与狄元绍等为伍,采花作乐,极其得意,今天何忽作这般丑态?”刘香妙一想:吾在玉山做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耳朵就有如此长的?吾不免先把这事赖去,然后再求他来帮助。就道:“这件事没有的,兄长不可轻信人言。狄元绍果然挽人来说,叫吾人会,且要把他妹给吾。吾因为他是个淫贼,执意不答应,兄长莫要多疑。”王承恩哈哈笑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果不入贼伙,人家焉敢把这个恶名陷害你?再者,你既不入贼伙,决没有祸难临身的,吾今天瞧你神色,必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莫要瞒吾了。”刘香妙道:“吾若真入了贼伙,有吾一身承当,也不干兄长之事,何必要瞒你?”王承恩道:“你既不瞒吾,来此何干?”
刘香妙“咳”了一声道:“兄长有所不知,现在尘世忽然出了一个和尚,名叫济颠僧,是西湖灵隐寺的出身。此人借治病为名,专一惑世害民,而且与三清教为仇,自从前年到此刻,道教中被他伤害的已有数十人。吾因也是三清教的徒弟,心中不忿,一则想给道教中争争气,二则要为被害的人报报仇,所以就立意去寻他,同他一死相拚。焉知寻到了与他一赌胜,本领远不如他,几几乎被他伤害。临逃的时候,吾说:‘吾去纠合师兄,前来报仇。’他说:‘你只有一个师兄,名叫王承恩,吾也知道。你去叫他来,与吾比试比试,如若他能胜的了吾,自不必说;他要空有虚名,胜不了吾,吾那时非但把他碎尸万段,而且连他住的那灵隐现,也拆去他。他的徒弟,吾就给他落发,叫他当个小和尚,给吾搔背洗脚。’”刘香妙说到此处,早已把郭世德、周世豪激得怒发冲冠,一股无名火直冲牛斗,大叫道:“这个贼和尚还了得!师父快去给师叔报仇,长长自己的志气,灭灭和尚的威风。师父要不去,吾们两个人也定要去会会他,看他有什么本领。”刘香妙又趁机说道:“他们两人如何去得?就是师兄云,也未必能彀取胜于他。”
王承恩本来涵养工夫极好,无论你怎么,总激不动他,此时听说要把他碎尸万段,烧他灵隐观,收他徒弟做小和尚。他一想:吾与你和尚从来没碰过面,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要与吾作对,出此毒口?心中未免有气。又见两个徒弟,一个个怒气勃勃,就要前去报仇雪恨,自忖道:吾若这一回不去,非但教和尚从此看轻,就一个师弟、两个徒弟,都要看轻吾,说吾胆小不敢去。吾不如跟他去会会和尚,见了他先问问他这句话准不准?如若没有这句话,是师弟激吾的,吾就同他好好儿分手;若要真有这句说话,凭吾这个本领,还有那个能敌的吾?吾就把和尚结果了性命,消消吾的恨,为百姓除了毒害就是了。
想罢,就问刘香妙道:“刘贤弟,你方才的话是激吾,还是真有的呀?”刘香妙道:“小弟哪敢在兄长面前说谎!他当时的说话,还不止这几句哩,吾在仓卒之中不及理会,都有遗忘,这些不过十分中之一二呢!”郭世德、周世豪两人齐声说道:“师叔是自己弟兄,哪有骗你来的!师父,辛苦一场,就给吾门教中生生色罢。”王承恩是个爽快性情,听了这些言语,略不疑心,即立起身道:“既如此,走罢。”又回头对两个徒弟道:“你们用心看守此观,莫要大意。”郭世德道:“师父去罢,吾们自会理会的。”刘香妙一想:吾此刻虽然骗他出来,究属还有疑心,倘然碰见和尚问起情由,前后不符,倒明是吾来冤他了。哦,有了,一碰见和尚,吾就先他动手,使他两个人没工夫问话。得了主意,就跟着王承恩够奔牛角山来。
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走了四日,已到鸡鸣峰,离牛角山只有一站路程。其时天已近午,正拟落饭铺子吃酒吃饭,刚往前走,只见背后一声“阿弥陀佛”!嚷道:“刘香妙,你这冤家,骗吾失了身,现在竟看否如陌路人,瞧见只做不瞧见,是何道理?”刘香妙忙回转头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是从前与他私通的尼姑苏莲芳。这苏莲芳本是从前大盗苏春辅的妹子,自少练成一身好本领,又投了一个师父,叫马如飞,练了许多法术,凡五鬼搬运法、定身法、金钟罩,没一件不会,没一件不精;又炼了一件东西,是个铜铸就的镜子,只须对人家一照,人家魂魄就被他摄去,三个时辰准死,名为“摄魂镜”,是厉害无比。自从苏春辅被高人李佑君捉获正法以后,他就躲在刘香妙乡中刘家集海容庵中,名为落发修行,其实夜中穿了夜行衣出外偷盗。人家瞧他是个出家人,又见文弱非常,就不疑他是绿林中人,所以犯了数百件大案,从未破获。他后见刘香妙经过庵中,容貌美丽非常,就动了爱慕之心。刘香妙本是个好色之徒,又见其年轻貌美,也时时去勾引他。彼此看中,自然易于成事,遂不时来往。过了一二月,丑声渐布,苏莲芳想留发还俗,叫刘香妙明媒正娶。他正要办这件事,狄元绍请人把他妹子庚帖送了来,要招赘刘香妙。刘香妙素闻狄元绍的妹子容貌绝世,又且富埒王侯,就就了那边,把苏莲芳置之脑后。苏莲芳在庵中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三个月,总然不至,暗中教人探听,说是已上小西天招赘在金光寨中了。苏莲芳这一气非同小可,想夜人小西天,把刘香妙捉回来;又知道金光寨的利害,不敢轻动,只得仍落了发,照旧修行。后来出外云游,到鸡鸣峰,见景致天然,就搭了一个草庵居住。今天刚从庵中出外,到施主人家去,见前面两人,一个俗家打扮,一个道士装束,都齐整得很,仔细一认,就是刘香妙。冤家相见,分外眼明,忙大声嚷喊。刘香妙回头一看,就吓得魂不附体。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恶姻缘半途相遇
张公子不识罗汉
话说刘香妙一见苏莲芳,心中大吃一惊,正拟撒腿逃跑,被苏莲芳在后衣领一把揪住,说道:“你今天再要想跑,是跑不了的。”王承恩在前行走,见师弟在后给人家拿住,忙回身念了一声“无量佛”,上前劝解道:“你们为着什么,有事总可商量,何必如此扭拚?”苏莲芳道:“你不知道,吾与他仇深似海,见了定然同他一死相拚。”王承恩道:“冤家直解不宜结,你们究为何事?吾可给你们解劝解劝。”苏莲芳道:“你劝不了吾们事的。”此时刘香妙被一把揪得紧紧,不能倔强,又知道他的利害,不敢同他翻脸,只是笑嘻嘻的,不言不语。王承恩又功道:“你们到底为着什么事,先说给吾听听。吾若能解得,就给你们解解;真解不了,吾就不管。”苏莲芳脸上一红,欲说又停住了嘴。王承恩是个直性人,见他吞吞吐吐,就暴跳如雷道:“天下那有不好说的事情的,快快说罢!”苏莲芳被他逼的没法,用左手一指刘香妙道:“你问他自己。”又催着刘香妙:“你说罢!”刘香妙一想:这是私情,吾师兄素来正大光明,如若同他说了,他一定要责备我,从此瞧不起吾的。所以也涨红了脸,不肯说出。无奈苏莲芳再三催促,又经不起王承恩的究问,只得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完,又接口道:“外面人都说吾人赘金光寨,其实这件事并没影响的。吾如果进了小西天,此刻被官兵围逼,就应该住在寨中,给狄元绍帮忙,把官兵打散,哪有空闲出外来寻师兄?这事情就可想而知。你听了一面之词,就同吾作对,其实吾并不是没情的人。因为那济颠可恶,屡次欺辱,吾心中不忿,东奔西走,访请高人,要把他结果了性命,方泄吾胸中之气。不料访了多时,虽然请了几个人,无奈都不是这和尚的对手,一交手就跑。他跑了,吾只得再去请人,来来往往,没一刻空闲,所以直到此刻,不曾回过家中。你想吾哪有空闲,办这件没要紧的事呢?”
王承恩一听,哈哈笑道:“你们原来有这段隐情,怪不得方才你也不肯说,吾也不肯说。他说他没娶狄元绍的妹子,这件事吾可保的住。”苏莲芳道:“为什么?”王承恩道:“他既娶了狄元绍的妹子,他必然人的小西天的一伙,住在小西天。一则日下官兵正在那里攻打,他要帮忙,断没空闲回来给济公作对;就是要给济公作对,那小西天能人甚多,他怎么不请小西天人,倒来外面请人?岂不是舍近求远吗!照这个道理想起来,他的说话准是不差的。”苏莲芳点头道:“不差不差,他这样说,吾倒错怪了他。”王承恩道:“这也难怪于你,他就是自己没工夫到来,也应该寄个信给你,说明情节,你也可放心,不致于如此怨恨他。”苏莲芳听到这里,一口气渐渐平复,那只拉刘香妙的手也渐渐松下来了。刘香妙此刻也活动了些,不像方才的局促了。苏莲芳又问刘香妙道:“你们二人,此刻还想到那里去呢?”刘香妙道:“吾奔走了半载之久,仍旧大仇未报。前几天特上狮子山灵隐观中,请吾这位师兄下山,给吾报仇,结果那和尚的性命。此刻正要想赶到牛角山妙莲庵去找他,路过此地。”苏莲芳道:“你的大仇,就是吾的大仇,吾也问你们一同去罢。”王承恩道:“你们两人既是夫妻,理应有福同受,有祸同当,一同去的是正理。”于是三人回到庵中,吃了饭,一直赶奔牛角山妙莲庵来。
王承恩一碰门,老尼妙修出来,一瞧见是三个人,中有个刘香妙在内,知道是寻济公来的,忙问道:“三位那里来?”王承恩道:“吾们来寻杭州济公和尚的。”妙修道:“他庵中住了一夜就走的。”王承恩道:“你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妙修道:“不知道。”刘香妙一想:这个老尼姑是同和尚一鼻孔出气的,他知道吾们来寻他报仇,那肯还说实话?不如不要问他的好。想罢,就上前道:“他既不在这里,吾们就到别处去寻他罢。”于是三人一路东行,走完灵秀村,到养老村,落了饭铺子吃饭。隔桌有两个人,在那里喝着酒讲新闻,左边坐的问右边坐的那个人道:“沈兄,你们这村里近来有新闻吗?”右边的人道:“有新闻,近来个穷和尚,在张大人行辕中审妖怪。听说那些妖怪,大家吃了一肚子粪逃去,你想新鲜不新鲜?”左边的人道:“吾不信,天下有这种希奇事情的!”右边的人道:“这是吾表姊夫给吾说的。他是在行辕里做听差的,他说非但这件事的真,而且他亲眼见的。此刻听说张大人请他到原籍去捉妖去了。”刘香妙闻言,心中一动,自忖道:莫非这和尚就是济颠不成?又听左边的人道:“照你这样说,是真的了?”右边的人道:“吾一生最老实,从没骗过人的。”左边的人道:“你知道这个和尚那里来的?名叫什么?”右边的人道:“吾也不仔细,听说是杭州西湖上寺里的。”
刘香妙一想道:必定是济颠了,待吾问他一声,探听探听消息看。想罢,立起身走到那只桌边,拱拱手道:“两位朋友请了。”两人见刘香妙衣服整齐,忙起身还礼道:“请了请了。”刘香妙道:“这位朋友方才说的新闻,真希奇少有,但不知这位和尚就是西湖灵隐寺的济颠么?”那个道:“吾的姊夫对吾说了,吾一时忘记,想不起了,被你一提倒提醒了,正是他,正是他,一些儿也不差的!”刘香妙道:“这位和尚就是吾的师父,正要去寻他,不知他此刻还在这里么?”那人道:“吾听说他昨天到镇江府张大人公馆中去了,你今天来寻他,已太晚了。”刘香妙道:“真不巧,吾只好到镇江去寻他了。”说罢,拱拱手,说声告扰,就走回来,悄悄对二人一说。二人点头,忙吃了饭,会了账,出了店,一直够奔江边。到羊站岭住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也不梳洗,就上路赶程。赶到江边,见三个人从林中走出,仔细一瞧,认得前面走的就是济公,后面跟着雷鸣、陈亮。
刘香妙听济公一嚷,往江边就走,一想:他想逃走不成?心中一着急,脚底紧一紧,已赶至切近,高声嚷道:“和尚慢走!吾刘香炒来也。”济公并不回头,沿着江岸,只是慢慢的走去。刘香妙一回头,对王承恩道:“这人就是济颠;后面的两个,一叫雷鸣、一叫陈亮。今天既已狭路相逢,断不可放他过去,师兄也赶快一步罢。”王承恩道:“晓得。”苏莲芳也紧步相随。赶了半里多路,和尚仍在前面,总赶不上。刘香妙暴跳如雷道:“怎么赶不上他的呢?”说罢,又极力狂追。原来济公见他赶来,暗暗念动缩地法言,所以他只管慢走,人家总追他不上。追到后来,已有六七里路程,刘香妙等三人已赶得热汗淋漓,气吁不止;又赶了二三里,已眼前发黑,看看要赶不动了。济公见前面一只土坑,深不见底,满储粪秽,一想:吾何不弄他们下去洗个澡,尝尝滋味?于是就念遮眼真言,就把刘香妙等三人的眼光给遮住,自己同雷鸣、陈亮轻轻蹿过土坑,更走的慢了。刘香妙一瞧,认为他们跑不动了,忙加紧的赶来,王承恩、苏莲芳也格外赶的快。赶到土坑边,前脚踏空,后脚已起,“扑通扑通”,都掉下坑去了。济公见他落坑,就立住脚拍手笑道:“好好!洗个香水澡,刘香妙更香更妙了。”三人在坑中狠命的想蹿上来,焉知脚不着实,用不出力,一蹿一声响,往下一沉,总是蹿不起来。
雷鸣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何不索性把他们性命结果,以绝后患!于是到芦苇丛中去寻石块,寻来寻去,只寻得几块小石块,苦于没有大的,只好将就取来。走近坑边,见他三人只露着一个脸,从颈项以下,都浸在粪坑中了。他取一块,先望准刘香妙的头上丢来。刘香妙恐怕头脸受伤,忙往下一钻,就吃了一口粪。雷鸣又取一块,望着王承恩丢去,王承恩也是一钻,也像刘香妙一般,吃上一口粪。苏莲芳伶俐,见雷鸣丢了他二人,必定要来丢自己,此时也不顾羞耻,忙像游水一般的游到刘香妙背后,两手用力把刘香妙抱住,说道:“冤家呀,吾为了你,今天在这里吸粪。”说罢,又把自己的头脸紧紧靠在刘香妙后项。雷鸣一想:他倒最伶俐,想避吾石块,吾偏要丢他。即轻轻走至他后面,用力把石块丢去。只听“噗哧”一声,“呵呀”一声,道:“痛死吾也!”原来苏莲芳在掉下坑去的时候,早把帽儿失落,雷鸣一石块正打在他光头上,分外猛力,就痛的不亦乐乎。济公哈哈笑道:“今天连这尼姑都吃苦!”就吩咐雷鸣道:“吾们走罢。”陈亮道:“师父,这三人既结了如此冤仇,放不得在世上的了。你今天放了他,他明天又跟上来给吾们作对。不是怕他,倒是可厌。”济公道:“他有许多大案子没理清,今天死在这里不要紧,明天没人承认,那许多案子就悬挂起来。不如暂时饶他,等他去伏受官法罢。”
二人听了也有理,即时跟着济公,来到瓜洲江口,唤了渡船,渡了长江。到镇江口岸,给了船钱,一路进城,直问到张大人宅中。张大人一个公子叫张文炳,见门上通报进来说,是老大人在行辕里请来的人,忙开了中门,出去迎接。见头前是个和尚,头戴破帽,身穿破衲袄,赤足草鞋,身材短小,一脸的油泥,头上短头发倒有二三寸长,脚步歪斜,不痴不颠;后面跟着两人,都是壮士打扮,一个红胡子,相貌威猛,一个白面后生,俊品人物,背上都负上一把钢刀。张文炳心中诧异道:父亲何故荐这几个人来?吾看那个穷和尚,必是痴子。正在踌躇之际,只听济公嚷道:“吾和尚是个痴子呢!”张文炳听他自说痴子,心中未免有些惧怕,又想父亲作事从来不差,其中必有缘故,吾不可怠慢他。于是对着济公深深一揖道:“师傅辛苦!”济公道:“还好还好。”说罢,往里就走。到书房落座,雷鸣把张大人家信递给张文炳。文炳方欲拆看,忽门帘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手擎宝剑,要杀济公。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恶作剧强人尝粪汁
探消息女尼赴行辕
话说济公同雷鸣、陈亮在张大人宅中,与张公子文炳对坐,递上张大人家书,张公子拆阅。忽见门帘一动,进来一人,济公一瞧,正是刘香妙,忙嚷道:“快救人呀!”原来刘香妙等三人,自从在江边被济公用这眼法遮住眼光,掉下坑去,游了半天,吃了多口粪秽。好容易才有个樵柴的走过,一叫救命,那樵柴的听着声音,寻到土坑边,只见有三人在内游泳,他动了恻隐之心,就要救他们起来。无奈臭味难闻,下不去手,想了久久,方才想出个法子,跑到山边,寻了根草绳,走到坑边,说道:“那个先起来,就拿住绳头,待吾拖你们起来。”刘香妙虽然跌落土坑,还倒有好心思,自忖道:师兄他好好儿在山上修行,被吾花言巧语骗他出来,致受这臭苦,现在理应让他先上去。主意想定,在坑中一面对王承恩道:“师兄,这一回吾实在对你不起,你先上去罢。”王承恩道:“师弟好说,这是吾命该如此,不干你事。吾横竖已经浸在粪秽里了,先上去也是臭,后上去也是臭,你先上去罢。”刘香妙道:“岂有此理!你是客人,吾是主人,凡事总是先宾后主的,吾那好僭越先上去?”王承恩道:“不是这样讲的。吾是师兄,你是师弟,你的本领到底不如吾。吾在此多吃些儿苦还不要紧,你若再过一时,就要不济事了。”刘香妙道:“不妨,吾在这里倒也适意,就是再过一天,也不要紧。”二人在坑中你推吾让,大家不肯先起来,让了半天,还没分出先后来。
此时苏莲芳在坑中已是累得渐渐力乏,支持不住,要沉下去了,见他二人还在那里推让,就发急嚷道:“你二人掉在这个屎坑里,还要这般客气,吾是已经累不过了。”刘香妙一想:不差,吾们到底是男子,还挨得过些苦,他是个女人家,力小气虚,吃不过这个苦的,还是让他先上去罢!一回头,就对苏莲芳道:“你好好的住在庵中,因见了吾提起这事,就一同寻这和尚报仇,致掉入这里来,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先上去罢。”苏莲芳一想:他说得如此客气,吾倒不好先上去了。就说道:“吾同你是夫妇,夫者天也,妇者地也。人家说起来,总说天地,天字总在前,地字总在后面,没有先地后天的。论理,应该你先上去。”刘香妙道:“吾同你虽是夫妇,现在还没有作亲,还是宾主哩。你是宾吾是主,你先上去的顺理。”二人又彼此推让起来。那上面的樵柴夫把绳头丢下去,等他三人上来,等了半天,一味的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不上来,他一想:吾家中八十余岁的老娘,饿着肚子等在家里,候吾砍了柴卖了,市米回去烧饭吃的,那里耽搁得起时候!他们既然都不肯起来,吾也不是一定要救他的。就把绳甩在地上,一声也不响去了。苏莲芳正好起来,见樵夫早已去远,心中着急道:这人如若不救吾,直要等个人来,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了?就嚷道:“樵夫哥哥慢走呀!送佛送到西天,造塔造到塔顶,你既救我们,怎么就此走了?”那个樵夫不回头,一径去了。
刘香妙埋怨苏莲芳道:“吾叫你先上去,你一定不肯,现在他一走,害得都不得上去。”苏莲芳道:“大约吾们三人与这个屎坑有缘,掉了下去,还应该多浸几个时辰哩!”王承恩道:“闲话少说,这樵夫既不肯救我们,吾们只好昂着头望着,待有人来,吾们大家喊救命罢。”二人听他说话倒也有理,果然大家不言不语,只管昂起头、睁着眼向外望着。江边原是荒野之地,平时除渡江的人经过之外,人迹罕到的。三人望锻多时,远远见有个人走来。王承恩道:“隐隐有个人来了,吾们快些儿喊罢,如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人来哩。”刘香妙、苏莲芳二人闻言,就不等他说完,极力喊道:“救人呀!救人!”王承恩也跟着他们狠命叫喊。只见来的人渐走渐近,苏莲芳眼光远,仔细一瞧,说声:“呵哟,二位不要喊了,来的不是人呢!”刘香妙道:“不是人倒是什么?”苏莲芳道:“他如果是人,怎么脸上出毛,浑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呢?”刘香妙闻言,又把头儿伸高,一细认,道:“差了差了,来者果然不是人,是个熊,快快不要叫喊了。这件东西最厉害无比,如若被他闻声寻至,吾们三人性命就要不保了。”于是三人只低着头,鸦雀无声。歇了一刻,见那人熊身高五六尺,猪头人面,目光如电,遍体黑毛,光滑异常,行走如人,摇摇摆摆的走过坑边。三人见了,都吓的魂不附体,恐怕他知道坑中有人,就扑下来吸取,逃也没逃处,所以三人连气都不敢呼吸。后见这东西走得远了,方敢轻轻说话。
苏莲芳道:“天色要晚下来了,如若到夜没人走过,还有什么人夤夜跑来救吾们?看来吾们三人要死在这里了。”刘香妙切齿咬牙道:“吾如若这一回死在坑中,吾的灵魂儿必要化了厉鬼,与这和尚索命的。”王承恩笑道:“一个人死了,魂灵儿忙赶紧要去投胎了,哪有空闲来与和尚索命?你这话未免孩子态了!”正在说话的时节,忽闻远远有咳嗽声。三人赶忙昂头一看,见远远来一老者,头戴员外巾,身穿蓝袍,头发如雪,一部银须飘洒胸际。三人以为救星到了,忙高声嚷喊,焉知这老人年岁太大了,耳已重听,一些也听不见,走到岔路口,就顺着大路往北去了。三人无可奈何,只得忍耐着性子,等候在坑中。天将傍晚,忽见一童子走近前来,王承恩又极力叫喊。这一回倒听得了,只是那童子万不料坑中掉下人去的,所以只在江边循声乱觅。王承恩又高声道:“小哥小哥,吾们在这里。”童子一回头,见三个人头在坑中,倒吓了一跳,想要逃跑,王承恩忙道:“小哥,莫要害怕,吾们是走路,因走到这里贪看江景,忘了脚底下的路,所以就掉了下去,你要救救吾罢。”童子这才走近坑边道:“如何救你们呢?”刘香妙道:“坑边有个绳儿,你拾他起来,把一头甩下来,一头由你拿着,吾们吊在绳上,你只须用力一拖就得了。”童子闻言,即拾起绳来,将一头丢下,苏莲芳道:“这回大家客气不得了,吾来先上罢。”即时把绳头拖着,对那童子道:“小哥,你狠命用力往上拉罢!”童子果然用力猛拉,把苏莲芳渐渐拉出半身,又拉出全身。苏莲芳两只手离岸只有尺余了,只须再拉紧一步,搭上了手,就好蹿起来了。焉知那童子只有十五六岁,力量薄弱,一时支持不住,往后一退步,绳子一松,把苏莲芳仍掉了下去。一个人的身体至少须八九十斤,从上面掉下去的时候,势大力重,“扑”的一声,粪秽往上直冲,冲的童子身上也都是了。童子抛去绳子,望江边就逃,刘香妙、王承恩在坑中央就叫喊,他只做不见不闻的去了。
原来这小童是船家的儿子,船就在江边芦苇中停着。童子一回船,他父亲见他满身粪臭不可闻,忙问其缘故,那童子把坑中救人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那船家倒有恻隐之心,说道:“你不救他,这里一无人迹,他就没人救了。”即时取了船索,叫童子领路,领到坑边,这才把他们一个个拉将起来。三人既到了岸上,别的无暇及此,先洗澡要紧,身畔摸出些碎银来,给了船家作为谢仪,三人这才够奔回去。走到半路、见路旁一道小湖,三人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把粪秽洗了个干净,然后上岸投宿。叫饭店中的小二取了五六盆脸水,用香皂把头发、脸面都擦到,又脱下头巾、衣服、鞋袜,也用香皂刷洗,直洗到天明,方才罢休。店小二取了火盆来,把三人衣服烘起来,三人就在床上略略睡了一觉。天方近午,那衣服都已烘干了,起身之后,各人从新洗脸穿衣吃酒。大家心中都恨极济公,急于报仇。
苏莲芳道:“我看这和尚非但奸猾,而且法术多端,竟把吾眼睛都给遮住,掉下粪坑。我们断不是他对手,不如再去请几个高人来罢。”刘香妙叹口气道:“我这几个月里,东西南北,走了半天下,请的人也不少,何如总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没法想,所以才来请师兄,现在连师兄也吃了他的苦,我想天下更比师兄法术大、本领高的人恐怕没有了。”苏莲芳道:“吾的师父名叫马如飞,他住家在镇江府骏马镇,我们何不去请他出来?他的本领件件精通,法术也极多,如若请到了他,这和尚准得送命。”王承恩道:“这和尚必然到张钦差宅中去了。我们到了镇江,先去寻你师父,待请到了他,然后同到张大人宅中,给他拚个你死我活。”刘香妙道:“恐怕马如飞不肯出来给我报仇,我们就坏了。”王承恩道:“我素知道马如飞为人慷慨,专喜管闲事,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莲芳既是他的徒弟,他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如若请了他来,我们四个人联为一气,把这和尚团团围住,哪怕他飞上天去!”苏莲芳道:“对,我们就走路罢。”于是吃罢饭,会了店账,一直够奔江边,唤船过渡到镇江口上岸。
苏莲芳道:“你二人暂在客店住着,空闲下来,就到张大人宅中打探和尚的消息,到底在那边不在那边?如在宅中,你们乘便把宅中进出的路径一一探明,好等师父来动手。吾上骏马镇,来回至多三日,你们等在这里罢。”二人点头,说着话,一路进在张宅旁边级升客店住宿,一官无话。到了明天清晨,梳洗吃饭毕,苏莲芳即别二人赶路。一口气走了四五十里,将到骏马镇,忽见前面来了一人,远远叫道:“苏莲芳慢走,我来也。”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报仇恨过江寻师
铁蜂针咬伤钦使
话说苏莲芳到了镇江府,就别了刘香妙、王承恩,到骏马镇来寻他师父马如飞。将到镇口,忽见前面来了一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蓝布袍,白袜云鞋,手执萤刷;面如三秋古月,两道细眉,一双细眼,颏下一部胡须黑白相间,长有尺余,飘洒胸际。原来来者正是马如飞,绰号人称神行太保。
他一身只教了三个徒弟:第一个杭州江标,绰号人称云里飞;第二个就是苏莲芳;第三个镇江冯志坚,绰号人称饿虎。那江标自从学完了本领回到杭州,家中还有老母要靠着他吃饭,他只得卖卖杂货,做做小生意。弄了年余,因为他自己吃量太大,所入不敷所出,实在支持不住,只得出来给人家挑挑东西。有一日,给人家挑送白银七百里,到平望地方,走至金凤山脚下,忽闻一棒锣声,山上冲下一群人来,都是青布扎额,黑布斯门紧身袄,腰系皮带,脚下赤足穿草鞋,手中各执钢刀。为首一人,头戴六瓣壮士帽,身穿宝蓝绣团花大氅,里村月白密门紧身,脚下穿着薄底青布快靴;腰悬宝剑,手执长刀,面红发赤,大眼粗眉,狮子鼻,大方口,颏下一部钢须根根见肉。大喝道:“来者何人?留下买路钱,放你过去。”江标哈哈大笑道:“你既做了强盗,你也应该知道江爷爷的大名,怎么今天来老虎口上拔毛?”那壮士闻言,勃然大怒,更不打话,擎起长刀,照着江标就是一刀。江标也拔出腰中刀与他动手。谅那壮士怎么敌得过他?三五个照面,就被江标手起一刀,砍为两瓣。那些手下人见头儿被杀,个个大惊失色,大家忙把手中刀丢去,跪于江标面前说道:“好汉,既把我们主儿杀死,我们山上没有头儿了,就请好汉爷上山给我们做主,大家寻口饭吃。”江标一想:我自己横是没地方安身,现在既有此等机会,我就得处便安身罢。就说道:“你们既没头儿,我就给你们代做做罢。”说罢,就叫那些小强盗在前引路,又叫一个人给他挑了银子,一路上山,直到聚义厅。江标见只有西南三间草屋,四周虽有些零星小屋,都是高下不一,破旧不堪。上了聚义厅,叫挑担人把银子挑在东隔壁次间里。他自己面南而坐,手下人参见已毕,江标一查册子,人数倒有一百四十余人,往下一瞧,高高下下不一,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精壮得很。就问道:“你们这里人数已齐了没有?”下面应声道:“都已齐了。”江标又叫取钱粮册来,见上面进出开支都开注明白,他虽然识不了许多字,这些账目,倒还看得下来。仔细一查,见所剩银两无几,心中踌躇道:不想这伙强盗如此贫穷,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间,忽有一小头目跪于桌案之前道:“启寨主,山下有买卖来了,快去劫夺罢。”江标闻言,忙带着刀,立起身来,带了三十余人下山。下得山时,见来者约有七八人,身上穿着号衣,是平望县的解粮差人,各人担着两个包儿。江标见他来的切近,把刀一横,从树林中蹿出,拦住去路,大喝道:“慢走着,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那些解差一见大惊,忙丢了包儿,各自逃生,顷刻散尽。江标就叫手下人把包儿担起,一同上山。到了聚义厅,打开一看,见里面都是整块银两,统共一数一称,竟有五千余两,众人大喜,俱各拍手欢呼。江标就出了主意,把这银子买了许多米粮布匹,给各人添做新衣,又置办些军器,不到半月,金凤山就收拾得壁垒一新,十分齐整。
那一天,江标正在聚义厅议论寨上号令,众人忽闻山下炮声掌号声,众人大惊,忙差了一个精细探卒下山探听。不一刻,那探卒飞奔回来报道:“不好了,因为我们前天劫夺了平望县的钱粮,解差跑回去一禀报,平望县知县就立刻通详上司,请了三营兵马,又派了本衙班头四人,带了通班差役,前来剿灭我等山寨。现在已在山脚下扎住营盘,要杀上山来了。”众人闻言,俱面面觑看,胆小的竟想脱身逃走。江标道:“你们众人不许乱动,也不用害怕,吾自有法术,管教杀的他片甲不回。”众人疑信参半,只得听他。江标说罢,衣袋内一个小葫芦,摸出来挂在腰中,又取出一根绳来,套在手腕上,选了极精壮的二十人跟随着,出了聚义厅,就望山下够奔。
官兵见山上来了二十余人,为首一人头戴青布壮士帽,身穿青布壮士氅,里村宝蓝密门紧身,脚下蹬着薄底快靴,面白唇红,长眉细目,的是个俊俏人物,手中执着一把钢刀,知道必是这座山寨的头儿。带兵官乌大人忙指挥兵士,排成阵势。乌大人就步行出阵,把手中宝刀一指,说道:“呔,来者是谁?先通个名来!”江标道:“狗官听真!我坐不更姓,行不更名,乃杭州石亢村人江标是也,人称云里飞的就是。”乌大人道:“你这狗强盗真是胆大妄为,连皇上家的钱粮都敢抢劫。我今奉着上司命令,特来提你。你若识时达务,就把抢的银两尽数献出,自己反缚着手,跟我到杭州京城里去受死!你若执迷不悟,吾今天先把你结果性命。”江标闻言,哈哈笑道:“你这狗官,一派胡言乱语,犹如放屁!你要我献出银两,除非海枯石烂,川竭山崩。不要走,先请你吃我一刀罢!”说罢,擎刀过来,望着乌大人就是拦头一刀。乌大人见来势凶猛,忙把头一闪,那刀就劈了个空儿,也就动手相杀。原来乌大人是征苗出身,当时也受过名人教授的,所以刀刀有法,毫不空懈。二人杀到十余合,江标一想:我若胜不了此人,如何保守此山?我看此人本领高强,非可力敌,不如用法取他罢。主意想定,即虚晃一刀,跳出圈子,沿山脚诈败。乌大人见他败阵,恨不得即时把他一刀两断,急忙赶来。江标见赶得切近,忙从腰下解下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把盖揭开,往外一倒,只见葫芦里飞出几千几万的大蜂来,嘴如铁针,都向乌大人扑面来咬。乌大人说声“不好”,撒腿就走,背后颈项上,已被咬了两口,顿时痛彻心肺,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幸亏自己兵士赶救的快,把他扶持回营,已是痛的不省人事。
原来这个法术名叫铁蜂针,也是马如飞教他的。这个法是外国传来的,先取钢针三千个,放人葫芦,早晚向他拜跪,拜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取出来,上了毒药;又收罗三千个大铁蜂,就用针把他一针一个,钉在版房上,待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把针从铁蜂身上拔下来装入葫芦,向阳挂着,挂了一百天,待那针儿锈了方才炼完。用时只须一念咒儿,那针就从葫芦里飞出来,像铁蜂一般,奔向人家耳目口鼻乱射,最厉害无比。吃了他一针,一昼夜毒气攻心,就救不活来;只有一种,五月初五日午时所制的雄黄可治,除此之外,都不济事。
幸亏乌大人见过大仗,深知道这法术的原由,一到营中,就差人到百姓家觅取。及至觅到,他自己昏迷不知人事,手下人忙用开水调和敷上伤口,又用酒冲服了些。说也奇怪,别的药都救不了,雄黄一人肚,霎时痛也上了,人也清了,一骨碌从床上走了起来了。聚集众将一商议,大家都说:“他既有法术,我们断断战他不过,白白伤却兵士性命,不如回到平望,再慢慢儿的筹划罢。”于是乌大人立刻传下号令,叫阖营兵上拔营回城。江标自从放出铁针咬伤乌大人,准知他必死,到山寨聚义厅大排酒席庆贺。吃到半夜,忽见守寨兵前来报道:“下面官兵已拔营逃去了,我们尽好追赶下去,杀他个片甲不回。”江标道:“不必追他,今天他主将吃了我铁蜂针,不知解救之法,一到天明准死。我只须在此守着,他们来一个死一个,就不敢来了。现在如若去追他,他的士兵个个利害,我们的人必要吃他亏的。”于是并不追赶,让官兵自去。
乌大人在路上一打听,方知江标是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老道马如飞的徒弟,这些法术都是他教的。回到平望,见了知县王鸿春,就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平望县王鸿春道:“如果他真是马如飞的徒弟,这件事好办了。”乌大人诧异道:“你莫非认识马如飞不成?”王鸿春道:“我非但同他认识,而且还有恩于彼。”乌大人问其缘故。王鸿春道:“我在十年前,住在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隔壁,那时还没做官,日间无事,每到净真观中游玩作乐,给马如飞彼此认识。那一天又去游玩,见山门双双紧闭,推敲不闻。我知道观中有变,忙用石把门撞开,跑进去一瞧,见大殿之上,一个大汉站着,手中明晃晃一把刀,那马如飞已叫人家拿住捆缚。我一问情由,方知马如飞与这壮士有杀父之仇,不知他在那里学了许多法术,马如飞竟斗不过他,被他捉获,正要杀他报仇雪恨。我心中不忍,就极力的劝解,劝来劝去,功了五六天方才功好,定下章程,叫马如飞每月津贴这人十五两银子,作为他养母之费,将来他娘亲死后,再津贴他二百两以为送终之费。这才把马如飞解了缚,放他活命,所以马如飞见我格外敬重,竟待我像爷娘一般。自从我到此做官,已有五年之久,他每春夏,总要渡江来我这里住上一两月,教我儿子法术,到了年终,又必要办了许多土产,专差人来送给我,我也回些这里东西送他,所以亲密得了不得。现在这强盗如果是他徒弟,我只须写上一信差人送去,叫他把银粮交出来,解散手下的人,不许再做强盗就是了。”
说还未毕,只见家人飞奔前来报说道:“不好了,金凤山强徒杀进城来,声声要踏平衙门,劫牢反狱,此刻立在城外。”知县同乌大人闻言,霎时吓得面如土色。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指迷途俗空上山
寻师傅莲芳到观
话说平望知县王鸿春正同带兵官乌大人商议,叫马如飞向他徒弟江标索取钱粮,勒令解散胁从,忽然间外面家丁人等飞奔进来禀报,说江标又纠合了无数强盗,杀进城来了。知县闻报,大惊失色道:“我城内兵丁有限的很,如何抵敌他?倘城池失守,被他杀进来,城内百姓人家必要被他抢个干净。这祸闹下来,非但我的功名不保,就是性命也要保不住。”乌大人道:“现在他既杀到城外,不调兵守御,就要杀进城来了。我先去把手下兵了调到,一齐守城,再出个号令,叫百姓壮健的都上城头帮助官兵固守;再出个赏格,如有能把这强盗杀退的,赏银二千两,如有能把这伙强人杀退并捉缚得头儿的,赏银四千两,奏明朝廷,给他官职。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者有能人出来助我们,也未可逆料的。你一面再差个心腹人,能言会语的,骑了快马,上镇江府去请马如飞亲自到来收拾他。”知县闻言,只得照办。乌大人即时告退,出衙门到了营中,掌号齐兵,顷刻尽到。乌大人就带了上城,把城门关闭;许多兵了,都分凭着女墙,弓上弦,刀出鞘,专等城外举动。不到一刻,就听城外金鼓齐鸣,杀声大振。
原来江标自从杀退官兵上山之后,正在聚义厅上饮酒作乐,庆贺功劳,忽然外面来报,说:“山下有一个头陀,要见大王。”江标一想:我朋友中没有头陀,这是那里来的?我不免叫他上山,瞧他是何等样人。想罢,就吩咐:“请他上山,到聚义厅相见。”小兵领令下山,不一刻就领上一个头陀来。江标往外一瞧,见那头陀身长九尺,年约四十开外,面如蟹壳,大眼粗眉,狮子鼻,血盆口,两耳招风,披散着头发;头戴铜箍,身穿百袖,赤足草鞋,腰下悬着戒刀,形貌凶恶,令人望而生畏。走到聚义厅前,抬头见江标坐着,他就打了一个问讯,说声“无量佛”。江标忙起身,走到滴水檐前,抱拳问道:“大师傅那里来的?上下怎么称呼?”那头陀道:“我上一字叫俗,下一字叫空,是江西九梁山真真禅院的住持,与你有缘,所以特地上山,指引你一条明路。”江标道:“既如此,请里面坐罢。”头陀并不谦让,就进了聚义厅落座。江标道:“大师傅叫我怎么一条明路,清说罢。”头陀道:“你一个人在此做强盗,倘然官兵把你围过了,谁来救你?”江标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方才官兵已经来围住了,被我略施法术,就弄的他官兵着伤,抱头鼠窜,还有那个敢再来围吾?”头陀道:“他军中没有能人,自然碰你不过,如若他也去请了个法术高强的人来与你对敌,你把什么发付他?”
江标听了,沉吟半晌,说道:“师傅的话也不差。吾现在苦于没有人家帮吾,若要有人,吾情愿与他合伙,彼此扶助。”头陀道:“现在玉山县小西大的头儿大王狄元绍,手下共有数万人,而且都是搜罗有本领有法术的,寨中金银军器粮草堆积如山,官兵无奈他何。你若能归附了,同举大事,不但这山的兵了人等粮草由他发付,不须筹办,就是你有患难,他一得信,立刻派人来救,足可保守了。”江标闻言大喜道:“大师傅说的路极是,但吾给狄元绍没半面之缘,如何归附?”那头陀道:“不要紧,吾就是他手下的人,他现封吾做大将军之职,叫吾管金银两库兼招降使。你若有意,吾只须回去一说准成功。”江标道:“师傅若肯介绍,使吾降归小西天,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几时好前去呢?”头陀闻言,就从身畔摸出一张黄纸,递过来说道:“识得吗?”江标道:“也还看的来。”头陀道:“你既识字,你自己瞧罢;吾是不识字,不知道他写着些什么。”江标接来一看,见上面写着道:
【大狄国大皇帝谕饬金凤山头目知照:朕自登基,即闻尔大名,久思召用,无奈不知尔住居之处,有志未逮。昨有小校来报,说尔已占夺此山,朕闻之不胜欣幸。今特遣招降使俗空前来招尔,如果归降之后,一切粮饷军器财帛金银,都由朕发给。】
【尔其操练众军,专候朕令,图谋大事,以夺取锦绣江山。】
【钦哉!】
江标看毕,虽不能尽解其中意义,也还知道大略,不觉眉飞色舞,对俗空道:“吾久闻狄元绍大名,如雷贯耳,今果然做得大事。只是吾向在镇江师傅观中学法术,平时脚迹不曾出门,后来回家,也不过做做那肩挑搬运的生意,他怎么就会知道吾的名字?”俗空道:“你不知,他平时专差精细心腹人,到各处探听人物,只讲究其人本领,不讲究人家富贵贫贱。你的师父马如飞早已闻名四海,狄元绍久想用他,所以常差人到观中左右,探听他举动。知他教有三个徒弟,本领最高的是你;余外两个,一男一女,都不如你。狄元绍所以叫吾特地下山来请你。你今虽然归降,还须先给他做一件紧要事情哩。”说罢,又从身边摸出一张黄纸来。江标接来一看,是要他去招降师父马如飞的旨意。
江标就为难道:“这件事情吾可做不来。”俗空忙问其缘故?江标道:“吾师父为人极其严正,一些不肯苟且的。狄元绍虽然做了皇帝,他眼里看起来,总算他是个强盗。吾如若去说,非但必定不成功,而且还要受一顿臭骂,挨他一顿木棒哩。这那里使得!”俗空闻言,哈哈笑道:“你这人真好愚笨!天下没有迷不上的人的。狄元绍不是立刻叫你说他归降,不过叫你慢慢儿用说话哄骗他引诱他。况且吾临行的时候,狄元绍还给吾一丸丹药,他嘱咐吾叫吾给你商量,用个计哄他上山来;你在送茶之际,就把这颗丸药安放茶内,待茶吃了下去,然后再用话劝他,必定成功。”江标道:“如何哄他上山呢?”俗空道:“吾探听得这里知县王鸿春,是你师父恩人,只须逼着这人,他自会去请你师父的。”江标道:“怎么的逼他呢?”俗空道:“此刻城中空虚,没多少兵丁,吾同你领着部下众人,杀奔平望,离城二十里下寨,不要打进城去。知县见了,必然忧唬,去请你师父了。待他来时,你就退兵,他必然要到山上来,给知县讲和,劝解你不要进城的。你届时就把丹药放人茶中或酒中,他一吃就上了吾们圈套了。”江标点头道:“不差不差,使得使得。”俗空道:“事不宜迟,今夜就去罢。”江标立刻放了三声号炮,把众兵丁聚集,选了一半精壮的同俗空带了,余外一半守在山上。俗空道:“吾们趁此走罢。”于是江标就同着头陀,领了众人下山,一路浩浩荡荡,杀奔城来。
知县王鸿春一着急,果然差人飞奔到镇江骏马镇来请马如飞。那日马如飞刚正关着观门,在后花园荷池中看鱼,忽闻外面打门声急,忙叫童子去开门。不一刻,童子回报说:“是平望县知县老爷差来心腹家人,有机密紧要事要回禀。”马如飞一想:王鸿春是救吾性命的大恩人,他既差人来,必有缘故。立刻叫童子出外,叫那家人进来,自己忙着大殿上等着。须臾,童子领了家人进观,只见他慌慌张张,气急口吁,一时说不出。马如飞道:“你家主人到底为着什么差你跑来?”那家人道:“不好了,现在道爷的徒弟江标做了强盗,踞住金凤山抢劫路客。吾家老爷详了上司,请乌大人领着营兵去围山,被他用什么邪术,把乌大人着伤逃回来。方到署中坐定,他又领着众强盗杀下山来,直到五里亭,此刻已扎着营盘,想杀进城来。所以老爷差吾一飞奔前来,报给道爷,亲身前去,救吾们合城性命。”马如飞闻言,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大叫道:“气死吾也!气死吾也!吾一身精力都费在他身上,他倒把吾法术去造孽,这孽言还了得!吾就去杀了他,以绝后患。”说罢,即带上法器,一面打发来人:“先回去禀报,说吾已经起程了。”又叫起三个童子,嘱咐一番,叫他小心看门,自己即时出门。
方出到镇口,即见女徒弟苏莲芳匆匆走来,他就把他叫住,问其来意。苏莲芳就把刘香妙给济公作对的事,细述了一遍。马如飞一想:吾闻得济公名头高大,是位有道高僧,济世救人,天下景仰他,又与吾无冤无仇;虽然给吾徒弟作对,也是自己不好,不该应合了刘香妙一党,吾若挺身出去帮他,显见吾偏护徒弟了。苏莲芳见师父立住了脚,踌躇不决,即哀告道:“师父,这一回无论如何,总要你老人家给吾出出力,争争脸了。”马如飞道:“你先不该与薰香贼刘香妙同党,他是小西天的采花淫贼,你又是个女子,怎么好同他来往?你即使规矩自守,别无他意,人家不知道的总说你是不正经,与他私下来往。吾此刻如出身帮你,世上不要骂吾不正派吗?快快莫要开口。吾有紧要事在身,没空闲同你说话,你既做此不端之事,嗣后也不必上吾观中,与吾相见。”说罢,撒着腿就往前行,头也不回。
苏莲芳被师父打动心事,脸上红去红来,一言不发,见师父往前去了,他也并不追赶,自己在街上呆了半天,心中忖道:吾在他二人面前夸了大口,说此去准能请师父来帮,现在空手回去,岂不被他耻笑!罢罢,吾这性命拚着再去寻师父去,如若他不肯,吾就死在他面前,倒也干净。想罢,往前就赶,赶了半天之遥。猛然省悟道:吾师父脚程日行千里,此刻早已到百里之外,那里追赶的上?不如到他庙中,去探听他所到的地方,然后再去找罢。主意想定,回身就望观中行来。还未走到,忽然后面有人把他一把揪住,苏莲芳大惊失色。此人究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冯志坚出山助恶
马如飞为徒报仇
话说苏莲芳急急奔到观中,想问他师父所到的地方,忽然背后有人把他一把揪住,忙回头一看,见是师弟冯志坚,问道:“师弟那里来呀?”冯志坚道:“吾来望吾师父。”苏莲芳道:“师父早已出去,不在家中了。”冯志坚道:“不在,吾就回去罢。”苏莲芳道:“你既来此,何必就自回去!”说罢,一把把冯志坚的衣襟拖住。冯志坚道:“师父既不在观中,去他则甚?”苏莲芳道:“吾要问师父的去处,你就同吾一块儿走走罢。”冯志坚道:“你来找师父做什么?”苏莲芳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即把自己嫁刘香妙的情由,同刘香妙结济公结怨报仇,及被济公用遮眼法,把他三人掉下土坑的事说了一遍。冯志坚道:“西湖济颠和尚,乃是位有道高僧,你何苦同他作对?师父素性严正,这种有名望的人,他决不肯去惹他的。你就是见了他,他也必不肯应允的。”苏莲芳道:“现在事已如此,他肯也要他帮助吾,不肯也要他帮忙吾的了。”冯志坚道:“他决然不肯助你,你又能何法子?”苏莲芳道:“他不肯,吾死在他面前就是了。”冯志坚道:“你这性命,真可谓轻如鸿毛,为这点事寻死,也未免太不值。”苏莲芳道:“走,不要你多管。”冯志坚笑道:“你是个女人,吾是男子,二人一块儿走,是不是要惹人闲话?师妹还是自家去吧。”苏莲芳一想:吾今天寻不着,就拖师弟去帮助罢。于是不问情由,就把冯志坚拉着就走,说道:“师兄哪来这些酸话?师兄妹岂不能一块儿走的?”冯志坚没法,只得跟着,到观前一敲门,童子出来见是两位师兄,就说:“师父不在,二位师兄有何贵干?”苏莲芳并不回对,就问:“师父到那里去的?”童子道:“师父是平望县知县王大老爷差人请去,说是大师兄江标在他境内做强盗,结联了小西天贼党,杀到城边,所以请他去收服的。”
苏莲芳恍然大悟,想道:不如竟到江标那里去,请他帮吾,他本领出众,总可敌得济颤的。想罢,就对冯志坚道:“师父既不在观中,吾们走罢。”冯志坚道:“吾知道你耍痴了,方才吾听着师父不在观中,就要回去,你一定不肯,说定要求师父帮助你,现在走来一刻,就立刻要走,这是什么缘故呢?”苏莲芳道:“你那里知道,跟吾走罢!”冯志坚道:“吾不跟你痴子走了,你自己去罢。”苏莲芳道:“你敢不跟吾走吗?今天不依吾不行!”冯志坚自忖道:吾不如用个金蝉脱壳之计走了罢!他心中因吃了大亏,万分没趣,吾何必给他争嘴,致伤和气。就说道:“走就走,你莫要拉吾。”苏莲芳道:“你想借此逃走,吾知道了。”说罢,又一把拉住,往东就走。走了四五里,冯志坚着急道:“师兄,你今天到底要拉吾到那里去呀?”苏莲芳道:“拉你去寻大师兄江标去。”冯志坚道:“师兄已经落草,你吾前去,被师父瞧见,岂不要说吾们也是他同党!”苏莲芳道:“就说吾们是同党也不妨。”于是不由分说,竟拉着冯志坚一径往江边行去。到得江边,天气还早,就唤船渡过江。这里已是平望县地界,冯志坚已走的腹中饥饿,二人这才落了店,吃酒吃饭。
吃到一半,忽然外面进来一人,二人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师父,忙上前行礼。焉知马如飞竟不像先时的神气了,两眉直竖,两眼睁着,气勃勃地问道:“你二人那里来?吾正要寻你们去小西天人伙去!”二人一想,真诧异,怎么就会改变心肠到这田地呢?原来马如飞从镇江渡江过来,经过天乐居酒铺子,就进去吃酒。焉知这座铺子,是狄元绍开设的黑店,专一瞧着有银有货的客人,用麻药麻倒,结果他性命,取他财帛。他派来坐庄伙计,是他手下心腹金睛兽乐恢。这人是素来认识马如飞,而且知道狄元绍素来敬重马如飞,久要他入伙,无奈不得其便。今自己若能招他入伙,是一件奇功,连忙叫跑堂的过去招呼他,自己却暗暗走到里面,取出一丸药来,放在一酒壶内。这丸药叫做迷性药,无论你什么人,只须一吃此药,立刻把本性迷住,心向小西天,情愿人他的伙,被他害的人,不知凡几。这一回乐恢把药放在酒中,叫跑堂的送上去,马如飞那里知道,洒在杯中就吃。一壶酒喝完,又喝一壶,连喝了三壶,药性一发,他就觉着一股热气,从大肠中直冲到顶门,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己一想:吾练了一身本领,何苦藏在草中?现在闻得小西天势派正盛,吾就去帮着,夺取大宋江山,将来做个开国功臣,岂不大妙!想罢,就把自己来救平望城、收服徒弟的事,早已忘却,只想回到观中,收拾东西,上小西天去。吃了酒,账也不会,竟立起身来往外就走。乐恢也不追赶他,知道他此去必然要上小西天去,就立刻差人暗上小西天,关切狄元绍;一面叫人暗暗跟着马如飞。
马如飞自天乐居出来,走到这店门口,往里一望,瞧见是自己徒弟,这才一脚踏进门口,想纠合他们一同去。二人上前见礼,就开口叫他上小西天。二人心中十分诧异,一时不敢答应,马如飞就勃然大怒道:“你们不听号令吗?”冯志坚道:“师父莫非喝醉了?”马如飞怒道:“吾那里会喝醉!快跟吾去,万事皆休;倘有半个‘不’字,立刻吾就要你们的性命。”冯志坚伶俐,知道他其中必有缘故,此刻若同他违拗,必要吃他的亏,忙道:“师父叫吾们去,吾们哪敢违拗!但此刻已是傍晚时候,过江不得,就在此住了一夜,明天走路罢。”马如飞道:“不能,无论如何,吾今夜必得赶到小西天。”说罢,又连连催着他二人走路。二人没法,只得会了账,跟着出来。走到渡口,已是天黑,马如飞久惯进出,渡船人等都认识他,叫他马道爷的,所以他只立江边一声喊嚷,就有船出来,把他渡过江去。到了那边,马如飞从衣袋中取块银子递给艄公,艄公称谢,一径摇着船回去了。马如飞这才同着苏莲芳、冯志坚等三人上岸,从大路上赶奔观中。
路过级升楼,苏莲芳一想:师父既像痴子一样昧了本性,要去入伙小西天,吾何不用语搪塞,就说济颠和尚就是小西天的对头冤家,就请他先去结果和尚性命,作为进见之礼?就对马如飞道:“师父是真要去投小西天,还是假的哄吾们?”马如飞睁着眼道:“怎么不真?吾那好来哄你!”苏莲芳道:“师父如要投小西天,怎么方才弟子请师父去斗济公,师父一定不肯呢?”马如飞同丹药迷住本性,早把早上的事忘记净尽,那里还记得?就睁着眼道:“什么济颠?吾不知道。”苏莲芳知道他已经忘记,就将计就计道:“那济颠和尚,是专一与小西天狄元绍作对的,狄元绍手下的人,已不知被他结果了多少性命。吾想师父是没给狄元绍碰过面的,那好贸贸然走进去,必得取了一件功劳,借此入伙。现在和尚就在这级升楼隔壁,何不就去杀了他,取着他的头儿作为引见之礼?”马如飞道:“不差,他现在什么地方,吾去杀他。”苏莲芳用手一指张大人的大门道:“就在这里。”马如飞闻言,拔了腰中宝剑就要闯进去。苏莲芳一把拉着衣袖道:“师父且慢!”马如飞止住脚步道:“为着什么?”苏莲芳道:“这人本领极高,弟子已给师父请了两个帮手等在这里。”说毕,又用手一指楼门道:“这二人就在里面住,弟子陪着师父进去见见,大家商议商议罢。”于是就领着二人进楼。
刘香妙、王承恩正在那里密谈,见苏莲芳引着一个老道、一个壮士打扮的后生进来,知道老道必是他请来的他的师父,忙立起身来迎上前道:“你来了吗?”苏莲芳道:“吾给二位引见引见。”用手指马如飞道:“这位就是吾师父。”又指冯志坚道:“这位就是吾师弟,都是来结果穷和尚性命的。”马如飞就问二人道:“和尚到底在那里?吾去杀了他来,大家再谈。”刘香妙道:“他也方才到里面去,吾们方才暗中瞧他进去的,现在大约正在宾主相见的时候。”马如飞道:“好,既如此,否在外面候着,你去诱他出来罢。”刘香妙屡次被济公所窘,提起他名,已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听马如飞说要他一个人去引出来,他恐怕又要吃苦,推托道:“吾引不来的,请师叔去引罢。”王承恩一想:吾们都是为着你一个人私仇来帮你,已经掉在屎坑里饱尝木樨香味,现在又要吾吃他苦水,这圈套吾是不钻了。就道:“这件事情就应该你自己去,这个人到底是你的伙人,不是否们的仇人。你倒自己安闲自在,袖手旁观,却叫吾们去同他动手,天下断没有此理的。”刘香妙道:“这不过去引引他出来罢了,有什么要紧。”王承恩道:“既没要紧,你自己去罢。”刘香妙道:“既王师叔不去,就叫莲芳去罢。”苏莲芳更是怕和尚如阎王一般,哪里还敢再去?忙摇手道:“吾是不去的。他是和尚,吾是女人,那好一对儿同他厮斗。”刘香妙道:“这不过像放炮的药线一样,叫你去引一引罢了,又不叫你去厮杀,有何妨碍!”苏莲芳道:“你也去得的,何必定要用吾女人?吾去请了师父来给你报仇雪恨,也不算亏待你了,你就饶了吾罢。”刘香妙还想叫冯志坚去,将要说出来,只见马如飞勃然大怒,倒竖双眉,圆睁怪眼,指着刘香妙道:“亏你做了男子汉,贪生怕死到这个田地,其实可恶!吾今先杀你开开刀,然后再杀和尚罢。”说毕,照着刘香妙拦头就一刀砍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采花贼被逼寻罗汉
闻大名喝散诸徒弟
话说马如飞见刘香妙不敢去引济公,勃然大怒,向着他就是一刀。刘香妙忙闪身躲过,王承恩劝住道:“他不是不肯去,因为他是和尚手下败军之将,前去恐怕遭他毒手,所以想换个人去。现在既然马道爷一定要他去,他那里敢不去呀!”说罢,就把嘴一努说:“你去罢。”刘香妙不得已,只得带着宝剑往外走。临行的时候,回头对马如飞说道:“道爷既要吾去,吾就去了。只是吾的职司不过去引他出来,他既出到了外面,吾的职司就完了,一切都在你们几位身上,不干吾事了。”王承恩点头道:“这是自然,马道爷既叫你进去引他,必有敌的过他的本领呢。”说罢,又把嘴一努,叫他到外面去的意思,刘香妙这才奔出店门。出得门来,自己一想:吾屡次败在他手下,他只侮弄吾,不肯下毒手伤吾性命,原因他是个出家人,以慈悲为本,不忍害人的缘故,吾理应潜身远避,不再给他作对才是。若这一回再进去引他,惹他一动怒,他就不管慈悲不慈悲,伤害不伤害,立刻把吾性命结果,吾岂不是白送给他的!正在踌躇之际,只见马如飞带着王承恩、苏莲芳、冯志坚,也从寓中出来。马如飞一见刘香妙还立在门外,又大怒道:“你这个人其实可恶!怎么吾差你去,你偏偏规避,只立在这里呀?”
刘香妙知道,若定的慢了,又要吃他的苦了,忙撒腿就跑。跑到张大人东边宅院墙根,蹿身上墙,蛇行屋上,不知济公在何处?寻了半天,寻到前进东配房,只听里面和尚哈哈笑声。刘香妙自言道:对了!他的声音吾已认得,这必定就是他。想罢,往下四面一瞧,见院子里都静悄悄没个人声。他就放着胆子踊身跳下来,悄悄走到窗外,用舌湿透窗纸,穿了个窟洞,用眼往里一张,见主位上后生公子,头戴紫金冠,身穿宝蓝衫,绣团龙公子氅,里村粉绫领袖,脚蹬乌缎粉底靴,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谅想就是张大人的公子;有首坐着和尚,雷鸣、陈亮也在他下面。此时和尚正从身上取出张大人的家信来,递给公子,公子接来正在拆阅。刘香妙一想:吾此时不进去,更待何时?即时踏进里书房,把门帘一揭起,抢步上前,擎着剑来杀济公。济公哈哈一笑,说道:“吾算定你应该来了。”用手一指,就把刘香妙用定身法定住。张公子一看,吃了一惊,问道:“圣僧,这怎么回事?”济公笑道:“他来引吾出去,要杀吾的,外面还有好几个人哩!”雷鸣道:“师父给算算看,外面到底是什么人?”济公闻言,用手一按灵光,就知底里。道:“外面两个老道,一个叫马如飞,一个叫王承恩;还有一个尼姑叫苏莲芳;一个壮士打扮的叫冯志坚。他们一共七人,先叫这恶贼进来引吾和尚出去,他们候在外面,想七个打吾一个,你想他们的心肠狠不狠?”
张公子听了济公一番说话,就吓的把舌头伸了出来,收不进去。想了一回道:“师傅慢出去,吾们家里养着防家教师,也有二十余人,吾去齐来,帮着师傅一同杀出去罢。不然,双拳难敌四手。师傅虽然本领高,总打不过他的。”说罢,就立起身来要出去喊人。济公摇首道:“人多不济事,吾一个人去的好。”雷鸣、陈亮道:“吾二人跟了师父出去罢。”济公道:“不要,那马如飞同王承恩、苏莲芳这三个人,法术神通,本领广大,你二人若要出去,必然被缚遭擒,不如吾和尚一个人去的好。”二人见师父不要他出去,不敢违拗,只得仍坐在那里。张公子一想:和尚不知到底有多少本领,竟不须人家帮助,吾倒要去瞧瞧着哩。和尚立起身,对张公子道:“这人吾就交给你罢,你要瞧热闹就出来。”公子点头,就到外面叫了四五个人,取麻绳来捆缚,及至叫了进来,济公早已不见了。公子知道他在外面同人家厮打,忙一面吩咐来人把刘香妙紧紧捆缚,不可放松;一面就自己走到外面,见济公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他就叫道:“师傅,你在这里做什么?”济公并不回答,只睁着眼,张着嘴,垂着手,动也不动。张公子心中诧异:师傅会变成这般呆相,莫非已经受了人家暗器不成?想罢,就走近济公身边,仔细一查察,见遍身并没一些伤痕,只是眼珠定着不会转动,鼻中气息也没了,大惊失色道:“莫非师傅已经死了吗?”
正要回到里面来,叫家人来扶他进去,左脚还没踏进大门口,只见济公从东首飞奔赶来,人叫:“救人呀!救人呀!”张公子一想:这里是个济公,那边又跑来一个济公,怎么就会有两个济公?正在疑讶之际,只见来的和尚走到呆立的和尚身边,只一转,就往大门内直跑。后面两个老道同着一个女尼,一个壮士打扮的,紧紧赶来,赶至立的济公面前,手起剑落,扑哧一响,早把济公砍翻在地,仔细一瞧,原来并不是真济公,是捆芦柴。马如飞知道上了和尚圈套,忙嚷道:“吾们又被他用遮眼法遮住,斩了个假和尚,给他跑去了。”众人闻言,大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此时张公子早因济公进去,也随后跟至里面。走到庭中,济公一回头,附着公子耳边说道,如此如此。公子点头会意,仍回到外面。出了大门,两个老道正在那里发愣,公子慢慢走近身旁,给老道见礼:“道爷莫非来提和尚的吗?他方才已跑入吾们屋中去了。众位既要提他,就请到寒舍去罢。”马如飞睁着眼道:“方才和尚在你家中出来,必是同你一党的。你快去把他献出来,万事皆休;如要不献,吾就不管张大人李大人,一口气把你院宅打个干净,叫你知道吾们的手段。”张公子听言,并不动怒,假声下气道:“这和尚从平望县家父行辕中走来的,吾实不知他是什么样人,所以敢留他;现在既知道是道爷的仇人,吾哪里还敢留他!就请道爷到寒舍去提罢。”马如飞道:“人在你家中,应该由你叫人去提来献给我们,才是道理。”公子道:“不是吾不肯去捉他,实因这和尚利害的很。吾们家中虽有好几十个家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请道爷自己提罢。”王承恩在旁,听了公子说话,倒也不差,忙对马如飞道:“马道爷,这公子的话也是不差的。吾们有了这样法术,尚且也拿不到他,何况这些家人!吾们就跟他到里面去捉罢。”
说罢,就扯了马如飞衣袖,叫公子头前引路,他们一行人就跟了进去。走到客厅,公子道:“请诸位暂且坐坐,吃口茶,吾叫家人去寻和尚,不知他此刻还躲在那里呢。待寻着了,出来回报,你们然后再进去捉罢。”说罢,就叫家人献茶。马如飞见他如此相待,倒不便再同他翻脸,只得坐下。须臾,家人献上茶来,公子一一送到各人的座位上。此时马如飞的茶中,早被济公把解药投了,公子送茶既毕,又同他们谈了些闲话。马如飞从店铺里出来已有一个时辰,又给济公厮斗了一番,早已口渴难忍,此刻见着茶,哪有不吃的道理?就拿起碗来,呼呼呼吃了四五口,早把这碗茶吃的干干净净。那丸药也早随着茶从喉咙下肚,直到丹田,就把乐恢的那丸迷性药赶散,霎时爽然自失。又过了一刻,对那个人瞧瞧,又对着这个人瞧瞧,自己不知为什么到此,就问众人:“你们几位那里来的呀?吾到这地方做什么的呢?”王承恩道:“你来帮助吾们提和尚的,怎么一刻儿的工夫,就忽然忘记了?”马如飞道:“捉那个和尚呀?吾竟像梦中一般,前事都记忆不清了,烦众位说给吾听听罢。”
此时众人都不知道其中缘故,惟有张公子心中明白,自忖道:圣僧的丹药真灵,怎么吃了下去就效验如神?马如飞又催促道:“到底是那一个和尚呀?”张公子早由济公在附耳低言的时候一一教他,忙答道:“道爷要捉的,就是杭州西湖上灵隐寺的济颠僧。”马如飞闻言,不等张公子说完,就“呀”了一声道:“吾闻得西湖济公长老,名头高大,是个活佛转世的高僧,施药救人,法术高强,岂是惹得的!”一回头就问王承恩:“那个请吾来捉济公的呢?”王承恩用手对着苏莲芳一指道:“就是这位令高徒请你来的。”马如飞不听犹可,一听立时就从腰中拔出宝剑,恶狠狠的用剑尖对着苏莲芳一指道:“你这孽畜,不顾利害,擅敢给圣僧作对,真正不知死活。吾幸亏此刻清楚了,不然同他斗起来,非但要受千古骂名,而且这条老命还要不保哩。”苏莲芳方才忽见师傅吃了一碗茶,就立刻清楚,心中早已作急,此刻被师父一骂,骂得闭口无言,垂着头不敢昂起来。马如飞骂毕,又问王承恩道:“这位道爷,也是他纠合你同来的吗?”王承恩点头道:“正是,不差。”马如飞又问冯志坚道:“你怎么同他碰见一块儿来的呀?”冯志坚即把已往之事说了一遍。
马如飞道:“此刻济公在那里呀?”张公子道:“他被众位赶得紧,现在就避在里面。”马如飞叹口气道:“此是圣俗气量宽宏,不屑与吾辈一般见识,所以不与吾们计较,就此避了。倘然他真要同吾们斗起来,吾们那里是他的对手!”又对王承恩道:“这位和尚是有道高僧,岂可同他作对!你莫要听信顽徒一面之词,给他为难,快请走罢。”王承恩也不好意思,只得走了。马如飞又对冯志坚、苏莲芳道:“你这孽畜,还不走路,坐在这里做什么?”二人闻言,忙起身出外。马如飞见众人都已走散,正要与张公子说话,忽听里面一人笑道:“马道爷慢走,吾来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