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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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救知县僧道同行
罪恶满花贼伏诛
  话说马如飞在张公子宅中吃了济公丸药,立刻清楚,把两个徒弟及王承恩一齐喝散,客厅中只剩张公子同他两个人。他正要请张公子介绍,给他引见引见,忽然屏风后哈哈一笑,走出一个人来。马如飞抬头一瞧,见他头戴破僧帽,身穿破袖,下面赤着足穿着草鞋,身材短小,满脸油泥,头上短头发倒有三四寸长,龌龊非常,一路歪斜脚步,径到客厅上。张公子忙起身一指,对马如飞道:“这位就是济公长老。”马如飞一想:济额和尚怎么这个样儿的?人家都道疯癫和尚,真正不差的。想罢,起身见礼道:“吾方才不知如何心中昏了,跟了一般无知之徒给师傅作对,多有冒犯,幸乞恕罪!”济公道:“不打不成相识。小事一回,不要紧,不要紧。”
  马如飞道:“吾不知为了什么,一时心中恍惚,跑到这里来了。吾记得吾出观时候,是到平望去劝大徒弟江标去的,渡江的时候还是明白。后来如何回来,如何与这些人一同来到这里,都不知道了。”济公笑道:“你还不觉察吗?你是小西天伙贼乐恢用迷性药投在酒中,把你本性给迷住,所以你只想归附小西天,与吾作对。”马如飞这才明白其中缘故。
  济公又道:“马道爷,吾知道平望知县王鸿春同你有生死之交,他此刻被你大徒弟围困在城中,危险的不亦乐乎,你应该去救救他才是呢。”马如飞闻言发急道:“真的吗?”济公正色道:“这不是儿戏的事情,谁来骗你!只是此刻你大徒弟那里还有个头陀,本领极大,你也不是他的对手,须吾同你去走一遭才好。”马如飞道:“师傅如若真心肯去最好了。”济公道:“自然真心的。只是事不宜迟,就此走罢。”张公子道:“大师傅,你是我们大人请你来捉妖的,此刻妖还没捉就要去管闲事,吾们这里的事怎么办?”济公道:“这事吾也知道的。但事有缓急,序有先后,这里的怪不会害人,耽延几时不要紧,那边王鸿春的性命就在呼吸之间,去的慢了,就要不堪设想了。横是吾到那边也不过三天五天的耽搁,回来就给你捉妖便了。”说罢,竟立起身,与马如飞一同告辞,来至外面。公子无奈,只索由他。
  二人到得门外,马如飞道:“师傅,你跑得快的吗?”济公道:“吾一天只可走三五千里路,算不了快的。”马如飞道:这明是他说话哄吾了,天下那有走三千里路的?吾自算走路极快,也不过走了七八百里,他怎么能毅走这些?吾倒真不信,待吾试试他看。想罢,就对济公道:“师傅既能彀如此快,我们大家放开脚步走罢,走到平望衙门会齐。”济公道:“好,吾们就此走罢。”马如飞果然撒腿就跑。走了半里多路,回头看和尚在后面慢慢儿一步一步的走来,马如飞暗笑道:“他如此走法,就是走上一年,也走不了多少的。”又走了数里,回头一看,索性连和尚的影儿也不见了。及到江边,忙唤渡过江,施展法术,半日之间,已到平望城东门,远远望见东门旌旗遍野,杀气腾腾。自想道:吾这一回,在路上误中毒药,耽误时日,幸喜城还未曾失守,不至于害吾恩人。一面想,一面进城,径奔县衙来。知县王鸿春早已派人在衙门首伺候,一见马如飞近前,急忙跑进里面禀报,王鸿春立刻出来迎接,执手入内,直到花厅落座。
  送茶已毕,马如飞道:“吾接到老爷警报,即时上路,奈途中碰到小西天党羽,被他用迷药把吾本性迷住,以致回转镇江,给西湖灵隐寺济公长老为难。幸亏他素知吾一生正直,知道吾受人所弄,所以骗吾到张大人宅中,暗里给吾丹药,把毒药霎时赶散,明白转来。他又许吾同来,帮助剿灭强盗,只因他走路迟慢,赶吾不上,吾只得先来,他在后也要到了。”王鸿春道:“道爷所说的,莫非就是济颠和尚吗?”马如飞道:“正是他。”王鸿春笑道:“他还是早上来的哩,现在在书房吃酒。”马如飞大惊道:“他早上同吾走路的时候,他明明在吾后面,怎么一刻儿工夫就到了?况且从镇江到此只有一条路,怎么他从后面走到前面,吾会不瞧见不觉察呢?”王鸿春道:“他来的时候吾就问他,他说他比你先上路,怎么倒是你先上路?”马如飞道:“吾不明白,吾要去叨教他哩。”王鸿春道:“好。”即时领着马如飞,直到书房,只见和尚在那里大把菜、大口酒,正在狠命的大嚼。马如飞道:“师傅真厉害,吾佩服你了,吾倒真不懂,怎么你在后面走到前面,吾会不见的呢?”济公笑道:“吾走到你面前叫你,你自己不答应吾,吾只好先走了。你走了大半天路,辛苦了,快来喝酒罢。”
  马如飞正要入席,忽见从外面闯进两个人来,家人等拦挡不住。王鸿春吃一大惊,仔细一瞧,一个俊俏后生,一个蓝面红须红头发,相貌都轩昂得很。马如飞忙问道:“二位和尚寻谁?”二人道:“寻师父。”济公不等马如飞开口,先说道:“这是吾的顽徒,一个姓雷名鸣,一个姓陈名亮。”说罢,就叫二人过来见见马如飞。二人这才上前见礼,又给王鸿春见了礼,知县也邀他们一同入席。
  刚吃了一杯,忽闻城外金鼓齐鸣,鼓声大震,外面家丁报道:“不好了,江标领着头陀攻打城池,将要被他打破了。”知县发急道:“这便如何是好?”济公道:“不妨,叫马道爷收服他徒弟,吾去收服那头陀去。”说罢,就起身道:“马道爷,吾们去走一遭再来罢。”于是济公在前,马如飞在后,雷鸣、陈亮跟着,出了衙署,也不坐轿,也不骑马,一路步行,奔至西门。上城一瞧,见城外汇标领着五六百兵马,骑着马,指挥攻打。原来江标下山的时候,不过带下一二百名小兵。及至到了城下,那些地方上的棍徒见官兵不敢对敌,只关着城门紧守,知道这一回必定打破城池的了。大家想发注横财,掳抢一番,所以都投到江标军中,帮他攻打,以致数日之间,竟骤增人数至一倍多。声势愈大,远近震动,今日更耀武扬威,口中喊嚷。济公看了看,即领着马如飞等三人走下城头,就叫小校开门,四人慢慢走出城门。江标一瞧,前面一个穷和尚,后面跟着师父,知道不好,要想退兵,一回头,要给那头陀商量,焉知已不知去向。
  原来这头陀在小西天久闻济公道法无边,今天一见,说声“了不得”!一隐身,早已借风遁去。江标不见头陀,自己一想:吾本不愿下山来打城池,都是这头陀教吾的,现在他见势不佳,立时逃去,只剩吾一个人了,吾的本领都是师父教吾的,吾那里敌得过他?正在踌躇之际,这边马如飞高声叫道:“徒弟,你怎么学成本领,就反背吾的教训,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呀?”江标答道:“吾不是要做强盗,因为吾挑着银两经过金凤山,被山上强盗拦抢,吾把他杀了。他们手下因为没个头儿,就请吾上山当做大王;吾也没处安身,只得在此暂住。”马如飞道:“你不得已做这强盗,也好原谅,为什么定要领着兵来打城呢?”江标又把小西天的那头陀上山教他的缘故,说了一遍。马如飞道:“现在这个头陀到那里去了?”江标道:“他见势不对,早已逃走去了。”马如飞道:“既如此,你把众人散了,跟吾进城罢。”江标不敢不依,只得把手一挥,众人俱各四散走开。江标自己走过来,先给师父行礼,又给济公及雷鸣、陈亮见礼,一同进城,回到衙门。王鸿春闻信,急忙赶出衙门迎接。进到书房,马如飞先叫江标给知县行礼,然后大家重新见礼落座,王鸿春又叫厨房排酒,这才五人同席喝酒。
  吃了三四杯,忽然外面进来一个家人打扮的,给济公行礼。济公问道:“你是张公子院中的人吗?”那人道:“正是,正是。”济公道:“你有什么事跑来?”那人道:“老大人行辕中出了大窃案,把钦差印信给偷盗去。大人发急,差人连夜渡江回家,请大师傅速到行辕,给大人占算占算,到底落在谁人手内。焉知到得家中,师傅已动身到这里,吾家公子爷万分焦急,连夜差吾到此。吾跑了一夜,直到此刻才到,务请师傅速到行辕中走一遭罢。”济公闻言,屈着指头一算,就道:“这件事情不要紧,包你三日之内把印信缴还就是。你到行辕向大人报信,说吾和尚吃了酒就来。”家人这才告辞。
  将出书房门,济公又叫他回来道:“吾昨天捉住的刘香妙,现在安放他在那里呀?”那家人道:“公子爷从师傅走后,恐怕有他党羽前来抢劫,就立刻差了二十位护家师爷,把他送到镇江府衙门里。镇江府朱敏功,因为刘香妙是小西天余党,外面犯下的案,各处都有,总共算来不下四五十起,就给幕府师爷商议定当,一面禀报上司,一面就请了王命,把他斩了,枭首示众。”济公笑道:“吾这一回算定他应该死了,可惜狄元绍的妹子金光寨夫人,这一回就变做寡妇了。但他自己也禄命有限,不久必将死在吾手中,依吾算来,不过还有二三百天的活命工夫了。”说罢之时,那家了早已去了。
  又吃了几杯,济公道:“酒已够了,吾们就此走罢。”马如飞道:“师傅要到张大人行辕,吾领着徒弟暂时回山,缓日有缘再相会罢。”济公道:“吾占算起来,这一回张大人的印信,是给你徒弟一块儿人偷的,须得你也去走一遭方好办呢。”马如飞不好推辞,只得说道:“大师傅既如此说,吾就同你去走一遭罢。”济公告辞王鸿春来至街外,雷鸣、陈亮同马如飞师徒都跟在后面,一路向东门进发。方出城门,见前面就是一带黑暗暗的树林子,只见前面一人,从林子里伸出头来一望,见济公等一行人走近,忙回身进去。济公就大嚷:“有奸细!”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中奸计师徒落坑
试假痴和尚施法
  话说济公等一行人众走出东门,见一带树林中黑暗异常。济公一望,见有一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屈指一算就知道,口中嚷道:“有奸细,拿奸细!”马如飞抬头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徒弟冯志坚。济公拔步就赶,冯志坚撤腿就跑,后面一行人众,见济公往前一赶,也都赶上来。赶了有半里多路,眼见冯志坚上山坡一转,就不见了。众人也上山坡,济公在前,马如飞在后,江标同雷鸣、陈亮也一同赶着。方走到半山,忽济公“啊哟”一声,踏了一个空,就掉在陷坑里了。马如飞等四人虽然在后面,无奈跑得有势,一时收不住脚,“扑通扑通”,都掉了下去了。方才掉下去,两面山凹之中转出四五个人来,手拿钩叉,一个个钩起来绑好。马如飞一瞧,就是王承恩、苏莲芳、冯志坚,还有个青面红须,身穿灰青布英雄氅,头扎软巾,脚蹬青缎薄底靴;一个黑脸长须,头戴宝蓝壮士巾,身穿蓝绸子英雄氅,腰系鹅黄丝鸾带,足蹬薄底乌缎快靴,年纪都在四十左右,立于众人面前,指挥捆缚。
  原来这两人都是王承恩的师弟,一个蓝脸的叫妻子都,一个青脸的叫方倬桥。这两个人,就在此山背后前后房居住,都有家眷儿子,家中也很可过去。只因都不习上,学了一身本领,即无所不为,暗里人了小西天党羽,在此山拦路抢劫,与刘香妙也自少要好。王承恩虽然也同他同师学习,因他不务正业,专一与绿林中人为友,奸抢掳掠,无所不为,所以不给他往来。自从被马如飞在张公子宅中把他一抢白,他一气就出来,心中想道:吾受了济颠和尚这般的苦,正要报仇,不料马如飞竟帮了他,把吾们赶散,难道就是这样罢了不成?正在那里踌躇,见苏莲芳、冯志坚也从里面出来了,三人都气的面如土色,半晌不言语。倒是苏莲芳先开口说道:“吾们被他一赶,这和尚就难道放松他不成?”王承恩道:“他在这里,谅想还要住上一二天,将来必要回到平望去的。吾有两个师弟,在平望城东后住,极有本领,吾去合他入伙。他本是小西天的党羽,与这和尚有冤仇,没有不答应的。”苏莲芳道:“既有如此机会,吾们就此走罢。”于是三人就渡江走到这座金龙山来。
  上了山坡,走到姜子都家中,刚正方倬桥也在那里,三人上前见了礼,这才落座。姜子都一问来意,王承恩把以往从前之事说了一遍。方倬桥大怒道:“这和尚真可恶,他竟敢如此欺人,现在刘香妙被他捉去,生死存亡不可预卜,须先差个精细人去探探消息看。”说罢,就叫手下一个人名叫张筌,到张公子宅之左近,专一打听和尚同马如飞等去住消息及刘香妙如何发落;又叫妻子李氏过来,接苏莲芳到家住着。姜子都又叫厨房排酒,须臾,酒已排好,四人吃着谈心。等到傍晚,那人回来,见和尚等一行两人已渡江来,快要到了。当时依冯志坚的主意,就要报仇。王承恩道:“我们若要报仇,须得安排妥当方好动手。现在若同他对敌,只须被他念动真言,用手一指,就把我们给定住,岂不白白送了性命。依吾之见,现在探听他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候他出来,再行报仇也不迟哩。”冯志坚道:“对。”于是又叫姜子都另差一人跟着济公,叫前差的人去张公子宅中探听刘香妙的消息。
  过了一夜,到明天午刻,忽张公子处探事人回来,说:“刘香妙于昨夜解往府中,今天早上,已被镇江府请了王命正法了。”四人闻言,都吓的目定口呆。苏莲芳刚正从姜子都家中走过来,一闻此信,放声大哭,哭的死去活来,四人再三劝慰。
  正在吵闹之际,忽平望城内探事人回报,说:“昨天和尚同马如飞渡过长江,直到平望县,坐了一刻,就出城去把强盗头儿江标招降,喝散众人,一同进城。不到片刻,就有镇江张宅家人来请他到张大人行辕中去,不知为着何事。现在这家人已先走,从此经过,他们吃好酒,也要走了。”姜子都闻言道:“他到张大人行辕中去,必要经过这里的。我在前山坡掘下陷阱,平日专陷过往客商,待他掉下去,我就派人把他钩起来,结果他性命,取他财物。现在他既从此经过,只须派个人去引他一引,等他一赶,就好把他掉下去了,但不知那一位敢去?”冯志坚道:“我去罢。”说着,往外就走。走到林子一等,苏莲芳、姜子都、方倬桥、王承恩也带着许多钩手,手中各带着兵器走近前来,彼此呼哨一声,暗中打了个照会,眼见都藏在山凹里去了。
  不到片刻,就见和尚带着四个人远远走来,脚步歪斜,像喝醉酒一般。看看走的切近,冯志坚故意从林子里探出头来一望,使他瞧见,果然济公一喊,撒腿就追。冯志坚一转,方进山凹,就听“扑通扑通”的乱响,知已中计,大众忙抢出来,把钧叉搭起,一个个捆缚起来。马如飞虽被捆着,还是破口大骂;雷鸣、陈亮、江标,也是咕噜咕噜的直嚷;惟有济公只闭着两眼不言语。众人上前一瞧,见他已是气息奄奄,像将死的人一样,大家笑说道:“和尚是没用的,已跌死过去了。”马如飞一想:真诧异,怎么济公如此本领,连一跌也跌不起?雷鸣、陈亮就从眼中掉下泪来。须臾大众检点人数,一共三十五人,只有三十四个,点来点去,总缺一人。大家诧异不了,只得抗着五人回到家中。
  一进门,就见一个穷和尚坐着,给方倬桥妻子李氏正谈的热闹。方悼桥一瞧,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就拔出腰刀,恶狠狠的对着济公就是一刀。和尚哈哈一笑,把身子一闪,口中喝道:“踏破铁鞋没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念罢,用手一指,念动六宇真经:“唵嘛呢叭迷吽!”霎时,三十余人一字儿排开,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和尚一回身,又把李氏定住,这才走近前去,先把马如飞的缚解了,又解去雷鸣、陈亮、江标的缚。雷鸣见那个捆着的假师父不动了,过去一瞧,原来是个俗家人,戴着师父的破增幅,忙除下来,递给济公,问道:“师父,你方才用什么法术,把这人代掉下去,自己能彀脱身跑来?”济公笑道:“我是真掉下去的。他钩我起来,我就除自己的帽儿戴在这人头上,用一个金蝉脱壳法隐身逃去。众人这才把他捆起来,大约缚得太紧了些,竟把他捆死了。但此人是个忤逆子,又是绿林恶党,平素最凶狠,死了也不罪过。”说罢,走到众人面前,一个个给他相了一相。马如飞是恨极了,恨不得一刀一个杀宗。他问道:“师傅,这些人留在世间,将来必遭后患,不如把他一并杀尽,斩草除根,省得受害。”济公道:“这三十五个人中,有十二个日下还有活命,不该死,我先把他们提出去;把那些该死的提他到院中,一把火连房屋都烧了罢。”马如飞闻言,点头称是。
  济公这才用手一指,只见苏莲芳、冯志坚、王承恩,同方倬桥的妻子李氏,又有他们手下的八个人,陆续走到外面,仍立着不动;余外的都跑进屋中,立的立着,坐的坐着,躺的躺着,都像死人一般,一些儿也不动。济公就对雷鸣道:“徒弟,你到后面柴房里去放起一把火来,早早送他到阎王殿上去罢,省得他脱了死的时候。”雷鸣领命,就走到后面放火。济公见人虽起来,风力不大,恐怕他烧不了,即时念了几句真言道:“天生风,风生火;火趁风,风送火。风大火大,大风大火。”方才念罢,果然霎时间狂风大作,火趁风威,风趁火势,轰轰烈烈,不一刻就把十余间草屋烧尽,二十余个强徒烧死,众人瞧着,也觉凄惨。
  烧罢,马如飞又对济公道:“济师傅,你把这几个人提在外面,如何处置呀?”济公道:“你不必费心,我自有道理。”说罢,又用手一指,这十二个人立时跟着就走。走到一条山涧,下面一望,竟有数百丈的深。济公又对众人用手一指,只见这十二人,如受了军中将令、皇帝旨意一般,一个个从山涧边上下去,走下十余丈,这才各人寻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坐。众人一看如此危险,没一个不吐出舌头来。马如飞也吓的变色道:“师傅,他们下去了,如何上来呀?倘一失足,一落千丈,粉骨碎身,真是恶作剧了。”济公笑道:“不要紧,他的命不该绝,自有救星来救他的。”马如飞道:“如何救他呢?”济公道:“只须把绳头放下去,叫他拖了,拉他上来,就救了起来了。”说罢,一行人这才够奔行辕来。
  将到切近,只见一人飞也似的往东跑来,与济公碰了个满怀。那人惶恐道:“师傅莫要作难我,我是因为被家中痴媳妇赶的紧,奔得忙,碰了你老人家一下。还望师傅看在佛面,大发慈悲,饶了我罢。”济公道:“不能!你既碰了我,必得叫你痴媳妇来给我和尚磕个头,下了我的气,我才放你走。”那人发急道:“师傅不放我,被我痴媳妇赶来,我的性命就要不保了,师傅就饶了我罢!”济公道:“不能!不得你痴媳妇来,我断不放你。”说还未毕,那人望西一指道:“你看,来了!”济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穿着件男衣裳,赤着足,披着发,满脸油泥,狠命的赶来。来得切近,济公用手一托,说道:“好乖乖,来得好!”那痴妇人倒像吃一大惊的形容。济公走上前去,抱住那妇人道:“我同你一样打扮,倒是一对好夫妻。来来来,我给你两个人到寺里去,一块儿过好日子罢!”那妇人闻听,对着济公唾了一口道:“你这和尚真可恶!竟敢惹起我来了。”说罢,又伸手望济公打来。济公哈哈一笑道:“你原来不痴,我是试试你罢了。”又回头对那汉子道:“他是假痴,我已试明白了,你好好同他回去罢。”说还未毕,又见东首赶来一个人,手擎宝剑,要杀济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审奸情罗汉用刑
救徒弟帽罩恶道
  话说济公试明白假痴妇,就叫她丈夫同他回去过日子。忽然东首跑过一个人来,头戴九梁冠,身穿灰青布袍,腰系丝综,足蹬云鞋;身长八尺开外,面如锅底,两道斜眉,一双鼠目,狮子鼻,血盆嘴,颏下一部短须,胸高背厚,手擎宝剑,狠命赶来,口中嚷道:“你这和尚,管人家什么闲事,我特来取你性命。”济公哈哈一笑道:“我管人家闲事,干你什么?何用你多管!”那道士闻言,照头望济公就是一刀,济公把头一闪,那刀就落了个空。济公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那老道霎时不能动转。雷鸣走上前,就要动手把他杀死,陈亮止住道:“师父既把他定住,自有师父作主,我们不必去管。”那妇人见把道士定住,惊慌失措,正想撒腿奔跑,济公道:“慢走!方才我试明白你假痴,就想放你回去,不与深究;你倒有老道帮着要杀我,我也不能饶你了。”说罢,又用手一指,霎时那妇人也给定住了。
  济公回头问那妇人的丈夫道:“你姓什么?”那人道:“我姓齐,名叫孤一,是这里人。我的妻子娘家姓周。他嫁过来已经有九年了,因为没有生养,所以家中只我们两口子。我日中去卖蒸饭,晚上去卖小饽饽,寻了钱回来,给我两口子过活。”济公道:“他是几时痴的?”齐孤一道:“他已痴了二年多工夫了。他每每发了痴,日里不许我出去做生意;晚上只许我出去做生意,不许我回去,若要回去,就手擎着菜刀要杀我,我所以就不敢回去,在朋友那里住宿,他发一个月痴,我就在外住一个月。日里回来给他些钱,他自己会来米,会弄菜,会烧饭吃,倒也相安无事。近来几个月,愈加不对了,非但晚上不许我回去,连日里也不要我回去了。我虽在外面,到底心挂着家里,时常记念他,想送些钱回家,焉知他把大门关着,不许我进门,我一敲门,他就取了刀追我,我被他吓昏了。这一回我又不放心,带了许多钱,跑回去想给他,焉知他在里面一听我声音,开门就追。我认他还带着刀要杀我,所以狠命的逃走。哪知他这一回不过吓着我,并不取刀。我若早知他没刀,就不怕他了。”
  济公一闻此言,早知这齐孤一是个浑人,回身指着老道,问着他道:“你可认识此人吗?”齐孤一道:“认识,他是我们隔壁黄岩观的当家道士姚孟芳。”济公道:“平素同你家往来的吗?”齐孤一道:“往来,他还时常来周济我哩。”济公道:“近来他还周济你吗?”齐孤一摇首道:“近来是长久不周济了。”济公闻言,这才问道:“道土,你同他妻子到底在什么时候通奸的?快快招来,免得受刑!”那道士一瞧济公并没带着器具,不能用刑,就道:“我姚孟芳自少规矩,从没偷过人家妇人,你这和尚,敢来平空诬陷我?”济公道:“不用些刑罚,谅必你不肯说了。”说罢,走上前,用两个手指在姚孟芳头上只一弹,姚孟芳就大嚷道:“痛死我也!痛死我也!”济公笑道:“你说了就不痛了,你若不说,还要痛的利害哩。”焉知这老道很吃痛苦,只一味忍耐,总不肯说。济公倒也弄得没法想,心中踌躇了一回,卧忖道:我何不把这妇人用起刑来?他是妇人家,吃不起痛苦的,等他说了,也是一样的。主意想定,就往那妇人面上一口气呵来。那如人顿觉七窍疼痛的不可忍耐,口中只“啊哟”的乱嚷道:“师傅看在佛面,饶了我罢!”济公道:“不饶,你说了我就饶你。”那妇人道:“师傅要我说什么呀?”济公道:“你给道士几时通奸的?你把以往从前之事,对着大众说了一遍,我就饶你;你若不说,你这痛苦,就一世也不会好。”那妇人发急道:“我说,我说。”将要说出口,姚孟芳把眼一睁道:“你敢说?你若说了,我叫你比这一回还痛苦。”那妇人道:“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只我此刻被大师傅害的我这般痛苦,你也看不过,应该救我了;你若此刻不能救我,我性命要紧,就顾不得你了。”姚孟芳道:“我救不得你,也不许你说。”那妇人道:“你既救不得我,你的本领不如这大师傅了。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说了。”济公道:“对,你说罢。他要害你,有我在,不要紧,你放心说罢。”
  那妇人这才说道:“我同他素不认识,自从三年前我丈夫不在家,他一个人跑来,见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他就与我勾引成奸,往来甚好。后来他见我丈夫时时回家,恐怕被他撞见,就叫我一个法儿,做假痴,日中容他回来,夜里不容他回来,我们好安逸睡觉。后来我与他依恋奸情,舍不得一刻分离,他就叫我带着刀,听他回来敲门,我就擎刀赶逐,他就不敢回来了。今天我正同姚孟芳睡觉,他一碰门,我就把头发披着,抓了一把污泥涂在面上,开门追出来,他就跑,不想碰见大师傅。大师傅,这是我已往从前之事,你老人家看在佛面,就饶了我罢。”济公哈哈一笑,回头对齐孤一道:“你听见了没有?”齐孤一道:“听见。我一直把好心待他,他倒给老道通奸,假扮痴子,把我赶出去。今天他既然说明白,我就把他杀了也不罪过。”说罢,就从老道手中夺取宝剑,要把奸夫淫妇一齐杀却。济公过来止住道:“你莫要杀他,现在我们横是要到张大人行辕去,就带他二人去,请张大人发落罢。”说完话,用手一指道:“走!”奸夫淫妇立刻跟着就走。
  走到行辕,早有张大人派在衙门前的人望见,立刻飞报进去。不到片时,张大人自己迎接出来,拱手道:“济师傅,你来了吗?我伺候你长久了。”济公道:“你的事不要紧,我已经给你查缉着了,只须想个法术去取来就是了。”张大人喜道:“若能如此,真算大幸,请师傅就给我办办罢。”说罢,又过来与诸位见礼,邀入后衙书房中,吩咐排酒。一共六个人坐席,济公就大抓莱、大口酒,大喝大嚼起来。雷鸣见了,不好意思,把陈亮暗中拉了一把,自己出席,假推出恭,临行时又递个眼色。陈亮会意,随后跟出来,二人同到茅厕,蹲下出恭。雷鸣道:“你看张大人是个钦差,官居极品,比当今秦相只低一把位置,他今天恭恭敬敬的请吾个师徒喝酒,师父也就应该知趣些儿,恭敬些儿,才成样儿。吾方才瞧师父如此吃品,吾实在忍耐不住,所以把你拉来避开些,省得瞧了难过。”陈亮笑道:“吾道你拉吾出来有什么大事情,原来就是如此。这是吾师父生成下的脾气,就是皇帝爷爷请他,他也是这个吃品,改不转了,吾们尽可不去管他,由他去罢。”
  说还未毕,只听呼的一声响,二人倒吓了一跳,仔细一瞧,见一个钢镖,钉在茅厕木柱上,秃秃乱抖。雷鸣说声“不好”,就顾不得自己的恭没出好,一撩裤儿,往外飞跑。陈亮见雷鸣走了,一着急,也提了裤儿跟着就走。前脚方踏出坑沿,只见对面房上飞下一个人来,头戴黑色壮士帽,身穿密门扣紫花布紧身,脚蹬快靴,腰束皮带,背上斜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脸上涂着乌煤,涂的连耳目都看不清楚。二人一见,就知道是刺客,忙大嚷道:“有刺客!有刺客!”一面嚷,一路跑。那刺客在后赶来,雷鸣手无寸铁,不好回身对敌,见地上一块大石,俯身子双手捧起来,回身见刺客赶的切近,狠命甩去。那刺客从屋上见他二人在茅厕出恭,就知道是济公徒弟,就放了一个空镖,又见他手没兵器,知他不能厮斗,就放心跳下来;初不料雷鸣拾取大石,反身打他的,及至觉察,那石头早已打在面门,“啊哟”一声,打的眼珠迸裂,血肉模糊,跌倒在地。
  陈亮见刺客着忙,赶过来把他钢刀夺取过手,就要结果他性命,不料树上一声“无量佛”!忽然又飞下一个老道来。陈亮抬头一看,见他身长八尺,面如三秋古月,三绺长须飘拂胸前,头戴九梁道冠,身披青布道袍,腰系青丝绦,脚下云鞋白袜,背上背着一个朱漆大葫芦,用鹅黄丝绦系着,手中执着宝剑,飞步赶至面前,用手一指,雷鸣、陈亮就被他用定身法定住,不能动转。老道哈哈一笑道:“吾道和尚徒弟有多少本领,焉知也是有限的,今天死在吾手中了。”说罢,举起宝剑,正要动手,忽然背后有人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老道回头一看,就是济公。
  原来济公正在席上大饮大嚼,忽然失惊道:“徒弟有难。”一面说,一面就离了席,飞步跑到后面,见道士正把雷鸣、陈亮定住,嘴里咕噜咕噜的说话。济公就趁此机会,蹑足潜迹,方才走到老道后面。老道早已举起宝剑,要杀他二人,济公就在后面用手轻轻一拍。老道一回头,济公照定他脸上又是一掌,打的老道两目发昏,一时不能动手。济公顺手把自己破僧帽摘下来,望老道头上套下,口中念动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那帽就霎时放大,起初还只戴过他的两眼,后来渐念渐大,渐大渐下,不到片刻,就把老道罩的全身都不见,跌倒在地。此时马如飞、江标等一行人都已赶到,见一个大帽罩定一人,一人躺在地下,满脸是血。大家倒弄得不解,询问雷鸣、陈亮,方知底里。济公叫过众人,吩咐把二人用绳捆缚,仍把自己僧帽取下来戴了,又吩咐搭到外面。众人正要动手,忽门墙外一声响亮,济公大叫:“不好了,大水来了!众人快快逃命罢。”说还未了,只见正东白水滔天,像泰山一般的压下来。未知此水从何处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报夙仇龙瑞兴水
失印绶遣徒觅取
  话说济公在张大人行辕后面,把老道用僧帽罩住,就吩咐众人,连同受伤的那刺客,一并搭到前面,下于狱中。焉知众人还没动手,忽闻墙外一声响亮,霎时白浪滔天,从墙外直灌进来。济公忙叫众人躲避,自己复又除下僧帽来,念动真言,立刻变成一只小船,济公就立于船中。那水愈灌愈多,顷刻与墙齐,幸亏只有四五丈一路,四五丈之外无所波及,人家远远望见,正如一道白光,所以不致害及百姓。济公立在帽中,只睁着眼瞧着,水过处,忽见一物,人首龙身,长有十余丈,矢矫空中,两眼如灯,张开血盆大嘴,向着济公作吞食之势。济公知道此物利害,忙念动真言,一击掌,一个掌心雷出去,声震房屋。焉知此物利害,那雷打到他身旁,他一张嘴,一股黑气呵出,那雷就被他撞散。济公又击一掌,又是一个霹雳,那物又一叮气,又被他呵散。如是者三五次,济公着忙,赶速用手向自己顶门一指,一个响亮,顿时现出文六金身,头如拷佬,身穿缀锦,赤着两条腿,顶上现出三光,那物一瞧就呆了。济公伸两指,咬破指头,对着他两眼用力射去。只听得大吼一声,早被济公把两眼射瞎,那物就不能见,乱跳乱吼。
  济公道:“你这孽畜,还敢倔强,吾今天定要你的命。”正要用法术收他,忽然见空中彩云缭绕,音乐悠扬。济公抬头,见一位朱衣神,童颜鹤发,手执拂尘,叫道:“知觉罗汉,你今天几被此物所窘,吾得信已迟,赶紧走来,已是不及。这是他自作之孽,今天成了废物,与你无干。你今天就把这东西交给吾罢。”说毕,把身上个小葫芦解下来,揭开盖,对着那物只一拍,只见溲溜溜一道白光,收了进去,霎时之间,那东西也不见了,水也退了。
  原来这物也是龙种,名龙瑞人,是妇人得了龙气所生的。他一出娘胎,就飞到海中去修炼,修了五千年,就成这个形状。他一出世,就有十丈海水跟他,因为济公前世跟如来渡海,他来迎接,济公把他戏弄,这时碍着如来佛面,不敢报仇。后来知道济公降生,做了和尚,在西湖灵隐寺,他又要赶来,四海龙王敖广,知他敌不过济公,再三劝他,方才忍着耐着。这一回济公两次渡江,就有巡江夜叉给他报信,他就悄悄出了海关,来到江边守候。候了一日,知济公又渡江过去,在张大人行辕,他踊身跃上半空,一路赶来。刚正济公在后面把老道捆缚,他一施法,那水就从地底下起来,保护他过墙。焉知济公不怕水,又不能吞他,相持良久,被济公把两眼射瞎。正要逃走,刚正火德星君赶来,连身带水,一并收在葫芦内。济公昂头道:“多谢星君前来解围,缓日再来够谢罢。”星君笑道:“罗汉好说,吾去了。”说罢,就见一阵清风,冉冉去了。
  济公这才走到前面,见众人在屋中发呆,济公便问道:“这里倒没有水来吗?”张大人道:“这里虽然没水,外面被水撞着的,都墙塌壁倒,叫苦连天,幸亏被水的没有几家,又不曾伤人,还算不幸中之大幸。”济公道:“这也是吾和尚作下孽,现在吾要向大人化几百银子,赈济赈济他。”张大人道:“使得,不消圣僧费心,吾自有道理。”济公道:“这就是了。”说罢,又问:“两个刺客现在那里?”张大人道:“现在下在监狱中。圣僧若要问他,吾去提来。”于是就吩咐取监牌来,用朱笔批道:“立提刺客两名,”标好递给家人,一面同济公升大堂,另备一个偏位,给济公坐了。须臾提到,两刺客直立堂上,不肯下跪。张大人把惊堂一拍道:“你们到此地步,还敢倔强吗?”两人睁着眼大声喝道:“吾们被和尚妖术所弄,被缚遭擒,你就把吾们杀罢。若要吾屈膝,除非海枯石烂!”张大人大怒道:“你敢不跪!吾定要你跪下,然后问你口供。”两人冷笑道:“你要吾跪,你先给吾跪下磕个头,吾们就跪。”张大人大怒,立刻吩咐左右:“取木棍来,给吾着实重打。”左右领命,就用大木棒向两人膝盖乱打。焉知两人一用劲儿,脚骨都像铁铸的一般,那些打他的人,倒把手也击痛了。
  张大人弄得没法,回头对济公道:“这两人颇有妖术,圣僧给吾治治他,消消气。”济公道:“大人要他跪下吗?”张大人道:“不差。”济公随即手一指,只听两人股骨一声响亮,“啊哟”了一声,即时跪下。张大人笑道:“你还说不跪吗?”两人知道利害,不敢再倔强,只俯首无词。济公问道:“你二人叫什么?那里人氏?那个叫你来的?照直供招,还可饶你们性命;如若不招,吾就请张大人立刻把你们正法。”二人闻言,就道:“愿招。”济公道:“既已愿招,就说罢。”那老道就先说道:“吾姓萧名大越,是这里平望人,自小在白云寺出家,拜的师父就是刘秀妙的师父。这一回探听得刘香妙被和尚捉缚,送到镇江府正法,吾心中一气愤,就要来刺杀和尚。吾的义儿宋五,他颇有本领。他说杀鸡焉用牛刀,只须吾一人一刀,跑去包可马到成功,把和尚的头献来。吾当时答应了他,送他到墙外,仔细一想,和尚不是好惹的,恐怕他有错失,就也蹿进墙来,在树上等着。不料他冷不提防,被和尚徒弟用石块给打倒,吾一着急,就从树上跳下,想杀他徒弟,给吾义儿报仇。焉知和尚在背后,用什么邪术,给吾罩住,以致吾也被缚遭擒。这是已往从前之事,并无半句虚言,还求大人笔下超生,念吾为义气而来,就宽赦吾罢。”
  张大人闻言,哈哈一笑道:“你原来也是刘香妙的党羽吗?吾正要捉你们,苦于没有主名,没处寻觅。你今日自投罗网,吾焉肯轻轻饶你!”说罢,就叫差役仍钉镣收禁,自己同济公回到后面书房落座。马如飞等前来问讯,张大人就把老道口供学说一遍,一面叫厨房排酒。众人坐了席,张大人一者被龙瑞人吓了一吓,二者自己印缓失去,如要查不到,非但前程丢去,而且连身家都不保,所以心中踌躇忧急,那里还咽得下酒菜?不过坐于主位,陪着略略饮几杯罢。济公仍是大抓菜、大口酒的大喝大吃。嚼到半席,济公笑说道:“你的印现在查得地方,只须等到晚上,叫吾两徒弟去走一遭,取来就是了。你尽管放心喝酒罢,吾和尚从没有说过谎、骗过人家。大人如要不信,只待三更就见分晓。”张大人闻言,拱手道:“师傅是圣僧,法术无边,说有自然准有。只是吾不知其中缘故,总有些儿不放心,请师傅把大略情形,先给吾说说罢。”济公摇头道:“这事不可泄漏,横竖此刻已经天晚,再过二三刻就好明白。”张大人闻言不敢再问,众人又闲谈了几句,已是黄昏天气,济公就要吃饭。吃罢了饭,洗过脸,张大人已给济公师徒三人安排下床铺在里书房,另在书房对面配房里,给马如飞师徒安设床铺。
  济公吩咐雷鸣、陈亮到自己房中,写了两封字条儿给两人佩带,吩咐道:“你们各人带上单刀一柄、长索一捆,出了行辕望东走去。走了十余里,有株大杏树,你二人就在树下休息片刻,乘便就把各人的字柬拆开阅看,照字柬行事,不得有违。”二人点头答应。济公又叫二人把衣裳脱下,袒开背心,给各人书了一道符,念了几句真言;又各人给了一丸药,含在口中,道:“如逢急难,你们就把药咽下肚去,水火都不上身了。”二人领命,各各换上夜行衣,藏了字柬,含上丸药,带上单刀、绳子,就由书房庭中蹿上房去,从屋上走到头门,这才跳下平地,一路往东而去。二人在路上并不答话,走了十余里,果然前面有株大杏树,拦住了去路。二人此时已跑的气呼呼,正想休歇,就在树下石上坐了。远听四周更鼓正打二更,二人就把字柬拆阅,趁着月光一看,各自点头,于是就起身仍往东够奔。又走了七八里,只闻前面流水荡荡,走近一瞧,见是一道横溪,深不见底。二人走到溪边,四面一望,并无人迹,心中暗喜道:倘能不被这怪物所见,吾二人安安稳稳,把这个钦差印绶取了起来,省得一场厮斗。
  想还未毕,只听得正南山洞中一声响亮,平地就起来一道怪风,吹的飞沙走石,树叶横飞,二人幸亏合上丸药,风吹不上身。风过处,只见山洞中走出一物,形状如水牛,浑身披着丛毛,其色如黄金一般,头上一角,长可七八寸,两眼突出眶外,作深红色,远望如红灯。二人当时就吃了大惊,正要往林中躲避,不料早被那怪物看见,一声大吼,声震山谷,就地一滚,霎时变做人形,身长丈余,青面獠牙,身穿金甲,手执一柄大金斧,就往二人赶奔前来。二人见躲避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同他厮斗。岂知这怪物形状虽然勇猛,因身太笨重,转折不灵,没三个照面,早被雷鸣、陈亮你一刀吾一刀,杀的气呼呼,支持不住。只是刀着他身上,像碰在石上一般,非惟不能砍入,而且火星迸出,震动手腕。二人着急,暗想道:吾们砍他不入,倘被他砍着,这还了得!正要另想法子破他,焉知那怪物也早着急,大吼一声。雷鸣一吓,就跳出圈子外;陈亮也一回身,跳在树林中,对他瞧着。那怪物又对着山洞乱瞧,只见山洞出来无数怪物,都是奇形怪状的东西。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战怪兽灵药护身
戏徒弟长绳系体
  话说那怪物战不过雷鸣、陈亮,回身一吼,山摇谷震,霎时洞中钻出无数小怪物来,有的像虎,有的像豹,有的像豺狼,有的像狐,大人小小,怪怪奇奇,形状不一,都奔过来,咬的咬,撞的撞,前后左右,团团围住。二人一着急,就把嘴里含的药丸咽下肚去,顿时眼光一转,自觉身体暴长,现出三头六臂。二人知道是师父的法术,谅想断不至有害,自己放大了胆,狠命的把这些东西乱冲乱砍,碰着刀的,立刻身首异处,一命呜呼。那独角怪物见不是路,又长吼一声,如军中金鼓号令,霎时间都各四散奔逃,那独角怪物也就跳身远去。二人这才定了定神,彼此瞧瞧,仍是自己本来面目了。于是拣了一块石头坐下,四周一瞧,见方才被杀的野兽不少,有的头已砍下,有的颈上着了重伤,有的肚腹穿透肚肠流出,有的砍去前脚,有的砍去后腿,纷纷不一。雷鸣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都是自不量力,尚未修成人形,就要出来作恶,岂不是自寻死路!”陈亮道:“这也是他的劫数,应该把性命送在吾们手内。”
  说罢,就侧着耳远听更声,仍打二下,雷鸣道:“师父字柬上限吾们三更缴令的,现在大约已转二鼓了。若不趁此空闲下去捞取,必然要失去时候了。”陈亮道:“对,此时趁怪物逃去,吾们从速下去罢。倘耽延时候,或者他又去纠合什么东西报仇,吾们再要捞取,就费手了。”雷鸣道:“到底你下去还是吾下去?”陈亮道:“师父字柬上说你本领比吾高,水性比吾熟,所以叫你下去。吾在上面接你上来罢。”雷鸣道:“就是吾下去也不妨。只是你在上面须把绳头紧紧执着,一切格外小心,见绳子一动,务要立刻提吾上来。倘一大意,吾在水中不能久等,性命就送去了。”陈亮笑道:“这是自然。吾同你虽是异姓,倒比骨肉还亲热,现在一块儿在此给师父办事,自然同生同死,哪敢怠慢!你放心下去罢,岸上的事,都由吾一人经管。”雷鸣这才把带来的包裹卸下,放在地上解开,取出香鱼皮水衣靠穿着起来。陈亮把绳子一根根的接起来,约长二十丈左右,一头缚在雷鸣身上,一头缚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力把雷鸣渐渐放下去。放了十余丈,还没到底,心中着急道:倘这绳子嫌短不敷,今夜仍不能取回这颗印了,岂不白费心力?正在踌躇之际,觉手中一松,就知道下面雷鸣已到底了,心中这才宽慰,就蹲着身子,坐在溪边俯着头,两手紧握绳子,向下面水底瞧着。
  雷鸣目从放下水中,一时深不见底,也生着急,后来忽觉立着地,方知已经到底。他办事素来胆大心细,又恐怕还是立着溪边凸出来的石头,倘一不留心,失脚跌下去,上面陈亮冷不防拉不住绳子,一同跌下。所以虽然到底,仍是步步经意,脚脚留心,在水底暗摸。摸到一处,觉触手一物甚坚硬,拾起来仔细一摸,是一个木匣儿,两手捧着用力一摇,内有东西,极其沉重,心中大喜道:这必是印绶了。就把来挂在腰间,方欲摇绳咨照陈亮叫他收起来,焉知还没动手,只听上面水上“扑通”一声响,就是一黑物直沉下来。雷鸣在水中瞧不清,正不知是什么东西,忽见陈亮直立在前,雷鸣大惊道:“你怎么也下来了?”陈亮道:“吾在溪边瞧着你,忽然背后一件东西把吾一撞,吾蹲身不牢,就跌下水来了。”雷鸣道:“你吾一同下水,这溪有十余丈深,如何上的去?今天是死在水里了。”陈亮道:“这也是命该如此。”正说之间,忽然二人背上奇痒难熬。雷鸣道:“唷唷利害,如此奇痒,比死也难过。”陈亮道:“吾也痒的不亦乐乎,你来先给吾搔搔罢。”雷鸣道:“吾同你索性把衣裳解去,吾给你搔,你给吾搔,搔个痛快,再死不迟。”二人这才各把衣裳解去,彼此搔痒。忽见济公日中给他画符的地方,大放光明,其光直冒至九霄云中。陈亮道:“对了,师父的法术验了。”雷鸣道:“真希奇,师父真是法术无边,吾们这一回大约不至于死了。”说罢,就蹲着身坐下,陈亮也坐下,彼此各忍上气,闭了嘴不言不语。
  不到一刻,忽闻上面有人叫道:“徒弟徒弟!”雷鸣就把陈亮一推道:“你听,师父来了。”陈亮一听,果然是济公的声音,不禁大喜道:“师父自来救吾们了。”原来济公打发二人走后,他就把房中向东的窗扇推开瞧着,瞧到二更左右,并没瞧见什么,心中暗喜道:此刻不见动静,二人或者能免此难,也未可知的。焉知还没想完,就见两道红光冲天而起,济公大惊,赶忙嚷道:“不好了,救人要紧!”此时行辕中上下人等,都因等着雷鸣、陈亮取印回来,所以都未曾睡觉,各在房中议论这事。张大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在上房中踱来踱去,一味的踌躇盘算。忽听外面人声一乱,他就立刻跑出来,见济公在那里乱跳乱嚷,他就走进书房问道:“圣僧为什么事?请说吾知道。”济公一见张大人,就紧锁眉头埋怨道:“为你取印,吾的徒弟受着大难。”张大人不解其中缘故,问道:“令高徒莫非回来了吗?”济公道:“他若回来,倒不至于受难了;因为没有回来,所以在外边受难。”张大人道:“既令徒没回来,圣僧怎么知他受难?”济公用手一指道:“东首红光一道,你瞧,这就是他们背上的红光。吾打发他们的时节,给他们背上各画了一道符,他若浸在水中,浸了半个时辰,这符就要作怪发痒,一发痒,一搔痒,这地方就立刻放出光明,上冲霄汉,这是吾防备着救他们的暗号。现在你看光明已放,他们必定落于深溪之中,不能上岸了。”张大人失惊道:“似此如之奈何?”济公道:“这是你求吾的事情,都是你害吾徒弟。你现在如若要吾去救他们,须得依吾一件事;若要不依,吾就不去救他。”
  张大人一想:这和尚善于要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无论天大的事,吾只得依他;若要不依,他坐定不肯去,吾那里对得起人家?想罢,就道:“师傅只要把人救起,把印捞来,无论什么,吾都能应允,你快快说罢。”济公道:“吾别的都不要,只依吾一个字,你允不允?”张大人道:“那一个字?只要吾做得到,吾必然允从。”济公这才走近张大人耳边,附耳说道:“吾要喝酒。”张大人哈哈一笑道:“师傅原来只要吃酒!这有什么难事?只须吩咐厨房备办就是了。”济公也哈哈一笑,就吩咐家人速取三十丈长绳来,家人立刻取到。济公带在身上,叫众人守候着:“吾和尚一到三更准回来。”张大人问道:“圣僧此去有多少路?”济公道:“来回约有五六十里。”张大人道:“这样远路,一时哪能走的到?”济公道:“容易。”说罢,往外就走。张大人送他到门外,济公口中念道:“唵嘛呢叭迷吽!”用手望自己脚上一指,只见他两脚如飞,转眼已不见了。
  济公在路上不到片刻,已到山溪边,在上面一叫应,雷鸣在下面知道师父已赶到,只昂着头瞧他来救。忽然水面“扑通,扑通”两响,两块大石头沉下水来,石上缚着两个绳头,二人会意,各人解下一个缚在身上,把起初的绳头放去。济公在上面瞧着,见那绳儿乱摇乱动,知道他二人已缚在身上,就念了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忽然那根绳儿就像铁线一般坚硬异常,济公拉了往前就走。济公走了一步,二人在水中拉起一步,济公走了十余人,出了树林,他二人在岸上了。雷鸣见师父相离不远,就要跑向前去细说情由,焉知那绳如铁,不能屈曲,解又解不下,走又走不上,济公走一步,他们二人也被拉走一步;济公不走,他二人也只好住着,不能走动。出了树林,济公又念上真言,顿时其行如飞;二人虽然都有夜行工夫,还差得远哩。济公一口气跑回行辕,张大人接着,见他身上缚着绳,单只一人,并不见雷鸣、陈亮,因问道:“圣僧,你自己回来,怎么两位高徒仍不见呢?”济公道:“他二人此番给你出了力,理应迎接进来,谢谢他才是。你方才只接了我进来,并不接他,他二人一赌气,就装着身势,站在衙门外不肯进来了。”
  张大人闻言,忙奔出来,见一绳索牵着,用手一摸,坚硬如铁,心中十分诧异道:这绳索有何用处?怎么竟像铁索一般?及到外面,见二人挺挺立着,面作怒容。张大人以为他们真个动怒,忙赶上前深深一揖道:“二位为着我吃了一番辛苦,我迎接来迟,望乞恕罪。”陈亮道:“张大人说哪里话来!我二人既蒙知爱,何在乎区区迎送形迹!”张大人道:“二位既不为此,怎么不肯进来?”雷鸣用手一指绳索道:“我们为着这东西,不能走动,只好在此立着。”不料话未说完,那绳索就忽然照常软了,二人这才把缚的结儿解去,跟着张大人一路进来。走到书房,济公拍手笑道:“徒弟,我用这个法儿,给你们争这礼节,你瞧好不好?”张大人也笑起来了。济公又对张大人道:“你方才答应我的酒呢?”张大人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叫他们备办高排海味,上等酒席,专请圣僧受用。”济公道:“好,我半夜没酒吃,肚里难受,须得吃他二十壶才好睡觉。”话未说完,酒已办上,仍是六人一席。张大人总不解偷印的道理,问济公道:“圣僧既知道偷印的去处,必然知道偷印的缘由,请圣僧给我说说明白。”济公道:“偷印的就是你府中作怪的妖物,他名为独角兽,是尘世上极少的东西。这东西最厉害无比,他修炼了一千五百年,能变人形,自以为道术深远,专一收徒弟,教他法术。起初收的都是他同类之物,后来同类收尽,就收别种东西,无论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兴妖作怪的,他都肯收作徒弟。”济公说至此间,大家都听得高兴,忽然张大人把桌儿一拍道:“你们师徒白费心了!”众人大惊问故。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再取印雷陈人山洞
寻出路巧遇邹孟勋
  话说济公救了雷鸣、陈亮回到行辕,张大人就吩咐排酒,济公在席间把偷印的缘故说明。方说到中间,忽然张大人拍案大叫,连说:“不好了,不好了,你们师徒三人白费心力了。”众人大惊,连忙问其缘故。张大人道:“圣僧救了二位回来,众人一味欢喜,倒把取印的事忘了。”雷鸣被他一提,这才从身边把带的印匣取出来,放在案上。张大人见是原物,而且仍旧锁着,原封未动,知道这个印在里面,不胜大喜,忙叫左右速取钥匙来。须臾取到,张大人取过在手,当着众人面把匣儿盖开了,向里一望,不觉大惊失色,“啊哟”一声。众人不解缘故,忙问道:“张大人为着什么失惊呀?”张大人道:“众位瞧罢!”众人仔细一瞧,原来是块石头,并不是真印。雷鸣更是懊悔,说道:“吾当时悔不曾开过匣儿,瞧他一瞧。”济公微微笑道:“你瞧了,不知真印的所在,也无可如何,只得把匣儿拿回来。”陈亮道:“师父就给占算占算,到底这真印在什么地方?”济公笑道:“不消占算,我知道就在那个山洞里阶石下面。要取也不难,你们众人莫要慌乱,吾先把这偷印的道理说个明白,好使你们众人得知。”
  张大人道:“方才师傅说到这怪物广收徒弟,底下到底怎么样了?”济公道:“他的收徒弟收得很滥哩,无论他什么出身,只须成件东西,他就不管什么,教他法术。你府上的怪物,起初本不是件活东西,是唐朝末年打碎下的一块缸爿。当时有个小学生,见他团圆一块,形状极像人家的假面具。他就取支笔来,把他画上眼睛儿、鼻儿、耳朵、嘴儿、胡须。只因小儿用笔太劣,画的部位三分是人,七分是鬼。后来玩了几天,就把他丢去。他在地上没人碍着他,年深日久,吸了日月精华,就成了精怪了。起初不过成功一个形像,还同烟云一般,随现随散,日子一久,就渐渐结实,竟成一个有实际的东西了;只是他没有根基,法术有限,从不敢出世欺吓人家,不过在没人之处自己玩玩。其后打探着这个独角兽,知他肯收徒弟,就投在门下拜做师父。这个独角兽凶狠异常,就教他出外吓人。走到你们府中,他就拣了一间清静房屋藏在里面。日中则躲避众人,夜分则出世吓人,你府上的人愈见他惧怕,他愈得意,愈要吓人。平素在你府上,见了有好东西好宝贝,他就偷盗出去,孝敬他师父,所以这个独角兽极其喜欢他,极肯保护他,又教了他未卜先知的法术。这一回他算出你请吾来提他,他一着急,就跑到他师父那里,一告诉,独角兽说:‘不要紧,你善于偷盗,只须把主人印信偷盗来,放在我洞中。张大人必定分外焦急,先叫他取印要紧,不去捉你了。’这些事情,都是吾占算出来的。”
  张大人道:“他既把印信偷去,丢在山溪里就是了,何必还要做这神通,溪中只丢一空匣,却把真印摆在阶石下面呢?”济公道:“那,看这东西何等利害,他知道吾和尚颇有本领,必然占算出来,所以他把真印取出另摆一地方,却把匣儿骗吾。殊不知吾和尚比他还厉害,他在未摆之前,早已被我算着。”雷鸣听到这里,忍耐不住道:“师父既算出他真印不丢在山溪中,何必差我二人下去,吃这危险!”济公笑道:“你那里知道吾的用计?你若不下去把匣儿取上,他必然防吾知道真印地方,守住洞口,不肯出去。现在他知吾算他不出,他一放心,就奔往别处洞中,不再防吾。吾们只须到明天差一个人前去,翻开阶石,取了来就是了。”陈亮道:“师父方才差吾二人前去的时候,怎么如此秘密?现在就堂堂皇皇的说给众人知道,不怕他知道吗?”济公道:“此物最灵,你只须说了一句话,他就会知道;只有一件,他的法术不能隔水,一隔水就不灵。现在他已奔过淮水到山东地面,投入金匮山去了,所以吾放着胆说给你们知道。”众人闻言,这才大家明白。
  说话之间,天已大亮,酒也吃完了,济公叫过陈亮说:“你到山洞中,把真印取出。他里面还有一个石匣儿,里边藏着大湖珠五百粒,内有八十一颗是张大人府上的东西,被这缸爿妖偷去孝敬的。你去取来,把张大人的东西还了他;余下来的,请张大人散给昨天受水的人家,作为赈济之用。”陈亮领命,出行辕一路走去。不到片刻,早到洞口,往里一张,见洞中黑暗暗深不见底,恐怕另有毒物,不敢进去,在洞口之外,踱来踱去,心想:师父叫吾进去,断没差的。于是硬着头皮,一径进去。走了约有半里路,忽豁然开朗,别有一天,又走了半里,那路也更阔了,两边花木极多,都是异乎寻常,不常见的。又走了里余,遥见前面一座大殿,高矗云霄。陈亮一想:这颗印必在这殿阶石下面的,吾先把阶石翻开,把印取在手中,然后再进去取石匣罢。主意想定,早已走至殿前,抬头一望,见上面挂着一匾,上写“唐仙聚处”四个大字,知道是唐时仙人聚处的地方。想罢,蹲下身来,把师傅吩咐的正中第三块阶石用刀翻开,果然下面掘着一洞,深约二尺许,一个黄方方的金印放在中间。陈亮取起来一看,见是篆文字,不是楷书,那里识得?只得放在衣袋中,仍把阶石放好,走上阶沿,踏进殿门,见里面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正中又挂一匾,是“自在堂”三字,旁边一幅楹联,上联是:【顾视清高气深稳】,下联是:【文章彪炳光陆离】。款书“【陈抟】”。右边壁上挂着一幅大雪景图,中画一人,骑着驴儿,走在板桥之上,其人头戴风帽,手执酒壶,四面山顶之上都是雪,上题四句诗道:
  【昨夜西风起,今朝分外寒。】
  【骑驴过溪涧,沽酒在征鞍。】
  下题:
  【子公仿古】。
  陈亮自少练武,这些书画都不甚经意,一回头就往里走,见后面又有一间后殿,东西各有配房两间,那后殿虽然也甚轩敞,其中却空无一物。陈亮知石匣在东配房,就径奔东配房来,见里面桌椅俱全,台上放着棋局一具、棋儿三十二个,仔细一看,见这些东西都是石块磨成,异常光滑。心中觉得可爱,就把三十二个棋儿,都取来摆在胸前。又奔到后面,只见别无长物,只有一只琴床,摆在房之正中,床上放着古琴一具,五弦俱备。向外,摆着一把椅子,面前列着一古鼎,鼎中余香未烬,像方才有人弹过的一般。陈亮打着玩,跑上前去,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拨,即铿然作响,其声清亮异常,也不像丝声,也不像竹声,也不像金声,心中甚为诧异。但他此时只要寻觅石匣,别的事情都不在他心上,弹了一弹,就走开去,各处找寻。只因室无别物,不知石匣究在何处,寻了半天,并没影响,心中未免焦躁。猛回头,见琴床下面有一个活落抽屉。陈亮心想:这石匣莫非就在这抽屉内?立时走上前动手抽他,焉知动也不动。仔细一看,原来里面还有暗锁锁着。陈亮是绿林出身,无论什么钥匙他都带着,立刻就从衣袋中取出一串大小相仿的钥匙,去探那锁。探到第三个,刚吻合,往里一探,即时开了,这才把钥匙带好,用手抽开屉子,一看,果然里面放着一个石匣,长约七寸,横约五寸,有九寸厚,把石盖揭开,顿时宝光耀眼,果然都是极大湖珠。陈亮也不及数他数目,就取出带在衣袋之中。一想:两件东西都已取到手中,吾就好回去缴令了,何必恋恋于此!倘然在此多延时候,那妖物一回来,就要走不脱身了。
  主意想定,即时回身出来,走出殿外,忽然迷了原路,东走也不通,西走也不通,走来走去,仍在殿外。心中焦急,自念:吾若是走不出去,里边又没粮食,岂不要活活饿死?一蹲身,就坐于阶石上歇歇力。坐了片时,刚要起身再走,忽见外面有人咳嗽声。陈亮一想:不好,必是怪物回来,吾不免避避他,待他走了进去,然后再走罢。正要寻个地方暂躲,那人已走进来了。陈亮一瞧,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面如满月,肤白如雪,两道细眉,一双秀目,头戴乌缎僧帽,身穿蓝布衲,腰系丝绦,足下白袜黄僧鞋,笑嘻嘻的在外面走进来。陈亮恐是妖物,就大喝一声道:“小妖魔那里来?快说实话,吾们好动手。”一面说,一面从腰间亮出刀来。那小和尚闻言,哈哈一笑:“我是个人,不是什么妖怪。你居住这洞里,必定是个妖怪。”陈亮道:“呸!你休胡说,我是外面进来寻东西的。”小和尚道:“你既是个人,姓甚名谁?”陈亮道:“吾姓陈名亮,是济颠和尚的徒弟。”小和尚闻言,就倒身下拜道:“你是济师傅的徒弟吗?我也要去寻济颠和尚,求他收作徒弟的。”陈亮道:“你既要拜他师父,你就随吾一同去罢。”小和尚说:“好。”二人正要出来,忽然狂风大作,走石扬沙,二人大惊失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夺家私富儿受难
看面情又收徒弟
  话说这小和尚原本姓邹名孟勋,是山西大同府人氏,父亲叫邹延尊,母亲于氏,倒也是个世家,家中颇有家私。他生下三岁,父亲母亲都相继逝世,他族中哥哥邹世标要夺他家私,夜中趁着无人,通了他家老妈子,把他暗里抱出去,丢在山涧中,明日就报族中说,是夜里被虎豹所食,尸骨不留。焉知这邹孟勋命不该绝,丢下去的时候,被山涧边一株大树绊住,并没跌下底去。邹世标因在黑夜之时瞧不清楚,以为必定丢死的了,就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这邹盂勋被他一丢,顿时气绝,后来渐渐醒转,见没人来抱他,肚中又饥饿,就哭起来。当时就有镇江府岳庙中住持和尚名叫怀德,到山西大同府化缘修庙,经过这里,忽然耳边听得小儿哭声,仔细一寻,见溪边树林里绊着个小儿,在那里呀呀呀呀的乱哭。他就念了声:“弥陀佛,善哉善哉!不知谁家作孽,把自己亲生儿子丢弃在那里。吾和尚到处行善,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说罢,就把长衣脱下,自己下去救他,幸喜就在下面,并没多少深,走到树枝上,自己双足踏着实,就俯身把小儿抱起。一瞧衣服面貌,就知道他是个富户人家出身,并不是贫苦的;必是族中夺家私暗里害他,吾只好把他抱回庙去养着,待他长成之后再说罢。主意想定,右手抱了孩子,左手扳着树枝,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走到上面,把小儿在地上一放,把自己长衣穿好,缘也不化了,一径把小儿抱到饭店中,买了些糕饼之类扶他吃。幸喜这小儿早已脱乳,夜间也不哭了。老和尚就在这日起身回镇江,一路饥食渴饮,格外保持,及至回到庙中,这儿子非但毫无病痛,而且愈加肥壮,日中吃饱了东西,就只嘻嘻嘻嘻的笑。老和尚本来没个徒弟接续这庙香火,得了这孩子,心中万分欢喜,就想养他长成,把他落了发,做了后嗣人。所以自从得了这孩子,就不再出外化缘,日中念念经,与这孩子打打哈哈闹闹玩,倒也好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已十三岁,经也会念了,字也识些了。那日老和尚问邹孟勋道:“你的父母呢?”邹孟勋摇摇头,回说不知。老和尚道:“你当时在山西大同府黄钟山的山溪中,吾路过瞧见,救你起来,因为寻不到你父母,只好带你回来养着,今年已有十余年了。现在你已长大,吾要问你志向,你心中自己主张。”邹孟勋道:“你问吾什么志向?”老和尚道:“你现在情愿带上路费回到大同,找寻自己家里呢?还是不愿回家,就在吾庙中剃发修行,接续吾的香火?”邹孟勋年纪虽小,颇有主意,呆了一呆道:“吾姓什么?名字叫什么?”老和尚道:“吾也不知道。”小和尚道:“不知姓名,到那里去找寻家里呀?吾就落了发,也做了和尚罢。”于是老和尚就择个好日子给他落发,从此二人认作师徒,朝晚诵经修行。有时人家请老和尚出去做功德,小和尚就守着庙;老和尚生了病,他就给请医生送汤药,如是数年,倒也安乐。
  这年邹盂勋已十六岁,忽然老和尚生了病,一日重似一日。老和尚自知不起,就把后事嘱咐一番,果然不到几日,老和尚就一命呜呼了。老和尚一死,就有关帝庙住持圆通,想夺他庙产,把他赶逐出去。他一者年轻不知事务,二者又没有势力,碰不过他,只好由他赶逐。自己一面哭,一面出庙,走来走去,没个安身,后来旁边人看不过,指引他一座无主破庙暂住。他进了庙,就坐在山门里睡着,忽见师父披着红袈裟走来对他说道:“你前者问吾姓名,吾不知道,现在吾知道了,你姓邹名孟勋,因为你族中哥哥夺你家私,把你丢在山洞之中,吾把你救起回庙。这是你前身冤孽,不必提起他了。现在你又被圆通赶逐,以致无安身之处,吾念十余年师徒之情,特来指引你一条门路。现在这里有个圣僧,名叫济颠,他是个知觉罗汉转世,你可前去拜他做师父,现在在这里张大人行辕中,你明天就去寻他,跟他学些本领。吾自坐化之后,忙得很,没工夫同你多说话,你自己保重罢。”说完了话,飘然径去。
  邹孟勋一觉醒来,急忙出庙,要寻张大人行辕,苦于不知地方,一路往东行走。走到洞口门,见里面黑暗暗深不见底。他到底有些儿孩子性情,就想进去看个底里,一路走去。走了有二里多路,就见一殿,殿阶上坐着一人,他就咳嗽一声,陈亮就立起身,亮出刀来,大喝一声,开口就叫他妖怪,他倒大吃一惊。后来大家一问话,方知就是济公的徒弟,他就倒身下拜,说明情由,陈亮也很欢喜,开口就答应。不料二人还没动身,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一路腥臭触鼻,不可忍耐。陈亮说声“不好”,赶忙拖了邹孟勋,往殿后就跑。方欲起身,忽见一个兽首人身,浑身挂着树叶,面长三尺开外,口如血盆,东张西望,像寻找东西一般,忽见陈亮、邹孟勋在前,就返身往外就奔。陈亮见他非但不敢吃人,而且还怕人,就放大胆子,转身向外,口中大嚷道:“追呀,追呀!”那物见背后有人追他,愈加狠命狂奔。陈亮、邹孟勋也追出洞外,只见那怪望山涧中踊身一跃,“扑通”一声,就没在水中去了,陈亮道:“奇呀!吾方才走了半天走不出去,现在一追他就追了出来了。”于是二人穿过树林,顺着大路,望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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