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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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十一人统统把丸药吃下,可也奇怪,那丸方才下了肚,一个个的突然觉到精神长旺,那样蹊景,大约打个赤膊都不晓得冷。最是马如飞顶见效验,他上帐的时候,那两排牙齿止不住的抖,及至丸药下肚,忽然便气勃勃的,那牙齿便动也不动。众人好生奇异。才要起身,只见菊猛踏步上帐道:“禀大帅,今日到小西天劫寨,可算连女将都派了出外,独独不派菊猛,是何道理?不瞒大帅说,菊猛连衣靠都换得现成,也跟他们走了。”看官,你道张钦差今日独不派菊猛劫寨,究竟是什么用意呢?固然人数已足,家中也要留几个有本领的看营,兼之爱惜他年纪甚轻,不忍叫他去吃这样的大苦。这时见他衣服换在身上,兵器抓在手上,深怕他跟了就走,忙止住道:“小先锋不要造次,破寨的人已经派定。小先锋可同秦高、张霸、海光三位将军一同保守本营,也是一件要紧的责任。”菊猛见说,这才不走。
  十二人出了本营,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连蹿带躐放出夜行的功夫,直奔小南海。不上一刻,统统都到了北岸,一字站定。杨魁道:“我先发脚。如海心有不曾冻得满的地方,能彀穿蹿得过去,我便不回,在北岸滩上聚齐,你们就来是了。”
  杨魁说毕,两臂撑开,蹿身到了冰上。只见他身子向下一缩,手一捺,脚一垫,同麻雀似的,就那月光之下,望着他一蹿一蹿的,越去越远,越远越小,渐渐地便看不见了。马如飞等人候了一会,见杨魁不曾回头,知道并无阻碍的地方。十一人便同风鸦一般,各显各的本领,你这样走法,他那样跑法,不到片刻,通身都到了南岸了。看官,你道这小西天既然仗住这小南海水上机括挡住宋兵不得前去,今日小南海冻得这样,他那里有个不防的吗?总之此时小西天虽然死掉个没用的狄元绍,诸如此类,便格外全无道理了。狄小霞他一晚到了元命宫,就不理外事。刘香妙不是被他气得要死,就是被他缠得发昏,可算顶天立地只剩了一个梁启文。请问他这一个人,能管多少事?任机自将水面机括造成,已把银子骗到手,晓得这些贼匪心肠捉摸不定,老早的已逃走了。就剩了一棚的人二十四名兵,一个委员,在海滩搭了一间营房,专管这事。今日外面冻成这样,他不晓得格外当心,以为我等专管水机的事,水机既冰,可算没事,一个个的都睡太平觉了。所以由杨魁起,十二人一径踏冰过海,全无丝毫阻挡,统统到了对岸。杨魁同大众打了一个暗哨,一纵身便上了那帅旗的旗杆顶上,做了一个英雄独立的势子,探眼向金光寨一望,但见几点半明半灭的灯火。这时菊文龙夫妇也抽出虹霓剑,暗藏在寨外空处。杨魁看过寨中情形,便换一换脚,将那旗杆顶取下,“通”的向下一掼。马如飞、冯志坚、江标、周礼、周智、牛忠、韩毓英、哈云飞听见了号令,便一声呐喊,各按干、兑、离、震、巽、坎、艮、坤八门蹿入。不知此一去可能破得金光寨否?且听下回分解。冰,可算没事,一个个的都睡太平觉了。所以由杨魁起,十二人一径踏冰过海,全无丝毫阻挡,统统到了对岸。杨魁同大众打了一个暗哨,一纵身便上了那帅旗的旗杆顶上,做了一个英雄独立的势子,探眼向金光寨一望,但见几点半明半灭的灯火。这时菊文龙夫妇也抽出虹霓剑,暗藏在寨外空处。杨魁看过寨中情形,便换一换脚,将那旗杆顶取下,“通”的向下一掼。马如飞、冯志坚、江标、周礼、周智、牛忠、韩毓英、哈云飞听见了号令,便一声呐喊,各按干、兑、离、震、巽、坎、艮、坤八门蹿入。不知此一去可能破得金光寨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七回 三口剑横冲妖寨
十一将齐困金光
  话说马如飞、韩毓英等八员劫寨的将官,听见杨魁将那旗杆顶向下一掼,晓得是个暗号,便一齐各按方位蹿身人阵。且言牛忠进入坤寨,里面四处漆黑,只有中间供奉了一位金甲神,面前有一盏油灯,一个瓦香炉,里面插了一支香,房上有一星的火。牛忠将那开山斧顺在手中,暗骂道:这些怪物,还供什么菩萨?想受得他的香火的,也不是一个正神。我且就由它杀起。当下一斧便向那金甲神劈去。以为这个泥菩萨一定是保不住了。那知斧才一起,忽然那座神台上冒出一面三角小旗,神台便向后退,不知退了多远,牛忠的斧便劈了一个空。暗道:奇呀,他真个会着怪呢!就想追了进去,还未举步,只听后面哈哈的笑道:“牛忠,你来了吗?我石就爷爷守候你多时了!”说着一桩便向牛忠后心捣来。牛忠转身一斧架住,把石就一看,原来是一个雪白的矮胖子。他惊定胖子没得力,放心大胆的便立一斧,右一斧的劈去,不上三合,石就捺住牛忠的斧,又笑嘻嘻地说道:“牛忠,我打不过你,我家去喊我家哥哥来打你罢。”就此把桩一抽,直向营后逃去。那后面忽围上一阵的兵,一个个的都是苍黄的皮色,就同全是痨病鬼差不多。每人手里拿一面黄幡,都向个忠围来。牛忠那把他们放在心上,用开山斧一面乱砍,一面直追石就,一直追到神台面前。石就忙拿起三角旗展了一展,突然那香头上放出一道金光,就此越来越多,满屋都是金光。牛忠晓得不好,转身就要逃走,不料四面就同铜墙铁壁一般,再也冲不出来。那些拿幡的兵将他按倒,用绳子捆了一个结实。暂且按下不表。
  更言韩毓英进了兑寨,也是仿佛的溪景,神台上供了一位白袍银盔的神将。陆触出场战了三合,韩毓英见是一个胖和尚,手拿一把招风犁,心中厌气不过,也被他展了一展二角旗,香头上放出金光,将韩毓英迷住,后面抓白幡的小兵将他捆起。周智进了离寨,碰着江片,青面赤发,手执钢叉。周礼进了震寨,碰着方专,手拿盘龙柱,都战不数合皆被金光迷住,一被红幡法兵捆起,一被青幡小兵捆起。江标、冯志坚、哈云飞一进坎寨,一进良寨,一进巽寨,总之这时也不问人本领好丑,只要金光一起,直即束手就缚。当下江标、冯志坚、哈云飞三人也被过盖、莫盘、袁灼各展本寨的旗,放出金光,也都被法兵捆起来了。
  独有马如飞去破乾寨,一进寨门,也同那七寨一样,到处漆黑。只有那神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神前有一盏要息不息的灯,那瓦香炉里并不点着香。马如飞此时因来劫寨,那春秋大砍刀有许多不便,便拿了一把倭钢的单刀。他走到里面,碰不着一个人,只有神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神将,心中想道:“这样阵图,我还不曾看见过呢,倒有些像杀到阴曹地府望乡台上来了。”就此一垫步上了神台,将那披发神一把揪住,拦腰就是一腿,只听“骨弄通”那神栽下神台,变做头是头,脚是脚,身段是身段,惯得七零八落。马如飞手上只剩得一把头发,就此纵身下台,定一定神,直向神位杀去。走不多远,一重寨门进里,里面有三座高台,台上有三面黄旗。在前又一座矮台,台上点了一盏油灯,当中也有一面三角旗,香炉里也有一星星香火。再朝那高台正中望去,但见万道金光团住了三口宝剑。马如飞想道:这一定就是秋小霞的那三口宝剑。此地既是一个人不见,我何不将他盗走。就此便想由矮台蹿上高台去取那剑,那知手才将那矮台捺了一捺,忽见后面大喊道:“马如飞休得放肆,我袁甲在此!”说时迟那时快,马如飞调头一望,一个白发老妖一铁桨已到面前。马如飞手健眼快,用单刀接住,一来一往便在阵里杀起。斗了二三十合,袁甲虚晃一桨,蹿身上了矮台,那三角旗展了几展,直听里面鼓声四起,千军万马都奔杀过来。马如飞晓得不好,连忙就想逃走,忽然眼睛里金光绕了几绕,突然头昏眼花,登时栽倒。停了一息,马如飞睁眼一望,身子倒已被法兵捆得好好的了。究竟英雄心肠有些不服,还想挣脱绳索再作道理,身子使用劲绷了几绷,只见袁甲一铁桨已到面前、说道:“我袁将军做些好事,免得你受罪,请你早些见阎王老子去罢!”说罢,一铁桨直即向马如飞的脑袋上扑来。
  就这闪电穿针之际,忽见正东上一道碧光穿到面前,那袁甲忙缩回了桨,蹿到金光里面,登时不见。马如飞好生诧异,再定神向那绿光里面望去,原来却是邓素秋舞着那虹霓剑到来。马如飞忙喊道:“菊嫂嫂救我一救!”邓素秋一听,晓得是马如飞的喉音,但是寻来寻去,到处都是金光,却看不见马如飞身在何处。看官,你道这马如飞进的乾寨,本派遇着邵竹,他因何得入中寨,反被袁甲寻获,遇着邓素秋的虹霓剑将他由铁桨下留下了这一条老命的呢。只因这金光寨下手,是由闻香教的妖法起事,其中奥妙极大。杨魁他们的来意,以为他这金光寨全仗着三口宝剑、几个妖精,晓得主持用剑的狄小霞夜分必不在寨中,弄他一个措手不及,用虹霓剑敌住群妖,大众就此将他三口剑盗走,这金光寨暂时就可以破掉。却把他金光寨的原义丢掉了。所以凡进寨的,都因三角旗将信香掀动放出金光,都在本寨同时被捆。独马如飞打的这乾寨,里面的法将邵竹,他同欺小霞有奸,见天光十分寒冷,以为寨中无事,一黑的时候连信香都不曾点。他到了元命宫,同狄小霞取乐去了。所以马如飞进了乾寨,打倒寨神全然无事,直到中寨,方被袁甲擒住。可算大宋男女八将同人八寨,同时被擒。
  杨魁站在旗杆顶上看得真切,觉得各将进寨之后,未有一刻,直见寨里鼓声大振,那空中便金蛇万道,就同失了天火一般。杨魁晓得不好,忙打了一声暗哨,菊文龙三人听得真切,邓素秋舞动雪愕剑,放出一道碧光,直从乾寨走入。见里面通身漆黑,便向亮处走去,进了中寨,吓走老鼋精袁甲。见满寨金蛇乱舞,只听有人喊他救命,却又寻不着人。所好自己的那个剑光挡住金光,不同旁的进寨的将官,一触金光暂时栽倒。他见寻不着人,便由中寨冲入坤寨,惊走石就,丢下牛忠,就想直冲出寨。那知到处金光,全无门户,刺斜里转入坎寨,忽见金光里穿入一道紫光,定睛一看,原来李彩秋舞动电影剑,已由离寨逐去缸片精江片。丢下周智,穿过中寨,直到坎寨,又将锅盖精过盖吓走。此时江标在金光里面却看见二人,也同马如飞样的喊着救命,二人却只听一个人喊,再也寻觅不到。就此李彩秋、邓素秋会合在一起,怕那金光通下,两口剑始终不离的舞。也记不得那是那寨,里外到处都是金光。他二人便瞎七瞎八的乱蹿,不知不觉的又蹿进中寨。只见一道青光拨开金蛇迎面而至,二人一看却是丈夫菊文龙。忙问道:“你走那里来的?”菊文龙道:“我由震寨杀进,满满兜了一个圈子,吓走了四个妖精,到处都是金光。听见有人喊菊文龙救命,却又寻不着一人。只有一处没有金光,里面漆黑。”邓素秋问道:“这没金光的寨门在那一角上呢?”菊文龙定一定神,用手指道:“就在那处。”邓素秋道:“大约定是乾寨,我就由那寨杀进来的。一进寨时却然也是乌黑。”李彩秋道:“既这样说法,多分那乾寨是个生门。如今各寨皆被金光逼住,冲不出去,我等就由乾寨冲出去罢。”三人就此认定乾寨走去,要想出外,方向却定得不舛。走出中寨,果然是一个黑寨,一点金光没有。
  那知此时邵竹在元命宫已得了消息,晓得措手不及,便带了信香,预先借妖火点起,才进乾寨的门,便作起了法。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三人正然摸着就想奔寨外,忽见一个香头上星星的火灼了一灼,突然满寨的金光,现出一个赤发红须尖头顶、手执钢叉的一个妖精,隐在金光里面。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勃然大怒,舞动虹霓剑直取那妖,但那妖借金光一纵,倒又逃走。三人便约着门迳舞动虹霓剑,要想逃出乾寨。无如那寨里金光一起,便再也没得脱身。可算进寨的十一个人,被捆的走不掉,不被捆的也走不掉,通同都困在金光寨里。还幸亏那和尚的丸药代他们保住谷气,保住寒气,保住剑气,保住长气,所以不曾丧命。直到济公回了大营,着祝三公等人破寨,方才出外。但这送丸药的和尚究竟是那处的呢?列位且想一想那齐水真人的名号便知是那一个了。也算这十一人应有几日的大难,总之圣僧做事,只能有影无形,逢凶化吉。若一味的仗着法力,逆天行事,他何不跑进弥勒峰,几句“叭迷吽”,叫那狄小霞、刘香妙、梁启文暂时送了终,那不省事得多吗?
  闲话休提。宋营两次进寨的将官,统统迷在寨里。杨魁站在旗杆上,只见寨里全是金光,先前还有几起的鼓声,后来连鼓声都没有,全无一点的动静。但见进寨的人没有一个回头,心中焦急不过。见天光已经发白,还想飞身落下,也进寨去看一个实在。那知忽然“呜都都”一声号响,来了一阵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团团把个旗杆围住。不知杨将军是否能彀脱逃,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八回 狄小霞纵杨魁出险
济颠僧激祝老从军
  话说杨魁见到寨的八将并接应的菊文龙夫妇三人进寨之后,并无一人出寨,心中正想拚命冲进寨去,查一个真实。那知号声一起,一众的妖将将那帅旗的旗杆团团围住。看官,你道这些妖将怎样来的呢?只因邵竹进了乾寨,被虹霓剑吓了逃出,此时天还未明,狄小霞尚未上帐,就连忙走进大帐,预备着人到弥勒峰请狄小霞到来商议。却然袁甲、陆触、江片、方专、袁灼、过盖、莫盘、石就八个妖将,已都由寨中逃出,集在帐上,也都候狄小霞出来再作道理。邵竹道:“列位法将因何不在寨中结果那些宋将,反转逃出寨外,这是何故呢?”老鼋一听,心中骂道:好一个孽畜,你仗着狄小霞宠爱着,你便这样放肆,我倒要把些小苦他吃吃呢。想罢,便向那七妖丢一丢眼色,回覆邵竹道:“我等的本领委实有限,只能用金光把些宋将捉住,自家脱身也算万幸了,哪能比得你邵将军要怎样便怎样呢。”说到此处,只见狄小霞并不曾要人催请上帐,他因听见宋人劫寨已经到了寨里,便吓慌了。连忙装束停当,宫女们打了宫灯,御队兵拥簇着出了弥勒峰,匆匆直奔大帐。
  一到大帐之前,见九个法将都在帐上,不觉吃了一吓,忙问道:“宋将劫寨,列位法将不去施法捉敌。反转齐集帐上,是何道理?”众妖还未开口,老鼋忙回道:“末将等已用金光将宋将拿住,但要结果这班宋将的性命,末将等没这样能为,非邵将军邵竹不可。”狄小霞听说,才要升座,便拿了一支令箭说道:“这班宋贼留必为祸,就烦邵将军辛苦一趟,就寨内统统斩讫了罢!”邵竹一听,大吃一吓,暗道:我如出杀他们,那三人剑光一起,不是要去杀人,反是走去送命了。想这老硬壳他害人的本领倒是一等第一呢。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头,便回道:“我主勿急,这些来将他们身边都带着法宝,如兵器有得近身,末将倒久经杀鸡屠狗似的了结掉了。如今只有一法,始终他们被金光罩住,再也逃不了,至多七日,那时通身饿死,不反省些事吗?”狄小霞道:“将军既怕费事,朕同将军一同进寨,发下三口宝剑,谅情再没有个斩不掉了。”邵竹见狄小霞少不了同他去,他把虹霓剑想了一想。心中格外惧怕。好在他主意多得很,便又说道:“我主这意见越分不妥,如今他十一人困在寨中,我主要用那宝剑必须收起金光,那金光一时收起,保不起杀掉这个,逃掉那个。末将的意见,还是饿的方法最为稳妥。”
  就这说话的时候,外面已微有亮光。只见一个小军手上卷了一个大帅旗,走上帐来,舌头呵在嘴里道:“启吾主,大事不好!小人才到寨前扯这帅旗,那旗杆顶上站了一个人,手上抓了一个大锤,探头探脑的不知何故?”邵竹一听,将好借此脱身,便说道:“宋营没旁人用锤,这一定是杨魁。”狄小霞道:“既是杨魁,将军等一同前去,赶快将他捉住。但有一层,只要活的,不要死的。”看官,你道狄小霞因何着他们去捉杨魁,要捉活的不要死的呢?他可算了到今日,心里还是想着杨魁。处处因他这点机会,便救了杨魁的命。前次水上机括拿住,可算是由刀下把杨魁留下来的。就如今日他们这班妖怪,大约没一个没伤人的暗器,要不因这句话,自必你放起这样,他放起那样,谅情杨魁的本领再怎样大法,此时一只脚站在旗杆顶上,还能变个乌鸦逃掉了吗?就因狄小霞这一句话,所以一个个围上前来,都不敢用暗器,反转团团将旗杆围住,望着他没有法想。杨魁那知就里,只晓得众妖齐上,所好的一些妖将皆围了靠住旗杆,远处却没一个。杨魁心生一计,便脸向北认定海滩这面,一纵身已到了海滩。就此蹿上了冰,连一连二的已到了北岸。心才放下,定一定神,外面天已大壳。晓得所去的人一津陷在金光寨里,却然无法可想,只得门沉沉的转身回营。
  但那张钦差夜间由十二将发脚过后,他那里还有心肠睡觉,也就学了济公叫厨兵暖了一壶酒,拿了一碟小菜,他便坐在帐上,先将捷报并代束高请恤的奏稿写成。检点那纸张,见那包丸药的一张纸还在旁边,搭眼见那第一句诗便说,冰冻怎样,却然碰了踏冰劫寨的机关。因此又将那诗再向下念了一念,方知劫寨的十二个将官,名姓都按在里面,只少一个杨魁,心中好生奇异,当下又参详了一阵。听营外犬声四起,因帐上垂了外幔,点了烛火,不知外面蹊景。再一定神,消起外幔一望,见天光已经大亮。菊猛、秦高、张霸、海光及那陆殿邦等七个营官已纷纷上帐。张钦差暗道:到这时候劫寨的一个不回,多分凶多吉少。
  正在忧愁之际,忽见杨魁闷湮湮的走到帐上。张钦差忙迎起问道:“将军大事如何?他们一众将官及两位夫人呢?”杨魁见问,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把金光寨怎样情形,他们怎样破寨,自己站在何处怎样探寨,怎样逃走,说了一遍。张铁差道:“这样看来,十一人都陷在寨里去了。”杨魁见说,便叹了一口气,半个字也回答不出。张钦差道:“将军勿虑,我看他们十一人,皆是应有难星,迟早总能遇救。假如派他们就此丧身,那和尚倒不必送八保丸保全他们了。”说着便又将那包药的纸头拿出,向杨魁道:“你不看见这十句诗,第一句不是说的冻冰吗?第二句诗不是说的菊文龙夫妻吗?其余各人都是按的姓,独周礼、周智按的名字,把一个姓反转用拆字法联成诗句。照此看来,尚未见事之初,这和尚便已知道,不是事有定数吗?所惜这和尚不曾追得着,假若聘他做个军师,法力倒也不在济公之下呢。”杨魁当下把诗接过细细看了一看,这才明白。忽又笑道:“大帅不必查问这和尚,可知就是济公圣僧吗!”张钦差道:“何以见得?”杨魁道:“大帅不看见那一张仿单上说是老齐水真人救世八保丹,请问齐水是一个什么字呢?”张钦差一想,大笑道:“这样看来,是加倍放得心了。”二人谈了一会,晓得各将陷在寨中就是焦躁也是没有用,只得专候济公回营再作道理。
  但那济公既知道营里有这些要事,他因何不回营呢?只因破寨的时候未到,去早也是枉然。兼之不将视三公设法骗出来,这个金光寨也破不妥。就此济公在视三公家同周家兄弟并褚彪过了一个多月。这日已是腊月二十三日了,玉山的风俗凡女子出门到了一个月的日期,为叫“满月”。女家这一天是最热闹的,凡新娘新婿请亲六眷通身清来,为叫“做满月”。祝三公因拣着这有模有样的一个女婿,格外摆个场面把人看看。三日前就亲戚、朋友、邻居、田客都下了请帖。到了二十三这一天,各事都停妥了,觉得得意不过,便在周信这边喊人倒了一盅茶来,坐在济公旁边,同济公攀谈攀谈。济公晓得这人一生好名好胜,又晓得他的性情一生不怕狠,不受骗,最服的是一个激字。见他到来,便冷冷的向他笑了一笑道:“俺和尚有件奇事,到今日都想不通。江南好本领的人,第一要算你,第二才数到马如飞。俺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就由马如飞到了这剿匪营几个月,皇上也晓得他是个忠臣,百姓也晓得他是个义士,江湖上也晓得他是个英雄,如今连三岁才说话的小孩子,只要提到马如飞这三个字,都知道是一个武将。你晓得俺在此扰了你一个月的酒,到末了要做块一个字的匾送你呢。”祝三公见他说得前言不应后语,这种形像心中好生发笑,也便闹笑道:“圣僧这话太欺人了,四字的匾是有的,三字的匾也是有的,就连城隍庙‘问心’的那块匾也要得两个字,怎样会一个字呢?若说是一个字的匾,大约也没有别的字,除非是个‘福’字了?”济公大笑道:“亏你,亏你。福字呢,俺和尚不怕你见恼,告诉你明白罢是个恨字。”祝三公听说,便向他瞪一瞪眼,又故意闹笑道:“我祝三公一些恨事不得,你圣僧冤枉我的。”济公发急道:“俺何尝冤枉你,你平心想一想,人家本领不如你,名头反比你大,你不要恨煞了吗?”祝三公被他这一个当面嘲笑,心中果然就有些恨起来了,便说道:“我明日也到剿匪营去投效。”济公摇头道:“不确,不确,你是说的假话。”祝三公道:“圣僧面前那敢说假话呢。”济公道:“不确,不确,就便不全假,光景总有一半假。”祝三公大笑道:“圣僧这话格外奇异了。一句话出了口,说真是真的,说假是假的,那里还有半真半假吗?不是我祝三公在圣僧面前说句自满的话,大约一生一世不曾说过半个字的谎。”
  济公听毕,便招一招手,把周仁、周义、周信、褚彪一齐喊到面前,说道:“这老头儿说话狡猾得很,你们来作一个见证。他说他明日到剿匪营投效,俺说他这句话有一半假,他说他一世不曾说过半字的假话。俺和尚有个肉头脾气,偏要拣他说的话查点查点,假如查出一个字的假话出来,便怎样呢?”说着又望着祝三公说道:“老头子,你就当着你的女婿们作个见证,认个赌头是了。”祝三公道:“你圣僧只管查点,如查点到真有半字的假话,我祝三公就誓不为人!”济公听毕大笑道:“好的,好的,俺也不查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一同动身罢。”祝三公道:“明日还来不及,家中却因请客耽误着呢。”济公才一听完,突然那一个哈哈足传了有半里路。毕竟济公因何这样发笑,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九回 杨魁奋气自击杨魁
和尚主兵先用和尚
  话说济公着周家兄弟、祝三公等明日一早动身回营。祝三公便道:“明日家中请客,还有点耽搁。”济公听说便打了一个哈哈。一众的人不知他笑的是一回什么事,都朝着他望。济公笑毕,又说道:“你们不必朝俺望,且去问问老英雄,他可为人不为人了?他说明日到剿匪营投效的,若明日要在家中陪客,则明日就派要改个后日,这不是就是一个字假话吗?”大众听说,以为济公有小取笑,也打了一个哈哈。那知祝三公有心发起呕来,便说:“你们且不要笑,安见得我祝三公就是假话吗?明日散客过后,八更八点便动身是了。”济公见他这样说法,晓得激了上路,暗暗心中欢喜。到了次日,果然晚饭过后,祝三公便把两个儿子喊到,交代了一切的家务,又着祝慈把家小暂住西宅,照应三妹的住房。祝三妹本同丈夫约定同行,初时还愁父亲不肯,见此时祝三公这样吩咐,委实暗中下怀,随便收抬了些应穿的衣服行李。祝三公也带了衣服行囊,随即叫庄汉备了马,及灯烛火把之类,又着人到仓房里把钱志、盖志豪抬出。可笑这两个人闷在仓房里这一个多月,虽然一个断手,一个断脚,委实养的又白又胖,同囚犯一般。祝三公望了一望,不觉叹了一口气道:“难怪圣僧要代我上一方‘恨’字的匾,人家师父从军,徒弟也跟了去干功名。我祝三公从军,徒弟跟了去做囚犯,可不要把人恨煞了吗?”说着便落了几点英雄泪。
  可巧钱志被他眼泪一淌,不由感动了一点善心,也便眼泪汪汪的要哭。济公将他一看,晓得这人虽坏,还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又把盖世豪细细一看,果然也是一员虎将。暗道:俺和尚今日的医道又要发市了。就这意想的时候,只听祝三公已分付庄汉抬了前走,济公忙上前止住道:“且慢,俺还有两粒起行药给两人吃一吃呢。”随从怀中暗暗掏出两粒返善丹,两粒治伤丸,先着钱志把嘴张开,送进两粒丸药,然后又向盖世豪也是一样。二人吃药的时候,想到自家的命都害在这秃子手上,心里真不情愿,都预备咬紧牙关不睬他。哪知他才一声说道“开口”,那一张嘴就同咬了乌梅一样,再也拢不起,只得由他把丸药送下。济公见丸药已经入肚,便用手一指,那金钢圈暂时脱落。祝三公忙止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他二人虽然手脚受了伤,一样还可以逃走。”济公大笑道:“你且莫惊,不妨问一问他们,此时的手足还有伤吗?他们可还想逃走吗?”祝三公还未开口,只见二人全手全脚上前跪下说道:“某等情愿跟你老人家立功赎罪,再也不敢投匪。已往的事此时自家想起,真连畜生不如。总要求你老人家成全一些才好呢!”祝三公见了这样,奇怪不过。济公大笑道:“老头子,你不必奇怪,顺了你的心了,师父带了徒弟去立功罢了。”当下盖世家也拜了祝三公为师,祝三公好不欢喜。随即也还了二人的兵器马匹,一同起身,灯笼火把好不热闹。但祝三公到了门外,照应济公上马,只见济公哈哈哈哈带笑带说的道:“驴子好,驴子好。”说着便疯疯癫癫,乱跑乱蹿的突然不见。祝三公等当时动身,一路之上不必深表。
  且言剿匪营自从马如飞、韩毓英等十一人陷在金光寨,张钦差同杨魁时时望济公圣僧到来。到了二十四日,一早上帐,张钦差道:“今日圣僧断然是要回营的。”杨魁道:“大帅何以晓得?”张钦差道:“你不晓得初八那信上,一八再加二八的那句话吗?”杨魁被说得将信将疑,但觉得若再不来,十一人便都没命了。两人这日坐在帐上也没心理料旁事,只巴那济公到来,一直巴到晚饭过后,还是一些音信没有。张钦差竟有点书呆子的气息,他还是不肯退帐。杨魁听外面已发了两次更鼓,便说道:“大帅且请退帐罢,今夜如不见到来,明日一早晚生亲自到盘山谷去走一趟,想那祝家也没个访不着的。”张钦差见说,叹了一口气答道:“将军只得就事论事,可知寨中那十一人,今天已饿了整七日了。就便不为贼匪所害,一定也将近饿死。总之今夜如候不着圣僧回营救出众将,本帅也就帐前自到,上以谢皇上之盛德,下以谢众将之忠魂。”说毕,便凄然泪下。
  但张钦差这样说法,杨魁更觉难过。一者前日劫寨是自家硬做其主,二者还有韩毓英、哈云飞自己的妻子在内。暗道:大帅要自到,我杨魁那里是贪生怕死之人吗?当下提了一柄锤,不作声不作气的跑到帐外黑暗的处所,跪下向南九叩已毕,说道:“我杨魁蒙圣上知遇之恩,不次拔擢,今生不能效犬马,只得候来世了罢!”说毕举起八角锤直向头上击去,哪知才要落手,忽然被一人将锤接住,哈哈的笑道:“死不得,死不得,经手的事件还多呢。”杨魁听得真切,定一定神,方知是济公到来,这一欢喜非同小可!随即一同进帐。张钦差连忙起身道:“圣僧你老来了么,把我们的眼睛望穿了!”随即放出那一条欢喜不过的喉咙,叫厨兵备酒。济公摇头道:“不吃酒,不吃酒,事件多得很呢。”张公见他坐下,才要把困寨的话向他说明,济公忙止住道:“都没有功夫说,破寨的时候到。俺和尚要借你的帅今用一用。”张钦差见说,那敢怠慢,随即亲自将令架移到济公面前。这时外面突然哄哄的来了无数的人,当先是周家兄弟、褚彪上帐请罪,二起是祝三公、祝三妹上帐说明投效的意思,三起是盖世豪、钱志上帐自承蒙圣僧收降,自愿将功赎罪。
  济公道:“闲话少说,破寨要紧。都在一旁听令!”随即拨了一支令箭,说道:“济颠僧何在?”只见果然走出一个邋遢和尚说道:“僧人听令。”济公道:“令汝到小南海借水机为根据,把一座冰桥限顷刻铺好,不得有误!”那和尚接了令箭,飘然而去。又拔了一支令箭说道:“周仁、周义、盖世豪、钱志何在?”四人上帐应了声“有”,济公便从身畔掏出四只小瓶,每瓶有三寸长一段柳枝,里面满瓶的水。济公道:“周仁将此瓶拿去,由乾寨人坤寨出,用此瓶柳枝洒水,收灭金光。周义由震寨入艮寨出,盖世家由离寨入坎寨出,钱志由兑寨入巽寨出,照那周仁一样行事。出寨之后,直到那敌军大帐去擒梁启文,不得有误!”四人领了净瓶柳枝下帐。济公又拿了一支令箭说道:“祝三公、祝三妹安在?”二人上帐也应了一声。济公道:“你二人由金光寨乾寨进里,一个由左绕右,一个由右人左,两人遇头之后,同进中寨,将寨里被捆各将通同放开。帮助菊文龙夫妇赶杀妖将,直入弥勒峰焚毁贼巢。”二人领令去讫。济公又拨了一支令箭喊褚彪上前道:“今有一件大事,非你不成。你代俺到了金光寨,由乾寨直入中寨,直上将台去取那三口宝剑。但狄小霞这恶妇,他宝剑上设有机关。那三口剑一经到手,登时机关触动,那将台便中间分开,两头兜起,将人裹下,由铁滚碾过,从台下筛出。俺知你软功极好,你上台将剑取到,不必拿在手中,可赶快抛去,使出软功凭那铁滚将你滚出,然后取剑回营交令,算是你的头功。”褚彪领令去讫。又传令喊过周信,着他同秦高、张霸、海光领一千草鞋兵,多带火种,候着本营将官出寨,去到金光寨里面放火,然后再到贼入军帐接应周礼、周智去提梁启文。吩咐已毕,又向杨魁道:“有一事非你同菊猛去不可,你们可将七员营官领去。离黄泥冈半里,有一三圣祠破庙,你们可在里面。到了东方发白,狄小霞、刘香妙二人必由庙前经过。俺这里有九粒丸药给你们九人,预先吃下肚去,站在庙前等候,他们自然进庙。你们该怎样便怎样处治这两个狗男女是了。”说罢便取了丸药出来,杨魁取了丸药,随即招呼菊猛并那陆殿邦、刘振玉等七个营官一同出营而去。
  济公统统调遣已毕,便向张钦差哈哈大笑道:“这一会俺们有功夫吃酒了。正好吃着酒,候那报功交令。”张钦差好生欢喜,随即就喊厨兵备酒。不知各位英雄出营,这一座金光寨究竟怎样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显神通水上置冰路
施佛法寨里破金光
  话说济公遣派已毕,便同张钦差坐在帐上饮酒,专侯捷报不提。且言周仁、周义、盖世豪、钱志四人领了净水柳枝,到了小南海一望,果然那水面上有十丈宽一条路,通是大块破冰圯成的,就同冰片纹石路一般,映着那星光之下雪白如银。四人暗暗称奇,将要起脚,只见那邋遢和尚走来向周仁道:“路工已成,这一支令箭托你带回营罢。”周仁接过令箭,那和尚转眼不见。四人便连蹿的走过冰路,直到金光寨,毫无一点惊觉。看官,你道这小西天前次既被劫,受过偌大的惊恐,今日因何还是一些防备没有的呢?只因自从十一宋将被困在寨,杨魁逃走之后,狄小霞知因水机被冻之故,当下自己带领刘香妙、梁启文及九个妖将日夜分段巡查,委实辛苦不过。直到二十三夜间,忽然开冻,狄小霞好生欢喜。次日一早,先将水机验过,虽有冰块阻挡,却还活动不过。跟后就着探队到宋营探访消息,到了一黑回去,说宋营只有兵丁,剩不着两三名将官,张元帅同杨魁都是眉头不展。狄小霞便同大众计议道:“宋将困在寨中,已过着七日了,就不饿死也无力量。此时水机已开,我们今夜可安息一夜。明日一早,先将寨里的宋将结果了性命,然后统兵渡海,冲他的营盘。大约他杨魁神通再大些,也有点招架不来了。”随即就同刘香妙排驾进弥勒峰回宫,九个妖将同梁启文也在大帐旁边营房里宿息。因此一些小将因主将安息,小兵因小将睡觉,也都大家享福去了。所以周仁、周义、盖世家、钱志到来,一点阻挡没有。
  四人认明了寨门,直往里走。才一进去,觉被那金光绕了两绕,就同有些立脚不住的蹊景,连忙将那柳枝湿了净瓶水洒去。可也奇怪,那金光被水一洒,登时无影无迹。四个人就同穿花蜂一般,顷刻之间把一座金光寨弄得乌灯熄火。菊文龙夫妻在里面虽然七日七夜,却全然不觉饥饿,但因冲不出寨,作躁非常。此时因冲了阵,便在寨中席地略歇了一歇。忽见一会周仁经过,一会周义经过,还有两个认不得的。但由他们走过,那金光暂时消灭。菊文龙喊了周仁两声,无如他再也不睬。
  他们因不曾有救应团将的将令,觉得不便招呼,一径就直奔贼人的大帐。见里面无灯火,四人一声呐喊,直往里冲。刚刚才到帐后,忽见里面就同霍闪似的一道一道的直向外窜,过后灯球齐出。一中年将官手拿青锋剑大喝道:“宋狗不要放肆,梁启文在此!”四人见梁启文,便奋勇上前将他围住。钱志、盖世豪本是同在一起过的,晓得他的厉害,怕他放出摄魂香,吃当不起。此回来将破寨,因不独厮杀上前,统统带的单刀,手上兵器又不大顺手,因此虽是四个战一个,只能围着他不放他走,顾着他不放暗器,足足战了半个时辰。梁启文毫不惧怯,他晓得钱志的本领最是平常,对准他一剑砍到,钱志连忙一闪,梁启文早已冲出,直向帐外逃走。
  四人随后赶来,将出大帐,只见帐外一片火光,知金光寨已被焚毁。梁启文转身就想进弥勒峰,由地道出外。恰巧周信带了淀山三雄并一千兵在金光寨放过了火,将将走了向东,忽然后面一将提着剑舍命奔来,擦肩经过。周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势便一个顺手牵羊,将梁启文掯翻在地。后面周仁、周义、钱志、盖世豪齐到,七手八脚帮同着将梁启文四爪倒攒蹄捆了一个结实。周信把梁启文提在左手上,同周仁、周义、淀山三雄、盖、钱二将并一千兵横冲直撞,逢人便杀。委实杀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直到了天光大亮,这才歇手,起队回营。刚到小南海滩,要上冰路,忽听一人睡在海滩上,同猪子似的哼。周仁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褚彪。周仁道:“褚将军,这怎么的?”褚彪见问,便从身底下把三口剑拿出,说:“因取这痨瘟物件,下了机器滚。我本不怕,无如我慌了一慌,两只脚不曾顺得平,被那铁滚一碾,抢错骨节,所以没得动弹。再那寨里又见火起,深怕烧杀;跑到寨外兵马乱纵,又怕踏杀。可怜我小呆子就同狗子爬一般,好容易才爬到此地。要想再爬那冰路,我万万挣扎不来了。”钱志道:“既然如此,可将剑交了我们,着小兵背你过海罢了。”褚彪把眼睛向他翻一翻道:“说虽不错,但你这个人我有些不敢相烦。假如你仍然使出那八把苛拿的心肠,刚刚把我小呆子向海里一撂,你去得功了。”钱志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唾了一唾,掉头就走。周仁接过了剑,拣了一名力大的兵,着他把褚彪背了前走。然后逐人带了兵丁,走过冰路,自回大营交令。
  但张钦差自看着济公派将之后,虽然在帐上吃酒,心里还是满腹忧愁。营中又无可委的将官,着了几名小兵探听消息,他们躲懒不肯过冰路,就在岸北看了一看,说得是不清不楚。直到太阳已出,仍无一人回头。心中暗道:多分同前日一样,又不妥了。再朝济公一望,但见他双目紧闭,在那里呼天喝地的打盹。心中正然作急,忽听一个人黄牛似的伏在一个小兵肩上喊进来。这褚彪可算果人有呆心肠,他以为伤越得重,功劳越大。一进营门,他就同放刁似的。那知张钦差见褚彪这样回头,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以为一定不曾破得寨,又打了败仗回头了。随着小兵将他扶坐帐上,问他敌人怎样,将军那处受伤?褚彪那里睬他。见张钦差将他扶坐帐前,恭维不过,他越分装了腔,口也不开,就同要死一样。张钦差格外作躁。所好后周仁、周义、周信、秦高、张霸、海光、盖世豪、钱志带了一千兵奏凯进营,纷纷上帐报捷献功。周信将梁启文送上大帐。张钦差好生欢喜,忙问道:“营中被困的那十一个到那处去了?”周信道:“不曾看见。末将着放火的时候,寨里都是空的,至后出外也不曾碰着。”周仁道:“末将初进营洒水的时候,却听菊文龙呼末将的名字。末将因欲赶往贼帐,未曾招呼,后来也不曾碰着。”其时济公已经醒来,周仁等便将净瓶柳枝交令,又将那和尚带还的令箭呈上。
  济公将净瓶柳枝收好,便喊了一声“褚彪”,要代他治脚。忽见祝三公、祝三妹在前,十一人跟在后面,每人手上拎着物件,都同代人家搬家的一般。祝三公、祝三妹、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每人手上都是一个大包裹,上前交令道:“某等帮同把九个妖将杀却,跟后进了弥勒峰,里面一人俱无。但那宫中的金珠贵物,某等以为搬去可惜,特用包裹卷来交令。”说罢,把五个大包裹呈上。接着马如飞、江标、冯志坚、周礼、周智、牛忠、韩毓英、哈云飞也上帐交令道:“某等那日劫寨,同时被金光迷住,不得出寨,皆被所缚,贼人兵器已到颈下。所好菊家贤夫妇已到,将那虹霓剑惊走众妖,某等得以全命。直到昨夜祝家父女将某等放开,一同出外。却在乾寨门口遇着九个妖将动起手来,妖将直向西逃走,某等一直追到有半里多路,方才赶上。所幸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那三口虹霓剑真个厉害不过。那青光、碧光、紫光绕了几转,那妖精登时便身首异处,所幸一个都不曾逃得了。还有一件奇事,某等当场见那妖将被杀的时候,都是一颗一颗的首级,所以提来交令,不知因何不知不觉的变成这一些物件的呢?”说罢,便你将扫帚献了一献,他将石臼举了一举,并那一些坏瓦破砖,就同窑货店似的摆了帐前满地。张钦差随着菊文龙用虹霓剑将各样劈为粉碎,叫过两个打扫夫扫了倒出营外。这可算由张钦差失印,老鼋精闹坝,以及一切妖异之事至此一大结束。
  但前书交代狄小霞入弥勒峰回营,九个妖将俱在帐后营房歇宿,因何视三公、祝三妹放开十一将反转在乾寨门口遇着的呢?只因周仁、周义、钱志、盖世豪冲进帐去,众妖由梦中惊觉,以为宋营此次来人能渡冰上机括到此,一定都是有法术的,谅情寨中那用虹霓剑的饿了七天多分已死,大众商议妥了,还想借那金光寨保身。
  所以周仁等一到帐,只见电光似的向外乱闪,就是这九个的妖光。及至才到乾寨门口,恰巧聚在一起,被宋营众位英雄追得水穷山尽,同死于虹霓剑之下。这可算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这时张钦差见九妖尽获,敌寨已毁,心中自是欢喜。独有杨魁受了密计去擒狄小霞、刘香妙,却还未有实信。就这张钦差吩咐打扫物件的时候,济公已拿出一粒治伤丸,着帐前小校给褚彪咽下,登时腿脚如故。褚彪随即起身,向周仁把三口剑要来,上帐支令。他要夸耀自己的功劳,一面把剑呈上,一面便支着黄牙齿嘻嘻地说道:“我的大帅同这位和尚师父的明见,你们二位主宗,大约一定同小呆子褚彪前世里有些冤结,这世里所以就碰到两位主宗面前当差。如今这三口剑虽是已到手了,但那取剑的时候,突然就向那机器铁滚里一滚,这是我和尚师父晓得的。那铁滚的利害,就便孙行者落到里面,多分连猴毛都要压光呢。我小呆子才一下去,便使一使软劲,总可挨得过身。不料到了中间,一者我这肚子生来是高头,二则我和尚师父说笑话的口气,那八十四岁娶亲的一样家伙,人说铁滚硬,它大约比铁滚还要硬些。好容易把一个肚皮挤过,到了这地方却再也挤不过去了。”说到此处,他又拿出他那生来的五言八韵,神气抖抖道:“这件家伙真离经,好象一条枣核丁,挡住他的铁滚不得行。它们两下碰一碰,连累我小呆子命归阴。”大众看他说得这样,委实老捕班访案,打莲花闹都不得他唱得顺口,不由得就唱成一条声。褚彪道:“你们这些人好狠心,我褚彪倒死了,你们还笑呢。”说罢又接口道:“我小呆子此时已到了阴曹地府,那观音大土连忙迎接道:‘褚彪,你怎样倒死呢?如今剿灭小西天,算是你的头功。你如死了,这头功那个得呢?’当时就叫烧香童子送我回阳。可也奇怪,就这往阴曹一走,居然由铁滚下面滚过来了,不过脚下受了点伤。”说罢哈哈的笑了笑。
  张钦差晓得他会说混话,睬也不睬,随将宝剑存库,着将梁启文押往后营,候杨将军回营一并将狄小霞、刘香妙拘到发落。可算这一部续传才把个大破金光寨草草的叙过,至于小西天一应善后,怎样烧刘香妙,怎样捉狄小霞,再由下部续传接说。
第二○一回 服丹丸宋将变妖形
入草堆刘匪遭火化
  话续上传。却说来营马如飞、江标、冯志坚、周仁、周义、周礼、周智、周信、祝三公、祝三妹、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褚彪、牛忠、韩毓英、哈云飞、秦高、张霸、海光男女战将二十余员,大破小西天,火烧金光寨,活捉梁启文,取到诛仙、诛佛、诛神三口恶剑。二十五一早,大众纷纷献功。独杨魁、菊猛同那七个营官,受了济公的丸药、密计,到黄泥冈三圣祠守小西天的后路,不见回营缴令。张钦差放心不下,据降兵诉说,委实狄小霞、刘香妙二人因在弥勒峰元命宫闻变,就由后峰地道逃走。不知杨魁等人可能将二逆擒获?又怕杨魁、菊猛追贼去远,因此不能赶回。心中真个悬悬的,未知是福是祸。兼之小西天不少善后事宜,还要候杨魁计议而行,格外焦急不过。看官,你道杨魁等人因何不见回营的呢?只因夜间九个人出了大营,直向黄泥冈走去,到了那个地方,寻着了三圣祠,走进里面。不过才三更向后,可怜这破庙里连台凳都没一张,和尚也没一个。杨魁便在拜台当中坐下,一个个觉得是冷不过。菊猛他到底有些孩子气,搭眼看见天井里面堆了有屋高的一个草堆。他心失一计,伸手当那中心里抽掉了一个大芦草,里面空了一个大窟窿,他就爬进去,向里一钻,嘴里叽咕道:“这才密不通风暖和呢!”哪知他真个适意不过,就此便呼呼的睡着了。
  到了四更向后,杨魁遵济公密计,分那丸药给大众吞服。单单不见了菊猛,庙里庙外,再寻不着。杨魁好生作躁,亲自跑到外面。但见西北上一片亮光,知道已经破寨,心中格外作慌。这时却走那草堆前经过,因黑暗中被那抽下来的一个芦柴草绊了一跤,头向前一送,忽耳边听见有人打呼的声腔。及至爬了站起,倒又听他不见。心中奇异不过,就此又故意弯下腰来再听。那知腰才一弯,这条声恰然是从草堆里面出来的。杨魁已有三分明白。忙喊营官送了一个火来。仔细一看,果然那草堆当中有个窟窿,便对着:“菊猛!菊猛!”的喊。那知菊猛此时,一者因为是睡着了,二者围在草中,外面的声腔,里面是再也听不见。杨魁没法,便伸手进里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只脚。就此也不管他是菊猛不是菊猛,拖住他一只脚,就同倒拔蛇的好容易拖出一半。但听菊猛在里面嚷道:“勿要闹,勿要闹,让我睡一睡,好去杀贼。”就这说的时候,杨魁已将他全身拖出。不料一脱手,“通”的向地下一掼。菊猛把眼一睁,看见面前却站的是陆殿邦,以为是他们营官同他取闹,把亏他吃;又“呢呢啦啦”的嚷道:“要死,要死!你们有多大胆量,敢同副先锋老爷作对?”迎面就是一掌。陆殿邦晓得这位小爷手掌是利害得很,忙从旁边一让,撒腿就走,菊猛爬起就追。杨魁一把扯住道:“小英雄不要动怒,不关陆营官的事,是我拖着失手了。”菊猛真个没法,只得揉一揉眼睛,跟着杨魁到了破庙那正殿之上。
  杨魁随从身边把九粒丸药掏出分给大众,各人吞了一粒。忽然一个个的把杨魁一看,不觉大吃一吓。但见他突然的头发是变做赤的了,胡子变做红的了。大众再这个朝那个望望,那个朝这个望望,也都变得是不成个人模样:不是青面獠牙,便是尖头短颈,委实变得是同金光寨杀死的那九个妖精有一无二。杨魁却变的是扫帚精邵竹,但菊猛独独是变的癞头精袁甲,自己摸摸,满嘴哆哩哆唆,白须拖拖的。
  他那知就里,只急得横跳八尺,竖跳一丈,连连地喊道:“这怎样好呢!”杨魁忙把他拖到旁面,附耳说了济公的用意。菊猛想一想道:“哎呀!杨将军,你我差了,这句话你该不要答应那和尚的。我尝听见人家说,脾气变坏了还没得回头呢,莫说人的形像,假或就此一变,永远就老是这样,那我这样一个出屄老,还有那家肯把女儿给我做婆子吗?”杨魁听说,深怕他嘻嘻哈哈的泄漏军情,便喝道:“小子不准乱说!快代我到庙外依计而行。如有差错,立刻以军法从事!”菊猛这一吓,那敢开口,随即走到庙门外面。杨魁又向那七个营官说明济公用法,捉拿狄小霞、刘香妙的就里。各人自然依计行事,这也不须深表。
  且说刘香妙等匪,这日因小南海已开了冻,梁启文禀称水上机括活动如故,并无丝毫损伤。二人放心不过,到了太阳还未上山,便老早的进了元命宫,同狄小霞取乐。到了三更向后,忽然小兵前来飞报,说宋将偷渡小南海,前来劫寨。二人一听,连忙起身。忽二次小兵又来飞报:“启我主,大事不好!来了四个宋将,凶猛非常。走进寨中,金光立刻消散,已将困在寨里的十一个将官统统放出。”狄小霞问道:“守寨的法将呢?”小兵道:“如今同宋将杀向西边去了。”狄小霞这时装束已定,手执柳叶刀,着刘香妙在前开路。还不曾到得元命宫门口,只见一个小兵溜得气急气喘的走进宫门,抬头望见狄小霞同刘香妙出外,便扑的向下一跪,说:“启我主,大事真个不好了!梁将军已被宋将捉住了。金光寨同大帐里面都被宋将放了一把无情火,烧得通天彻地红。”狄小霞听见暗暗吃吓,一箭步到宫外。但见半空之中一片火光,远远的一派杀声,就同天崩地裂了一般。掉头向刘香妙道:“大事去矣!这便如何是好?”刘香妙吓得是面无人色,半晌开不开口。狄小霞心下还想杀出弥勒峰,再着道理。那知走不到几步,只见前面灯球蔑缆,一员老将当前,已杀进弥勒峰。狄小霞知道利害,那敢上前迎战。便扯了刘香妙一扯,两人暗暗转到假山石后,开了地道门,由地道预备出黄泥冈逃走。
  又怕同外宋将也挡守后路,白白的走去领死。想着刘香妙先出地道探看情形,不料刘香妙再也不肯走,说道:“我主,再送刘香妙的命,刘香妙就用剑自到在我主面前,反两下放得心。如今宋营一定是有兵把住石板旁面,我如开了机门,伸出了头,将好就地割西瓜。这句玩话,就能彀说吗?我是不去的!”狄小霞一听,冲冲大怒,也不同他多说,一纵身上了石梯。八步一转,到了石门,一手按下机关,一手舞住柳叶刀,护住头顶,一蹿身出了地道。向黄泥同上四面一望,原来一兵一卒也没有,心中略放了一些。就这一阵辗转,东方已要发白。便同刘香妙计议道:“如今我们同丧家之犬一样,究竟投奔那处是好?”刘香妙叹一口气道:“各处属下的山寨,可算应蓦的兵将,一个都不曾有得回头。今日势穷力竭,再投奔人家,那个还肯收留?如今只能有两处地方可以去得:一处是徽州白鹤观,里面的住持名叫张天禄,同我有八拜之交。若跑去投他,多分还可收留。再不然,那便就要到山东青州岛,同出水蚊王天化合伙。但他们专做洋面上事,我们有些做不来。”狄小霞道:“还有一层难处呢。这时我们身边分文俱无,那便如何是好?”刘香妙道:“这句话我们是越分不用愁了。不论到了什么地方,拣一个大家,走进去劫他一劫,那里还怕真个盘钱没有!”
  二人计议已定。一前一后,便下了黄泥冈直向前走,不到半里多路,天光已经大亮。刘香妙抬头一看,不觉心中大喜,用手远远指着道:“我主且勿忧惧。人约我们的山寨虽破,那些法将一个都不曾死。不看见前面法将袁甲在那庙门口探头探脑的吗?”狄小霞定睛一看,果然正是老鼋。那说时迟来时快,就这几句话的时候,狄小霞、刘香妙已到了菊猛面前。高喊道:“袁将军因何在此?那八位法将如今在那处呢?”菊猛忙应道:“来得正好!他们都在屋里。邵将军料定你们要从这里经过,着我在此守候。我们快些进里,大家商议个善处之法,怎样恢复山寨。”狄小霞、刘香妙听说,好生欢喜,随即走到里面。只见邵竹带了七个法将,一同迎接出来。狄小霞一见邵竹更属喜出望外,忙说道:“如今我们巢穴已破,所幸各位法将一个都不曾丧损,只有梁启文被捉。我们须要赶紧想个主意,克复山寨,立下脚步才好。”说着便上前抓住杨魁的手,认做邵竹。那一种妖烧形像,真个描摹不出。
  这时杨魁暗暗就向陆殿邦使了一个眼色,陆殿邦点头会意,随即走到外面。杨魁想把狄小霞的刀骗了离手,方好捉他。便说道:“我主何不把兵器丢下来,歇一歇再着。”狄小霞道:“将军且勿大意。一样来兵追来,还是小心一些的好。”菊猛同刘香妙在天井里商议克复的方法,忽然外面哄哄的来了无数的兵。只见假江片陆殿邦奔上殿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宋兵追寻得来了。”狄小霞连忙舞动柳叶刀,预备迎战。
  忽然八个法将刀枪齐举,将狄小霞团团围住。狄小霞大呼道:“众位法将何得如此?那里反了我狄小霞吗!”这一句话还不曾说得完,再向四面一望,原来那围在旁边的人都不是自己的法将。但见杨魁一响锤早已打到,狄小霞见势不好,虚晃一刀,向外就走。忽然天井里突然扑扑的那一个草堆,同一个火山一般。一个小将官拿了一条铁棍,就将烧着草堆四面钩卸,却不见刘香妙逃往何处。狄小霞此时也无心查点,舞动手中刀,奔出庙外。杨魁同七个营官随后追出。狄小霞真个利害,他这一张刀委实如生龙活虎。七个营官那里是他的对手,只得远远的遥助声势。狄小霞奔走到庙门外面,搭眼见有一棵几围抱不过来的大松树,便绕树逃走。杨魁彀着一锤,不料那多年老树,心是空的,一锤不曾打着狄小霞,反转把树段上着了一个窟窿。那锤望里面一陷,及至把锤拔回,狄小霞倒不知蹿到那处去了。这时三圣词该应遭劫,那草堆上的火势头大了,便搭着了正殿的屋。登时三间大殿,但见两阵烟卷了一卷,哗啦一声,突然烧了倒坍下来。菊猛也便走到门外,向杨魁问道:“狄小霞呢?”杨魁指了树上道:“为这痨瘟窟窿绊着了锤,他逃走了。”菊猛道:“便宜着这个婆娘。”杨魁道:“刘香妙呢?”菊猛道:“还问他怎么,大约此时连骨头都烧酥着了。”
  看官,你道这刘香妙怎样被烧杀的呢?只因他把菊猛认做袁甲,以为他年纪老了的人,见识是大的,就同他商议还是克复小西天,还是另寻别处,再行起事。菊猛方子午卯西陪他谈着。这时陆殿邦遵了杨魁的授意,走到黄泥冈镇上那保甲局里,拿出大令,向那带局的借了五十名乡兵。走到庙前,并不要他们进庙,只要招旗呐喊,做个势子。这些调度都是济公安排定着,授意杨魁的。所以陆殿邦进庙喊了一声“宋兵追至”,刘香妙一听,果见庙门外宋兵蜂拥而至,忙向袁甲道:“怎么好呢?我们要寻一个藏身的地方才好。”菊猛笑道:“国婿不要怕,我安排你一个去处,包管人寻不着。”随即拖了他走到草堆那窟窿面前,说道:“国婿,你请进里。我在外面代你照应。”
  刘香妙果然依着他,弯下腰来,就往里爬。头才送进一半,又想偏过头来关会袁甲,教他招呼狄小霞一声,说自家躲在草里。不料头才一偏,见面前的白胡的袁甲,忽然变做十多岁的一个小宋将。情知中计,就想退步逃走,却然两条腿被菊猛束住,直往里用力送进,刘香妙再也不得转身。随即菊猛由身畔掏出火种,就由窟窿口烧起。刘香妙见到火起,前进是固然不得,只得拼着烧,由火里反向外面退。哪知才退出一只后腿,早被菊猛看见,顺手一铁蒺藜,筑住他的后腿,复行向里面送人,可叹刘香妙东奔西走,时时同济公作对,到今日只剩得一把枯骨,两字“反叛”的恶名,遗臭万年。真个代他想想,有些不大上算。但菊猛见刘香妙已被烧死,便扬扬得意的走到庙前,心中想帮着杨魁捉拿狄小霞,那知狄小霞例已经逃走。只得查了一查自家的人数,赏了保甲乡勇,照会那五十人把余火救灭,便率领七个营官一同回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截路贼惹火烧身
富室女开门揖盗
  话说杨魁同菊猛及陆殿邦等七个营官,在三圣祠火烧刘香妙,将各事办毕,直到午牌向后才回大营。张钦差接着,欢喜不过。单单逃走了匪首狄小霞,算是美中不足。当下又记了各人的功,吩咐营中办庆功的酒筵:弁兵以下每名赏酒一斤,猪羊肉各半斤。这时宋营里委实是鞭敲金橙,人唱凯歌。济公格外是酒落欢肠,千杯莫醉。张钦差同杨魁向济公问道:“起先刘香妙这个逆贼,每每绝处逢生,圣僧都说他命不该死,如今也就死了。但那狄小霞此番逃走,究竟死活如何,圣僧能推算究竟吗?”济公大笑道:“你们这些人惯会闹笑话,俺和尚那里是仙家吗?怎能算定人家死活!俺和尚却做了一首诗,你们听俺道来:
  【小僧学术本非精,霞未餐兮道未明。】
  【二气真机原有数,八门妖阵已无兵。】
  【死生说去人难定,信息飞来鬼亦惊。】
  【就里倘教能识得,至神至圣不虚名。】
  济公吟了几遍,没一个想得出其中的机会,只得也就罢了。但他这首诗里,却按的“小霞二八死信就至”八个大字。人众既参详不出,济公便哈哈笑道:“俺这首歪诗,不过随口说得来下酒的。可笑你们呕心揠嗓,向里面想不是白费心力吗?”就此大众欢呼畅饮的,一直吃到太阳西下才散。张钦差同杨魁计议,便将梁启文取了口供,随即押到营前枭首。又将金长发同那工兵提出,劝说了他一番,每人给了五两银子,着他们小本营生去混饭吃,不可再入匪党。二人叩头出营而去。
  到了第二日,张钦差、杨魁带了五百兵、七个营官,由后山黄泥冈石门进里,照会大众走的方法,绕进里面。但见弥勒峰里一顺的五个殿门,只剩得石头塑的不曾损坏,其砖瓦木料的都烧成一堆一堆的瓦砾堆。还有那些烧未尽的梁柱,一阵风来,那火星还是冒冒的。更有那些衣服箱柜之类,被墙屋拍了,闷在里面烧,那地下一堆一堆的里面,也还冒着白烟。张钦差看了一阵,不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又出了弥勒峰,到了小西天。看了一看,见一座营盘也烧得干干净净,只剩得一个土围。到了小南海南岸,又把水上机括着小兵把机箱起出来,一千二百副链条夹板统统起尽。走到西滩尽头,忽见几十号巡船围住三号雕花的官艇,里面也一人没得。但这小西天本无什么兵丁,加之前次渡海伤去四千多人,所剩的不过亲队同法兵及杂役人等。烧营的这一夜杀的杀、降的降,还有些摸着后路的已老早逃走。所以到了此时,查看这小西天里面,除掉死尸,并无一个活人。张钦差同杨魁看了一阵,便在小兵里面挑了几个会弄船的,放过三号大船,率领营官兵卒,由水路回营。当下传了玉山赵知县、郑游府,吩咐多带兵役,到小西天将尸骸掩埋;弥勒峰里面,将地道填塞,洞口封禁;所有水面机括及一切器具,查明寄库。二人领命去讫。各事办完,自然来营禀覆,这也不须多表。
  且说狄小霞逃走之后,一直逃到江口,心下预备过江,逃往山东青州岛去,同出水蚊王天化去合伙。到得江口,上了渡船,一直到了江北。渡船人便伸手向他收钱。那知秋小霞把手伸到怀里,却然拿不出来,原来他身边却是分文不得。只得微微笑了一笑,向弄船地说道:“船老板,对你不起。身边却缺着零钱,明日由江边回头,一同开发你罢。”说着便眇眉灼眼,为了那十个八个摆渡钱,也奉承了多少怪像。究竟没得骨格的人,总是这样。那船家偏偏又是碰的一个麻木小伙子,见他这样妖娆的形像,只觉得魂不附体。也叫这人该应寿数派终,心中想道:这个女子委实体面不过,他既坐了我的白大船,我就拿他开开白大心。这一个冲讫戳子,也很对得过。主意想定,便趁他上岸的时候,虚情假意道:“大小姐,你好好的走。我来搀你一把罢!”说着一手便来拖住了狄小霞的手,又用了一个指头,在狄小霞掌心里勾了一勾。列位想想看,这一个女子,可是受人问病的人色吗?加之这一个撑渡船的,本来是一个大麻疯医好了的,头发眉毛剩不到一半,嘴里歪的,鼻子是大的,一双大红镶边的眼睛,止不住眼泪汪汪的。初时狄小霞被他勾了一勾,也预备由他去了。那知掉头把他这副尊容看一看,不觉气冲牛斗。接着他的指头勾来,就势用两个指头将那人作怪的那个指头捏住。还装做以顽带笑的,先向面前一扯,后向外面一送,可怜这一个大麻疯立脚不住,只听“冬”的一声,到了水底下。在那江心里冒了两冒,当下便一命呜呼。
  狄小霞头也不掉,一溜烟的赏了个飞跑大吉。但此时觉得那腹中饥饿不过,外面已经是太阳要落。心中想道:我一个女子,勿论再怎样英雄,总不能分文不带,走几千里路。我想刘香妙说的那个主意倒还不舛。想罢举步,便慢慢的带打住花带向前走。走了有二里多路,天光已渐渐黑暗下来。却因认不得路,赶赶一程,还是乡户人家。委实腹中又饿,身上又冷,可算饥寒交迫。语云:“饱暖思淫欲,饥寒变盗心。”狄小霞此时只想寻一个大户人家,仗着自己的本领,就想进里动手。偏偏江口一带都是些穷村落,连瓦屋都看不见一处。就此走儿走的,已到了起更时候。就着星光看去,见前面一片的漆黑,还隐隐有些灯光,约着离这地不过二里多些。一直的那心中想道:这前面一定是个大镇市,总可以拣着个大户人家,向他取点盘程了。
  就在这个档子,忽然旁边那声滩里响了一响,“扑”的一个大汉蹿到面前,将一把亮霍霍的刀向狄小霞迎面地下一扦,喝道:“甚人走此经过?丢下买路钱来!”这时效小霞却然手无寸铁,心下正然踌躇:到人家去没有一样刀器,真个有些不便。看官,前面书中不是说的,狄小霞不肯放下兵器,因何此处又说他手无寸铁?那不是我做书的前言不应后语吗?列位有所不知,狄小霞用的那一张柳叶刀,本是马上所用的兵器,那柄于是长不过的,此时一人逃难,何能手上带一把长柄的刀?所以离了三圣词,见后面并无一兵一卒追来,因此把一张刀向乡下沟头里一撂,一心一意空手去逃难,免得路上被人察出破绽。所以此时想着要到人家劫掠,又踌躇手无兵器。不料这时来了一个失时倒运的劫路贼,他以为来人是个女子,把一张刀向他迎面一扦,多分吓得这女子要死没得活,还有个不任凭搜剥的吗!那知狄小霞一见他这张刀,暗暗叫了一声“好”,却然不长不短,衣身边却好收藏。就势纵身上前,一把将那张刀拔起,骂道:“狗盗休得放肆!你晓得今天碰到了强盗的主帅吗?”说着便一刀直向那短路贼砍去。但那贼却也奇怪,他身边的兵器倒是很多的,这时见狄小霞一刀砍来,又忙将一根哨棒接住厮杀。走不到三合,狄小霞暗道:可笑这个毛贼,他居然也来同我会起手脚来了。不如早些请他歇手,免得惹厌。想罢便认定他的右手,一刀劈下去,只听“呀”的一声,那贼捧住一只断膀,向地下一坐,爷天娘地的哭个不住。狄小霞暗道:难得他跑得来想我的买路钱,我来且搜搜他腰里,向他借一个一宿二餐过路的盘程也好。想罢,提起一脚,将那贼踏翻,刀向嘴里一衔,一手消开短衣,按住那贼的身,一手便搜他的兜包。搜来搜去,却有二两多散碎银子,一卷当票。狄小霞拿了银子,转身就走。心中想道:俗语上说过的“强盗遇劫贼”,委实这句话是一些不舛了。
  就此直往前走,果然到了一个极热闹的镇市。先走进一家饭馆里,预备吃他一饱。恰巧这饭馆里面带开客栈,狄小霞就在此过了一宿。这一夜那里还睡得党,一者投奔那出水纹,还不知那样蹊景;二者这刘香妙究竟也做了两年夫妻,此时不知死活;三者狄小霞自从到了小西天之后,这几年之间可算珠衣玉食,是过惯了,此时这样逃难,真个吃苦不过。因这三层,不由的对着那客馆的孤灯,落了几点眼泪。次日一早便起了身,开发过房钱,向那栈主问明了路引,想从平望过广陵奔清江浦,由旱道直奔山东。又在路走了几天,这日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到了一黑时候,却到得平望地方,离城约有一里多路。身边二两多银子,已用了罄尽。心中想道:这样受罪日子,我却过不来。今晚必定要拣个大户人家,卷他一饱,再往前走。
  就在这打算的时候,只见对面好一座宅院:后面一带围墙,上面多架着花墙,墙里全是竹子,经那风刮得怪响。狄小霞沿着墙走,一直绕到前面,却是一对黑漆大门,对门一个磨砖的大照壁。心中暗道:这样一个大户人家,住在这落荒的地方,倒很凑我的趣。我大约这笔盘程,向这人家是叨光着定了。就此便在门前门后的转,这时又走到大门前面,只听里面“嗦落落”的开门,像有人出来的蹊景。狄小霞故意便慢走一步,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女子,倚在门口;旁边有十多岁的一个丫头,两人嘴里低低的不知说的是什么。狄小霞好生奇异,便由旁边绕到后身,又兜了一个圈子走回,见那两个女子仍然还站在门口,那样蹊景,就同等候什么人一般。狄小霞看了一看,又绕到后面,忽然计上心头。暗道:我何不弄他一个软进硬出,反党便当。主意想定,随即又绕到大门前面,走近那二十多岁女子面前,说道:“大嫂,请了。”那女子故作吃了一吓的形像,忙问道:“年残岁底,这样黑夜,尊嫂是从那处来的?前面靠城这半里地段,短路打闷棍的是多得很,尊嫂要防备一点才好。实不相瞒,我家丈夫今日上城有事,到这时不曾回来,我们就有些不放心了。况且你嫂嫂这样鞋尖足小,娇模娇样,假若遇着匪类,不但银钱要紧,那可不性命交关吗?”狄小霞一听,故意便装作哭腔说道:“嫂嫂,那便怎样是好呢?”说着便装作要哭样子。那旁边的丫头插嘴道:“奶奶,既这位嫂嫂这样惧怕,你奶奶就方便一点吗。委实这前面像这样有头有面的标致大娘,是万万不能让他一个人走的。”那女子定一定神道:“既这样说,嫂嫂你若不嫌蜗居,就在我们家里过一宿,明天再走罢。”狄小霞一听,真觉得凑趣不过,嘴里还装做说了无数的谦恭话,脚下早跟了那一主一仆走到门里。
  进了二门,只见中厅上挂了一个晶球,那满屋间照得如同白昼。狄小霞一看,心中暗暗欢喜:这人果然是大富翁人家,就这一样宝贝,也不知道要值得若干。当下那女子走进屋里,一面将狄小霞让在客位坐下,一面便喊道:“白儿快些看茶。”那女婢答应了一声,真是大家的排调。随即托了一只红盘,里面一对羊脂玉杯,每人面前送了一碗茶。那女子开口道:“嫂嫂,随意吃一口便茶罢。但嫂嫂究竟尊姓,府上住在那处?这时赶黑进城,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件?”狄小霞见问,便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有所不知,在下姓秋,丈夫叫秋香妙,家住在玉山城外。只因丈夫在山东青州一病而亡,前天才接着死信,所以连夜的赶到山东,要去领棺枢回南。”那女子听说,便接口说道:“原来嫂嫂是江西广信府玉山县的人氏,请问你们贵处不是小西天造反的吗?据说这个女反叛狄小霞,本领是大得很。他摆了一个金光阵,利害非常。就是这人生性好淫,明分嫁了一个妖道姓刘的,其实他的丈夫是数不尽。连他的同胞的哥哥,都同他有奸。昨日听见我们丈夫说,据闻那金光阵已经被济公圣僧破掉了,就是上前日夜间破的。破阵的时候,听说这个淫妇在寨中,同八门的将官正在一起取乐。及至寨中火起,这淫妇连裤子都不曾着得好,两手掩住下身逃走掉了。你嫂嫂住在玉山,谅情总有的确信息,请问这句话可确不确呢?”
  狄小霞此时被那女子说得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真个气得要死。暗骂道:“你这个娼妇!要算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我狄小霞出世以来还不曾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呢。也罢,你也不必淫妇长淫妇短,骂不绝口,我总叫你认识我淫妇是了。”想着便在腰间暗暗将得着短路贼的一张刀顺在手中,就想上前将两女子杀死。搜他一些家财就走。哪知才站起身来,刚要进前动手,忽听外面“通通通通”的敲门。狄小霞听得清楚,觉到不甚妥当,连忙缩手回头,仍然归了自家的座位坐下。毕竟这敲门的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三回 狄小霞谋杀占美夫
杨太监诈言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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