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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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褚彪却才要过,那边周仁、周义每人手上扒了一把泥,揉了两个泥团,便向祝善、祝慈、祝三妹道:“愚弟兄得游贵国,三生有幸,不可不留点遗迹,如东吴试剑石之类,以为后日之佳话。”说罢,周仁、周义拣了一片有五尺多高的山字石,上面有两个峰头,约有四寸阔三寸厚的光景。两人先验了一验,便退到百步之外站定,每人认定一个峰,一泥九打去,只听“扑咦”一声,每一峰头上穿了滴圆的一个小洞。大众也喝了声彩。这时视三妹却见他们耍得有趣,也高兴起来。将袖卷了一卷,一纵身上了木架,在头上扯了一根青丝发,由架上铁杆横担穿过,打了一个结,将两膀套进头发圈里,两脚悬空翻了两三套架落,然后落下。周信喝了一声彩,说道:“我这头发因装和尚过关,到今日还不曾长,就借女英雄的青丝用一用罢!”说着一纵身子上了架子,也将两膀套在头发圈里,身方一搁,只见周信向下一落,上面“咦咦”的滚下两样东西,周信两手绷着一个头发圈儿,交代祝三妹道:“幸未损断女英雄的青丝,原物奉还。”祝三公初见周信坠下,以为周信只有硬功,因将头发坠断,不免暗暗笑他坍了一点小台;及见他把头发图还了三妹,依然一个整圈并未断坏,方知由上面滚下来的两样东西是架上的铁横担,被发丝套断落下。他晓得这样手段,非硬功做到极顶不得能毅,止不住“喔喔”的喝了彩。
  大众一听,方知有人躲在咏絮轩观看,一同便寻上轩去。祝三妹向来性情最躁,他一个人便在前走,才走上阶沿,恰巧祝三公因他们停手,也便跑出轩来,恰巧顶头大撞。祝三妹大吃一吓,方知轩里就是父亲在此。后面周家弟兄也便上前,见了三公道:“愚弟兄等现丑了。”祝三公道:“说那里话,贤昆仲的硬功也算得有一无二了。就连褚壮士的软功,学到这步田地也就难得。但这功夫之中,人皆晓得硬软两门,不知其实四门。硬功做到极顶,便为劲功;软功做到极顶,便为轻功;劲功以神威胜人;轻功以逸兴保己。诸位田此造就,不患不到此地步。想诸位正在少年有为之时,不难进取,如我老朽,只能出副眼睛在旁边望望了。”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连同各人又到庄外闲游了一会,直到鸟已归巢,炊烟四起,方才转回。那厅上的酒席已开得齐齐备备,恰好八人一桌。
  祝三妹转到后面,但祝三公两日之间,处处在周信身上留神,看得无一点不好,拿定主意,要想招为女婿。初时周信本注意不破真元,修炼内功,那知此时一见祝三妹,也算真有前缘,便觉支持不定。后来花烛之夕,三妹便问周信有几个侄儿,周信便将周仁几子、周义几子、并三兄四兄几个儿子,多大岁数,统统告诉了他。
  祝三妹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就一身无子,也有香烟后代。何不仍然各守真元,炼成大道,不较那些杨花水性,种下许多孽障,剩一把枯骨归于黄土高得多吗?”
  周信听说,好生欢喜。因此虽做夫妻,不染尘俗。直到元世祖登极,他俩人遂隐于嵩山,不知所终。此是周信、祝三妹的后话,顺便叙他一叙罢了。这时视三公可算才代三妹选婿,真正看上了周信本领既好,人品又佳,委实是祝三妹的好对儿。觉得这一门好亲万万不能错过,酒过三巡,见三妹不在旁边,便向周信问道:“周壮士,老朽不揣冒昧,有一个家务谈一谈。请问贤昆玉都到了南方,尊府家中什么人照应呢?”周仁一听,晓得渐渐打拢得来,便答道:“晚生有子,年已二十,尚堪支持门户,同二舍弟共处一宅。三四舍弟家室子女均招赘岳家,五弟至今还未完婚。”
  祝三公听说,连忙问道:“五令弟虽未完娶,一定已经聘走过人家淑女的了。”周仁道:“也未成聘。”就到此处,忽然小呆子褚彪在旁边就同老牛似的喊了一声。
  毕竟不知所因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三回 祝公赘婿装饰新房
周子陈情潜通寸简
  话说机三公问到周信可曾聘定姻事,小呆子褚彪在旁边听得清楚,暗道:这样看来,多分这个老头子要在我们这几个人里面选女婿呢。但他此时只晓得周信不曾娶着妻子、定着亲事,不知道我褚彪也是同他一样,我就同摇会签样子,也要丢下名字下去,碰一碰机会,不能碍口实羞,看着一个玉天仙似标致大姐归了把人,我就闷湮湮的没事。我必须如此如此,或者也有个万一之望。主意已定,候着周仁话完,祝三公才要开口,他便故意惊天动地的先喊了一声,接口苦叽叽的喉咙说道:“老英雄的明见,想未婚姻之事,也有定数。如我小呆子出娘胎胞,我的爹妈只养了我一个儿子,可算时时的就要代我定亲,那知到今日也同周家兄弟一样,还是不曾定得着。要论我小呆子的家业吗,田地还有几千亩,嫁得来的婆娘只愁吃饭胀杀了,可保不得饿杀了。要论我小呆子的家务吗,真个一夫一妻,还不像周家兄弟,有什么三姑姑四妯娌,人多嘴杂的不大好过日子。要论本领吗,我小呆子一支鞭也拿得起来,一匹马也骑得起来,就是遇着好本领的考功夫,也还俯就得过。要论形象吗,我小呆子也不疤不麻,不瞎不秃,不过皮色稍差一点。如天天用滚水烫烫,借把刷猪肉的刮子刮刮,再买些香肥皂擦擦,也就细皮白肉、又香又嫩的了。不知因何谈到小呆子的婚姻,一家家都同得了鸭子瘟一样,那颗头摇个不住。总因世上的人有真眼力的少,我小呆子此时也就冷了心,并不忙了。俗语道,一人有一夫,一马有一鞍,小呆子总不见得打光蛋过一世。大约迟早不等,都是要碰着一个识宝回子的呢。”这一席话把满座的人说了个哄堂大笑。
  济公大笑道:“褚呆子,你不要忙,俺师父早代你寻了一门亲事了。”褚彪一听,好生欢喜。暗道:多分他同我究竟有师父之情,帮着我。他说寻这门亲事,没有别个,一定借此进言,要向视三公把祝三妹代我做媒,给了把我的了。想罢,便出席就地碰了无数的响头,说了无数的“谢谢师父”,然后站起,归位坐下。忙问道:“请问师父,所代小呆子寻的这门亲,究竟是什么人家的呢?”济公道:“这人家我不必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到了那天,你自然明白了。”诸彪听见济公“近在眼前”这句话,更加疑惑到祝三妹身上。便说道:“好师父,你快些说明了罢!师父若肯爽爽撇撇的告诉我,我小呆子情愿拚得一个月的饷钱,请你师父吃酒吃肉。”济公道:“可是真的吗?”褚彪道:“自是真的,如有假意,就叫我小呆子嘴上害个疗疮,把大门封起来,饿死了没事!”大众听说,又哈哈的笑了一阵。褚彪守大众笑过,又苦苦的逼着济公说明。济公道:“俺且问你,你们适才同老英雄出外玩耍,大门左边一个人家哭的什么事吗?”褚彪道:“听说有一个女孩子死掉了。”济公笑道:“那就是你的婆娘。”褚彪道:“师父休得取笑,婚姻是人伦的大事。”济公道:“谁同你取笑。而且他此番死去,投了人生,还不是你的妻子。直到他二十岁上死了,你助了他一口棺材,然后再转人生,又过二十年,那时你们才得团圆,还代你传宗接代,那可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褚彪一听,只急得要哭。大众这一个哈哈,足传到半里路外,都觉得济公是拿他醒脾。看官,你道济公圣僧可是拿他醒脾的吗?其实并不是的,后来褚彪果应了这样说法,到九十六岁才死。当下褚彪听济公说毕,更自言自语道:“我今年已四十三岁了,再过二十年六十三岁,又再二十年八十三岁,大约弄得不好是在棺材里面成亲了。”叽咕了一阵,又吆呵呵的叹了一口气。
  只见视三公满满的斟了一杯酒,敬到周仁面前说道:“周壮士,你我丈夫做事说话,谅情不拘世俗那规规的气习。俗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令堂上双双过世,令弟的婚姻一定是壮士做主了。老朽年已六旬,各事都已了手,独有小女未曾择婿,就只有这一事,为未了之系恋。今见令弟少年英妙,爱慕得很,故不揣冒昧,将小女奉侍巾栉,未知壮士可允许否?”周仁听说,便向周信望了一望,只见周信还有一些发臊的样子,周仁看那神情有几分情愿的蹊景,才要开口回答祝老,忽然济公拍手大笑道:“老英雄不必多言,俺和尚已代周家应允了。俺不瞒你们说,俺和尚心里终朝没有第二件事,只得酒同肉两句话在里面打滚。老实心谈,俺和尚算定了有这一笔称心满意的喜酒,才走得来的。假如姓周的回个不字,他不怕俺和尚同他拚命吗?周信,周信,你这大年纪,那里三岁五岁,还怕羞吗?快过来,给岳父行礼!”此时周信听济公说得精抖抖的,心中好笑不过,及至听见他叫给岳父行礼,更觉好笑。暗道:世间那有这样穷急不过的老面皮,大约是非褚呆子才做得到呢。那知心里虽这样想法,腿子就同被鬼拖了一般,不由得走出了席,到了祝三公面前行过了礼,祝三公连忙答礼。
  见周信已入了座,祝三公便向周仁道:“尊府既不在此地,贤昆玉又有军令在身,我想世界上那些俗例真正厌弃不过,不若一律减免,在小亲家意下如何?”周仁见他这样称呼,也随即改口道:“老亲翁高见,正合姻侄之意。但须上遵古礼,请位媒灼。”祝三公想一想道:“圣僧位高不敢相累,不如就请褚壮士罢了。”周仁道:“甚善。”当下视三公、周仁每人敬了一盅酒到褚彪面前,双双的开口道:“大宾满饮此杯,来日一切事宜相烦请掌红印。”褂彪此时真个眼泪从肚皮里过,看着一个绝色佳人同人家成亲,还要卡着我姓褚的做个媒人。欲待回他吗,场面上又过不去;欲待允他吗,实在是怄气不过。褚彪在此闷想,但见祝三公、周仁每人执了一把壶,立着了候他的回话。褚彪真个无奈,只得懒懒的端起酒杯答道:“老英雄同老兄说那里话来,荷蒙二位抬举小呆子做一个现成媒人,敢不从命。但小呆子不曾娶过亲,各事都有些外里外教的,还要请包涵一点才好。但有一层,我小呆子当言明在先,人家有句俗话,说的新人进了房,媒人撂过墙。想你老英雄的令爱,周大兄的令弟,他这两人的手脚厉害不过,小呆子要经着这两位星宿从墙这边撂到墙那边,那呆头呆脑跌散了不算事,只怕呆尿呆屎还要撞出来呢。总之一句,要求我小呆子做媒,我小呆子明言在先,一定是万万不能个撂的。我小呆子还要留个有模有样,八十三岁去招亲呢!”祝三公大笑道:“褚壮士浑然天真,说出句话来委实有趣。”就此那大众欢呼畅饮。到了散席,济公他始终不离座位,接连的又是烧酒狗肉。
  祝三公就喊过几个庄汉,着他们把西边住宅里打扫干净,就将周家弟兄、褚彪及济公圣僧住在里面。西边就着为男家,可算都在一个门里。济公便代他拣了十一月之二十四黄道吉日成婚。究竟有钱易做事,不到两日,里里外外挂灯结彩,收拾得花团锦簇。一应妆奁本久经预备妥的,况视三公这人又不欢喜浮华,就着了二十个庄汉庄婆由东宅向西宅一搬,铺设得整整齐齐。他这西宅本是明三暗五的两进,前面一进厅,后面一进住宅。就将上首正房一套房做了周仁他们的客房,下首就做了新房。祝三公虽然不甚欢喜浮华,究竟他不过这一个女儿,家业又是很大的,俭朴煞了,总还不过俭朴,就如这一间新房,陈设得也就精致不再过了。我且由房门直到里面说了把诸位听听:当房门挂了一条大红绉纱和合门帘,两边镀金银钩,淡青绣花飘带,其下坠三角银铃,绿绣花锦边抬沿。中间挂了满床笏玻璃罩面的团花,房门上绢贴的玻璃罩面一对瓜瓞图,迎房门两双架南北柜柜,柜顶上铜锡十样景莲壶茶桶,件件成双。柜前两张楠木空花九狮图的睡柜,柜旁八只描金朱漆皮箱。对那柜一面金边穿衣镜,下面一张朱漆描金的条几,几上一边摆了一架外洋的自鸣钟,一边摆了一架柴窑的五采花瓶。中间朱漆架上一只水晶盘,盘里堆了四只佛手。当窗一张五抽的大理石条桌,两头两张海楣学士椅,中间两张海媚活面骨排机。桌上当中一架白羊脂的玉如意,西面一架团圆镜,东面一架状元印,都上的红绫绣花的袱子。尽里一个描金朱漆茶洗,两边八只银托瓷盖碗,中间一对玉杯,两双镶金牙筷,当窗一对一尺多高的银台,插了两校龙凤彩烛,挂了四张六角绣花宫灯。当中一张天仙送子的五彩琉璃,穿珠宝盖大红丝线排须,里面一幅蝴蝶穿花大红绣罗的幔子,两旁也是银钩纽带。幔里三檐滴水雕花捕木大床,床柱上两个银瓶,插了两支一尺多高的珊瑚树,那床上一应陈设金钩珠链锦衾绣枕自不必说。踏板里面一边并摆了两张八贤椅,一边摆了一张镶牙黄牙床头柜,上面一对银灯,中间一架金丝镶银博古的芸香盒子。小柜横头挂了一条绿绸红沿的门帘,那里面的物的我却不便说了。除非把那讲臭文找得来做这部书,里面的一应物件他才说得清楚呢。这可算说正房里大略情形,至于那箱子里面收的什么,柜子里藏的什么,那就没得清楚。还有什么妆台、衣架、宫熏、美人椅、自然榻各样物件,都陈设在套房里面,我也不及细说,正书要紧。
  到了二十三日这日,西首这边便设了暖房酒,东宅那边辞祖待嫁,又另有一种热闹。到了传午时候,周仁记起一事,暗道:兄弟明日完婚,可算也同征场娶妇,薛丁山、王伯当他们的故事差不多。虽有圣僧作主,究竟要修封书禀明主帅才是道理。况且还有礼、智两弟在营,也须写信告知,方为正理。好在褚彪在此,虽当媒人的名目,却也没什么事仰仗于他,兼之明天方是正期,我何不写两封信,着他到大营去走一趟,当晚就可回头。主意想定,便抽笔写了两封信。一封到张钦差、杨魁的,上写着道:
  【关北义民周仁偕弟义、信惶恐惶恐,谨顿首百拜叩禀绍虞、锡光两钦宪大人麾下:窃仁等自十九日恭领钧令,伏兵待匪,迄巳牌贼兵果至。仁等与降将褚彪合围贼国盖世豪,鏖战至一小时之久,复为狄匪救兵贼目钱志破围,盖贼冲遁。仁等偕降将褚彪追贼至盘山谷地方,突遇当地义民祝三公。其人因本领高超,品行端正,因被贼目钱志惑之以师徒之义,颠倒其是非之真。仁等及降将褚彪均被视三公所擒,锁弃幽室,自分必死。讵祝公有女名三妹,暗别邪正,力辨诬枉。又得济公圣僧设法疏通,致义民祝三公得知真实,当即登仁等于扶席,拘贼匪于囹圄。足征祝三公存心之公,受欺之实,皆于此见。仁等此时幸脱傥来之祸,拟治疾走之鞍。孰知祝三公儿女情长,复求圣僧主婚,将弟信招赘为婿。窃思师婚之戒,罪所难逃,然此一举,则义民祝三公及其女祝三妹悉将罗置麾下,恭听驱策。兼有圣僧主允,不得不委曲从权。兹已詹于二十四日合卺,礼成之后,相率来辕。临颖恐惶。诸希恩鉴。】
  一封到周礼、周智的,上写道:
  【礼、智两弟手足:纵马一去,不谋面已数日矣。其间或作罪囚,或升座客,匆匆不及细述,请询褚降将即知。信弟结婚实迫于济公圣僧之命,义不容辞、且新妇祝三妹本领高强,度越我等何止霄壤。刻已蠲于二十四日成礼。兄等因责在婚主,未克分身,弟等营务为重,亦可不必前来。想礼成之后,归期不远也。剿匪之事,济公以为尚非其时,为信弟从容议婚事,实为剿匪渐次集将才。张、杨两宪如有垂询,望代致意。诸维玉照。不宣。兄仁泐。】
  周仁拿两信,即将褚彪请到面前,托他往大营去走一遭。褚彪满口应承,哈哈道:“小呆子这两只狗腿听说要跑路,是很高兴的。”当下接了书信,往外就走。周仁道:“且慢,我已着人去备马了。”褚彪定一定神道:“用不着马,我这两腿的驴子最好。”说着便飞奔的往外就走。但此时周仁已着褚彪送信到营,营中自必晓得周信在祝三公家成婚了,因何到了腊月初八,张钦差、杨魁仍无消息,着马如飞、周礼到盘山谷探访?济公既晓得他们到来,变秃发奴送信,何不就叫他们到祝三公家将招安的公事送去,并可惜此聚会岂不甚好?无如其中却另有许多情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四回 送信痴徒做好梦
入门新妇打媒人
  话说褚彪接了书信往外就走,心中骂道:周仁,你这小杂种有多麻木,一个美貌女子被你的兄弟占着去了,还要卡着我姓褚的做个媒人,也就罢了;那知你越过越把我小呆子瞧着不起,直即把我当着走狗,着我出差跑信了,真就麻木得有趣!
  我想这几日天天混牵,连午觉都不曾有得睡,我且寻一处地方睡他一阵再说。就这心里想着,脚下跑着,已走了三五个弯子,见前面有一小庙门,门外几根东倒西歪的旗杆,站头上塑了一块匾,上面四个金字,褚彪却认它不得。猜度定是本庄的土地庙,拔步就跑进庙去。恰巧本庄一个人家死了人,多少麻衣戴孝的在里面烧铺堂课锭。褚彪想道:我且把两封丧报搅在里面烧去,免得留下形迹。当下从怀中把两封信掏出,抢手到了那烧锞锭的面前,说了一声“借光”,扑的把两封信向火里一撂。那孝子抡起哭丧棒说道:“你这混人做的什么事?人家这纸锭烧了把亡人的,可能乱把旁的物件搅在里面烧的吗?”褚彪笑道:“管你能烧不能烧,已经烧过了。你若怕你家亡人找你说话,你把我那物烧下来的灰寻出来还我罢了。”那人见他这样混牵,顺便哭丧棒就是一下。褚彪连忙把身子一偏,暗道:“这样家伙吃不得,被他碰一碰,才有三年不顺遂呢。”连忙笑嘻嘻的招呼道:“足下不必动气,说了耍的呢。我委实告诉你罢,我这两个封套里面是三千六百卷《金刚经》,可算着我还是你家死人的造化呢。”
  一面说着,一面跑上后殿,只见上面供了一个神龛,前面一张破供桌,上面两支木头烛台,一个石头香炉,供桌前却有一个拜台,当中一个稻草垫子。褚彪一看,喊了几声“适意”,随将那草垫移了一移,头南脚北手东西的向下一睡。直觉得自己一个人回了大营,走上大帐,只见张钦差、杨将军出帐迎接,说道:“褚将军,辛苦了。请问你追那两个贼匪,怎样到今日才回来呢?”褚彪当即将周仁的信送上。
  张钦差拍桌大骂道:“胆大的周信,着他追贼的,他倒成婚去了。”说着便向杨魁道:“周仁、周义、周信这三人戏玩军务,该当何罪?”时周礼、周智却在帐上,杨魁将二人看了一眼,便气冲冲地说道:“来人,先代我将他弟兄押住后营看管。”
  当下走来两个面不相识的武士,将周礼、周智提小鸡似的拖了就走。跟后又拿了一支大令,吩咐来人,又有两个义士走上帐来。杨魁道:“你拿这令箭,限你们三个时辰,将周仁、周义、周信、祝三公、祝善、祝慈、祝三妹一干人由盘山谷依限提到,不得有误!”说着那帐上的公案拍得应天响,两个武士接了将令,下帐而去。
  这时杨魁怒气稍息了一点,又将褚彪喊至近前问道:“褚将军,你也没有家小,你怎倒不要祝三妹的呢?”褚彪暗道:我不能说人家不把我,我要说我不肯要,方有体面。就此便说道:“元帅同将军在上,自从到了祝三公家里的时候,他们这三个奤子,两边的语言又不清楚,直接同畜生一样,跪在下面只是求饶,嘴里满嘴的胡话。说道如能把我们弟兄三个放回,包管把张钦差、杨将军的脑袋儿斩了,送得来赎罪。其时褚彪勃然大怒,将周身提一提劲,登时将祝老狗的金钢圈绷得粉碎。祝三公同他女儿见我这样,真个就是爱上我了,就叫我招在他家里做个女婿。我当下就骗他道,要我招亲不难,你要把同来的三个将官统统放开。祝三公那敢违拗,他并不晓得我是骗他的。及至将三人放出,又要卡住我成亲。我心中明白,晓得出阵打仗的人不曾交令,怎样能在外面成亲呢?因此又说待我回营禀明张元帅、杨将军,方能成就。这时却然济公圣僧已到,不知怎样忽然的又将视三妹要嫁周信。可笑这个周信,他就同八世不曾有过妻子一般,不管什么有这军令,当时就允许了。如今已拣了二十四日成亲,我实在在那里如坐针毡,所以想了一计,向他们要了一信,先行回营。”
  杨将军听到此处,便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样说来,那祝三妹可算先还是你褚将军的婆子,硬被那周信小畜生夺了去的是了?”褚彪道:“将军明见,一些不错。”
  说到此处,直见那两个武士用了一条通长的铁索,将周仁、周义、周信、祝三公、祝三妹一齐锁着,就同穿的一串咸鱼一般,一直带上大帐,一条边跪下。但那祝三妹比在祝三公家里看的那种形像格外标致。张元帅、杨将军一见大众到来,也不问长不问短,就将后营周礼、周智一并提上大帐,各人打了五十军棍,将周家五个弟兄统统赶出营外。便将褚彪传上帐去说道:“祝三妹既本是先允许你的,你就带他去成亲罢!”褚彪听了这语,直即把一张果嘴笑了没得打扰。随即走下大帐,搀了祝三妹就走,后面跟了祝三公。那一路走去,觉得吹来的风都是香的,那手上搀的不觉得是人的一只手,直即就同是摸的一方温软的白玉,真个滴滑如油。褚彪这时候不知道功夫丢在何处,连那两只腿子都索索的直抖,嘴里那涎沫止不住的直滴,就同要把视三妹吃下肚去差不多。自己也觉得这口水淌淌的难看不过,伸一伸手就来揩口水,忽然“咦”的一声,把一只肘骨就同不知碰在什么地方,连手膀上的筋都碰了打作结,疼痛不过,止不住“呀”的一声。睁眼一望,见四面都是漆黑,只有当中玻璃盖一点亮光,定神再一细想,方知做的是一场大梦,身子还睡在土地庙拜台上,手膀还觉得有些痛。
  便吐了一些唾沫在手掌心里,将两眼揉了一揉,暗道:这一觉太睡迟了,多分他们的暖房酒已吃过了。就此匆匆的一径就往外走,刚要出得大门,觉得头才向前一送,忽然“通”的一声,把一颗头碰得火星冒冒的。心中骂道:该应晦气,我先前来并没有什么,这断是什么王八羔子晓得老子困在里面,弄了一样什么物件堆在这里,叫我冷不提防吃他这样一个暗苦。大约做这样功德的人,我要保与他天天过年,才要活一百二十岁呢!想罢,便用手去摸了一摸,原来并不是堆的物件,那两扇庙门到了天晚已掩起来了。褚彪连忙把门开放,跑到外面,觉得觉还不曾睡得真醒,加之又在门上一碰,直即昏天黑地。心中又作急不过,深怕大众把酒席吃过了,自已没得吃,就此低了头直往前走。那知跑不到三十步,突然“通”的又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碰了一头,更比那门上碰得厉害。再一查,方知已到了转弯,碰在人家后山墙上。褚彪这一碰之后,晓得这一条路三步就一弯,五步就一转,再也不敢直冲的走。心生一计,便将两只手伸在前,暗道:我这一颗头再经不起碰了。路上又黑暗不过,假如到了转弯,先要碰着手,便省着老头吃苦。就此便同摸壁鬼似的,一直到了祝家西宅。
  只听里面鼓乐喧天,刚要预备坐席,忽见褚彪到来,周仁、周义、周信弟兄三个一齐迎出,以为他今日又是红印官,又代他们送信跑劳,还有不恭维的吗?当下邀到里面,定了他的首席首座。本派济公的首席,无如济公的脾气,他坐在什么地方请他移一座,大约慈宁宫的御宴都不得能彀。因此周家就定了褚彪的首席。周家初到此地,并无亲戚,又无朋友,祝家的亲戚因不曾会过亲,不便过来。祝三公想了一个主意,就把同乡的老邻居请了两桌,安排在西边。本家里全是亲戚,因此两下都热闹不过。褚彪此时好不适意,吃了一个醺醺大醉,直到一更向后方才散席。
  一群老乡又看了一着新房、见得十分富丽,一些人奇怪道:“周家这些物件也不曾看见他搬得来,我们这乡村之间可算眼睛靠着鼻头,那里搬这许多东西,我们一样都看不见吗?”有那假扯的道:“你们都不清楚,只因这些物件精细不过,假如日间上岸,自必看的人多,挤挤碰碰的不怕砸掉了吗?前日也是我的运气,刚三更多天,由王阿贵家赌钱回头,偏偏碰着了官河口有三号大船,他到的是一位武将,连拿夜壶的身上都披红插花,一起一起的由船上登岸。灯笼火把滔滔不绝,比我们本庄三月十九迎观音灯还热闹些呢。”这人才住了嘴,又有那斑驳他的道:“你这物件,怪道人喊你王水嘴,你大约前夜三更天做梦做着了的!我前天委实倒是在王阿贵家里瞧牌的呢。”这人见驳了他的谎,便作躁不过,接口发誓道:“我如说谎,就叫我死人失火!”内中有位老者连忙进前,低低的道:“人家喜事,你们怎这样信口乱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究竟罢:你们可看见坐在外面的那个吃酒的和尚吗?都是他作法搬得来的。这周将军家本住在关中一个什么的县分乡下,离本地一万多里。这和尚委实神通广大,这边做定了亲,他随即一朵祥云到了周家报了喜信,不到三个时辰,就通身搬得来了。没说这点东西,就如那天剿匪营搬营头,由张家洼搬到五里墩,他老人家作了一些的法,暂时就搬完了。”大众听说,这才明白,都说道:“你老的话一些不错,照像王水嘴,他直即是就同望见鬼一般。”就此又你看看这样,他看看那样,一同出外,嘴里便这个“多谢”,那个“叨扰”的,一哄而散。自有人来收拾残席。
  周仁又照应了济公的夜酒夜菜,然后坐定,就想问营中的情形,主帅同两个弟兄可有什么回话。那知小呆子人说他呆,他真个一些不呆,晓得散客过后,周仁一定要问他的话,他老早的走到房里呼天喝地假装作睡觉去了。周家兄弟见各事都有些帮忙的收拾停当,烛火已熄,也便照会关了大门,各去睡觉。济公他还是通宵达旦吃他的例行酒,自不必说。到了次日,周信使锦衣花冠,朝靴玉带的收拾得齐齐整整、簇簇新新的一位新郎官。一些邻居以及家中的庄汉都过来叫喜,阶下乐鼓齐作,堂前灯烛辉煌,十分热闹不过。将到吉时,傧相走到面前叫了喜,门前三声大炮,一棒锣响,早有一把红伞一面遮阳在阶下伺候。周信随即拜过了神,出堂到了红伞之下,鼓乐前导,媒人在前,傧相在后,好在西宅同东宅同一总大门,分两道仪门,可算门对门。用不着车马,三人从容不迫的到了祝家,又是三声大炮,一棒锣声,两边的鞭炮直放得应天响。周信到了祝家,先行奠雁礼。祝家自有一些亲眷将周信、褚彪邀请入座,陪新亲的陪新亲,陪媒人的陪媒人。三道果茶已毕,祝三妹也是凤冠霞帔顶了这头,媒婆搀着同周信站齐,向上行了参神礼。也在红罗伞下,鼓乐在前,又是炮声锣声合那爆竹声,热闹不过。周信在前,将视三妹迎入西宅。
  就这拜堂坐床合卺之后,此时冬月天气,日光甚短,外面已是上灯过后。周仁、周义便照应开了酒壶,大众纷纷坐席,一直吃到一更向后,这才散酒。大众又闹了看新人,又是半天,方皆散去。周仁便预备着褚彪、周义二人送房,那知再也寻不着褚彪,委实连毛厕上都着人寻过,都不见那褚彪的影子。周仁没法,只得自家同周义拿了烛台,把周信送入洞房。随即走到房外,这时外面一些帮忙的,由傧相起,这个来讨赏,那个也来讨赏。周仁、周义正然在那里开发,忽见新人的房门帘消了一消,“通”的一声掼出一样棉花包似的物件。毕竟掼出的究系何物,且听下回分解。合卺之后,此时冬月天气,日光甚短,外面已是上灯过后。周仁、周义便照应开了酒壶,大众纷纷坐席,一直吃到一更向后,这才散酒。大众又闹了看新人,又是半天,方皆散去。周仁便预备着褚彪、周义二人送房,那知再也寻不着褚彪,委实连毛厕上都着人寻过,都不见那褚彪的影子。周仁没法,只得自家同周义拿了烛台,把周信送入洞房。随即走到房外,这时外面一些帮忙的,由傧相起,这个来讨赏,那个也来讨赏。周仁、周义正然在那里开发,忽见新人的房门帘消了一消,“通”的一声掼出一样棉花包似的物件。毕竟掼出的究系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五回 解佛号高僧得白米
寄诗句和尚赠红丸
  话说周仁、周义将周信送进洞房,出来料理外事,突然新房里棉花包似的掼出一物件。周仁奇异不过,就将手旁的一支烛火取下,同周又一望,原来不是别人,就是小呆子褚彪。只见他两手揉住腿,支了一嘴的黄牙齿,酒气喷喷的嚷:“好的,好的,我不同旁人讲理,我明日清视三公、周仁两个人茶馆里吃碗茶,把这个理讲他一讲。周仁,你在这里说句直话,那日你同祝三公请我做媒人,我是怎样交代的?我本言明在先,说做媒则可,要照俗语上‘新人进了房,媒人撂过墙’这两句话待我媒人,我媒人是经不住撂的。那知你家这位弟媳好得很,他就同做过几回新娘的一般,真个熟识得很。走进门去也不曾做第二件事,下手就把个媒人搬着撂出来了。”周仁、周义看他跌得这样,委实过意不去,便招呼了一阵。褚彪忽然站起大笑道:“罢了,罢了,委实我还算卖着便宜呢。不过门里门外的应一应故典,假若真由墙这边撂到那边,那我小呆子真个要去见阎王老子了。”说罢又笑了一阵,自去房中睡觉不提,但这褚彪因何送房的时候寻不着他,此时忽然由里面撂出来呢?列位有所不知,只因大众闹新房的时候,褚彪也走到房里,其时酒已吃得七跌八跌的,大众在那里闹新人,独他一个人走进帐幔里面。只见那大床旁边又挂了一条绿门帘,心中诧异道:这旁边还有暗房,多分是偷汉子的婆娘预备藏汉子的了,我倒要进去望一望呢。当下钩起门帘,走到里面,再一细看,原来没有别物,只有一个马桶。心里想道:可怜我褚彪堂堂的一个汉子,不如这只马桶。想他一成了模样,就姑娘、大娘的同他亲热不过,也不晓得他还是有些香,还是有些甜,我倒要调查调查呢。当下向地下一坐,就把那鼻子向马桶上去闻。不料他究竟有了酒了,才向马桶上一伏,忽然的鼾呼大睡。到了送房过后,祝三妹走近幔里,直觉得有人在里面打呼。心里就疑惑,怕有闹房的人酒醉睡在里面。祝三妹这样的女英雄,谅情绝不同做新娘的寻常妇女那样羞羞涩涩的形像了。当下就取了一支烛火走到帐面四处一望,并看不见一个什么人。及之再一细听,方知在马桶弄里。就此把门帘一消,只见一个人伏在马桶上面打呼。便轻轻伸了两指拈住那人的耳朵,把头拉了转过来一望,方知就是褚彪。褚彪被他一提,登时惊醒,晓得不能同这位姑太太违拗,便四手四脚的朝起一环。祝三妹暗道:这个果囚,倒很乖巧。就此提了他的一只耳朵,就同拎的一只黄泥猫一般,走到房门口,掀起门帘,“通”的向门外一掼。就此新郎新娘自然解衣就寝,夜间之话前书已经提明,不必再表。
  到了第二日,自然回门、谢酒例行之事统统做过。周仁、周义、褚彪就要先行回营,去向济公商议。济公想道:如放他们同去,必有七日大难,反转于正事多费周折。但天机不便泄漏,便故意的装着怒气勃勃的道:“你们可是要走吗?俺晓得不是你们要走,是因为和尚天天在这里花钱费钞,有些舍不得了。”周仁道:“那有这样说法。”济公道:“既不是这样说法,你不许开口,候着俺那天叫你们走,你们再走是了。”周仁等那敢多言,只得安心适意专候圣僧命下。
  直到腊月初八,江南俗例地腊节,和尚都到寺主家化斋,为叫打腊八。盘山谷这地方虽然是一处小村市,却有一个大丛林,名叫碧云寺。内有一方丈,法名爱田,委实苦心修炼,年已八十九岁,稍能通得禅机。这日带了两个徒弟,一个敲着铜铙,一个抗着禅杖,各家募化腊八。后面有一道人挑了一副箩担,人家布施米谷香钱都放在里面。却然挨户的走到了祝三公家化过缘,出外见对面大门上贴了一个剿匪营中营周公馆的门条。他以为祝家把两边宅子租了人家住的,遂带小和尚敲起法烧,领了进里,一直走上厅屋。看见两个少年在旁边下棋,一个和尚坐在上首桌上吃酒,面前摆了一大盘狗肉。和尚暗暗念了一句“善哉”,便走至济公前,施了一礼。济公把他一望,知是有点根抵的,便伸出钉把手,在桌上一顿画,向那和尚道:“俺桌上这八个字,你能参透出来,俺和尚助你一担白米。”那和尚就桌上一看,但见金光绽绽的八个字,说的是:
  【何谓如来?何谓观音?】
  那和尚定一定神,说道:
  “……
【佛号非真有佛,儒经之理能融。】
  【见宾承祭告仲弓,就是如来妙用。】
  【谁是洛伽山外,岂真紫竹林中?】
  【总云眼界是虚空,恕字终身为重。】
……”
  那和尚说毕,济公拍手道:“妙呀,妙呀!你去罢,米已送到了。”和尚走到外面,见那道人果然挑了一担白米。和尚问道人道:“这米怎样来的?”道人道:“师父怎这样糊涂?你自己分了几次用衣袖笼得来,那里倒忘掉了吗?”和尚就闭目一想,也觉得自己就同是真个送了几趟到来似的。再把衣袖翻开一望,里面果然还有倒不尽的几粒白米。由此这和尚禅机大进,后传另有交代。
  但济公圣僧自和尚去后,他自然照旧吃他的酒了。那知一块肉将要进嘴,忽然向桌上一落。济公晓得有事,就把灵光一按,知道马如飞同周礼又来探信,这时在吃食店里吃了点心,没有钱会帐,正然在那里受窘呢。暗想道:如让他们到来,那招访的公事必定是要拿出,这祝老头子生性的脾气是古怪不过;若听说官长行公事来访他,大约他情愿丢老命都不肯去,不是反转把事情弄差了吗?若叫到来不拿出公事给他看,他两个人怎样消差?心中想了一想,暗道:必须如此如此,方不泄机漏会。随向周仁要过六钱银子,又作了一个法,写了一封信,叫他二人就凭这信回令。列位不记得前回书中不是说的马如飞、周礼直到盘山谷下招访祝三公、祝善、祝慈、祝三妹的公事,顺访周仁等四人,不就是腊月初八地腊节的日期吗?但那马如飞、周礼得了济公的信,回了大营,将信呈上。
  张钦差、杨魁看了济公的信,不免觉得他们把军务大事当为儿戏。也叫难星将至,二人便商议道:“皇上着我等统兵灭寇,军务功罪皆在我们两人身上。如圣僧同周氏弟兄帮同效力,不过一时间仗的义气,俗说叫作奉请不奉调,我等何能专候他们行止。如今守坐虚耗,早也破金光寨,晚也破金光寨,到了今日可算这金光寨不知什么形像。如今权奸当国,前日看宫门抄,报罢寇桢参知政事,大约秦、金二丞相又将起用。这二人本同忠正的人很过不来,假如他们得了信息,奏我们一个虚糜国币,懈玩军情,那处分不专在我们两人身上吗?”就此两人议论了一阵,却因小南海那水上机括十分厉害,真个无法可想,也只得急在心里罢了。
  这时已是腊月天气,应派交冬数九,寒冷不堪。那知十一、十二这两日,天光忽然暴暖,同四五月里差不多。人人着的夹衣,还是浑身是汗。到了十三夜分,突然大风大雨,电雷交加。张钦差同杨魁议道:“这可算冬行夏令,主世上有非常之杀戮。如今金人据淮,草寇四起,也算是天时人事相维不忒。”说罢,便叹了一口气。杨魁道:“还算我等运会,狄小霞不惜资财,造了这一座坚固营盘,地势是高的,营房是多的,土圩是厚的,拱手便让了我来栖止。假如这样的大风大雨,还在那张家洼那营盘里面,这一夜鬼哭神号,倒不知怎样是好了。”说着只听那外面风声雨声越过越大,整整落了一日一夜。饶着这样的坚固营房,还倒了几处。到了十四、十五两日,暴雨虽是不落了,还是阴云四合,细雨霏霏,那天便转过冷了。张钦差同杨魁坐在帐上议论,把两次胜仗情形并束高阵亡应请的恤典,预备做一折子申奏出去。忽听营外有一人大喊着,似歌非歌,似唱非唱的,营前绕到营后,那嘴里说道:
  【膏药不卖钱,问与僧人可有缘?卖药不卖钞,专显我僧人真奥妙。有人吃我药一粒,七日之中可不吃。僧人普救世间人,莫叫无缘空饶舌。】
  就此营前营后统来绕去,嘴里只唱着这几句话。张钦差道:“听他嘴里僧人僧人的,一定是个和尚了。”随即着了一个帐前的小校到营外去查点。不上一刻,那小校回报道:“外面是一个游方的奤和尚,挑了一副高肩担子卖药,那担子上面绑了一个小小的香盘,盘里有十几颗丸药。末并想向他取一粒来给大帅同将军观看观看,哪知他宝贝得同珍珠似的,再也不肯。末共同他商议至再,他说这丸药是个人个分的,少去一粒,便要多死一人。被末弁缠扰不过,他拿出一张仿单,叫末并给元帅、将军观看。”说毕,便将那仿单呈上。但见上写着是:
  【老齐水真人救世八保丹:】
  【一保妖气不伤身,二保淫气不动心。】
  【三保剑气不损命,四保寒气不冻人。】
  【五保湿气不着体,六保勇气去敌兵。】
  【七保疫气不生病,八保谷气可充饥。】
  张钦差、杨魁看毕,见他既不卖钱,冒着雨在此叫喊,又因仿单上所说的话与行军最有关合,晓得是位高人,不是无因到此。便着小校出营将那和尚请进大帐。小校领命出外,便向那和尚喊道:“卖药和尚,我家元帅、将军请你进帐买药呢!”那和尚掉头笑了一笑,突然不见。不知这和尚所往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六回 张钦差备酒犒三军
宋将军踏冰冲八阵
  话说小校奉了张、杨二主将之令,出营去召那卖药的和尚,那和尚向他笑了一笑,突然不见。小校追至前面,和尚连影子都没有。只见那地下一个黄纸包头,这小校所好却认得几个子,将那纸包拾起一看,但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和尚托交主帅查收”八个大字。小校捏了一捏,知里面多分是丸药,连忙拿了回营,走上大帐,将那和尚逃走、拾到丸药的话说了一遍。张大帅将纸包接下,打开一看,见里面如梧桐子大的红丸药,数来数去只有十一粒。再将包头一看,里面题着一首诗,旁边一行小字,写者道:“张、杨二军主注意。”那诗道:
  【冰路宏开岂偶然,菊花联络好姻缘。】
  【牛随风进谁居后,马遂云飞孰占先?】
  【智钥甲丁身用口,礼文男子力同田。】
  【韩公德行希先圣,江左文章迈昔贤。】
  【冯妇此时仍搏虎,哈哈那问若何天。】
  张、杨二人把诗再三推敲,却详不出个什么义理,便将诗同丸药统统包起。到了次日,已是腊月十六日了。外面朔风大雪,委实重裘不暖。张钦差因天气太寒,三军在那帐篷里面受苦不过,吩咐宰了十只老马,买了二百担酒,犒赏三军。大家欢呼畅饮,到了天光一黑,外面的雪已不落了,忽然又起了风暴,那种大北风把走路的人刮得连嘴都张不开,那中军帐上连烛火都点不住。张、杨又将众位英雄约在一起,围炉饮酒。直到三更向后,各人尽醉方散。风已渐渐的小下来了,天上也推出一轮明月,但觉北风刺骨,滴水成冻。
  也叫事有定数,杨魁忽然意念一动,便吩咐备马。张钦差道:“外面这样寒冷,已断人迹,将军意欲何往?”杨魁道:“晚生到营外探一探军情,暂时就回。”当下只带了两个小校,跨上了马,直奔小南海。不上一刻,已到北岸。但见月明如昼,岸上树上以及人家的屋上通同堆的白雪,映着那当中的月色,委实白玉楼台,水晶天地,好看不过。再朝小南海水面上一望,只见冻得同玻璃镜子一般,一群群的乌鸦在那中央飞来跄去。杨魁一看,心中大喜,以手加额道:“此天助我成功也!”
  随即调转马头,飞奔回营,上了大帐。张钦差已要退帐就寝,杨魁忙止住道:“大帅请勿退帐,晚生适在外面碰到一个破金光寨的好机会。”张钦差大喜道:“那里水上机括撤掉了吗?就便水机括撤掉,那三里路的水面也是非冰莫渡。”杨魁道:“大帅有所不知,如今北风紧冻,晚生才在小南海北岸绕了一周,真个冻得如平地一样。晚生预备就此劫他的寨。”张钦差踌躇道:“那河面诈称三里,其实有足足二里,就便冻起,那些兵丁恐不见得能毅过去罢?”杨魁道:“晚生预备一兵一卒都不带去,就将帐下的英雄由杨某一人带往,大帅仍在营中照管营事,如能出其不意,将那三口剑到手,则大事成矣。”张钦差道:“这大冷天做如此险事,假如各位英雄不愿,将如之何?”杨魁道:“大帅勿忧,我等可如此如此,不患他们不去。”
  此时外面已是三更向后,张钦差升了大帐,杨魁又暗暗同韩毓英、哈云飞说了一个意思,也便走上帐来,又同张钦差说了几句。张钦差拔了一支令箭,随即着了一个中军,传各位将军上帐。
  不上一刻,一众义士由马如飞起,陆续俱到。连韩毓英、哈云飞、李彩秋、邓素秋也都到来。张钦差道:“本帅请列位义士、夫人上帐,非因别故,只因我营同金光寨相持已久,因匪人水上设机,急切不得破寨。所幸天意成全,此时小南海冰冻,河面如同平地。杨将军因天气太冷,不忍有劳列位,但看着这样的机会,却又不肯放过。他立意一个人先到金光寨去盗剑,本帅苦功不下,特为将列位请来帮同劝阻。杨将军的意见,以为本帅读书人,没大胆量。列位义士想一想,究竟可能去是不能去呢?”话才说完,杨魁便精神跃跃的要想争辩的样子、忽然韩毓英、哈云飞叉手上前道:“禀大帅,既是丈夫愿往,女子等也愿偕行,可保万无一失。”李彩秋、邓素秋见韩、哈二夫人都愿同往,也便上前道:“女子等也愿随二位夫人同去。”就因他们一说,那帐下只听你也愿去,他也愿去的喊成一条声。杨魁又故意道:“既有两个贱内接应,也就彀了。若再累及诸位,杨某心实不安。”语犹未了,又听帐下一条声地说道:“将军说那里话来!都是代皇家出力,何分彼此?”
  张钦差道:“诸位且莫争执,本帅有一个意见,且同列位斟酌斟酌。我想列位既通同赞此意见,履冰过海,与其帮着杨将军盗剑,不如协同杨将军破寨。列位,本帅这个意见何如?”大众道:“大帅之意一些不错,末将随大帅调遣是了。”张铁差随将日前一出兵时,同济公斟酌妥了的那一张派定破寨人名的单子查出来,望了一望,以为不甚对路。一者他八门的外将已丧,不必派将对敌;二者今天是暗中劫寨,另有变通;三者如菊家夫妇叔侄都是后来新添的,周仁、周义、周信又不在此。随同杨魁商议了一阵,当下就派定:
  【马如飞入乾寨,牛忠入坤寨,周礼入震寨,周智入离寨,韩毓英入兑寨,哈云飞入巽寨,江标入坎寨,冯志坚入良寨。】
  【杨魁率领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带同虹霓剑在寨外接应。】
  张钦差分拨已定,各人俱自去换了夜行衣靠,上帐辞行。张钦差看了各人那一种寒战战的样子,心中忧愁不过。忽想道:昨日和尚丢下来的丸药,那仿单上本说能寒气不冻人,何不且试他一试。当下便将那药包打开一望,心中想道:去的是十二人,无如只有十一粒丸药,当叫何人不吃?杨魁道:“晚生一些不冷,可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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