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1/40

  闲话休提,且言四个妖精,既打听得张大人回来,并无他意,虽身上有些臭味,也不放在心上。到了一更向后,上下的人均皆归房睡觉,单有上房里张大人同张公子对烛谈心,留了两个家人在旁面煨茶,一排窗扇门户,均皆关得好好的。四个妖精商议道:“时光不早了,我们还是那样去逛逛罢。”瓦砾精道:“那下房离这净室太远,谨防张钦差他竟大着胆跑得来察看察看,假或看出破绽来,那是反为不美。”
  四妖精又议论了一顿,复行寻了砖瓦之类,也同昨日一样,变做替身。四妖离了净室,摇身一变,依旧公子翩翩的直奔下房。今日胖奶奶同昨日不同,早已睡在床上,带养神带等候他们了。四妖走进房里,见他已经睡觉,忙近前将帐门揭起,见他仰在床上,四个妖精两个便拖了两只腿,两个便拖了两只膀,平搭起来,就同五牛分尸一样,把个胖奶奶一直搭到海棠轩里,一直闹到四更以后,把胖奶奶仍送回原处。
  回了净室,毁去替身,又仍然变做和尚。
  辘轴精道:“为今之计,怎样说法?不能再用宕延之计了。若一定说捉不住妖怪,挤住他搬家,我们好容易遇见这个胖子,决不得他一家走了,独留这女妈子的道理。诸位且细细想一条妙计才好!”砖头精道:“我有了主意了。我们今日顶好就说妖怪已经捉住,我同缸师兄,一个变一老鼠伏在台下,一个变做准提道人的佛身,坐在旁边供桌上。你就拍住法令,叫老鼠远走,老鼠就一定要张家搬让,候着准提佛转弯,叫张家把海棠轩一段让出了事。你们诸位看看可好不好?”众妖极口称赞道:“好计好计!”当下辘轴精上了法台,砖头精取了一块砖头做了替身和尚,自己便装了准提佛,坐在西边台上,闭着眼睛。缸片精也找着一块缸片做了替身和尚,自己变做一只五尺多长的大老鼠,跪在正中法台下面。调度已妥,便叫瓦砾精进去送信,说道妖怪已经拿着了。瓦砾精当即走到前面六角门口,对着上房大喊道:“你们里面听着哇!妖怪已拿住哇!请少爷赶快到净室去哇!”喊了几句,转身就往后走。但是上房里听了一喊,公子满心大喜,以为此番请了准提道人,断将妖怪捉住。单是张钦差万分疑惑,暗道:我倒要去望望,单看捉的个什么妖怪呢?想罢,便喊家人点起灯笼在前领路,自己同公子一行直奔净室。
  还未到得净室门口,辘轴精早看见一位金甲神人走进净室,知道是张钦差的护身。暗道:我也不是同张钦差本身为难,谅他也奈何我不得。便定一定神,直见张钦差同公子都走进来了。张钦差掉头向家人说道:“你关会厨房,叫他们在厅上预备摆酒,替圣僧贺功。”家人答应了一声,当即走去。但见上面‘济公’站起身来,对张钦差道:“贫僧法令在身,不能全礼,望大人恕罪。”张钦差道:“岂敢岂敢!”
  一面回答着事务,搭眼见下面果然一个五六尺长的老鼠伏在台下,想情定是妖怪了,倒也有些诧异。又见西边台上,果然坐了一位少年活佛,合着掌,闭着眼睛。再朝正中一看,却然活脱的一个济颠圣僧,反较济公规矩一点。张铁差正然私下酌量,直见上面‘济公’把法令一拍,说道:“孽畜,你抬头瞧一瞧看,现今房主人钦差大人已在此地,你可赶紧逃走!我和尚慈悲为本,也不加害于你,若有半字不行,休怪我僧人立时就开杀戒!”那老鼠听毕,就嗤嗤的在下面笑道:“好一个麻木秃驴,我今在此法台之下,是拗不过准提道长的佛旨,难道我怕你不成?你一定要开杀戒,我们就杀个高低是了。”说罢,把嘴一张,直见一阵砂子向法台上打去。上面“济公”也把嘴一张,一阵石子也往下打来。沙子同石子就在半空中搅在一处,搅来搅去,忽变做一个火球,飘飘荡荡出净室而去,张家父子在旁边都看呆了。
  法台上正然把法令拍了一拍,刚要开口,忽见“准提道人”走下台来,朝法台上打一稽首,说声:“善哉善哉!上面和尚听着:这鼬鼠精,他本奉了雷音寺法旨,因张家不敬五谷,所以才来作祟,并非私下闹事,你和尚管他不着。我今替你们解了冤孽,叫张家从海棠轩起直到后院,皆让把他居住,他也不许到前面害人。两造听与不听,我也不能勉强。我去也!”说罢,把脚一顿,见足下生出一朵祥云,出了净室,向空而去。就此砖头精归了小和尚的本位,暗暗收去替身。上面‘济公’见“准提”走后,便向张钦差道:“张大人,适才的话你可听见吗?谅情不能怪贫僧不代出力,就准佛旨断罢。”张钦差还未开口,辘轴精见天光已要发白,不便耽搁,便对老鼠说道:“谨遵佛旨,你就去罢,但后来不准再到前面。”那老鼠就地便打了个滚,忽然不见,其实也归小和尚的本位去了。‘济公’随即跑下法台,对张钦差说了一句“有劳不周”,张公子还想开口,张钦差忙拦住道:“甚好甚好,谨遵佛旨便了。”辘轴精听说,满心欢喜,以为大事已定,笑嘻嘻的领了小和尚,就要告辞,张钦差忙止住道:“圣僧莫忙,且请至厅上吃杯水酒,再去不迟。”恰巧值席的家人走来回禀道:“酒已齐了,请老爷们坐席罢。”假济公见时光去日出还有一息,便大胆领了三个妖怪,陪着张钦差到厅屋中吃酒。哪知才进厅屋,朝席上一看,一个个撒腿就逃,直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这四个妖怪究属看见何物,且听下回分解。大胆领了三个妖怪,陪着张钦差到厅屋中吃酒。哪知才进厅屋,朝席上一看,一个个撒腿就逃,直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这四个妖怪究属看见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一回 济颠僧隔墙取妖身
缸片精借尿逃性命
  话说假济公见天光去日出尚早,又因贪图着再吃一嘴,就领了三个小和尚,跟同张钦差直奔厅屋。看官,你道张公子何处去了,并非我做书的笔下挂漏,只因他已经两夜不睡,张钦差又晓得马上真假济公见面,必有一段争斗,恐怕惊吓了他,这叫做父母爱子之心。所以张钦差一面邀请和尚入厅,一面便吩咐公子到上房去安息一刻。但是张钦差一一如一的皆遵济公布置,却又不晓得济公何时才来,兼之在净室里看这几个妖精作的妖法也很不弱。当下四妖在前,张钦差在后,想着走着,已去厅屋不远,在前的假济公已进厅屋,正欲抢步上前,支排坐席,忽见四个妖精返奔出厅,没命的逃走,说时迟,来时快,张钦差也就到了厅屋门口,搭眼朝里一看,直见真济公“当”的一声,把一只酒杯掼得粉碎,嘴里塞了一块烤肉,阿哩阿哆的喊了一声:“狗妖怪,往那里走!”随即也就追出。张公不识底细,但见天井里忽然起了四道毫光,三道向北,一道向南,再看那四个和尚,一个都不见了。
  张公好生焦躁,以为统统逃走,忙向济公道:“圣僧这怎么了,你一人怎能捉得四个?你可曾看见三个向南,一个向北的吗?”济公道:“逃了!不忙,你待俺来。”说罢,歪歪斜斜的直奔海棠轩,由海棠轩走到后园。但是张钦差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他究属是一位有福泽的大官,并无丝毫惧怯,也跟着走进后园。但见济公走到后园,先用手向地下一指,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跟后凡遇着树木,皆用手指了一指,念了六字的真言。看官你道这济公走进园来,指天画地的是什么用意呢?列位有所不知,他晓得这个缸片精五遁俱全,又晓得他的本身就在园里,所以走进园来,先用了一个指地为牢法,跟后又用了一个指木为兵法,园中却无金、水、火三项,所以只用这两个法了,断绝他的去路;然后把灵光一按,就在园里走来走去,寻找他的本身,知道在西北角上,却再也寻找不着。忽然朝墙脚下一望,不禁拍手哈哈地说道:“我的乖乖,这才找着你了!”但见墙脚下有一块三寸长寸半厚的破缸片记在墙脚里面,四周皆有青苔,独这缸片上一点青苔没有,露出上面隐隐约约的有刀刻的眼睛鼻孔之类。
  济公看了,要想拾一块瓦砾,用一个偷天换日的法术,取来他的本身,再作道理。哪知才要弯腰,忽听墙脚下嗵嗵的几声,一片斗大的缸底直朝济公砸来。济公一偏身,刚才让过,只见一个赤发红须青凹脸心的人,身着半截虎斑短衣,赤了双脚,一飞叉又向济公戳到。济公也不回手,也不躲避,反转迎上前去,一口便咬住他的叉头,咕咕地喊道:“戳死人了,你们来救命呀!”那妖怪用力把叉望前送,济公就一步一步直望后退,一直退到墙脚。张钦差看得亲切,暗道:不好了!后面既到了靠实的地步,那妖怪假或用力把叉一送,不是就捣通了吗?忙喊道:“圣僧仔细一点,后面已到墙了。”无奈济公嘴里但是“救命呀救命呀”喊个不住,张钦差再喊他也不睬,直到推至顶壁,但见他两只脚还一动一动的作退后的势子,那身子却丝毫退后不得。妖怪果不其然,拚命的把支叉向前一送,直听济公“呀”的一声,满口鲜血直冒,一支叉穿过脑后,捣入墙里。张钦差吓得面无人色,说道:“这会子完了。”转身就想逃走,忽然后面一人扳住他,哈哈的笑道:“不要走,看看这鬼头多耍几套叉也是好的。”张钦差掉头一看,原来还是济公;再朝墙上一看,但见那妖怪一支叉捣在墙里,并不曾捣着个人,用劲的在那里收叉,摇也不中用,拔也不中用,却再也收不回头。
  济公也不同他为难,仍然走到墙脚下面,毛下腰来又想取他的本身。那妖怪见叉收不回头,晓得中了济公的吸铁法,掉头再一查点,见济公毛在墙脚下面,又想取他的本身。连忙丢了叉,轻轻巧巧的走到济公身后,使尽平身的力量,兜裆下就是一脚。济公可也乖巧,也同胖奶奶初会辘轴精一样也不回手,就用两只腿朝里一拢,巧巧的把妖怪的那只脚夹住,也不预备怎样他,还是注意用手向墙脚下想取他的本身。妖怪初初的还想挣扎走脱,再作道理,那知济公已把他的本身缸片摇得渐渐的活动了,不觉大吃一吓,暗道:怎样是好?也叫急则生智,便喊了一声:“张大人看宝贝!”故意的把手一舞。济公一听,深恐他用暗器伤了张公,不知不觉的望起一站,那裆下便松了些劲,缸片精就势把一只脚抽回,顺手抱住济公的后面,向旁边轰的一掼。济公冷不提防,真个却被他打了一个斤斗;及至济公爬起,那妖怪就用了一个金刚炼身法,盘膝打坐,脸朝外面坐在墙脚下,护住他的本身。济公晓得这个法术最为难破,打也打不伤他,要想拖也拖不起他;若用雷火烧他,晓得他五遁俱全,他照常借雷火反转逃走。
  济公此时也就反被他弄得没法了,抓耳挠腮的过了半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便向张钦差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张钦差随即跑出,过了许久,只见二人抬了无数的雕弓步箭走到园中。济公念了一句六字真言,忽然满园的无数邋里邋遢的和尚,皆是坏帽破衲、赤脚草鞋,每人取了一张弓三支箭,大众和尚把弓箭派完,单单还多一个和尚派不着弓箭,他便向着缸片精顿足舞手的跳了一阵,一径出门而去。看官你道因何多一个没弓箭的和尚出园而去,这是什么原故呢?但这走的这个和尚,却是济公的正身,他用了多少化身,拿了弓箭射这缸片精分他的神,自己却偷过后墙,暗暗由墙后取他的本身,又恐弓箭射他不怕,适才同张钦差附耳所说的话,是叫他着人到外面寻了多少修缸锅碗的,问他把金钢钻借来,装在步箭头上,这金刚炼身法,单有金钢钻才能伤他的皮肉。哪知这缸片精不晓其中原故,以为他弓箭来射,断断不得受伤,他见一众邋遢和尚一个个开弓搭箭对他要射,他反转眼睛一闭,两手一操,只听“呼”的声响,几十支箭一齐发来。不料头一支箭偏偏中左眼睛,已经透入,他眼睛本是闭着,一支箭就同代他上了一支封门钉一样,左眼皮再也睁不开来。心中知道不妙,连忙左让右让。早已同芭蕉树上的杨六郎差不多了,可喜一排箭均已射完,那和尚更没第二排箭来射,心中便宽慰一点,也不问身上疼痛,忙反手到背后,把本身缸片查点查点。那知再也摸他不着,不觉大吃一惊,扭转身来,用那不曾受伤的右眼朝墙脚下一看,原来一个空洞,已被人在墙背后把本身已偷去了。此时缸片精吓得就呆了一样,满身背的是前,也不晓得拔掉。
  忽见先前因没弓箭走出去的那个和尚,此刻倒又同张钦差走进园门来了。转眼之间,那些射箭的邋遢和尚一个都不看见,还是只剩了一个济颠僧。济公见缸片精浑身是箭,只剩下一只眼睛,灼灼的朝人望,站在墙脚边动也不动,忽然济公想道:“俺何不拿他小开开心。”就把那块缸片做了个要砸他的样子,举起手便喊了一声:“照宝贝!”其实并未打去。缸片精一见满心大喜,暗暗想道:我何不骗他用这缸片打我,我好收回本身,这倒也是一个法子。便喊道:“和尚你且不必逞能,我同你赌点法术。”随手在地下取了一块蚕豆大的泥团,对着济公道:“我拿泥团打你一下,你就拿手上的那片大缸片打我一下,那个叫声疼痛,就是那个算输。”济公道:“用得,这便宜我乐得买的了。”随手举起缸片向缸片精砸去。缸片精看得的确,以为济公上了他的圈套,见他缸片撂来也不躲避,反转迎上去接住缸片,就地一滚,满意附上本身,便好带着本身逃走,就可以永无后患。不料才滚了一滚,忽听一个乡下女子的喉咙骂道:“瘟妖怪!死妖怪!我被你掯死了。”缸片精好生诧异,用那不曾受伤的一只右眼定睛一看,原来手上并不是抓住缸片,却是抓的胖奶奶一只黄鱼脚,可怜把个胖奶奶浑身滚的黄泥。缸片精心下老大不甚过意,随即松手,胖奶奶这才站起,哭个不住。
  哪知这胖奶奶自幼便有个惯常病,只要一哭暂时就要小解,无论怎样那尿是除凝留不住的,此时又是八月天气,女子大率着的是大脚单裤,他并不晓得这妖怪就是两日晚间所遇的那班后生。他只见得一个青脸红须的人抓住他的一只脚就地乱滚。及至放下之后,心中固然骇怕,却又见老爷站在园内,因此就嚎陶痛哭放起刁来,把自家的毛病都忘记了。就此上面一哭,那下面的尿由单裤脚边同银苗似的望下直溜。济公望见拍手的笑个不住。正笑的时候,忽然喊了一声:“不好!”转身再朝妖怪一望,那妖怪连影子都不见了。毕竟这缸片精究底怎样逃走,且听了回分解。
第一四二回 混元金斗纳垢含污
笔墨先生驱邪入正
  话说这个胖奶奶因何弄到此地?只因这日一早起身,他怪里怪气的梳好了头,还搽了一点粉,走到上房,见大众女眷一个还不曾起身,老太太房门还关得好好的呢。便想道:此时没得事做、我何不到后面查点查点,天天夜分来的这四个人,日间却绝迹不曾见过一次,光景断住在后面。昨夜他们把我抬到的那个去处,我还大约记得一点,何不趁此没事去张张他们也好。随即发脚就到了后面,由一小门进去,里面方方的一个天井,三层一座花台,满花台都是海棠,开得十分可爱。最上台上一棵梧桐,遮着半边天的样子。朝南有一个三开间的凉亭,四面推开窗亮槅,再朝亭里一望,委实是夜分所乐的所在,睡在那处的、站在那处的、扶住那处的,皆记得清清楚楚,但里面并没一人宿息。暗道:莫非客房还在后面吗?跟后就顺着回廊绕到后面,见左手有一月宫门,朝南又是三间书房,里面也没床铺,中间同西面搭有两座高台,点着香烛。心中想道:怪道天天晚间有几个和尚吃酒,大约就是在此处念经的。又想道:昨日这四个人忒也麻木,把我抬到此处,设或和尚出来小解等情,被他看见,那倒真正是难为情呢!一面想着,一面已走出净室,远远望去,见天井西北角上还有一个小门。信步也就走去。走不多远,但听里面有人说话,兼听见“呵呵”的笑声。胖奶奶暗道:那四人多分是住在这里了,我见了这些骚骨头,也没多话同他门说,且叫他们出个公分,请我吃一顿好早点。打算已定,扭着那颗胖头,拿了个贵妃醉酒的势子,走到门口伸头朝里一张,原来并无房屋,是一座空园子。主人老爷站在北边,南边一个和尚举着手拿了一块坏缸片朝那对面墙脚下站的个青脸红须的人,作要打样子。
  胖奶奶吓了一跳,缩身就要回头。那知此时恰恰济公正同缸片精打赌,缸片精想骗回他本身,济公明知是计,故意的举起缸片哄他一哄,恰巧掉头一看,搭眼见胖奶奶伸进一颗胖头。心中暗喜道:此人来得倒十分凑趣,我何不如此如此。明下拿着缸片砸去,暗中便用了一个招待法。那胖奶奶刚要回转,不知不觉的身子就同腾了云一样,糊里糊涂的觉到从空中落下,就被那青脸妖怪抓住一只脚,就地滚了几滚。他又摸不着头底,带骂带喊的半息,及至妖怪把他放下,再朝妖怪一望,那种恶形好不难看,真个吓得眼泪鼻涕尿一齐俱到。可巧缸片精也不暇辨别香臭,赶紧就趁他这个尿汪,便借了个水遁脱身而去。张钦差见妖怪逃走,忙向济公道:“那妖怪走了,这便又要费事了。”济公指手上的缸片道:“不要紧,有这样物件在这里,他断乎逃不了的。”说罢,便扭着头捏着脚,走到胖奶奶面前,也咕咕叽叽地说道:“俺的胖奶奶,你不要哭了。你家里五个、这里四个,倒被你越哭越少了!”那胖奶奶见他说的话有些奇怪,深怕惹出笑话,向他咄了一口,蒙着脸“呃口呃儿”的直出园门而去。
  看官,这济公拿胖奶奶出丑,本是暗暗给他一个好淫的果报。因何张钦差绝不向济公查问所以捉弄这胖妈子的原故呢?但据张钦差看来,以为这胖妈子摄来,必定缸片精闹的鬼,疑不到是济公作的法。济公见已把胖奶奶戏弄一阵,也不便再同张钦差说明。这叫做成全人家的衣食饭碗,所以微微的隐而不露说出几句,打发他走掉也就算了。
  闲话休提。单言张钦差见济公说妖怪逃不了,又问道:“请问圣僧,目今四妖皆逃,即便圣僧法力广大,恐怕兼顾不及,这便如何是好呢?”济公见说,把眼睛朝他翻了半晌,说道:“在俺看来,吃饱了肚皮,包管一个都跑不了;要是打饿醮出死力,俺这呆和尚可以做得到,只怕俺和尚呆,俺和尚的肚皮呆。若你不肯相信,你把个耳朵就在俺肚皮上听听看,不听他叽叽咕咕的闹个不了吗?”张钦差明知他要吃酒闹的笑话,却然他肚皮里真个如潮水一般,或上或下骨碌骨碌的听得真切。
  忙说道:“圣僧莫怪,我也闹昏了,厅上现成的酒席,我们且去吃饱了再作道理。”
  济公大笑道:“这才不舛呢。”随即把缸片交代张钦差说道:“索性给你将他们四个拘在一处。”张钦差接着,又跑到上房仍撂在恭桶里面,然后跑出去陪济公吃酒。
  这且按下不题。
  且说缸片精假尿逃走,一径出了张府,想到自家本身被人捉住,多分性命难保;加之才从那胖奶奶尿里逃走,他这个尿较之旁人的尿大不相同,那一种龌龊的气味,列位也可想而知。缸片精走的条路偏偏又是顶风,那一种骚臭气便直从鼻窍里钻入,走着犯着恶心,走了约一刻光景,忽觉到来的气味不但骚尿臭,并且又有屎臭了。此时缸片精真正急得是走投无路、进退无门。忽见前面有座古庙,信步便走到庙里,见里面神龛里坐了一个没手没脚的菩萨,馀外一无所有,连讨饭的和尚都没一个。缸片精四面望了一望,又把自己的事情想了一想,只得席地坐下,不禁放声大哭,忽转念又想道:我听说济公和尚他法术虽然利害,却也心地慈悲,我还是跑去求他,或者还可以碰条生路。主意已定,站起来来想出庙,仍从原路走回。不料才到殿外,突然被一人把后臂扳住说道:“缸师兄哭什么,遇着多大不了的事了?”
  缸片精掉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一个砚台精。
  这砚台精可算同他们也是一类,但他的道德比较这一班砖头瓦砾高得多呢。他本是汉朝徐庶的母亲打曹操的一方砚台,那砚台上刻了一个秋夜读书图,经徐母向殿阁上一掷,那砚虽打得粉碎,恰好这读书的人并无丝毫受伤,后来迷失在空僻处所,受了日精月华,便成了人形。但他究竟是一件文墨物件的出身,他自成形之后,从不轻易说一句不在理话,做一个不在理的事。而且足智多谋,同道中有了疑难的事跑去求他,他总要想出个解救的法子,同道中就替他起了个绰号,称他为笔墨先生。这笔墨先生因这破庙中没人来争,所以他就在此居住,专以苦心修炼为本。但缸片精到庙中哭的时节,他便掐指一算,他们四个妖怪在张钦差家里所作所为的事,以及胖奶奶奸情并各人本身皆被撂在恭桶里面,他皆算得明明白白。当下本就要出来劝说劝说,却又可恶他们这番行为,所以懒于见面。及见缸片精哭了一阵出门而走,又恐自己担一个见事不救的责任,因此连忙跑出扳住膀臂。
  缸片精掉头一看,满心大喜,随即向地下一跪,说道:“砚师兄,你看同道的面上,救一救弟兄们的命罢!”笔墨先生道:“有话好说,不必如此。但你们的胆子也十分太大,无论济公圣僧是不合冒充,就是张大人家里,他也算一个堂堂二品钦差的府第,怎能容得你们这胆大妄为,不是同自己过上仇来了吗?”缸片精被他说得钝口无言,只是哀求道:“砚师兄责备自当敬听。但生死交关就在目前,无论怎样总要求师兄代我们想一条生路才好。”笔墨先生道:“生路委实难想,你何不还去到你的独角兽师父那里去想想主意呢?”缸片精道:“还谈这人?我性命恰就是送在他手里的。”笔墨先生道:“惟今之计只有一法,我代你们做一个哀求的禀帖,好在济公圣僧此时还在厅上同张钦差吃酒,还未发落这段公案,就此先行投到,每人献出真丹两粒,愿罚一千年道根,自具改过切结,或者还可保全本身。若再不自量力,还要弄巧脱罪,那就越弄越坏,这一劫便真个逃不掉了!”此时缸片精被他说得心说诚服,忙说道:“既承师兄指点明路,就请大笔作一求禀,小弟以便冒死投递;好在果能改过,谅情这两粒真丹、一千年道根,不愁没有归还的日期。”
  当下两个议论已定,笔墨先生便把缸片精领到庙后一间小房里坐下。但这小房虽没多大,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白纸糊的窗扇;旁边一个土炕,迎窗一个土墩,墩上平铺了一块方的白矾石,上面文房四宝俱全;两旁也有四个矮土墩,上面也是两块方方的小矾石。笔墨先生便叫缸片精坐下,自己抽开了笔、研了些墨,展开一张黄纸,就代缸片精做这求禀。那知缸片精身上那种臭味,一阵一阵幽幽逸逸送到,实在经受不起,只得连忙把个求禀写完,便念与缸片精听道:
  【具求禀孽徒缸片,为自知负罪,叩恩宽有事:窃往本汉家废器,陶氏粗才,受日月之栽培,经尘寰之造就。叠遭劫限,均因无罪乃宽;几移王朝,罔或有干微法。】
  【二千年如一日,苦心潜修;方寸地质九天,安心无作。只以性图洁静:爱林氏之故园。名属妖魔,致张家之猜忌。重以朋交匪类,致受人愚。自逞微长,因犯人怒。】
  【是菩萨慈悲,许人自悔;圣王政令,犹曰日新。徒虽无迷人惑世,大犯天条;然即此做上慢尊,亦知罪戾。为此哀叩台前,俯念大功成于不易,小过赦其无知。愿纳两粒真丹,削夺千年道性。宜诛宜宥,以待将来;恩斯德斯,回全此日。倘或矜怜万一,则永感再造之仁;若更估恶不俊,斯愿受天雷之殛。佛心赐鉴,谨诉衷呈,上禀。】
  笔墨先生念完,又说道:“你见了济公圣僧,务要死心塌地自愿改过,他绝无不准之理。若单我禀上说得这样,那心里却是那样,须知菩萨面前不同公堂之下,可以欺谎得来也!”说毕,便将哀禀折好,交待缸片精。缸片精取过哀禀,晓得事不宜迟,就说了无数感激的话,便作别而行。笔墨先生恭恭敬敬送至庙外,刚要分手,只听远远的有人喊道:“缸兄弟且慢走!我同你有话说呢。”缸片精定神一看,原来是个扫帚精,便立住脚候他前来。单是笔墨先生见缸片精遇着扫帚精,就晓得这段劫数是解散不得了,望天便叹了一口气,也不同扫帚精招呼,他自回庙中而去。
  扫帚精一径奔到,就向缸片精问道:“缸道兄,你来会这个迂夫子,他诗云子曰仁义道德满嘴的,你倒怎样听得惯的?”说着,忽觉得一股臭气直从鼻窍钻进,就连忙用衣袖掩住鼻头笑道:“你看人生在世,合朋友是万万不能不拣择拣择,你同他不过讲了一息臭文,倒惹了满身臭气了!”缸片精被他说得觉到有些发笑,无如心中有事不敢耽搁,便搪塞几句浮文,作别而走。扫帚精不知底细,见他这样冷淡,心中大为疑惑;见他作别而走,进前便一把拖住嚷道:“不要走!且随我吃酒去。前村有爿酒店,他家酒也好菜也好,还有一个小娘子十分体面,我们且耍耍去。”
  缸片精见说,眼泪直滚地说道:“我今日不比往日了,顷刻大祸临身,不知怎样才能留下性命,那里还有心肠玩耍么!”扫帚精一听,不觉也吃一吓,便问是那么一段公案?缸片精便把怎样盗了主人的珍珠、印信,怎样被济颠僧取回,怎样主人请济公捉妖,怎样去求师父独角兽帮忙不肯允许,怎样路遇辘轴、砖头、瓦砾三个同道,怎样装做济公取妖,怎样同胖奶奶有奸,怎样同济公斗法,怎样被济公把本身收去,现今怎样不了,说完又嘤嘤的哭个不住。扫帚精道:“现今他们三人呢?”
  缸片精道:“想系皆逃回本身去了。”扫帚精道:“莫忙!且让我算一算看。”就此用指头掐了一掐,忙说道:“嗳哟,你这人好糊涂,他们那里还有本身,也同你的本身一起,皆监在混元金斗里去了。但你现今预备怎样办呢?”缸片精道:“现今砚师兄替我想了一个主意,叫我自行检举,并代我写了一个哀禀,仍去哀求济公。”
  说罢,把个禀帖便从腰间取出,交给扫帚精看。
  扫帚精听罢,便没头没脸的唾了他一口吐沫,骂道:“该死的东西,你家也不曾死什么妈妈爸爸,怎么哀禀哀启的便闹不清,你不必把我看,我是认不得字的。可怜你们呆得有趣,拿着好好的计策不会用,反来同这个迂夫子想主意,可不要把人怄死吗?我现今倒有一计,还可以代你们效点小劳,况且你同砖瓦两道见平日可算皆是我手下的人员,也应派受我调度,这才是个正理。”缸片精道:“闲话此时也不必说了,总之事在危急,在你意见究属预备怎样办理才好?”扫帚精道:“为今之计,可是先要把个本身救回才好的呢!”缸片精道:“不舛。”扫帚精道:“他家胖奶奶那个样子,你可能变出来给我看看罢?”缸片精道:“这又何难之有!”
  随即把身子一摇,果然变出个半村半廓最胖的一个女子。扫帚精见他变好,便细微末节的看了一看,突然上前一把搂住说道:“可惜这么一样又肥又鲜的物件,你们都尝过了,就借你做了替身也让我尝一尝滋味。”说罢便搂住他。缸片精忙推住道:“如今性命交关,不能再开心了。”扫帚精笑了一笑丢下手来,又问道:“这胖奶奶说话是那路口气呢?你学得出来吗?”缸片精道:“他就是丹徒口气,但我说话出世便是嗡嗡的,所以学人的口音是万万不得能彀。”扫帚精道:“我明白了。我学了你看罢。”他说话个是口口声声的,这门戈那门干;我的大爷长我的二爷短:“可是这样吗?”缸片精道:“一些不舛。”扫帚精就此便关会道:“你带我不必远去,只在张家左近预备收本身罢。”说完,放了一道妖光忽然不见。毕竟扫帚精怎样代他们取回本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三回 装女仆窃回正身
具名帖投归贼党
  话说张家老太太自昨日晚间同张钦差谈心之后,过了一息也就睡觉,外面假妖怪真济公,他皆没得清楚。早间起身,就查问妖怪可曾捉住,一位女妈子也弄不清楚,但晓得妖怪逃走。就回道:“闻说妖怪不曾捉住,现今老爷陪和尚在厅上吃酒呢。”老太太也就不再深究。到了早点过后,张公子夫妇来到老太大房里请安,谈到提妖一段,这才晓得几日间捉妖的和尚都是妖精变的,真济公和尚今日大早才到,所以一众妖精都逃走了。据伺席的张红进里这样说法,并说真济公允许老爷饭后断将四个妖怪一齐拘获到位呢。老太太见说,把舌头伸了一伸说道:“可还了得!接连两日大相公还陪着他们吃酒,此时一想,不是要把人吓杀吗?”大家陪着老太太谈谈说说,直到外面请吃午饭,才一齐出外吃饭,饭后便各归各处。老太太走到房里,大众女仆也都饿吼似的团团的围着剩菜赶饭去了。老太太一人坐在房里,觉得有些口渴、就想喊人倒茶,复又转念想道:可怜他们才接到碗饭,突然又喊做事,未免不尽入情!只得忍耐一点。
  恰巧此时扫帚精用了隐身法,已到了上房外面天井里,搭眼见堂前一众女仆吃饭,并没胖奶奶在座。暗道:我却不能冒失,须要查点清楚,不要停歇生意以及出差他处,忽然走到里面,那就弄出破绽来了。想罢,就掐指一算,知道胖奶奶因两夜不曾睡觉吃了辛苦,兼之早间在园里一吓,带哭带骂的把些门面上派做的事情做过,一径跑到下房望铺上一躺,当即沉沉睡去,所以连饭都不晓得吃。扫帚精算得真切,满心大喜。就这个时候,老太太正然想着吃茶,扫帚精摇身一变,就变做胖奶奶倒了一碗茶,送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大为合式,一面吃茶一面便说道:“我看你倒很伶俐,你就专在我房里做做粗事罢。”扫帚精听说忙下了一个半礼,说声:“谢谢老太太。”转身向箱子旁边一看,见有一只男客的恭桶摆在那里,暗道:那四个朋友的本身,大约摆在里面。心生一计道:“老太太,芸香在那处呢?代你老人家点起来罢。你老人家才用了饭,哪能受这污气呢!”说着就暗暗作法,弄了一个黄鼠狼的屁。老太太见他说过,以为房里并没臭气,故意用鼻子闻了两闻,果然一股气味实在令人难受。忙用袖子掩着鼻头说道:“这怎么的,我房里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气味,你同我四面寻一寻看,看究属是什么放臭?”扫帚精故意毛下腰望了一转,便作大惊小怪的样子说道:“请问老太太,这恭桶可是空的吗?”老太太一听,便说道:“嗳哟,怪道臭呢!昨日老爷回来的时节,就出过一次恭,今日早上我睡得糊糊涂涂的,好像他又进来出过一次恭。怪道这样臭法呢。”扫帚精趁势便装了丹徒口气,扭扭捏捏地说道:“嗳哟,我的老太太儿啵,真真一些儿不舛,等我来倒掉毛缸里扣罢。”说罢,拎了恭桶的环一径出外。他也不问他家毛厕在那里,绕到屋后一条夹巷里面,他就把个桶盖一消,只见扑扑的下来了几个,各人也不顾臭与不臭,一个个的皆认了本身。扫帚精道:“我们赶紧到小西天金光寨,那和尚就追获不到了,不必耽延,就走罢!”当下五人遂纵起一道妖光,直到小西天,投狄元绍去了。
  单是看这回书的,就有人责备我做书的有几个漏洞:一者辘轴、瓦砾、砖头三精蒙明早已逃走,他们一纵妖光,至少三五百里,半日不见不知出了几万里之外,何得桶盖一消暂时就到;二则济颠僧神通广大,难道就防备不着;三则妖精遇着济公,哪怕升天人地没一个追他不住,那里小西天便是天外的处所吗?列位有所不知,大凡妖精作怪,不过一点灵光,灵光同本身无论再去几百千里真个一触就至。缸片精本来有约,自不待言,就是辘轴精他们三个一径逃走,到了树林之内,既然找不见本身,自必驾着妖光在空中寻觅,所以桶盖一消,一个个便暂时皆到。济公对张钦差说他们逃不了,也是这个道理。他预备酒后请张钦差着人把恭桶拎出,摆在天井中间将桶盖揭起,谅定他们一触就至,那时来一个捉一个,不是很容易的吗?所以他在张钦差面前就仗着意说了满回话,以为是一个都逃不了的。兼之济分晓得他们皆无占算,既然藏在恭桶里面,谅他们总不得晓得,因此不大防备;及至扫帚精代他推算,这也叫做该因五行有救,出人意外之事。说道究竟,大约他们是大破小西天,应该死在金光寨里的人,旁处必死他不得,所以就有这阴错阳舛,才能彀把他们归上这条路呢。至于他们投奔小西天,内中有个原故,这金光寨全按先天八卦布置,中间有三支宝剑:一名诛仙,一名诛神,一名诛佛,不论什么神圣皆不敢进他寨里。所以到后书破寨,先杨魁、韩毓英、赛云飞盗出三支宝剑,然后才得下手,就此也可晓得他们投奔小西天的用意了。闲话体提。
  且言刘香妙自西湖滨被杨魁夺去毒剑,便一直逃至乡下,就在田头土地庙里过了一宿。到了次日,就用了隐身法在各处茶酒馆里打探消息,知道苏莲芳已死,皇上同太子在湖西营要回宫复位,晓得大事不成,连夜的便回了小西天。狄小霞接着,听他说道苏莲芳已死,心中欢喜不过;又听见大成庙告成,定于八月二十圆满。夫妇就此商议,知会了狄元绍,就约通慧就便起事。那知又被济公识破,空花去一万多金,反转把得力的三十二个伙伴陷于牢狱。这个信息到了小西天,把个刘香妙气得要死,暗道:现今我们这边的势头专仗住这座金光寨,除此并没什么了得的人,就是外面的羽翼,除掉洞庭山菩提院通慧同他济颠僧不曾会过面,不知谁强谁弱,余者大约没一个是他的对手,真个愁肠百结。这日坐在帐上,正同狄元绍议论招贤的章程,忽见小校拿了一封帖子进来,说:“外面有五个壮士求见寨主,说来自行投效的。”狄元绍把帖子接过一看,但见上面写道:
【自愿投效,邵竹、江片、陆触、方专、袁灼顿首拜。】
狄元绍便给刘香妙看了,问道:“江湖上这几个人色你会过不曾?”刘香妙道:“这几个不但不曾见过,并且不曾听过,谅情不过无名小辈,且留下来差遣差遣是了。”狄元绍道:“虽属如此,我们也不能埋没英才,且把梁将军传上帐来,叫他带步队三百,由正门扎到帐下,然后传见。一者摆摆小西天的威武,二者且看看他们是何等神情,再作道理。”当下帐上中军校尉便拿了一枝令箭,传梁启文带三百步队上帐摆成队伍,然后便传五妖进见。这且不表。
  单言五妖自出了张钦差家里小巷,借了妖光,转眼之间便到了玉山地界。除掉扫帚精,余者皆把各人的本身,拣了一处活水河,洗了干净各自藏起;又拣了一爿茶馆进内坐下,喊了泡茶,大众坐下议论议论。辘轴精先问道:“请教扫道兄,因何晓得在下等有难,前来相救的呢?”缸片精道:“说来话长。”就此便把在张家后园里同济公斗法,被他收去本身,后来逃出走到破庙,遇着笔墨先生,道:“他代我做了求词,叫我自行投到,我几乎上他的当;恰好出门的时候,遇见扫道兄,承他的情代我们占算占算,知道我们本身皆陷在张家恭桶之内,他遂变了胖奶奶混到房里,将恭桶骗出来倒,所以我们一到张家小巷,他不是还是那胖奶奶的形象吗?但是你们三个逃走后,便怎样的呢?”辘轴精道:“我们三人初初出外,以为本身断在原处,那知跑到林里一个不见。照你方才说法,是被这个秃驴盗去撂在马桶里了。怪道昨日晚间从张钦差回来后,突然的我们三人浑身发臭,想来断是这个道理了。但我等走进林内,既然寻不着本身,三人皆急得无法可制,即便想到一个去处,也终归是逃不了!那时真个就同取过保的犯人差不多,身上虽没刑具,只要官府一声喊,哪怕喊去杀头都是要走的。所以我们三人商量商量,也不犯着远逃,反转借着灵光,就在五百里团近盘旋。及至见到正身的灵气,仍由张家宅里的地段透出,我等总以为那个瘟秃驴喊我们受罪,不料落下灵光一望,是胖奶奶放出我们的本身,更料不到这个胖奶奶就是扫道兄变的。这真算五行有救了!”说罢,一个个的皆向扫帚精致谢。
  扫帚精道:“我们不必浮文,当要赶紧投到小西天,还要派到金光寨里,方可安然无事。但是我们一见狄元绍,他既不晓得我们的本领,又摸不着我们的心眼,恐怕不见得暂时就派到寨里,我们必定要显出些本领,教他佩服方得成功。诸位不知可有什么善策么?”缸片精道:“有了有了,这件事让我来效力。但我们见了秋元绍后,不论什么人走我们面前经过,哪怕就是秋元绍的祖宗,我便走去绊他一个跟斗,那就不是显出我们的本领来了吗?”扫帚精听完大笑道:“你到今日还是离不掉个撂跟斗。你晓得张家的祸就是因撂跟斗撂出来的吗?”瓦砾精道:“诸位不必取闹,如今性命交关,我倒有个主意,说来请大家斟酌斟酌看罢。一者我们进去要款款式式的投封帖,五人的名字便一叫邵竹、一叫陆触、一叫方专、一叫江片,那我就叫袁灼。至于五人的形容皆要改成壮士的样子。见他的时节,每人献宝剑一口,作为见面礼。献的这剑你或由嘴里吐出,他或由眼里挤出,我或由耳里挖出,弄出那奇奇怪怪的样子。况且他这金光寨里全重的法术、不重本领。他见我们这样,还愁不派到金光寨里去的吗?”扫帚精道:“瓦道兄之言大为有理,我们一定就这样说法罢!”五妖当下给了茶钱,跑出茶馆走到僻静处所,五妖又摇身一变:一个个皆密扣紧身,去裆裤,菏底快靴,排须过膝,外加洒花夹衫,头戴英雄巾,年纪约三十左右。统统变定。
  扫帚精道:“惟今有一件最容易的事,但我们觉到最难,这便如何是好?”砖头精道:“这也不难,我们到柬帖店里偷他一封帖去,请笔墨先生写一写就是了。”
  缸片精道:“用不得!用不得!固然路道甚远,未免耽搁时候,而且这人有个古怪脾气,他动笔的事要他情愿,同你来说才得成功;你若跑去找他,他大约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肯写。我倒有个主意,适才我们来的时候,那茶馆旁边不是有个书房吗,就请辘师兄去办柬帖,我们就在书房门口候着他,一齐进里请那处馆先生写一写是了。”
  辘轴精道:“用得,我就去办柬帖,你们务要在书房门口候我,切勿做我的空头。”
  缸片精道:“你这个人真算没有道理,难道上杀场还唱呀呀曲吗!”当下辘轴精就去找柬帖店偷柬帖,四妖便统统走到书房门口守他。转眼之功,直见辘轴精滚儿滚儿的跑得来了。大众便远远地喊道:“怎么样了?”辘轴精道:“些须小事,焉得不成!”就此一同便走进书房。那书房里的先生,忽然见外面来了几个武士,不晓得为的何故?心里就吓的忐忑忐忑的,忙把副眼镜除下,拱着手迎上问道:“列位光临,有何见谕?”众妖道:“我们粗人,先生不必用文意那才谈得来。”那先生见说,便改口道:“既然如此,请问你们到这里有什么事的吗?”扫帚精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因我们有封柬帖请先生写一写的。”先生道:“现成现成。”辘轴精随由手中拿出一封柬帖交代先生。
  先生接在手中一看,见柬套上通长印的金花,提笔便写了“双禧”二字,跟后便把穣子抽出,打开便问道:“男的岁数多大,女的岁数多大?”辘轴精道:“没有女的,统统总是男的,共计五个。”先生诧异道:“这倒也是奇事呢!就便女命候女嫁去填,也不合写五个男命在上,难道是公分合娶的个娘子吗?”忽转念想道:我明白了,这断是写拜客帖子把柬帖买错了。想罢,便问究竟。瓦片精道:“是要投营去的。”先生笑道:“怪到要写五个人呢!但是你们这帖子买舛了,这帖子是人家做亲写八字的帖子,拜客的帖子是没有封套的。”辘轴精道:“不舛不舛,我适买帖子的时节,看见他家没封套的帖子甚多,连柜台上都是坚的,等我重行买去是了。”
  说完,转过身望外就走,不上片刻手中抓了一片红绫裱的约作一尺多长、五六寸宽,中间也描着金,走进大门便喊道:“先生请看罢,这回大约是不舛了。”那先生搭眼望见,便连忙上前拦阻,不得让他进里,发急道:“你这人认不认得货,可以让人买去,这样麻呢木足的,把一面死人的灵牌拿到人家家里来了,这可顺遂吗?”辘轴精觉到受了人的没趣就要发作,扫帚精忙向他丢了一个眼色,忙说道:“等我去罢!”匆匆便往外走,过了一息这才把拜客的帕子办到。那处馆的先生问了名姓,便代他们依样葫芦的一写,五人接过帖子出了书房,一径就往小西天而去。
  这小西天虽无城廓,但四转三十里周围有一道濠河,名曰“小南海”。寨里每天有十号巡船,巡游濠面,渡人出入。五妖仗着本领,也不借重巡船来渡,就由水道直至寨门,向守门的小校说了情由,央他把帖子投进。五妖站在门外许久许久,不见那小校出来回话,心中好不着急,既怕小西天不敢收留,又怕济颠僧遣神将追到。争如舍此却无别处可投,只得耐着性子等候。又过多时,忽听里面大吹大打,夹着号声呜嘟嘟的半息,猛然轰轰的三声大炮,中门开处一小校头戴五色绒球英雄帽,身穿平金箭袖靠身,脚踏快靴,手拿令箭,一箭步蹿出正门,高喊道:“寨主有旨,传来人大帐相见。”五妖看见这一种威武样子,暗道:“人说小西天的人色十分利害,果然名不虚传。”五人随即进了正门。但见一条甬道足有半里多路,两旁排齐了一众护寨的亲兵,身穿号衣,黄绫缠头,面对面的刀枪剑戟,扎得树林一样,来人低着头才得进去。扫帚精一想:我何不趁此显点神通他们看看!想罢,便高声招呼道:“三军听着,这兵器下面我走不惯,你们把兵器抓紧着罢!”说毕,纵身一跳,众妖紧紧跟随,但见五人由刀枪尖上一溜烟的走进大帐。帐上狄元绍、刘香妙、梁启文一看,晓得来人非凡。随即出帐相迎,见过了礼,就帐外客位坐下。
  狄元绍复进了大帐,五妖偷眼把狄元绍一看,但见他头戴冲天豹尾巾,身穿滚龙绣金黄袍,内村金锁甲,护心镜亮光灼灼的照见人脸;左边一人半像将军半像道士的装束;右边一人雁翅金冠,绣花银甲,一手掀着外衣,一手按着宝剑,年约三十多岁,真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众妖观看清楚,但听帐上问道:“列位旧做何事,家居何地,因何来投本寨?奉请一一说来,以便量才取用。”扫帚精见问,深怕大家不会回答,露出破绽,忙抢口说道:“某等皆临安人氏,自幼同在一处,得遇仙人传授,一切呼风唤雨、隐身借通各法,件件皆精,六韬三略,无一不晓。见大宋气数将终,特为弃暗投明,来归真主,务请寨主收用!在下五人并带有些须薄礼,敬谨献上!”说罢,把嘴一张,吐出一把三寸多长的鱼肠剑,两面锋口寒光夺目,剑下镌有“邵竹”两字,狄元绍方知他就是邵竹;跟后你从眼睛里取剑,他从鼻孔里取剑,各显神通,一一献完。那剑各模各样,也有青锋的、也有双股的、也有倭钢的、也有盘龙的,但把柄上皆镌有名字。狄元绍一一看毕,满心大喜,遂分付中军,传印信官、标布官进帐,给发头等标。中军拿了令箭一声传下,忽见帐后转出一员女将头戴翠钿堆云勒,身穿银红箭袖紧身,湖色绣花抹胸。走至帐前叉手指着狄元绍大骂。毕竟不知此女是谁,且听下回分解毕竟不知此女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四回 母老虎上帐施威
群妖精当场丢丑
  话说狄元绍见五个壮士个个法术出众,满心大喜,随即传印信官、标布官上帐,给发头等标布。不料后寨恼了一人。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无双女赛杨妃狄小霞。这狄小霞得有异人传授,飞刀捆索件件皆会,一座金光寨全是他部置出来,狄元绍并没多大用处。还有一件闇昧难说的道理,他面场上虽是狄元绍的妹子,其实竟是一个压寨夫人,这刘香妙做挂名的丈夫是不必说了。所以狄元绍无论大凡小事,皆要告诉狄小霞才敢做主。今日狄元绍见五人这一番的法术,心下敬服无际,欢喜得把这个过节就忘掉了。恰巧狄小霞在后寨听说来了五个异人,怎样由刀枪尖上走进,怎样从七孔里取出宝剑,狄小霞也甚欢喜,移步想来到屏后暗暗的看个真实。不料才走进暖阁,就听前面帐上传发标布,暗暗就是一个醋心,以为他得了有能力的将士,就瞧不起我来了。随即连蹿带跳的由帐后走来,叉手指着狄元绍骂道:“你们这班囚攮的,我问你有多大胆,现今做事也不咨会姑太太一句,直即就自行做主了。这还了得!”
  正骂之际,只见印信官、标布官均已带了印信标布上帐。狄小霞忙止住道:“且莫忙,还要让我来考验考验呢!”说罢,走至帐下朝正中一站,忽然双手着地做了一个倒竖晴蜒,把两只小脚并排着敲了两下,说道:“你们五人听清楚些,你们有人能将姑太太的两只脚用手分开,方得上等标布。”但是五个妖精算来却是扫帚精有些见识,暗道:他既拿这样功夫考验我们,必定不易做到,我且让他们先行试试,再作道理。就此便动也不动,但出双眼睛望着。内中单是那辘轴精一见狄小霞如花似玉的这个样子,又见他一双小脚尖尖的不满三寸,着了一双绣花的红鞋竖在上面,不由的心里怪痒,深愁先被他人分开,便轮不着自己摸他一摸。一面卷着衣袖向众妖拱一拱手道:“有占了!”当即伸开两臂走上前去,以为这双小脚必定软而且绵,便两手抓着捏了几捏,暗道:不好!这女子怕的也是辘轴转世,不然因何他这两只脚也同石头一般呢!又道:我也不管他,且把他腿子分开再说。随即用尽平生之力,两手向开一绷,不料丝毫动不着半点,心中吃了一吓,暗道:这个台是坍不起的,须要想个主意才好。便低低的念了一个松骨咒。这松骨咒是专同做劲功的人犯对的第一法,哪怕功夫再好些,经他一念,那骨头登时发酥,就再也收不住劲。辘轴精以为用了这法,总不愁分不开了。当下又用力撕了撕,那知还是动也不动。辘轴精满面飞赤,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两声“不济事”,退在旁边发痴。随后瓦砾精、缸片精次第走去,也是明下用劲暗中作法也不中用。
  到此时候只剩着砖头精、扫帚精了。二妖你让我我让你深怕出丑,却又不得由他不出丑。只听狄小霞在下面说道:“难道好本领的不肯见教吗!”砖头精被逼不过,只得也上前丢了一个小当,自此却单剩了一个扫帚精了。那扫帚精还未动手,便躁得浑身是汗,忙从腰间抽出一条手巾,把脸上的汗抹了一抹,把手巾朝迎面丝带上一塞,走上前去,暗道:他们一个个皆弄不开,光景用力用法皆不济事,我倒不如少烦点神,轻轻做个势子,输赢命里派定要丢当,丢一丢当就算了罢。就此没精打采的走上前去,每只手用了两个指头对住脚尖捏着,才要分他一分,不料塞在带子上面的那条手巾突然落下,巧巧朝狄小霞面前一落,那扫帚精不知不觉的四个指头已把他这两脚分成个一字样子。忽然狄小霞一趿站起,嘴里衔着他的手巾,脸向他红了一红,转身低了头直奔帐后去了。看官,你道这狄小霞因何不曾用力反被扫帚精把腿子扳开?要论他这个法子,名叫金铸双箍腿,委实是仙家的传授,再有多大力量法术,总不能扳他得开。哪知扫帚精揩汗的这块手巾是一条鲛鲿帕,女子看见此物,当即淫心大起。扫帚这妖精,他一味专贪美色,全靠这块手帕代他勾引,要论今日,实在并不想勾引狄小霞,只因逼他丢丑,他急得大汗淋漓,不知不觉的就把这手帕拿出来揩汗,偏偏扳脚的时候,这帕子就望他面前一落。狄小霞见了那帕子的颜色,闻了那帕子的香味,登时淫心大动,不觉分了分神,忽然那两只腿就同棉花似的软了下来。
  当下狄元绍见邵竹把狄小霞的腿子分开,便极口称赞道:“毕竟邵壮士法力高强。”随由帐前取过一枝朱笔,东倒西歪的写了一阵,拿过交待印信标布两官道:“就照此填写标布,发给五位壮士。”二官接过朱条,只见上面写着道:
  【大狄国预备大皇帝统领金光寨大寨主节制】
  【通国上下夺宋大将军谕旨,仰印信标布两官,将投效五人照开后,填发标布印信无违。计开:】
  【邵竹头等标布派金光寨中路四面接应使封兴狄大将军】
  【陆触二等标布派金光寨东路本面接应使封御未将军】
  【江片二等标布派金光寨西路本面接应使封退宋将军】
  【方专二等标布派金光寨南路本面接应使封制宋将军】
  【袁灼二等标布派金光寨北路本面接应使封克宋将军】
  【右五名均归压寨主母狄小霞并国婿兼军师刘香妙、本寨总都督梁启文节制】
标布官看完,便一一填明标布,由印信官用过印信,暂时给发五个妖精,自此便在金光寨安身,且到破寨之时再行交代。
  此时单有一个人我不能叫他老在人家吃酒,还有无数的事在他身上呢。看官你道这人是谁?却然就是那济公和尚。他这一席酒可算吃到太阳斜西,忽然听见后院索落索落的倒马桶,心上就记起一事,站起身来把肚皮抹了几抹,向张钦差说道:“张大人,不是单吃酒的,还要干干正经呢!你且叫人把那恭桶拎出来,摆在这前面厅屋天井中间,待我来捉个称心满意的妖怪你们望望”张钦差听说,随即跑到后面,济公便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专候拿妖。但那恭桶许久许久不见有人送出,等得不甚耐烦,便倚在茶几上用手支着嘴,放开那叭迷吽的喉咙唱道:
  【捉妖精,捉妖精,不捉妖精只捉心。妖精有定心无定。问世间,那人心,不等妖精一样心。可怜俺,捉不尽,可怜俺,捉不尽!倒不如留几个妖精同人拚拚命,拚得个你死我亡,把坏人都去掉,俺和尚,在旁边,拍手哈哈笑。】
  【哈哈笑,哈哈笑,谁人能知道?本是欢喜场,胡为自烦恼?穿两件衣,吃几碗饭,得罢了时便罢了;不肯罢了怎么了,哈哈哈,怎么了,哈哈哈,怎么了?怎么了时怎么了,还是自己不得了,把俺和尚笑死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1/4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