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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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公坐在椅上把两段歌唱来唱去,足唱了十多遍,还不见恭桶拿到。济公真个守急了,他站起来歪歪斜斜的直往后走。走过穿堂,刚进正宅屏门,忽听里面有女子的哭声。说时迟来是快,济公跨过屏门,转过总门朝前一看,原来堂前回廊下跪着那个被妖怪打的胖奶奶,张钦差用手指着,气愤愤的怒骂。
  济公初初一见,并不晓得为的是那一回事,再一定神,见独跪的是这位胖奶奶,不觉触动正题,心下已经明白。张钦差见济公走进,连忙迎上说道:“圣僧,此回又白吃辛苦了!”说着又用手指着胖奶奶道:“就是这个瘟奴,统统被他放去。你看个可恨不可恨!”那胖奶奶听说,又哭着道:“不是小人辩嘴,实在是个冤枉!小人由早茶后就有些头痛,连饭都不曾吃,睡在下房里面。适才朱妈妈喊小人的时候,小人还睡在床上,谅情不能谈谎,这都是对证得来的。老爷不信,喊朱妈妈来一问,便知小人是不是扯谎的了。”张钦差听他说完,便骂道:“放你的屁,你总是放走妖精晓得不了,故意装住睡觉,难道老太太同你有仇,他独独要冤枉你倒恭桶的吗?”那胖奶奶真个急了,哭得同死了人一样,爹爹妈妈不住嘴的喊,左一声“爹爹嗳!我睡觉妨了法了”,右一声“妈嗳!我睡觉遇着鬼了”的哭。张钦差格外怄气,说道:“这是多大的事!坏在你这泼妇手里,就想推个睡觉便罢休吗?”说完,喊过一个家人来,说道:“你代我拿一封帖,把他送到理事厅里去,打他一百嘴头,押在官媒家,候着追回妖精再为发落。”家人上前便拖他要走。这时胖奶奶那里肯走,就同死猪一样,肉坠坠的卧在着回廊上面,又拿出那老镇江的喉咙说道:“我的大老爷儿啵,俗语上有句话儿呢,势不压乡党,我不过穷点儿,我的丈夫也还是一个考童,那里就该派被冤枉,还要送官呢,不是一个岔事啵!”张钦差被他一顿强词说得无言可答,但见济公在旁边只是嘻嘻的微笑。
  看官,要论倒恭桶这一节事,胖奶奶实在背的冤枉,济公此时早已明明白白。但是他既明白,他又因何不发一言呢?其中有个原故,总因这妖精的事究属同胖奶奶黏着一些咸味,所以多让张钦差吓一吓他,拿他加倍的吼吼味倒也痛快。及至张钦差真怄了气要拿他送官,到这个时节,万不能不讲个人情了。就此嘻嘻哈哈的站在张钦差旁边说道:“莫忙莫忙!且待俺来。你这样问他的罪,他死都不闭眼,俺和尚只要问几句,他就没嘴回了。”说完,就跑到胖奶奶面前,扭头扭脑地说道:“胖妈妈,你不要欺我,你家丈夫不是武童,是五个人同,后来到了这里就少掉了一个,可是不是吗?但今天早上倒恭桶,你家主人是冤枉了你了,你却是被妖怪抓过之后就去睡觉。你家主人疑惑你是假睡觉,俺和尚偏偏要怪你因何真睡觉。日间睡觉,必定夜间是有事的了。我且问你,你夜间做的什么事?你接连两夜做的什么事?你好好的说明白了,同你没事;若有半字不实,俺和尚就让张大人把你送到理事厅里。俺还不听他打嘴头,你却不是嘴头犯的法,俺总叫你那处犯法打那处,一些儿都不冤枉你是了。”但是济公这一席话,旁边听的人以为他就同乱说一样,独有那胖奶奶觉得他一句句的问得汗毛直竖,不由的面红耳赤,把个头低着朝地,口也不开。济公转身向张钦差道:“如何?可是他不回嘴了吗!为今之计大事要紧,俺们且到前面屋里谈谈,这处着他起来算了。”胖奶奶此时真个感恩不尽,爬起来摸了摸衣裳做事去了。
  张钦差陪济公又到厅屋坐下,济公这才把扫帚精变胖奶奶盗回本身的话说了一遍。张公这才明白,接口又问道:“据师父的意见,这又怎么办理呢?况且经这一番举动,那妖怪同我家的仇是越结越深了,还要请圣僧想个别法,把这一班妖精统统捉住才得没事呢!”济公道:“不必,这一班妖魔本是金光寨在数的人色,此时俺却也提不住他,他自此却也不敢离金光寨一步前来惹你。但此处还有几件闲事要管,我就借你家这里住住,请你照会家里应酬俺点饮食,余者一无所要。你就赶快回平望去罢,现今你衙门里来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就走罢,一刻总不能耽搁了!”张钦差晓得济公向无谎话,随即就到后面关会了公子几句,着家人备了马,又到母亲房里告了辞,立时就回平望。但不知行辕里来了一件什么大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抚灾黎皇上命贤臣
变钦差妖鼋盗圣旨
  话说张钦差自昨日晚间一个人连跟随都不曾带,就陪济公过江,张夫人同小姐在行辕委实放心不下。第二日午后,见钦差仍未回辕,便着了一个亲随过江查问明白。恰巧亲随才到江口,张钦差也到江口,正然差人叫船。亲随看见主人,便一同上船过江,也不进城往家中去了。就此船户连忙解缆开船,到得平望时候已经二鼓,正待上岸,见旁边一号大船,船上灯烛辉煌,多少差官在船头上向埠头要马要轿,一嘴的京腔闹个不住。张钦差一听,以为京里有圣旨到来,满心欢喜道:“圣僧的话一些不错!”随即就同亲随说道:“我看这邻船上的样子,必定京中有圣旨到来,我们赶快回衙预备接旨,不必先到行辕传人备马了。”
  当下主仆三人青衣小帽的走回衙门,一直进里。大众家人见张钦差进来,一个个皆疑疑惑惑,张钦差不解何故?及至走进后堂,见堂前三个人在那里共桌而食,对面坐的夫人,横头坐的自己的女儿,上席坐的人有四十多岁,却然认不得他,意思间以为有些倒像自己。就这估量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把桌上一支烛火吹得漆黑的阴了下去。张钦差晓得不妙,忙喊了一声“来人”!但见那烛火渐渐的又亮起来了,再朝桌上一看,那上座的一个人已经不知去向。张钦差张着眼睛朝夫人、小姐发呆,夫人、小姐也朝着张钦差发呆。
  看官,你道这是一回什么原故?只因江南同安徽搭界的地方有个洪泽湖,这湖同淮水贯通,内中有一大鼋已住在这湖里五万多代,奈因生数众多,恐湖中容纳不下,因此分为五支,在淮河一带居住。但这淮河每到秋水泛滥的时刻,江北低田都被淹没。到了宋朝宋仁宗的时候,范文正公就招工筑了一转湖堤,又就蓄水的地段设了五坝、但五坝同湖堤筑起之后,百姓是乐煞了。独是这老鼋一家是苦死了:一者把河路隔断。弄得个父不得见子,祖不得见孙;二者他通族逐年的养活,当先未有堤坝,皆藉秋水把人家田内长熟了的稻子冲下来过活,到了堤坝造成,真就同关起门来喝水一样,老鼋急的没法。所以到了秋水泛滥的时候,他就带些鼋子鼋孙推波助澜,总要把五坝之中冲开一两坝来,收点现成粮食才得过去。这年八月十六夜,潮水大涨,老鼋就势作起怪来,把车罗五里二坝一律冲开,湖堤上的官星夜的就飞报进京,一面报告水灾,一面请工打坝。皇上因春间平望水灾,张允明办理甚善,就降了道圣旨,着张钦差就近抚荒兼饬督工打坝,嘱其细心查察,如有水怪等情,即行立时剿除,以免后患。
  哪知这道旨意一下,老鼋正同些子子孙孙吃吃要耍的快乐不过,忽然心血来潮,连忙指指一算,说了一声:“不好了!我的对头到了。”暗道:这张铁差利害异常,加之还有个济公和尚帮他做事,我必须想个主意,把他弄得不来办理堤工,方可无事,俗说成法不是法,我却到平望走一趟,再作道理。主意已定,便由洪泽湖进了漕河,由漕河直到江口。这日到了平望,正是张钦差陪济公在家里捉妖,不在行辕。老鼋已访得清楚,但无法可以阻止他的正事,要叫他害病吗,暗中作祟不过一时,他病好了还是要管的;要是叫他丢官吗,他现今是皇上的爱臣,恐难扳摇得动!此时老鼋变做一个渔翁样子,在江口踱来踱去,竟想不出一个主意。直到太阳已落,就想在江口暂住一宵,再碰机会。候至黄昏过后,慢慢的走至滩边,现了原形,“笃”的望水里一跳,把一个头昂在水面察看江景,就沿着江边划来划去。将近起更的时分,觉到岸上的行人也少了,水上的来船也希了,暗道:今天大约是没有机会,就此把个头朝水下一缩,预备养养精神。不料忽然的一只大船从身上经过,被那舵子一扳,可巧把个老鼋翻了个肚皮朝天。老鼋好生闷气,忙滂了几滂转过身来,就探头出了水面,望一望究竟是那样一只船?就此抬头一看,不禁心中大喜,原来这只船就是由京里下来降旨到张钦差的。老鼋想道:张钦差既不在行辕,我何不变做他去,把个旨意接到手里,赏他个飞跑大吉,到他本身回来,他虽晓得有旨意到来,却不晓得旨意上什么说法,弄得他没头没尾,又不好做事,又没处去查,自然而然的他张钦差就有个不遵圣旨的罪过。那时皇上大怒,自然就撤了他的差使,不是我们这个对头星就可以让过了吗?打算既定,他就暗暗的走上江滩,摇身一变,一径奔行辕而来。
  到得行辕,一众差役家人见主人青衣小帽回来,也无灯火,随即就便烛火抓了一支,上前照路。假钦差道:“我不要照路,你赶紧预备香案,马上圣旨来了!”大众自然备办香案。假钦差就走至后堂,夫人、小姐就迎上问道:“午后我们着张三过江,你可曾遇着吗?”假钦差道:“何尝有个张三过江,大约多分是来去两不遇头了。”小姐又问道:“爹爹,家里那个缸片精被济公圣僧捉住,现了原形。这缸片究属有多大呢?”假钦差道:“还谈这个秃驴,我今日才晓得他只会骗了吃,原来一些本领没有。他见了缸片精两手就抱住个和尚头,深愁被缸片砸开,假里假气的画了些鬼画符,念了些倒头经。恰巧这时候猫子由屋上经过,瓦片响了一响,他喊了一声‘不好’!抱住了头一溜烟的走掉。你们想想,这个秃驴不是要把人气死了吗?”夫人又问道:“昨日他同你说,家里那四个假和尚究竟怎样的呢?”假钦差被他没头没脑的问这话,就不知怎样回答。
  恰好外面一众家人奔进来说道:“启禀老爷,外面圣旨到了!”假钦差就随即跑到外面,见香案已设得停停当当,下旨的内监站在正中,两旁站着差官。假钦差也不等候礼生赞礼,他跑到香案前,就向下一伏,把头点了几点,然后昂着头同鳖鱼似的,两只眼睛骨辘骨辘的望着太监。一众听差的看得这样,暗暗诧异。恰巧来的这个太监,也是头一次出差,不懂京外官员接旨应派那样仪节,也就不来考较,把个圣旨宣了一遍。假钦差也不谢恩,爬起来接了圣旨,暗暗朝怀里一收,同太监走进厅屋,敷衍了几句。见太监要讨程仪,他就作了个法,送了五十两一封银子,可算代张钦差会了个小帐。太监见了这许多路费,真个喜出望外,随即就告辞上船。假钦差送出辕门回转进来,预备定一定神就要逃走。忽见家人进前说道:“请老爷进去晚膳。”假钦差一听格外欢喜,暗道:真个今日的运会到了,我老鼋在世上几千年,不曾有过这样标标致致的妇女陪我吃过一顿,难得碰到这个便宜,且让我吃他一个合家欢也是好的。当下跑到后面,朝上座上一坐,谈谈吃吃好不自在。
  忽然外面脚步声响,假钦差晓得不妙,定神朝外一望,见前面一个金甲神人,后面跟着张钦差,靴声踱踱的走进来了。说时迟来时快,两下已打了一个照面。假钦差暗道:不好!忙起了一阵妖风把烛光吹了暗下去,及至烛光复明,假钦差已不知若何去向。大众皆吃了一吓,就连张钦差也吓得发痴,定了半天的神这才问道:“这是一个什么串头,倒叫人有些不大清楚呢!”夫人吓得只是对着他打手势,要说也说不出来,反转小姐道:“爹爹不必疑惑,这多分还是家里那个妖精,晓得你不在此处,他便到此处闹事,这才弄得个两头赶不着呢!”此时一众家人及听差的,闻说闹了这个笑话,一个个皆跑到里面看看究竟。这个说怪道他接旨都不会行礼呢,那个说怪道他把圣旨收在身上呢,还有一个说道:“算来还是大大的洪福,他还代大人垫了一封银子开销太监呢!”夫人见屋里站满人,这才仗着胆把他怎样进来,怎样谈心,怎样接旨,怎样来吃晚饭,说了一遍。张钦差道:“这又奇了!我适才在江口来,看见一只大船上,一些差官向埠头要轿要马的闹个不住,张三他们都看见的。我所以忙急急的赶回来接旨,怎么旨意倒已经来过了,这倒又有点叫人不懂呢?”看官,你道这个里面究属是个什么道理?只因太监同差官降旨之后回到船上,差官向太监说道:“宫爷适才碰着的这笔大路费,也应派拿出来大众分分才是呢!”太监道:“咱家儿是头一次出差,也不想个什么赚头,只要欢欢喜喜的把个万岁的命儿回覆过就算了。张大人开发的这点块头儿,你们儿也不准分,咱家儿也不准要,好在今天夜分儿也不开船,咱们儿就一道上岸,吃儿嫖儿的用他个磬尽。”就此复行吆五喝六的,又要叫办差的备轿备马闹个不清。张钦差到江口,就是这个时候,所以张钦差疑惑他们,才要上岸接旨,那知此时旨意倒已经到了老重怀里去了。
  闲话休提。张钦差听夫人头头尾尾一说,知道圣旨已被妖怪盗走,便发急道:“这圣旨上所说的,还不知道为的那一回事?这便到那里去问呢,怎么好呢?”小姐道:“无妨,爹爹可连夜差人过江去问圣僧,谅他总有一点眉目。但家中妖怪究底怎么说了?”张钦差又至长至短说了一遍。小姐道:“这断是又是这扫帚精做的事了。爹爹你就赶紧吃晚饭去,差人动身罢!”当下张钦差吃完了晚饭,就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差人送到公子,一封信到济公。随即喊过张三,叫他连夜过江;又把了一张名片,叫他喊城;给了他一吊大钱盘程,限他明日展时回辕。吩咐已毕,张三预备吃点晚饭就要动身,只见外面一个听差的,手中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道:“禀大人,外面有一秃头十多岁的孩子送来一封信,他说是江南带过来的。”张钦差接过一看,忙问道:“来人还在前面吗?”听差的道:“已经走了。”张钦差见信封上并无一字,心中好生疑惑。不知此信究系谁人带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六回 马如飞明激江标
冯志坚暗会周信
  话说张钦差写了书信,正然打发张三预备过江,忽见听差的拿进一封信来,封面上一字不见,心中好生奇怪!忙把信拆开一看,不巧不曾见字,那末后的两只酒坛、一把铁锥,早已露出来了。张钦差晓得济公来信多分是因为这事,随即就着人关照张三不忙动身。然后把信打开,但见上面写着道:
  【你这钦差真可笑,叫你早走你不早,讹舛不到半时辰,带累圣旨遇强盗。听了千金一席言,写信要问和尚要。和尚事件十分多,马家有事跑不掉。特为着发秃头奴,送来圣上旨一道:你去放赈并管工,十月初十我就到。妖精不是旧妖精,到了这日便知道。信中之言要关神沏莫当做莲花闹。】
  张钦差看完,见后面抄着圣旨一道。又看了半晌,方知秋水大涨,冲倒车罗五里两坝,叫他赈济荒黎、监督坝工、查点水怪,心中感激济公不过。到了次日就发了起马牌,由平望到广陵,由广陵到秦邮,就带了几名得力的家人,星夜趱程而去;又着人把家眷送回镇江。这俱按下不表。
  且言济公信中因何说道“马家有事”这句话,请问究属是那个马家有事,家里有的什么事呢?而且圣伯特为提到,把这一件事看得甚重,又是什么原故呢?只因这一件事关合小西天甚大,将后破金光寨八门的主将皆在这件事里。闲话少说,我且把马家的事慢慢说来。这马家就是马如飞,他自从平望同济公分别后,回了镇江家里,晓得外面事件不大好管,真个闭户不出。一日江标、冯志坚两人突然的眼泪滴滴的走得来说道:“师父,不好了!苏莲芳八月十六跟同刘香妙在临安大闹皇宫,已送了命了。”马如飞一听,触动师弟之情,也觉有些难过,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在世,不论本领好歹总要务正。”说着,又指着江标道:“你今日听说苏莲芳闹宫送了命,就代他哭呢,你晓得你大闹玉山县,也几乎同苏莲芳一样吗?”话言才了,直听外面有人敲门,江标就要去开门,马如飞就关会道:“无论甚人来找我,都说我不在家。我今夜得了一兆,大约多凶少吉,你切切不可让面生可疑的人进来!”江标道了师父之命,跑到门口将门开了半扇,搭眼一看,见门外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见江标就问道:“借问一句,这里有位马道长马如飞可在家么?”江标见他说话动情,就晓得是个会手。忙回道:“家师不在家,出外云游去了。”小和尚当由油中拿出一帖,交待江标道:“令师回来,就说在下由汴梁特为过来奉访,明日再来罢!”
  江标答应了一声,走进门来关好了门,将一封帖拿到给马如飞,接过一看,但见上面写着“后学周信顿首拜”。马如飞望了半息,猛然想道:“嗳哟!祸事到了。我听说汴梁五常名头极大,他本是周同周老先生的五个儿子,他们皆是做的的神功,能用灰星将人打死,自己却刀枪剑戟不得受伤。此回他来访我,这事倒很有些扎手呢。”江标道:“师父莫弄舛了,我见他是一个和尚装束。”马如飞道:“这事你不清楚。现今宋金分治,两国稽查,只有和尚通行两国皆无拘管。周信委实必系周同的第五百,他还有四个哥哥:一名周仁、一名周义、一名周礼、一名周智,他就叫个周信,所以人称他们为周家五常。你们如不相信,且同我到门外望望,给你们一个凭据是了。”随即站起身来往外就走。江标、冯志坚跟在后面。但见马如飞走到门前才要开门,忽然指着门道:“来来,你们不信来看,已经是有了凭据了!”江标、冯志坚朝门上细细一看,觉到隐隐约约有三只巴掌印,就同画的一般。马如飞便把门推开,又叫他们到外面门上去望,也是一样。马如飞见他们看过,便把门摇了几摇,只见门上碎木屑望下直飞,那门上齐齐整整的三只手印统统透过这边望见那边。饶到江标他们这样本领,也就有点咋舌。马如飞道:“不但如此,他走的这条路你可再去查点查点看。”冯志坚听说,就毛着腰在地下寻找。可巧不巧的把一只脚套住周信的脚迹,突然把这只脚朝下一限,足有二尺多深,连忙拔起便喊江标。江标便走来帮同顺着路上看去。但见一步一步的脚印,所过之路皆变虚沙,一踏多深,二人这才信师父的话不舛。
  复行走回屋里,那冯志坚年纪本轻,到底有些孩子气,苦叽叽地说道:“师父,周信若来,这便怎样对付他呢?”马如飞还未开口,直见江标双眉倒竖把胸前一拍说道:“古语说得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各有各的本领,难道真个就惧怯他不成?”马如飞道:“皆不是这样说法,也不能怕他,也不能大意,平心而论,我同周家弟兄较量起来,也没多大吃他的亏。他全是硬功,我全是软功。他怕我只有两眼,我怕他只有肾囊,分别高低的处所。不过他现今在功夫头上,我年纪已大,到了打退堂鼓时候,要在你们这少年时候,大约今天我就要去找他了!”冯志坚听说,忙问道:“江师兄,那厮走的时候,他可曾说住在那里吗?”江标道:“你这人好没眼睛,他拜帖背后不是注得清清楚楚吗!”冯志坚看了一看,也不开口。过了一息又向师父问道:“适才你老人家说,得一不祥之兆。请问是什么说头,可说了大家参详参详也好。”马如飞道:“说来真个奇怪,我也同住在这个屋里似的,忽然门外来了一只斑毛大虫,我就同他斗,不料松了一着,被他在裆下咬了一口。我觉到疼了晕过去,过后又渺渺茫茫的同多少大虫皆到了天宫里。我自己一看也变做一只大虫,也觉到你们也是两只大虫跟着我走,那天宫当殿还有一只大虫,朝着人笑嘻嘻的。你们看,这个梦可是凶多吉少吗?”二人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三人谈了一会,皆各走去。
  到了次日,马如飞一早起身便把两扇大门开放。他们道中有个规矩,凡有人来过访,第一次来,就当了面你只管回他不在家。第二次来,你如真不在家就把门关好上了钩鎝;你如惧怯不敢会他,他把门一推转身就走,以后勿论何处遇着,要先给他请安;要是准备同他会手,便将门大敞四开,这是他们的规矩。所以这日马如飞准备同周信会手,就把两扇门开着等候。到了早茶过后,江标已经到来,马如飞就叫江标到外面买了几张黑纸,用芦柴扎了几个方框,将纸糊得同方揔子一样,一面摆了一张;又到后面挖了两石黄豆,就由屋门铺到纸揔前面,一边一行,用手理得齐整整的;上面又用红豆嵌了“客位”两字,下首又用绿豆嵌了“主位”两字。
  布置已定,直见冯志坚气粗气粗的跑得来了,忙把江标旁边一扯,低低的说了一阵。马如飞大为疑惑,忙问:“甚事?”冯志坚笑道:“不是别事,昨日来的那人我已经会过他了,据徒弟看来也没大了不得!他就住在竹林寺第三进,那样蹊景怕的弟兄五个皆来了。他那会客的处所,也同师父一样。但他全是半寸长的利口尖刀,两边有两块板钉在上面,坐的两长椅子也是这样。徒弟见面之后,他便先走到旁边将鞋袜脱去,这才邀请人座。我一见就吓呆了,要是不脱鞋袜;这叫做当面坍台;要是脱去鞋袜,徒弟又恐怕吃受不起。正在犹疑,忽然里面走出一个,也是和尚头,便朝周信道:‘兄弟,你可曾请教人家是软功是硬功吗?’周信倒也好,随即就向徒弟来问。徒弟便回道:是软功。那人便走进房去拿出两张纸,铺在小刀上面。徒弟见到有纸,便有主意了。当下束一束腰,就同周信在天井里走了两转,将劲提足,然后我由纸上,他由刀上,各归座位。他就问我可是马道长的门下?我回道正是。他说了一句名不虚传。跟后就请茶,送徒弟出庙,末了还向徒弟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马如飞听了这句说声:“不好了!你没得命了。”随即走到冯志坚面前,代他把衣服解开看,但见有二指宽一条血痕,由上至下足有五寸。冯志坚初时并一些不觉,及至一经看明,果真就有些麻涩涩的疼。马如飞道:“但有一法,你赶紧到后院去不住腿的走,走一伏时能彀呕出瘀血方保有命。”冯志坚吓得眼泪滴滴向后院走去,又向江标道:“若是我死了,请师兄总要代我报仇。”江标此时只气得恨不得把个周信暂时打死,方泄心头之恨。
  正然怒气勃勃的,直听门口一人高喊道:“请问一声马道长可在这处吗?”马如飞听见连忙迎出,但见周信头戴束发金刚如意箍,身穿蟹青分行细布纳,腰束丝综,足登铁头镶黄僧履,年约十三四岁。看官,那周同传授岳武穆枪法的时候已有五六十岁,怎么到今日还有十多岁的儿子?列位有所不知,他们是真做工夫的人,多大岁上功夫到家,虽到一百岁总是这个样子。要论周信此时已将近四十岁,只因他十四岁上就得了功夫,所以到今日还是这样。就此一端,马如飞可见得在他之次了。马如飞就到几十岁软功虽好,还未能造到完全的地步,所以便一日老似一日。但是八成软功,可以同十成硬功见个平手;假使八成硬功,要遇着十成软功,那就丢丑不及的了。闲话体提,却说马如飞把周信估量一阵,晓得他本领十足;周信也把马如飞一看,但见他并非道家装束,头戴折纱英雄帽,身穿密扣绣花紧衣,足踏单梁战靴,年约五十多岁,短短几根胡子支在嘴上,就这走路等情,周信也就看出他的本领,不十分在自家之下。两人暗暗彼此羡慕。周信便向马如飞拱一拱手,马如飞也向周信抱拳当胸,客气非常。把一个江标在旁边气得要死,恨不得暂时师父就同他翻脸,便好伸出拳头出一出气。毕竟马如飞同周信这一会,不知怎样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七回 宾主分途神功夺目
师生仗义只手探睛
  话说马如飞迎接周信进里,走至客堂,周信搭眼一看,暗道:你马如飞也过于卖弄软功了,但我周信谅情在你面前总可不至挂免战牌。想罢,两人又请了一请,马如飞由西面上去,周信由东面上去。马如飞在黄豆上如走平地,不曾见有一粒豆子移动;周信未上黄豆,先用两手拈住两旁豆子,远远的两只手攒着,脚下跑着,嘴里用气吹着,只见东边这一条线五寸多高的豆子,凡他走过的地段皆同刀切的样子陷在地内,上面可可与地一样齐,没丝毫高低缺凹。两人皆跑到尽头,马如飞又请周信入座,周信把揔子一看,不觉大吃一吓。原来周信在外面一望,见上面两张黑漆揔子,以为只是豆路难走,不料进前把揔子一看,原来是纸糊的。请教此时周信要想再用硬功,是真正想不出个法子来了。因此老羞成怒,说道:“马道长,你不必见恼,你输赢软得来,我输赢硬要去!”说罢,把一张纸揔子朝上一撂,只听“哗拉拉”一声,打断三根椽子,那张揔子穿出屋外,被风吹起飘飘荡荡,仍从天井中间同风筝样子落下。马如飞勃然大怒,便说道:“我设的座位,你有本领就坐,没有本领你不要坐。周家朋友,你几千里路跑出来欺人,你胆子也忒大的了!难道我马如飞回避你不成?古语说得好,越怕事越是有事,我马如飞今天就领教领教罢!”
  一蹿步就到了天井,周信跟后也是一蹿步蹿出。两人站了门户,一来一往就走了二三十合。
  照江标在旁边看起来,见得他们着着进宫。但马如飞打到周信身上比生铁硬些,周信打到马如飞身上比棉花还软些。马如飞晓得此人周身都打不进,除非直奔他那个地步才好。想罢,一蹿步到了周信背后,装着用那风扫落叶式,腿子转了一转,其实并未奔身。周信随即扭转身来开发他这一腿,顺手暗暗用了个猴子偷桃式,就想进马如飞的要紧部位。不料马如飞并不曾开腿,就他转身之时,马如飞一个二指添灯,已到了周信的眼下。周信说声“不好”!晓得这个势头是万万格不开让不掉的,反转迎上去,对住他的二指吹了一口气。看官,你道这是个什么用意呢?周信嘴里这气能彀斩金削铁。他见马如飞指头到来,心里想道:他既要取我的二目,他两指上必要用力;他用着力,经我这一口气吹到,这两指就保不住;他要保全二指,必须还要用软功来避我这口气;他既运到软功,这二指便一些没力,那我的眼睛也可无事。但周信的这个着子也是平时想定的,若是马如飞手指到时,他才想这个道理,有十付乌珠子也被马如飞钩去了。可也奇怪,马如飞二指将近周信两眼,果被他一口气一吹,登时手劲一软,就这闪电穿针,周信把头一偏,已经过门。周信暗骂道:你这老贼!很会掉鬼,那就怪不得我周信了。想罢,伸开两臂做了个老鹰张食的势子,直向马如飞扑来。马如飞就用个醉八仙带着兔子绷鹰的架落,仰卧在地,一脚直向周信面门踢来。周信收回左臂,变了个龙爪探地式,就马如飞裆下抓来。
  马如飞喊声:“来的好!”就势一滚,顺手就用了个双龙盘柱来抱周信的右腿。周信手健眼快,故意的把只右腿反向马如飞面前一送、复又一收,马如飞抱了个空,向前一伸,喊声“不好”!就势用了个仙鹤伸腿,一手着地,左脚一起直朝周信裆下蹬到。周信暗道:老贼,你这一着是叫做自家寻死了。周信见他脚到,故意松了一着。那马如飞右脚已进了周信裆下,周信趁势把腿一拢,已将马如飞左腿夹住。
  马如飞忙使了个软劲,要想退裆,那知周信已把马如飞的肾囊得住。马如飞喊了一声“算罢”!跟后又“呀”的一声登时气绝。
  就这喊的时候,江标在旁见师父不是势头,一箭步到了周信面前,假装个外教样子来夺周信的手,周信所以全不把他放在眼下,故意抓着马如飞不丢拿他取笑,不料江标左手忽起,用了个一箭双雕的旁势,直从周信左眼钻入,觏到右眼,连右眼的眼珠一统由左眼拖出,连血带肉的一把向地下一撂。周信大叫一声,登时栽倒。
  江标此时虽然得手,却糊糊涂涂不知怎样办法,朝这边周信望望,真个好笑;朝那边师父望望,又止不住的要哭。忽然想道:我何不到后国把冯志坚找来,同他商议商议怎样办理?随即走到后园,四面一望并看不见冯志坚他在何处,心中暗暗奇怪。
  再为定神看去,但听见远远有条哼声,江标就随着这哼声寻去。原来冯志坚同猪子样的睡在青草窠里,在那里哼声不绝。江标拨开青草走至近前,喊道:“冯师弟,这怎么样了?师父叫你跑的呢,你睏在这里怎么?”冯志坚见问,微微把眼睛一睁说道:“我十分挣扎不得了!师父同那厮交手不成?”江标见问,便把怎样交手,怎样师父送命,怎样自己把周信眼睛取出登时倒地,一一说明。冯志坚听完,把个头偏了一偏,向江标点了几点,就同叩谢他的样子。便说道:“大仇已报,我同师父虽死,在九泉也当瞑目!”说完,又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江标此时急得没法,觉到前面两个死的,此地一个半死半活的,不知怎样是好?定了一息的神,就想把冯志坚驮到师父床上让他睡好,再为想法。岔脚把腰毛下,就想把冯志坚先行扳起才好背负。
  刚刚用手才把冯志坚推了一推,忽然四个人走进园来,和尚不像和尚,在家不像在家的样子,走进园来便喊道:“啥人在里面?”江标估量着必是周家兄弟,便站起来说道:“我江标在此!”周仁听说,便先行开口问道:“江家朋友,前面这双人怎样交手,你可晓得一些吗?”江标道:“怎样不晓得!你家的人是我打死的,难道我江标堂堂汉子,还同你赖不成!”周仁道:“好的好的!愚兄弟还有四人,索性统统领一领教也好!”江标道:“周家朋友,你听清楚了,领教不领教我江标悉听尊便。但有一层,你们兄弟四人还是同我姓江的会会家数,还是替你兄弟报仇;还是一人抵一个,还是四人拚一个?”来人道:“这说不定,打伤你就叫会手脚,打杀你就叫杀仇人,至于几个拚一个那些丢丑的派头,不是我周家兄弟做的。勿论赌那样武艺,皆是一人顶一人,不但不作帮手,在旁若插一句嘴,就算我姓周的坍台。还有一层叫你放心,我弟兄四人听凭你指点一个,那个输了把你,这三个不必交手,统统算输。”江标道:“既然如此,前面死的两人,一个是我的师父,一个是你们的兄弟,把他两人尸骨久久暴露地下,两造心皆不安。我们约定一个办法尽今朝半日,各办丧事,你将兄弟收殓好了,我也把师父收殓好了,明日还在此地大家拚了高低。诸位意见以为何如?”周仁听说,便向周义、周礼、周智问道:“三位兄弟,你们也斟酌斟酌,照江家朋友这样说法可好?”三人道:“使得!”四人便对江标齐声说道:“这样说来,我们今日就各干各事是了。”说完,一溜烟的弟兄四个往外就走,去到街面代周信备办棺木装殓。这也不在话下。
  单是江标自打周家兄弟去后,满肚忧愁,因想这笔棺木装殓全无一点出产。我的这师父他向例穿在身上、吃在肚里,不作有丝毫积蓄。到这大事临头,分文没得,我江标又是个穷汉,这便怎样办理?想来想去,忽然失笑道:“有了主意了,好在我家帅父人皆晓得他周正,我且用个骗着,将棺木装殓骗来,就是没钱把他,谅情他不能由棺材里将尸身倒出,把衣服剥了去,棺材抬了走!”主意算定,就把冯志坚背起送到马如飞房里,将他好好的睡在床上,盖起被头,然后将门反关好了。此时天井一众闲人左邻右舍,听说马道爷同一个外来和尚比功夫都拚杀了,所以一个个皆跑得来看。内中有些老邻居认得江标的,见他走房里出来,都向他问个底细。
  江标顺便就央他们看了门,自己一径出门就到了一家棺材店里。江标抬头一看,见里面大棺材、小盒子倒堆得不少,再朝柜上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伏在那里,一付三刀不见血的面孔,的确天生的一付棺材脸,那招牌旁边贴了碗大的四个字:领骂不欠。江标就是一个错误。就想要走,忽然心里想道:我既然到此,不妨且同他试试看,大约提到马道爷总还有点面情。就此走上柜台,向那同事问道:“请问老爷,你家这棺材卖多少银子一只?”那人道:“棺材有好有丑,价目不一定。你看定那只,着司务搬下来;看定了再谈价钱便了。”江标听说,走到棺材堆上,拣了一只三底三盖作中的棺材。问他的价目,那人就跑到后面喊出三四个司务,带着杠绳,先把上头加的棺材发下,然后把这个棺材拖出,又把盖子消下。那人便把手向棺材上敲了几下说道:“买棺材的客人,你听听这条声腔,你就晓得货色好歹了。”
  江标道:“不丑不丑,请问要多少银子呢?”那人道:“可要回手不要?”江标道:“你这人笑话,买这样东西要回手,还有一点不大顺遂呢!”那人道:“这样说来,你就出二十四两银子罢。”江标道:“我有一事,价钱就照你事。但是死的这个人你们也派认识,就是马如飞马道爷。他现今亲了还不曾到来,须要明日此刻才有钱呢。”那人不待他说完,他就同得了摇头瘟一样说道:“不成功不成功,你不看见我家招牌旁边贴着‘领骂不欠’吗?”江标受了这一脸惶恐,心中十分怄气,却也没法道他,只得再赶下户。一路走一路叹气,走了一段路,却没一个棺材店。忽然远远的看见一人走来,江标暗喜道:“好了!这会师父的后事皆有发落了。”毕竟不知来的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八回 吴善人厚遇马如飞
江壮士大闹棺材店
  话说镇江有个吴善人,专做善事,也有两万多金家业,均归儿子掌管。他每日无事,皆在江口闲逛,遇着穷苦的人,他随身的钱总要周济他一把,偶然高兴,他便拎壶酒到马道爷这里来叙谈叙谈,两人异常合式,难隔十日不会。可巧此时江标由棺材店里出来,走不多远,将将撞着了他,心中暗暗就有个计较,却又怕被惶恐。
  哪知这位吴善人看见江标,便喊道:“江相公,你家师父在家吗?”江标见问,眼泪直淌,忙回道:“老先生,你老不必问师父了,已经少陪你老人家了!”吴善人听说,就同雷打痴了样的,过了一息说道:“诧呀!我前儿晚上在他那里还是精神抖抖的,怎样一死就死呢?”江标道:“你老有所不知,并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家害死的。”吴善人道:“我不相信,他这样的本领,那个能害得死他呢?”江标道:“原因本领大了,所以人就看不得他了。”就此便把周家五常来访的话说了一遍。
  吴善人道:“既然如此,俗说道:徒子徒子。徒弟究是儿子,你也派替他料理丧事才是道理。”江标道:“我原是出来代他老人家借办后事的,无如分文没得。我适才想问棺材店里欠帐,倒受着一肚皮怄气了!”关善人听着说完,就把个手伸在腰里去掏,掏了一息,又把只空手拿出。便道:“我们这样说法罢,我身上钱又不便,你就回去料理零碎事件,衣棺两大项都让我来。大约下晚时候,我就押着送到位了。”
  江标听说,磕了个头,站在旁边,让吴善人走过,自己仍由原处回去。不知不觉的又走到那爿棺材店门口,心里想道:“我江标一生一世不曾受过人的病,好在此时衣棺这两件事皆有承受去了。我到底同这个狗娘养的闹一闹事呢!”想罢,便岔脚又走进棺材店里,对那人说:“开店的,我现今银子拿得来了,请你把那口棺材发出来,让我细看看。但有一层,若是扳摇得开,那我是不要的。”那人道:“你请放心,我家这货色若是扳摇得动,我这一屋的棺材就给把斧头你,听你砍坏了都不回嘴。末了还听你拣一具好棺材奉送,分文不取!”江标道:“用得,你就着人把材发出来罢。”那人又到里面喊了司务,把江标看定的那具材重行发出。江标故意的看了一看,说道:“不行!这棺材真个一拉就散了。”那人笑道:“不图嘴说,你就用力拉拉也好。”江标便装了恶形,卷袖向前说道:“我真个拉了!”那人笑道:“你这人好迂坠,那个禁止你的吗?”江标就此跑到棺材面前,轻轻的把个棺材盖移下坚在面前,两只手一拉。只听:‘吭!吭!’的几声,那盖子分住三开,倒在三处。跟后又跑到棺材就近,左手扳住这边口,右手扳住那边口,望外一推,只听‘咋嚓’一声,可可代他分做墙是墙底是底的四五块,那些长钉竖在一段一段木头上,要是麻行里搬去梳麻倒是正好。棺材店里那人看见这样,真个急得要哭,忙喊道:“算了罢,我认晦气,你请到旁人家去买去!”江标道:“好容易,就算了?你拿把斧头来,拣坏的砍掉,还要送我一具好的才得算呢!适才的话皆是你说的。”江标搭眼见旁边巧巧靠了一张斧头,故意的恶狠狠的拿在手里,做了个要动手的样子。那人便只是喊:“救命”,因此路过的贪看热闹,把个棺材店门口都围满了。
  但见一位老翁挤进来问个原故,江标道:“你叫他说就是了。”那人只是没命没命的喊着哭,一句理行也讲不出来。江标见他不肯说,便由头至尾说了一遍。老翁道:“是怪这个畜生说话太满。但你老兄把这些棺材毁坏,与他有损,与你亦复无益。老兄可以吩咐一句,该怎样叫他赔礼,我们也就耐副老脸,出场代你们转一转弯。而且你老兄既代人出来买棺材,光景人家死人尚死了摆着等候你呢,我劝你也不得功夫淘这些闲气。你老兄看我说的这句话可解不舛吗?”江标道:“既你老人家这样吩咐,愚晚也不敢违拗,请你老人家罚他在天井中间磕个四方头,自己打掉两个嘴头,那就同他没事!”可笑棺材店里那人倒很爽快,一听此言,也不等转弯的人关照,他一径就跑出大门,当中跪下,同才生下来小牛样的圈了一圈,伏了几伏,端端跪起,嘴里便说道:“怪我怪我!”说着又伸了巴掌“霍喥霍喥”的在嘴上打了两下。大家看着的人,打了一个哈哈统统散去。江标也就赶紧走回,跑到房里,一望见冯志坚睡在床上还是那样,外面周家已把一个棺材抬到,一众看的人此来彼往,川流不息。江标想道:就是吴善人马上把衣裳棺材送来,还有许多洋灰纸张等件要买,不能专靠人家包办。心里想道:我且到师父房里寻一寻当头,且当几文钱来料理碎事。哪知他房里,除掉冯志坚身上盖的一条被头以外,一无所有,自己却又一些想不出法来,只得束着手,望着死尸叹气。
  看官,你道这马如飞因何就穷得这样呢?他其实并不是穷,只因他向无家室,不会经济,他的钱不论多少,例行不曾留着隔过宿,少则酒食用尽,多则做做小好事,再多就做做大功德,所以他到死后一贫如洗。就是吴善人看重他同他往来,也是这个道理。单是有人看我这回书的,每每扳驳我道:“早间铺地,他家黄豆还有几担呢,那里家里就派穷得这样?”列位有所不知,他家这几担黄豆并不是家中存的徐粮,只因他们做工夫的人踏黄豆、打黑沙,是少不得的,他家这几担黄豆大约倒记不得是那年买的了。闲话少说。江标见一切用度实在无法可想,也就只好再看。
  过了一刻,但见吴善人跑得气喘气喘的走进喊道:“江相公,你预备些罢,装殓统统买齐了,共计五件,我已摆在棺材里,叫抬重顺便带来。他们来时你查点罢,我还要有事呢。”说毕匆匆而去,跟后就听“吆儿吆儿”的把棺柩抬到。江标跑出,就把盖子揭开,将衣服点了点数。抬重便向江标道:“请你把脚力给我们走罢。”
  江标道:“派多少钱?”抬重道:“就照你府上这门户,也要给我们一千二百文呢。”
  江标道:“数目遵说,但明天才有钱呢。”抬重听说便嘈嘈的闹道:“那里能呢!我们肚子抬饿了,不能回他明天再吃。”江标想道:他说的理一些不舛,但我竟没处想法,怎么是好?只得又向抬重商议道:“诸位,这棺材是那个雇了抬的?”抬重道:“是吴善人。”江标道:“既吴善人叫你们抬的,谅情保不得少钱,死的这位是吴善人的朋友,一应身后皆是他包办,我不过是他找来照应的。”
  众抬重听了这话也似有理。内中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就低低地问道:“请问你大先生,这死的究属是吴善人的那一个朋友?”江标道:“你问怎样?你晓得吴善人有几个朋友?”那抬重道:“我怎么不晓得!他老人家起先最合式的是我们家里理事厅李大爷,李太爷由六月间卸事后,此时只剩了个马如飞马道长。”江标道:“一些不舛,死的就是他。”那抬重听了失惊道:“嗳哟不好了!马道爷死了!”
  众抬重听说便齐声道:“可真是他老人家吗?既是他老人家,我们平日不晓承他的情照应多少,这些孝敬自当效劳的了,还有个想钱的道理吗!”说完,一个个的皆朝马如飞尸前就地便磕了几个头,还有磕舛了,磕到周信面前去的。磕完了头,就此一哄而散。
  江标就此搁起一扇门来,把马如飞抱到上面,先代他把衣服脱去,看了一看肾囊,只见包皮已破,血肉淋漓。江标不忍细看,随代他把送死的衣裳穿好,笔直的就望门上一睡。看见天光要黑,又无灯火蜡烛,觉到一日不曾饮食,腹中十分饥饿,便走到巷口一爿小酒店里打一壶酒,做两块饼充充饥。却才把酒斟下,就见周家兄弟四个,头一个手上抓了送死的靴帽玉带,第二个手上抓了一卷衣服,后面便跟着许多漆匠木匠阴阳先生之类,还夹着几个本地和尚,在后几付罗担挑了洋灰锞锭杂物,一个个皆打着灯笼火把转弯进巷。江标他还是在这里吃酒,但周家兄弟把大众领到屋里,俗云“有钱好做事”,突然的里面便灯烛辉煌,穿衣的穿衣,理材的理材,烧纸锭的烧纸锭,那些和尚站在旁边,手上就“丁儿冬儿”、嘴里就“叭儿吽儿”热闹起来。不上一刻,通身齐备,兄弟四人就把周信平搭了向棺材里面睡好,那阴阳先生拿了一根红线,线上扣了一个熙宁钱,走到棺材面前验了又验,然后棺材匠搭了棺盖,就要上盖,只见周智拦道:“且莫忙,还有两只眼睛,我先前来的时候看见在地下的,待我捡来摆在棺材里面,免致来世做瞎子。”当下取了烛火跑至原处一看:淡淡的只剩了一点血迹,那眼珠也不知去向。周智又四处找了半息,毫无影子,就自己抱怨道:“怪我了,我先前看见的时候,怎么就不随手拾起,这多分被狗子吃去了,怎么好呢?”周仁道:“只好由他去了。”就此就走到棺材面前预备盖棺。刚把棺盖搭到棺上,还未落槽,忽然外面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跑来,两手向棺材上一掬说道:“不许盖棺!死人还欠我五百银子呢。”周氏兄弟好生诧异。不知这和尚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自己抱怨道:“怪我了,我先前看见的时候,怎么就不随手拾起,这多分被狗子吃去了,怎么好呢?”周仁道:“只好由他去了。”就此就走到棺材面前预备盖棺。刚把棺盖搭到棺上,还未落槽,忽然外面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跑来,两手向棺材上一掬说道:“不许盖棺!死人还欠我五百银子呢。”周氏兄弟好生诧异。不知这和尚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九回 捻石灰拖走棺柩
呼桌凳移来公案
  话说周氏兄弟正然预备代周信盖棺收殓,忽然外面来一和尚掬住棺材边墙,说周信欠他五百银子,不准盖棺,一众的人好生诧异。周礼道:“这一定是个疯和尚,跑得来闹丧的,等我来把他骨头拖散了便了!”说着卷着袖子就要动手。周仁忙止住道:“且莫忙打他,我明白了。这断是马如飞欠的债他弄舛了,待我来问他一问……”话未说完,就听和尚嚷道:“不是马如飞。马如飞不欠俺和尚的银子,俺和尚的银子是你家周信欠的,还有他家胞兄周老三做的保。”周礼听说,便近前问道:“和尚,他家周老三现今在那里呢?现今周信已死了,叫做死无对证,你把他家周老三找得来,你们暂时就还你的银子!”和尚道:“可是真的吗?真的,我便去找他去!”周礼道:“谁谎你,你如把周老三找得来,我们若不照数给银子把你,那时听你把棺材背了走!”和尚道:“既这样说,你办银子去罢。你就是个周老三,周信的胞兄就是你!”周礼道:“你说我是周老三,你晓得我叫什么?”和尚道:“你就叫个周礼,可是不是?俺且问你,还是交银子把我,还是交棺材把我?老实对你讲,如若稍迟一刻,那就不怪俺和尚,认真的把棺材背了就走!”此时那数个搭棺材盖的,见他们慢慢讲理,也只得依旧把棺材盖向旁边一放。那周家兄弟四个,被他弄得真不得假不得,不晓得他究属是个什么来历?周仁道:“我明白,这和尚一定是个流氓,大约在我住处访了我们的名姓,他不懂我们道中的规矩,以为我们打出两条人命,就想来敲一敲竹杠。你们想想,我想的这个道理可舛不舛?”众人道:“大兄的话一些不舛,但他敲我们的竹打。是活得不耐烦了!”周义道:“你们不必同他讲理,他既扳住五兄弟的棺材不肯放手,待我就请他去殉葬!”说着,卷起衣袖,上前就想把和尚搬起来向棺材里撂。刚到和尚身后,和尚便掉过头来说道:“周义不准动手!”那周义果真乖巧得很,被和尚一说,就随手落肩站在旁边动也不动。跟后周礼又跑了去,和尚又说了一句:“不要动!”周礼登时也同周义一样。周智看见两个哥哥突然的变做这样跟景,就同着了邪差不多,暗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这和尚有法术不成?等我再去试验试验看。想罢,又走至近前才要动手,和尚又掉头把眼睛朝他一瞤,周智到又不动了。大众工匠并候殓的和尚以及看闲的人,一个个皆奇怪不过。此时周仁直急得抓耳挠腮,拖这个兄弟也不动,喊那个兄弟也不睬;要想去同和尚再拚一拚,却再也不敢。可算铜头铁臂的四个弟兄,被这个和尚戏弄得就同娃娃一样,看的人这个传到那个,巷头上酒店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江标听得清切,就把酒儿饼儿的赶快吃完,腰中尚剩了一百多零钱,掏出来就会了帐,连忙转身回去。但见门口的人围得满满的,就用手分开大众,挤进一看,只见周义、周礼、周智,站在棺材旁边,口也不开脚也不动,只剩着个眼睛骨辘骨辘的翻。那周仁又要近前,又不敢近前,伸伸缩缩转来转去;再朝周信棺材上面一望,原来掬住棺材墙子不准盖棺的那个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济颠圣僧。江标初初的会不过意来,以为圣僧同周家闹事,必因我的师父同他素有交情,死得不大服气,所以来同他闹个不了。转念一想不觉自己埋怨道:嗳哟!你江标今日糊涂死了,明明是个救命星到此,你还不快去求他!
  心中正然划算,只见济公又嚷起来道:“周家弟兄们,银子可曾交得来呢?你家弟兄们说的不交银子,任凭俺背棺材。俺真个就背了!”说罢,就在棺材里抓出一把洋灰,吐了一口黏痰,调了一个汤团削子抓在手心里,两只手对过对的挂着,但见同一条丝线样子直往下坠。搓了一阵,就把这条丝线抬起,兜棺材头上箍了一道,嘴里又嚷道:“周仁我看你本领倒也不弱,因何望见我和尚就不敢动手,只是在那里转,又舍不得还人家银了,想同人家赖账!这叫做又没本领又不周正,俺和尚也没功夫守你了,还有多少人家守俺去念倒头经呢!俺只得把个棺材背了去做了押头,听他拿银子来赎也好,不赎也好!”说罢,把根线望肩上一背,又高声大喊道:“周仁,你不开口,光景是情愿押了俺和尚了!俺和尚先交代明白,本银是五百两,每月三分利息,三个月为满;如有虫蛀破烂,各安天命,与本店无涉。”就此背了丝线直往外走,那棺材就同长了车轮一般,跟着他轰轰就走。周仁此时真个急了,拚命的走出去拖那材,就忘掉了手上的功夫,只见左一把右一把,把个棺材墙子抓了一个一个的破缺。大众看的人没一个不喝彩。看官,你看这点情节可奇不奇?背棺材的用洋灰搓丝线,背了就走;抢棺材的把棺材一扳一个缺子。请问可好看不好看?所以一个个的就同看把戏一般,连那些念倒头经的和尚,都跟在里面喝了声彩。
  但是江标见济公把个棺材一直背到门口,深愁他闹一闹笑话突然跑掉,连忙一箭步蹿到济公面前,双膝望下一跪。济公朝他定神望了一望,问道:“你家师父呢?”江标道:“师父死了!”济公故意地问道:“怎么死的?”江标道:“伤在周信的手死的。”济公道:“放屁!俺不能听原告一面情辞,待我先把被告周信带来一问,回头再把你家师父带来对质。”就此歪歪斜斜跑到里面,喊了一声“设公案”!只见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就同会跑路一样,一前一后的跑到屋里正正中间。济公便喊道:“带被告周信!”就这装模作样的时候,周仁见和尚已离了棺材,就抽这个空子跑到棺材面前,要替周信盖棺封钉。不料近前一看,那棺材边上已被自己扳得缺缺凹凹,只得望着棺材发呆。忽然又听喊道:“带原告周信!”只见周信果真就同变做僵尸鬼一样,由棺材里爬出。一众看的人吓得跌跌滚滚的直往外走。周信闭着两眼,一直走至济公面前往下一跪。济公问:“你就是周信吗?”周信道:“正是。”济公道:“马如飞是你伤他的吗?”周信道:“不舛。”济公问毕,又喊道:“带原告马如飞!”直见马如飞一骨辘也由门上爬下,到了济公面前也往下一跪,说道:“济公圣僧,我一世的英名被这周信暗算丧尽了,请圣僧作主,代我马如飞报仇泄愤!”周信道:“两家比手脚怎么说是暗算!”济公道:“皆不须辩嘴!我和尚自有道理,候俺到阴曹去查一查你们阳寿。”当下双目一闭,口也不开。此时闲看的有那大胆的人不曾走掉看得真切,一个个地说道:“原来这就是济公和尚!我们听见说这位圣僧是活佛降世,遇着他的人没一个没得好处。看这马道爷同这小和尚的灵尸,被他喊到面前,照常还可以就转活呢!”就这七言人语问成一条声。周仁听见才晓得这就是济颠僧:我在汴梁也听说江南一带出了这个圣僧,神通广大,怪道我的三个兄弟被他嘴歪了一歪,就站着不动呢。
  周仁一个人想了一阵。忽听济公又向周信道:“俺代你们皆把阳寿查过一查了,阎王说你们皆不能死,将来皆是同殿之臣建功立业。你且把你家哥子叫来!”周信此时虽然还魂,究属伤处未好,不知外面底细,听济公叫他喊他的哥哥,便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串连的喊了几声。可巧那站着不动三个人,虽然不能动身,却眼中望得清楚,心里也很明白。及至周信一喊不知不觉的也能行动。刚刚周仁听喊,连忙要到济公面前,由他们三人面前经过,他三人当下就跟了周仁,一齐跑到济公面前也就跪下。济公忙跑下来,走到大众面前拍手一阵笑,指着大众说道:“俺看你们真个发笑,怎么遇见一个和尚就统统跪下来了,不是一个笑话吗?快些起来,小事一团,不必行礼。”周仁便叩首说道:“愚弟兄不识圣憎,多多冒犯,望乞恕罪!还求圣僧慈悲救一救周信之命!”济公听说,便对着他们着急道:“你们这人惯会浑牵,要叫我和尚做什么事,爽直些说也就罢了,要把个腿子弄了弯下来,膝头跪了疼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事要俺做,就朝着俺这样,俺且问你,你们就把膝头跪破了腿筋脆断了,俺和尚也一点好处没有。不若把两条腿子保养得好好的,等着俺替你们把事做过了,存心要补报我和尚,那时听见俺和尚喊一声打烧酒,你们就拿出腿劲来赶紧的跑去;听见俺和尚叫一声买狗肉,你们就放开脚步来快躁的走去,那和尚反真受你们的补报。要是诚心在我面前把双腿子跪伤一了,那时一瘸一跛,俺和尚反转一点光都沾你们不到,你们这不叫做的坏事吗?”
  周仁等立起,济公便叫他们把周信扶到那搁的门上睡好,又叫江标把马如飞也扶到扇门上睡下,恰好一头一个。济公便喊江标说道:“他们两个皆在这里。俺和尚做事最讲理,他二人可算已还了阳,但是伤处未好。周信的眼睛是你偷了去的,你先代俺还了他的眼睛;马如飞的肾囊是周信伤的,等着代周信收拾好了,然后叫他赔了马如飞的肾囊。你就赶紧先把眼睛还来再说。”江标听说,晓得济公有意拿他作耍。便回道:“哦没处还他,他的眼睛倒被狗子吃掉了。”济公说道:“嗳哟!这怎么好呢?没有眼睛这周信没得归原,我也不能单单的把马如飞医好,做这样不公平的事件被人家骂!俺也只好走了,由你们怎样拼命去罢!”说完起身就走。毕竟济公不知可是认真走掉,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施法力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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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济公见江标说眼睛被狗子吃去,故意的就装做要走。你道济公这是个什么用意?只因周家弟兄五人因岳将军风波亭受害,晓得宋朝奸臣当国,天下从此多事,就洎家眷等一起搬到汴梁,此时周家兄弟暗暗是大金的臣子。济公怕他们心里分了界限,虽把周信医好,他们必定仍回汴梁,不肯帮宋朝剿火小西天,因此故作疑难,须把周家弟兄预先拷定,然后再救周信。
  却然此时周仁、周义、周礼、周智,见济公要走,连忙一齐拦住,一排的倒又同香炉烛台样的跪下来了。济公见到这样,便装做格外发急的样子说道:“你们这人实在可恶,倒又这么样子来了!难道我实才说的话是放的屁吗?”周家兄弟见这样说,又吓得连忙站起。济公道:“但有一说,并非俺和尚不肯方便,就是眼睛被狗子吃掉,俺和尚不过费一些事,总可以问人借一副来,照常还比你原来的好些。无如你们四人,现今可算是大金的人色,你们又有这样本领,若是把周信治好,可算代外国添了一个狠人,中国便多了一个对敌!想来想去,不大上算,所以俺和尚不若省事的好。”周氏兄弟见说便回道:“师父放心,如果真把周信治好,愚弟兄五人只得帮扶中国杀敌人,绝不敢帮着敌人犯中国,如有异心,愚弟兄将后便不逢好死!”济公道:“既然如此,不久俺就有一件事,叫你们代宋朝出一出力,抑或还可以荣宗耀祖。你们可依俺不依俺?”周仁道:“莫说出力,就是拚命都情愿的!”
  济公听说便大笑道:“妙呀!这才不辜负我和尚一片心呢!你们快取烛火来罢。”
  当下周义、周仁便拿过几支烛火。济公走到门前,伸手便拿出两颗丸药来,叫周仁把周信的头托正,就把两颗丸药安在他眼眶里头,又喊江标把马如飞的裤子褪下,也掏了两颗丸药安在他伤痕里面;复行又掏出一些末药,向两人脸上一弹,刚刚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忽然周信一拗坐起,向马如飞一个嚏喷,马如飞从那边一拗坐起,也向周信一个嚏喷,两人才还人世。
  可算一睁眼便做了对,马如飞面向朝外,搭眼见对面的便是送命的仇人,一手向门上一硬,飞起一腿,就向周信蹬来;周信晓得来得利害,一个倒斤斗,早已站到天井中间。马如飞一蹿步穿出,倒又站了门户,但他们两个人还皆是送死的衣裳,一众看的人大喊道:“不好了!快些走啊,两个僵尸鬼倒又打起来了!”就此姐姐妹妹、阿哥阿弟,喊了一阵,一哄而散。济公便一面叫江标关门,一面向二人当中一站,说道:“那个敢动下子手,我就把你们的卵子子、眼珠子皆讨了走!”马如飞晓得济公利害,也就站住不动。那周信仗着自己本领,只晓得和尚会医病,并不晓得就是法术无边的济公圣僧。先前跪着说的话,可算还魂未归窍附着体所说的话,及至醒来不还记得,他觉到受了马如飞一脚蹬来之病。济公此时虽挡住中间,他反怪济公好管闲事。便骂道:“你这秃头和尚医好了我自会谢你,下余的闲事不要你管!”济公听说并不动气,反转哈哈笑道:“怪俺不是,怪俺不是!”反招呼马如飞道:“你不要动手,单看他怎样打法是了!”周信见和尚这样搭里势的话格外生气,拎起一脚,又向马如飞裆下踢到,忽然觉到被人搬住他的腿子喊道:“兄弟,你怎么踢起我了!”周信定神一看,原来不是踢的马如飞,正是踢的周礼。周信道:“这怎么的?明明去踢那厮,怎么踢着你的!”周礼低低的向他道:“兄弟,你不可再放肆了!这就是我们在汴粱听说临安西湖出的个济颠圣僧就是他!”
  周信一听,心才明白,就转身跪到济公面前请罪。济公道:“你舛了!你何尝得罪俺?”周信道:“圣僧不必含糊,我适才是得罪你,破口骂你老人家的,情愿说明白了反没嫌疑。”济公道:“你这话格外舛了。俺问你,你骂俺的时候,你可知道俺是那一个和尚吗?”周信道:“那时实不知你老人家就是圣僧。”济公道:“这样说来,你委实还是不曾得罪俺了!你既不知俺是何人,你怎样得罪到俺呢?周信,俺和尚劝你一句,你这人的确是个匹夫之勇,就如马如飞今天同你这段笑话,也都叫做想不透。你们两家会访的意见,以为他名头高了,我要打降了他,然后我在世界上便有一无二。须知他名头高的必有实在,我如其本领真不及他,一会手是空叫自己送命。就是他本领不如我,他名头反在我上,到了后来,自有一天见出真实,我又何必同他打这冤结!你们有功夫的人东访西访,你死我活,这都是叫做想不透。你们想想,俺和尚这句话可舛不舛吗?”说毕,又由腰间取出一粒丸药交代周信道:“冯志坚吃了你的暗手,现今命在须臾,你把这丸药拿去放在他嘴里,将他救好,这就是罚你招陪他的意思。就叫江标取个烛火照你去罢!”二人听言当下就连忙去救冯志坚。周仁便把些和尚、土工、忙乎、漆匠、棺材匠,一律都开发走了。
  忽听马如飞房里那周信“朋友朋友”的怪喊;再一定神,只见周信奔出,冯志坚举着拳头在后面赶来。江标抓住烛火,只是嗤嗤的笑。原来周信走到房内,将丸药便纳入冯志坚嘴里,冯志坚此时已有了微微气息,到得丸药纳入,忽然醒转眼睛微睁,搭眼见周信面对面的朝他望。暗道:这厮我听江师兄说已经死了,因何在我这里?莫非我也死了,同他拘在一处,守候阎王过堂吗?再不然我已要死,眼睛里便望见鬼;而且他这衣冠齐整是明明一个棺材里面的样子。但我无论死与未死,我听说他只有两眼可以致命,且弄他一个不及防备!想罢,突然身子一拗,两指就触到周信。要平时的周信,当下又你死我活的拚起来了,无如适才被济公一番劝解,就轻易不肯同人动手。冯志坚两指到时,他就怪喊了一声,赶紧奔出。冯志坚就随后赶来,走到外面只见灯烛辉煌,师父也是穿的死人衣服,更疑惑自己是一定死了;却又见江标抓住灯火在旁面笑,因就江标问了究竟,才知都被济公圣僧救活,心中这才明白。
  刚要走到师父面前叫他去换衣服,只听济公坐在那椅子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俺肚里饿死了,俺喉咙痒死了!”马如飞道:“不舛不舛!我来叫酒菜去。”
  周信道:“马道长你不必去,小弟今天的主人。”马如飞道:“在兄弟这边,理当是我的东道。”就此马如飞谦了要走,周信让了要行,非常客气。忽听济公在上面喊道:“来来!”二人见济公喊他们来,就都望济公面前一站,静候他的吩咐。济公道:“可是你们两人皆要抢了喊酒菜吗?”二人道:“是的。”济公道:“在俺看来,你们皆不能去,人家绝不肯赊给你们,他家没得伙计跑到鬼门关上去收账。”
  马如飞道:“师父放心,我马如飞虽是穷人,向不赊人家白食,不论茶面酒馆,就是金珠钱店,没一家不相信我得过!”周信道:“我是外客,现钱买现货,格外不愁他不肯。”济公道:“不是这样说法,你二人对面望望是个什么样子?况且今天日间人家听说你们皆已经死了,晚上这样跑到人家去,那不要疑惑你们是僵尸鬼作怪吗?”二人听了这话才晓得自家送死的衣服还不曾换去,大家听了便哄堂大笑。
  马如飞同周信皆换衣服,周仁便不作声不作气的,跑到外面叫了一桌席,自己同夹铜锤样的夹了两坛百花酒走进来了。可巧这里连济公刚刚八人一桌,将好候着把菜送到。各人皆是好酒量,兼之百花酒香美异常,因此就用饭碗任性的喝个不住。但是济公有块脾气,酒菜到了面前就没得功夫说话;周氏弟兄同马家师弟可算不打不成相识,谈谈说说。他叨教他的软劲,他请问他的硬功,情投意合,欢喜不过。一直吃到东方发白,把两坛酒吃得坛底朝天,有打盹的、有的唱的、有的还有做功夫的,到了太阳已出,才各赶各路。马如飞便亲到吴善人家里叩谢,并问明了棺材装殓的人家统统退去,周家的装殓也统统退掉;但是这个棺材是费了事了,说之至再退了一半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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