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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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你道这是个什么原故呢?那里和尚一声喊,一个个就吓成这个样子吗?不是这样说法,只因济公在慈宁宫发脚的时候,已是午时二刻以外,只剩了几分的时刻;就是缩地法快躁,也稍微有些辗转。还幸亏刑官打喷嚏,刽子手找刀,耽搁一分多时,要不是这点过节,再有几个头也杀掉了。列位不看见戮尸的两个么?那里已死的就容易杀些不成?况且皇上笼统写了一个“赦”字,自然是死的活的一应在内,独徐森、徐鑫等不及这道赦旨,多分也因他手刃皇上、太子,虽然不曾成功,总之他的罪恶已经昭著,就万分也逃不了这一刀之罪。细想得逢赦不逢赦,不过就分在一面举刀直下、一面扶人觅刀这一点辗转。所以到得济公走进教场,已看见两张刀到了徐家父子颈下,要是单单的喊个“圣旨下,刀下留人”,深愁那刽子手收手不及,岂不误了大事!因此济公喊着赦旨,顺手向法场上一指,用了一个定身法,将他们定住,这才带跑带喊的走上演武厅来。
  此时孔式仪、樊树、杨魁早已俯伏跪下,恭听圣旨。只听济公秃头秃脑的喊了一个“赦”字,三人跪在下面还望下听,那知再也听不见说了;三人抬头一看,见济公已不知去向。连忙站起,见公案上一幅黄绫,真个只有碗大的“赦”字,以外并无一言,中间用了太后的御宝。孔式仪随即着了一个差官,拿了令箭照会将三人松绑。那差官可也乖巧,晓得他就是皇亲国戚,一朝遇赦,终必起用,暗道:这个冷锅膛我倒要烧烧呢!所以他奉了令箭,并不耀武扬威,那些杀场上执事的人,自济公宣诏之后,早将定身法收起,一个个已能活动,看见差官奉了令箭下来,一众皆迎上前去讨点消息。哪知这官睬也不睬,一直跑到徐天化面前,双膝一跪,说道:“恭喜国舅,皇上已有赦旨来了。”那知喊了几声,全然不应,只得又跑至徐焱面前照样跪下,“恭喜徐爷”、“恭喜徐爷”的喊个不了,不料也是仍然不应。毕竟不知徐家父子所因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回 传圣旨逆臣出罪
遵赦诏父子进宫
  话说徐家父子出世就是贵成,珠衣玉食是弄惯的,自从十六之后,受了这一番风浪,闹得家败人亡,又坐在天牢之内,真个愁肠百结,水米不沾,恨不得暂时饿死,免致明受典刑。这日自从出狱之后,绑赴法场,跪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又被刀在颈下吓了两次,那魂灵早已出窍。到得差官走来叫喜的时刻,可算只剩了悠悠一息,人事不知。那差官见二人皆呼唤不应,知道都晕去了。心中一想:我这两腿不能恭维在黑地下,必定要把他们弄醒了,见我个情,留条门路在日后走走。主意想定,连忙就跑到临安府茶房那里,想取点开水来灌他一灌。可巧这位临安府樊大人,他是一个大富翁的出迹,临出衙的时节,拿出一支老山参交代茶房,叫他带到教场,到临回头的时候,公案上每人送一碗参汤。一者他自己本是阔式惯的;二则他晓得孔式仪、杨魁是皇上最敬重的人,暗暗的也含着个巴结的意思。所以差官走到茶房去取开水,拿了一个茶杯,就把那舀参汤的匙子摆在里面倒开水。那茶房一看,以为他既取汤匙,必是倒参汤倒舛了,忙问道:“是那个要吃的?”差官便糊糊涂涂地回道:“是大人吃的。”那个茶房忙笑道:“你个外教弄舛了,这壶才是参汤呢!”拎起壶来叫他就倒。那差官满心大喜,暗道:我且冒点去做个现成人情,也不要紧。一者我是刑部的差官,他的官奈何不得我;二者就说到大人面前,我也是为的公。就这酌量的时候,已倒了小半碗参汤,忙急急走到法场上,叫那些听差的把徐天化、徐焱两人头靠头摆平睡下,然后用汤匙慢慢把参汤一抵一下的灌完。忽见徐天化涌上一口痰来,跟后又叹了一口怨气。可笑这差官真算一个拍马屁的神手,他见徐天化醒转,随即朝下一跪,叫道:“国舅爷醒来罢。”“恭喜”“贺喜”的顺着口就喊个不了。
  徐天化把眼一睁,好生诧异,但见一个差官打扮的人跪在下面,嘴里不住的叫喜,手上捧了一个空碗,里面一只汤匙,衣肩上还插着一支令箭,暗道:我莫非死了?已在孟婆亭吃过迷魂汤了吗?偏偏又觉得嘴里怪生津的。便开口哀求道:“请问公差爷,现今将带犯官到那位阎君台前过堂呢?求你守一守,我家徐焱儿子的魂灵前来一同走罢!”说罢,拗起身就要叩头。那差官连忙扶着他说道:“国舅爷,误会舛了,现今已奉圣旨赦了罪了。”说到此处,忽见徐焱突然的坐起问道:“可是真的吗?”看官,你道这徐焱他本是晕倒在地,因何听了这句赦罪的话,就突然醒来?说来这徐焱他虽到这个地步,始终不离个奸猾。他自从参汤灌下,不一刻也就醒来,还未睁眼就听见父亲哀求公差,便想道:且让他把话说一当了,我再去理会,岂不省着他出丑向鬼哀求。不料忽听见了赦罪的这句话,心中便明白不曾杀死,所以一蹶坐起身来,开口就问道:“是真的吗?”那差官道:“这件事还敢说假话吗?已经奉了刑部令箭到来,代二位松绑了,你老不看见我肩上的令箭吗?”徐焱道:“既然松绑,因何还是绑着的呢?”那差官便把晕去、取参汤灌转的话说了一遍。徐天化好生感激,便问道:“你叫什么?”那差官道:“在下也姓徐,官名叫个荣字,现在派在刑部差遣。”
  说到此处,忽然上面飞奔似的又走来一个差官,高喊道:“徐荣,松绑的怎么样了?三位大人已守晕了,叫你赶快缴个呢!”那差官就赶紧把二人松了绑,又顺便把吴才放开,他便搀了徐国舅,一同推推拥拥的到了公案面前。差官便喊了一声:“赦国犯官当面。”三人皆对着印跪下。孔式仪道:“恭喜你们洪福,已蒙济公圣僧求了赦旨,姑宽不杀,虾好旦回狱去,静候圣旨发落。”此时徐天化也就感激济公不尽。差人就雇了三顶小轿,刚要送徐家父子及吴才回狱,孔式仪等也就将要起身,又见茶房送上三碗参汤。樊树道:“这点意思是卑府恐大人们久坐腹饥,叫茶房特为伺候的。”孔式仪、杨魁又再三致意,这才饮过,吩咐伺候。此时教场里就纷纷人儿马儿的乱个不住,夹着徐家又抬了两口棺材来代他父子收尸。哪知走进教场,但见徐天化、徐焱还活活的被差人押着刚要上轿,便打听了确实,真个又惊又喜,奔回家报信去了。
  孔式仪等候犯人上了轿,就着家丁牵马来,一个正扶跃上镫,前面步兵马队已经行动,忽然一匹马飞也似的直奔教场,嘴里喊道:“圣旨下。”孔式仪等看得亲切,又连忙跳下马来迎上跪下。那马上却是坐的一个太监,也就跳下马来,打开圣旨宣读道:
  【皇帝诏曰:朕闻天子周亲,母党最贵;国家法律,治叛綦严。逆臣徐天化、徐焱,自修亲情,甘谋大逆。本当枭首市朝而伸国法,姑念济圣僧再三求赦,臣俟自新。故朕格外加思,一以体活佛好生之德,又以慰慈宫外氏之忧。仰刑部侍郎护尚书事验明徐天化、徐焱正身,给还官服,押赴慈宁宫,敬候慈宫发落。其从逆吴才,着在法场杖责四十,即行释放,永不叙用。仰即移知兵部施行。所有戮尸之徐森、徐鑫,亦并加恩免其枭示,饬该家属殓埋。钦此。】
  三人听旨已毕,均各叩首站起,那太监便说道:“孔大人,咱家宣的这万岁爷的旨意儿,你该清楚了吗?你就办罢!咱家儿就去缴旨去了。”说毕,跳上了马,反手一拱,说道:“咱们儿马上宫里见罢!”随即把马头一带,款段而去。樊树、杨魁见没自己的事,也就带了兵丁、差役,作别而行。孔大人复行升坐,又把三人提到案下,说明圣旨。一面着家人就便借两套衣服来给徐家父子穿上,一面将吴才杖完释放,也没功夫回衙吃饭,一径就带了马直奔皇城。
  可笑那徐家父子,借的这两套衣帽倒是怪有趣的:当下差人听见堂上叫他们就便借两套衣帽,一个个皆茫然无知,不晓得到哪处去借,而且还要一文一武。一众都说道:“这个差使忙不来,只好回明了,替他家去拿罢。”不料堂上正然气冲冲的杖责吴才,又不敢上前碰这钉子。忽见一人笑道:“我有主意了,这教场旁边不是李大胖子、李二小鬼他兄弟两人,就住在那小门里吗?”大众道:“住是住在此处,但找他也是没用。”那人道:“可叹你们这些人,总不肯随处留心。那李大胖子年年迎春,总是他扮春官;那李二小鬼到出会,不总是他扮判官吗?将将一文一武,借得不是很对劲的?那位就去走一趟罢!”但见一个少年人道:“我去我去,我是认得他的。”拔步就走。哪知他走不到三五步,忽又走回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另外着人去!”大众说道:“你这人倒也笑话,一团的高兴讨这差使去的,忽然又走回头不肯去,这是什么道理呢?”内中又有一个差人说道:“他这个道理,你们皆不清楚,只有我晓得。大约总是欠着李大胖子的赌钱呢!走到半路上记起来了,所以不好去得。”那少年人发急道:“你这尖薄嘴,惯会乱糟蹋人,他倒像叫花子样了,难道我偏偏就少他的赌钱?我不过因他弟兄穷得要死,这两件半年闲的衣服多分当掉了,就跑了去也是白跑。”大众道:“你真个没得见识了,他那衣服在荒货担子上也不过买了三百二百钱,穿了这几年,就破得同布条子样的,难道还当得掉吗?”那少年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借是了。”
  随即就出了教场,走不多远,巧巧遇见李大胖子一手抱了一个男孩子,一手拿了一条板凳在前面走,也是从教场看了决人回头。那少年差人忙飞步追上,将他喊住,说明情由。李大胖子道:“现成现成。”随即将他领到屋里,把板凳、小孩子放下,又同两个女人说了情节。直见一个年纪小些的妇人说道:“叔叔借去一用也不要紧,但有一句不怕见笑的话,此时天光冷了,这两件袍可算就是两家头的两条被布,请叔叔务必用一晚就送来。”说毕,走进房去捧了出来,李大胖子从上首房里,也捧了一件出来,那少年差人又道:“还有帽子呢!”李大胖子随手就在芦笆上把顶春官帽子挪下。原来这顶帽子倒挂在芦笆上,就当着字纸篓子用事,里面没样东西没得,拿下就倒了一地。但见皇历也有,旧书也有,坏牌也有,药方也有,命单也有,就连五月端午的雄黄包纸都是有的。李大胖子正然理直字纸,忽见对房那妇人道:“胖伯伯,你可曾看见判官帽子吗?我一早起来倒马桶的时节,还看见在马桶旁边的,不知这辰光何处去了?”李大胖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物件总不为奇。你看我顶帽子,挂得高高的,风吹不到,雨打不到,太阳晒不到,明年迎新将它戴了,还是很好看的呢!”那妇人道:“有你胖伯伯这一档法子到发财了,你晓得你家这位千金小姐,他专照顾这帽子的吗?”话言未了,但见一众小孩子走进门来了,内中一个七八岁女孩子拿了一根短竹,挑了一个判官帽子,嗃儿嗃儿地说道:“李大胖子的头杀掉了,你们来看啊,是颗胖头啊!”喊得一团的高兴。李大忙上前把帽子拿来,统统一样一样的交代清楚,说道:“老哥,晚上务要费心送来,是不能误事的。”那少年差人说了一声“晓得”,忙急急的向李大说了声“承情”,直奔教场而去。
  沿路正是当面风,觉得一股的尿骚臭味,直从鼻孔里钻入,只得偏了头一直奔来了。到了公案前面,恰巧孔大人已将吴才发落完结,专等去借衣帽的人,一众差人见已借到,好生欢喜,七手八脚的就你代老徐穿衣,他代小徐戴帽。穿戴完毕,把他二人一看,真个要把魂笑断了呢!至于衣服破碎,皆置勿论,但是徐天化的身躯又胖又大,偏偏穿的李二小鬼的判官袍,绑在身上同件短衫似的,只齐到腿膝,一顶纸糊头的判官帽子戴了一个头尖。那徐焱的身躯本来又矮又瘦,偏偏穿的李大胖子的衣服,一件袍足多下有一尺多拖在地下,只得用两手提着,一顶春官帽子就同顶的锅子一样,连眉毛都磕在里面。大众一看,莫一个不躲住发笑。但他两个人并不觉到,以为适才绑住被杀,何等凄惨,连小衣都被撕掉;此时倒也衣冠齐楚,反觉十分高兴,就此一摇二摆的上了小轿。孔大人也就上马,一声吆喝,款款段段的穿过外城,又进内城,便着家人把一众仪仗撤掉,只留了一个家人押着小轿,到了午朝门口。
  孔式仪下了马,徐天化、徐焱下了小轿,皆站在午门外。孔式仪上前,就向黄门官说明了奉旨进宫的原由。那黄门官当即答应,搭眼见孔侍郎后面站了两个人,活像新年初五跳财神的两名叫化子,再为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徐国舅同徐焱,心中暗暗发笑。随即到了慈宁宫门口,向当官太监说明,不上一刻,就见当它太监远远喊道:“万岁有旨,孔式仪见驾!”当下就有太监带领进去见了太后、皇上,自然嵩呼行礼,礼毕,自然查问徐家父子,这皆不在话下。
  单言徐天化、徐焱本同孔式仪一道进宫,不料走到宫门里面,但传孔式仪见驾,他父子两个就站在宫门口,一边一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满心忧愁,不晓得有什么变动,在那里呆想。那些太监看见他两人,每人戴着一顶纸糊头的帽子,一个穿了一件破袍,又短又小绑在身上,一个穿了一件破袍,又长又大拖在地下,就暗暗笑话道:“哥家们,你晓得这徐家父子,圣上的恩典不但不杀他,反转倒加封了他吗?”一人道:“你哥儿谎话,咱们儿不曾听着说。”那人道:“耳朵儿听不见,难道乌珠儿也瞧不着吗?咱哥儿,你且把他瞧瞧看,他加封的这个位儿,自然就晓得了。”这个瞧了半晌,笑道:“咱晓得了,大约加封的一个判官,一个春官。”那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那有皇宫里有判官、春官走进来的道理呢?你看这两口儿,一个站在门这边,一个站在门那边,连口也不开,动也不动,不像加封的两个门神菩萨吗?”一众就呵呵的笑个不住。
  正然言三语四说得高兴的时节,忽见里面走出一名老太监,高喊道:“皇上有旨,宣国舅同徐焱见驾!”二人一听,就吓得心里忐忑忐忑的跳个不住,只得一摇二摆的老着面孔跟随太监进里。却然才到外殿,搭眼见正中坐着太后,龙墩上坐着皇上,跪垫上坐着孔式仪,旁边一席酒,济颠僧一个人坐在上面,自斟自饮的。二人走上殿阶,双膝跪下,才要行礼,直见太后忽然由御座上朝下一瘫,口中涎沫直流。不知所因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六回 察貌辨色贤主知心
返善还真圣僧论道
  话说太后自听当宫太监入内跪奏:“护刑部尚书孔式仪领着罪臣徐天化、徐焱请见,现在午门候旨。”太后听了“罪臣”二字,脸上好生没趣,便道:“这样罪臣,何能就来见我?叫孔侍郎有事便明日早朝奏明圣上,这两个劣贼,立行逐出,着永远不许进宫。”太监刚要传旨,皇上连忙跪奏道:“孔式仪带国舅、徐焱进宫,是臣男传旨的,还求母后圆融一点。”太后大怒道:“你要见他到你宫里去,我慈宁宫从此是不准他父子进门。”皇上听了,只吓得一言不发。济公忙立起笑道:“还是俺和尚来。”说毕,就到太后座前,把一只腿子跷起,指着道:“启禀太后,僧人这两只腿子惯会妨法,请太后作主,发交廷尉打他四十御棍。”太后听说微笑道:“他有什么法妨?”济公道:“他不知进退,就如今日俺说太后必不肯替国舅父子看病,他不听俺的话,硬要跑进宫来。所以求太后问他一个自行作主的罪过,打他四十御棍,警戒警戒他,他以后才不敢如此。”太后道:“我知道了,你请吃酒。”随即向皇上道:“你且吩咐把孔式仪传进来,问一问他二人究属可知追悔,再作道理。”所以皇上传旨,先传孔式仪进宫,着徐天化、徐焱在宫门口候旨另传。
  及至孔式仪进来行礼已毕,太后问他徐家父子在天牢一切情形,孔式仪到这个时辰,自然是专拣好话说了。皇上见太后听孔式仪奏对,似乎已消了几分气的样子,皇上就此便吩咐太监传徐天化父子进见,太后也就不再拦阻,心里却有一个鬼胎,以为徐国舅受的这一番罪,算来我要数是罪魁,今日见面,倒觉很有些对不起他。心里这一顿打算,已经就有些苦苦恼恼的难过。那知徐天化、徐焱走进宫来,太后把他一看,衣裳是长长短短的碎碎叨叨,帽子是纸糊的,真个门神不像门神,判官不像判官,暗道:徐家的脸被你们这两个道贼丢尽了!心里接着一气,觉到眼睛一花,身子直从御座上坍下地来。此回皇上仗意济公在此吃酒,心中并不惧怕,忙喊侍值的宫娥将太后扶起,用软舆抬进后宫。不上一刻,也就醒转,便向皇上道:“你去发落奸贼父子去罢,我是怕见他面了。”
  皇上当下跑出,就龙殿坐下,看见徐天化父子跪在下面,目光炯炯,真个犯着凶相,与往日情形大不相同。看官,你道这徐天化父子因何现出这个样子的呢?只因他们国戚,平日进宫是适意惯的,今日走来,先在宫门已伺前等后,守得冒火,及至进宫,太后又突然昏去,就把他们跪在丹墀下面理也不理,他们心里骂道:闹宫之事,本是你这老妖妇做主,今日把罪过皆丢在我们身上,谅情宋朝的官,我也不想做了。且候着赦了罪过,我们暗暗的投了大金,约他带兵渡淮,里应外合,献了京城,代徐森、徐鑫报仇,以泄心头之恨。他父子可算不谋而合,皆想在一条路上。当先孟夫子说过的:“观其眸子,人焉瘦哉?”他二人跪在下面,存了这个坏心,所以就目光炯炯的露出一种凶相。
  这位皇上也算第一个天生聪明的圣人,看见他们这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并无丝毫惭愧之色,虽不能猜透他们的心事,也就晓得他们必有存心不善留在后首。就此朝他望了一望,把满肚皮的话,也就不便深言,反转向济公道:“济圣僧,你看看这两人的形像着,在朕看这个样子,怕的病已入深,多分看不好了。”济公道:“陛下说哪里话来,莫说他们这样病,俺前天碰着一个人,他也同你们大宋不大合适,嘴里‘老妖怪’、‘老妖怪’的写着,就想去投大金,约金人带兵过淮,里应外合,献了京城,报他私下的仇恨。俺还代他不过只用了半粒返善丹,就把他的病医好了。还写了一张包票给他,包他永远不发。俺这返善丹,当先师父传俺的时候,他说过的,大约没一人医不好。这‘返善’两个字怎么讲法呢?那《三字经》上开口就说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上人当那幼年时节,没一个不是善人;到了懂着人事,这才渐渐习坏,就同生了毛病差不多。所以吃了这个丹药,他自然毛病去了,还做好人,因此这丹药的名字才叫做‘返善’的。但由古及今,只有一个人吃了这药不见效验,他姓曹名操。因他这人在他娘的胎胞里,就带了一肚皮奸盗邪淫,然后才出了产门,所以这返善丹他吃了下去就同把狗子吃了一样,是一点效验没有的。因他无善可返,返来返去还是奸盗邪淫,那人就到了俺和尚面前,俺和尚也只得朝他叹口气罢了。今日国舅父子,他既同国母一脉生成,断然生时是个好人;就是闹宫等事,不过一时受人愚惑,就同好好的人突然的得了风疾病差不多。所以俺和尚准许两粒返善丹,管叫把他们就医好了。”
  皇帝见他说得有根有苗,有情有理,心中万分佩服。便说道:“圣僧既有把握,就请圣僧代他们医一医罢。”圣僧当下就伸手向腰中去掏丸药,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天化、徐焱跪在下面胡思乱想,忽见皇上送太后进宫,不上一刻,复行走到外殿,就龙墩坐下,以为必受他一顿怄气,然后才有发落。那知皇上同他们一言不发,反转向济公问他们的病可医得好?暗道:我父子并无丝毫疾病,怎么叫和尚代我们看病,倒也是个笑话呢!及至听到后面方才明白,其中听见济公说到医过一个人,怎样骂老妖怪,怎样要想投金,里应外合等情,觉到一句一句皆是说的适才心里所想的话,不由得汗毛直竖。暗道:这个人真正是神通广大,了不得!单看他代我怎样医法?但我们吃下药去,偏要投奔大金,弄他个不灵验。说到此处,恰恰济公拿了两粒丸药走到来了,说道:“包管灵验得很呢!要是你们能彀弄得他不灵验,俺从此就不治病了。”二人听他这样说法,晓得心里所说的话又被他晓得了,就此再也不敢乱想,只得接了丸药。但见那丸药足足有菩提珠大,暗道:这大的丸药又无汤水,怎样咽得下去呢?济公见他二人望着丸药,不送进嘴,发急道:“咽不下去也要咽下,谁叫你害了这个古怪病的!还要快些吃,俺和尚把酒儿、菜儿的摆着桌上乘凉,你们想想看,那可能慢慢守你的吗?”二人被逼得没法,只得把丸药送到嘴里。可也奇怪,哪知这丸药一经进嘴,觉得满嘴生津,清香可口,也不晓得什么挡绊,就同一滴花露样的直滚到喉咙里去了,心下那一种清凉的气候向上直泛。皇上坐在龙墩上朝下一看,搭眼见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像起先的样子了,心中倒也奇怪。忽听济公在旁边说道:“陛下爷爷,你老人家慢慢查点他们的病好不好罢,俺和尚也算了过一件大事,还要往别处去呢!”说罢,向腰里掏出一个柬帖,交代皇上,说了一声“照样行事”,转身歪歪斜斜的出殿去了。皇上把柬帖打开一看,但见上写着道:
  【和尚经手事,都要理清楚。】
【监中三个人,罪过已满朝。】
【开释勿再用,用之祸更重。】
【杨韩两家亲,就此宜撮拢。】
【更有赛云飞,于归亦与共。】
【后会自有期,来年三月中。】
  皇上看毕,便唤过孔式仪,把柬帖给他看了,就叫他回了衙门,把张忠夷、胡成、丘奎开释。然后同徐家父子劝说了一阵,二人感激不过,直到后来徐焱立功,那看官自然就晓得济公的返善丹是真个灵验了。至于韩毓英、赛云飞同杨魁的烟事,到后回大破小西天自有交代,闲话体提。
  且言镇江张钦差家中,因妖怪越闹越狠,又打发家人到平望,晓得张钦差已经专差进京,日日张公子盼望济公到来。哪知这妖怪起初的伎俩,不过专绊人的筋斗,夜间缸儿、盆儿、碗儿、盘儿的乱响;前日有一位女亲到他家来,刚刚入座奉茶的时节,这位女亲不知不觉的也被他扔了一个筋斗,把一只碗巧巧向头上砸,砸得鲜血直流。所以张公子真个急了,就写信到平望,请父亲写信催促济公,就是发信这个日期,晚间有一个奶妈到天井有事,忽见一个又白又胖的和尚在天井中间乱滚,吓得舌头呵在嘴里,喊了一声跑到屋里。张公子忙叫人去喊保家的查点底细,不料走去一个皆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都没得出去。张公子正在发躁,直见砖头、瓦砾皆从门外打进,赶忙将门关起,就此乒乒乓乓的打了一夜,直到天明为止。大早开门一看,见天井里这笔砖头、瓦砾、旧缸片,足足要论担挑。一连几晚,皆是这样,没一人敢出门!晚间门扇关了稍迟一刻,那些砖头、瓦砾就飞到屋里。看官,张钦差家里,这个缸片精作怪,已有好些日子了,怎么这几日突然的便闹得这样厉害?其中有个原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七回 真奸贼无药能治病
假济颠有术可欺人
  话说张大人家中这个缸片精,本没了大不得的本领,但是他看见人手上捧到瓦器、瓷器,他总要扔他一个筋斗。只因那一日把个女亲的头砸开,张公子一面写信告诉父亲,一面就发急道:“我听便怎样,总把济公和尚请来,拿住你碎尸万段,方息我心头之恨。”当时这妖精听得亲切,暗道:不要他真请了个降妖的和尚来,我一人弄他不过,还要趁早去同师父想个法子才好。主意已定,将身一扭,登时就到了山洞里,去见独角兽。哪知才进洞口,就听见里面就同黄牛怪喊的一条声腔,走进里面,远远看见一个野牛精,跪在地下,那独角兽骑在他身上,用那顶上的一只角将他一触一喊,触得鲜血滴滴的。缸片精要上前替这野牛讨个人情,忽听独角兽喊了一声,就同天崩地裂一般,跟后便说道:“缸徒弟,你来得正好,你前次孝敬我的那个方方的豆腐块子那样东西,现今都没有了。”缸片精道:“这怎么的,难道师父的东西还有个方屁眼出八角屎的人敢来偷吗?”独角兽道:“缸徒弟,你有所不知,只因那日我到金匾山有事,就叫这孽畜看洞。不料到我回来,巧巧的把你送我的两样物件统统被人偷去。”缸片精道:“师父且请息怒;在徒弟看来,且莫责罚师兄,且请转算转算,究属是什么人偷的,可能取得回来。”独角兽道:“还到你说,我久已算过了,就是那济公和尚着人来偷去的。这些东西,现今仍到了你家主人那里去了,这还取得回来吗?”
  缸片精一听,忙向独角兽面前一跪,说道:“既然如此,还求师父早早把这济公处置他一场,他现今不但帮着张公取回珠宝,兼之早晚还要来捉徒弟呢!徒弟此来,也是为的这件事,还要求师父搭救搭救才好。”独角兽听毕,就吃了一吓,暗道:我那是济颠的对手?同他为难,是自寻苦吃了。但在徒弟面前,又不便就说弄人不过,只得说道:“你快些起来,不必如此。我说那珠宝取不回来,并非因济颠僧的本领高强,只因张钦差好容易把珠宝取回,自然叫人日日看守。这个道理取不回来,那里是惧怕这和尚的呢!你起来好好的回去,他的本领谅情斗你不过。总之他不到此同你为难也就算了,若是到来,你代我灭门绝户的扔他十个八个筋斗,跌得他晕头晕脑,他此后就不敢再来同你为难的了。”那缸片精听说,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师父的明见,徒弟一人终怕敌和尚不过;这事务要求师父着师徒分上,总要帮助一臂才好。”独角兽见他缠绕不休,又晓得济公不是好惹的,就装做动气的样子说道:“快些滚去,不许再说了。你们这班徒弟,实在令人可恨,平时芝麻大的孝敬没有,有了灰星大的事情,就要把个师父拖了直走。我师父有论干的徒弟,大约没一日没个没事,要都像你这样,不是还要把个师父撕开的吗?”说罢,四手四脚的向他身上一骑,偏过头来,用顶上那支角就往下触。此时缸片精吓得魂不附体,忙就地爬出独角兽的裆下,头也不回,没命似的直望洞外逃走。
  可巧走不多远,忽听旁边树林里喊道:“缸兄弟且住,这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呢?”缸片精调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辘轴精,一个砖头精,一个瓦砾精,一前一后在林里走呢。缸片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位师弟。”三精道:“师兄这样忙法,去替师父干那件事呢?”缸片精见问,就嗬嗬的哭起来道:“师弟等有所不知,只因我在主人家里偷了两件宝贝恭维师父,现今我的主人去请济公和尚,要同愚兄为难。我特为跑得来请师父帮忙,不料师父反转大怒,就用那头上的宝贝触来,险些丧了性命,我此时急急忙忙是逃走的。”说罢,又嗬嗬的哭个不住。辘轴精道:“师兄且不必哭。说在地师弟兄四人皆是一类,同那些被毛戴角的到底有些合不来;难得我们遇着一起,我们就同你去,助你一臂之力是了。”砖头精道:“我倒有个主意,我听说这济公和尚不甚好惹,不如我们到了你的主人屋里,趁着和尚不曾来的时候,闹他个天翻地覆,叫他不能安身,挤着他搬了让去。要是和尚请不到来,这件事就可以懈怠下去了;要是和尚到来,先累着辘师兄同他碰碰再说。”瓦砾精道:“此计大妙,我们就赶快作法走罢。”
  四人当下就借着妖气,滚的滚,跳的跳,不上一刻,已到了张府。外面天光已黑,四人就到着上房天井里,所以那奶妈出来看见的那个和尚,就是个辘轴精。当下奶妈一喊,大众就各显各的神通,砖头、瓦砾、缸片、石子闹起来了。一连闹了两夜,并不见张家有搬让的话,一众妖精好生作躁。忽然瓦砾精又想了一计,说道:“我们何不如此,叫做将计就计,不是就可以暂时叫他家搬让了吗?”众妖鼓掌大笑道:“妙计妙计!不但叫他家暂时搬家,而且还可以叫他再也不找济公和尚去了。”众妖计议已定,辘轴精又道:“但有一层,这济公和尚但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砖头精道:“他的样子我倒看见过的呢!那日也因他要着人来探查水底,师父着我到钦差衙门探听消息,我见他同张钦差对面坐着吃酒,所以我认得了他。”辘轴精道:“既然如此,你且变来把我看看。”砖头精见说,就闭着眼睛默念了一息,忽然摇身一变,果然变做同济公一式,也是赤脚草鞋,穿了一件破衲衣,戴了一顶坏僧帽,满面油垢,头发有三四寸长。辘轴精一看,不住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济公是个大名头的和尚,怎样只邋里邋遢的呢?你不要把苦我吃罢!”砖头精发急道:“你这师兄说哪里话!我如有一点欺谎,你就叫我的子子孙孙皆被人家辅在毛厕上闻臭气。”辘轴精见他发咒,知他绝非欺谎,朝他定神望了一望,也就摇身一变,说道:“砖师兄,你看看可像不像吗?”砖头精道:“一些不舛。”众精见天光尚早,依旧还了原形,藏在后园里,专候太阳下山,就好行事。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公子一连被妖怪闹了两夜,真个神急不安,暗想道:济公和尚不知那一天才来,照像这样闹法,如何是好?看看外面日光倒又要落了,厨房里就老早的把晚饭开上,一家三口两咽的赶快吃完,就各归各处,关门闭户。张公子夫妇坐在房里,外面就是四个保家的,一众老妈皆在老太太房里做伴。到了黄昏过后,恰巧一个猫子在屋上撂下一片瓦来,张公子把眼一定,用手向上指着,舌头伸伸地说道:“不好了,倒又来了。”哪知听了半晌,却也不再有动静。忽听远远的就同有人敲大门,冬冬冬的打不绝声,暗道:难道今日到大门外面去闹不成?正然展三惑四的,忽然一阵脚步声,谈着说着的走到里面。张公子道:“嗳哟,不好了!今日妖怪直即的会说话了。”话言才了,但听看门的一个老人喊道:“少爷们不要怕了,请开门罢,济公师父来了!”张公子一听,欢喜非常,跑到房外,也不等保家的开门,自己就动手把门放开。朝外一望,果不其然,一个邋遢和尚走进来了,张公子连忙迎上,请叫了一声“圣僧”,恭恭敬敬朝旁边一站,但见“圣僧”装腔作势的谦了又谦,这才走进屋里。张公子晓得济公的脾气,忙叫家人办酒。可怜那些家人一个个嘴里答应,那两条腿子再也不走。张公子晓得大众心病,便说道:“你们只管出外,圣僧既然在此,谅没个胆大的妖怪再敢来了。”家人这才搭了伙伴,点着灯笼,跑到后面。
  张公子便向‘济公’道:“请问家父有封信去请圣僧,圣僧可曾收到?”‘济公’忙起身答道:“令尊老大人所赐之信,贫僧已收到了。”说毕,又眼观鼻、鼻观心的坐下。张公子见此回这个济公恭而有礼的,迥非头一次来那种形像,心里酌量道:大约是因为做了大成庙敕封的方丈,所以就循规蹈矩。忽然又想道:怎么前天才由平望专的差,今日他倒接了信跑到这里,哪能这样快法?便问道:“师父是那一日接的信,因何这样快躁?”‘济公’见问,暗暗吃了一惊,笑说道:“令尊发信的时节,僧人已晓得了。要是拘拘的等候信到,那还算有法力的人吗?”张公子听了这样说法,心里格外佩服,忙催人赶快把酒送来,吃过酒就好捉怪。不上一刻,厨房已把酒送到,一众家人见里外的走,不曾遇见一块砖头、瓦砾,没一个不欢喜,暗道:这位圣僧的法力真大,要是他老人家不曾来,此时天井还能走路吗?回头候着他把妖怪捉住,我们倒要细看细看是样什么妖精呢。大众说说笑笑的,已把酒儿菜儿的上齐,张公子便邀‘济公’上座。‘济公’再三谦礼,说道:“钦差大人府上,贫僧怎敢上坐?”足足谦了有半炷香的时候,这才坐下。辘轴精把桌上一看,真个珍馐百味,无样不齐。暗道:这样饮食,也要想个主意,叫师兄师弟都来尝尝才是道理。打算已定,就开怀畅饮,席间谈了些闲文。
  酒饭已毕,张公子便问道:“请问圣僧,捉这妖怪,可要预备些什么物件?”‘济公’道:“权且莫忙,候我到外面查点查点,再定主意。”说罢,便扯了张公子一同走到天井里面,头仰朝天,嗅了几嗅,又用手捏了一个诀,指东画西、呢呢哺哺的半晌,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直见墙下走来一个老者,白须拖胸,手扶拐杖。张公子吓得汗毛直竖,转身就要向屋里逃走,单是那两只腿子抖抖索索再也拖他不动。毕竟不知这位老者究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八回 张公子无心遇妖怪
病铁枪有意放奸夫
  话说假济公和尚,将张公子拖到天井后面,兴妖作怪的过了许久,忽然飞沙走石,只见墙脚下走出一个老者,白须过胸,手拿拐杖,近前打一稽首,“济公”道:“你可是本宅土地吗?”老者道:“正是。”“济公”道:“这张钦差家里,那夜夜抛砖撂瓦的,究属是个什么妖精?”老者道:“罪过罪过,小神不敢说他是个妖怪,听说这位仙家,他同张果老一个师父下山,神通广大,法术无穷,勿论什么符法,都管他不到。小神劝师父少管闲事罢!”“济公”道:“你去,我自有道理。”
  当下老者冉冉而去。张公子这才明白是个本宅土地,心里也就不大骇怕。‘济公’打发老者去后,随即就同张公子走进屋里坐下,“济公”道:“适才你听见土地的话吗?但据僧人看来,今日真人到此,他便不敢出面闹事,大约尚还有些吃惧。僧人明晚有三个徒弟到来,你明日收拾一间净室,里面搭高台一座,上设香花灯烛,朱笔黄纸,下设四人座位,明晚预备四桌酒席,还要丰盛一点。”说毕,就起身告辞。张公子道:“师父就请宿欧在这里罢!”“济公”道:“不能,一者尘俗之地,宿歇不惯;二者僧人事件甚忙,明日一早,还要到伽蓝院说法。你我明晚再会罢。”
  随即就向张公子深深一揖,往外就走。张公子一直送到门外,突然想道:“圣僧且请慢走,假若圣僧走后,妖怪倒又作祟,这便如何是好?”“济公”道:“你请放心,包管今夜不得闹事。”公子又道:“天光暗黑,著名家人打灯相送可好吗?”
  “济公”道:“不消费心,僧人有三昧真火。”说罢,把手一拱,一摇一摆的走了,公子也转回屋里。这日夜分,果然全无动静。
  那辘轴精同张公子别后,依旧走到后国,三个妖精迎上,鼓掌大笑。辘轴精问道:“三位所笑何事?”瓦砾精道:“我等笑的你在酒席上文恭加礼的,倒也亏你装得出来。”辘轴精道:“俗语说过的:“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要是装得不像,那可不误了缸师兄的大事吗?但我现今又想了一个主意,明晚你们也装做三个和尚,一同去享用几日,就说是我的徒弟,帮同去捉妖的,切切不要多嘴,看我行事。
  “那三个妖精听说便格外欢喜,就此在园中打打闹闹的到了天明,这才收了幻身。
  一日无语。
  到了未晚,张公子便着家人打扫了一间静室,搭了一座高台,下面设了四个座位元,应用的物件皆办得停停当当。又叫厨房办了四桌上品的烤席,排在厅上,专候济公师徒到来。才到大众点灯的时候,果见看门的家人进来说道:“回禀少爷,外面济公圣僧已经同了三个小和尚到来,现在外面伺候。”张公子听说十分欢喜,说了声:“请!”随即跟着家人迎接出去、一见“济公”就说道:“圣僧真个信实。”
  说着就让“济公”进厅,彼此见礼,三个小和尚也见了礼,分主宾坐下。此回国有小和尚在座,不能因“济公”一人不吃茶带累大众,先叫了一声“看茶”,家人就各人面前泡了一碗好茶。却然辘轴精出世不曾啖过这些上品的美菜、昨日就足兴的吃了一饱,过后便觉口渴,晓得既吃过烟火之食,不能再饮生水,却又无处吃茶。
  到了此刻,却见送来一碗又香又浓的茶,就同望见甘露一般,也不谦让,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张公子暗道:倒也奇怪,起初济公不知行礼,此日也会谦让了;起先从不吃茶,此时也要吃茶了。可见人生一世,千变万化。
  正在果想的时候,只听“济公”问道:“昨日嘱托收拾净室,可曾停当吗?”
  张公子道:“皆已照办停当。”“济公”道:“且领僧人等去看一看也好。”公子说了声:“遵命。”起身就领了“济公”同那三个小和尚一齐绕过海棠轩,就从东边一月宫门进去,里面小小的三间书房,这就是张公子秋天读书的地方,以为此地最为洁净,所以在此安坛。公子陪着“济公”进内,四面绕了一转,但见“济公”对那三个小和尚说道:“你看这地势可好吗?”小和尚皆齐声应道:“甚好。”又上台看了一看,然后退下,仍还厅屋。但见四张桌上开了四席酒,点着蜡烛,各样菜碗都是热气腾腾的,张公子随即相邀入席。张公子在末席旁边相陪,可笑把这班妖怪尊敬得同活佛一般。就此杯来盏去吃了一个酒醉肴饱,这才散席。净面之后,又每人敬过了茶,“济公”道:“马上我等就上台捉妖,请公子吩咐大众,不许一人暗去偷看;就是公子也请在内室静候,不可偷看,恐怕有惊贵体。”张公子唯唯听命。四个妖怪便统统起身,说了一声“失陪”,一径出厅而去。
  走进净室,辘轴精道:“众位师兄师弟,我们大家斟酌斟酌。现今肚皮已吃饱了,但这夜间一点事没有,白白的坐在这里,好不难过!算来缸师兄要算是个地主,你应该想个主意,给我们消遣消遣。”瓦砾精见说,便把缸片精拖在旁边,附耳说了几句。缸片精道:“说来诸位也有些不大相信,他家只有一位小姐,我也打探过几次,皆因他床前有金甲神保护,不得下手。大约这件事体是万万办不来的。”辘轴精听说笑道:“你这人做事,难怪绕手绕脚,要请人来帮忙。难道他家就是一个小姐是牝的,其余都是公的不成?”砖头精道:“这样说,想系他上房里都有神人保护,我们且一同到下房张罗张罗,每人拣他一个,不论妇女,闺女,弄得来消遣消遣也好。”辘轴精道:“倒也使得。但是一者不能把人吸到此地,谨防被人看破;二则我们还要另外变个样子,此地装四个替身,才得周密。”瓦砾精道:“在我看来,如遇着有缘的,我们就把他弄到海棠轩里,那地方倒是甚好。”众妖商议已定,就拾了四块砖头、瓦砾,吹了一口气,变着四个和尚,做了替身。四妖又摇着一变,变做四个俊俏公子,衣服翩翩的,走到各处下房寻找。不料走到这个房里也是空空的,走到那个房里也是空空的。单单走到一处,见窗外露着灯光,四个妖精先用了隐身法进房一看,原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倒也不疤不麻,但她这一身肉杀杀足有三担,又粗又蠢,一副脸足足有面盆大,敞着胸口,对着灯捉虱子,一双脚赛如两块措火板。四个妖精看完复行跑出,走至老远的商议道:“这一个可合式吗?”缸片精道:“我记得还有多少比他好得多的呢!且留他作本备卷,我们再去找找看,如实系寻找不着,只得俯就些了。”当下四个妖精又四处探望,却然再也寻不着一个。
  你道是什么原故呢?只因一众女俾、女仆,都因闹着妖怪,一个不敢在自家房里宿歇;这个说我代老太太做伴去,那个说我代小姐做伴去,一个个把些被头都抱到上房宿歇。但下房里所留的这一个女胖子,是荐头行里才送得来的,他既不晓得这家里闹妖怪,家里又因他初来的人,摸不着心,不便留他住在里面,所以单单的只他一个住在下房。要论这个妇人,他可是当女妈的来头?实在并不是的。他父亲本是一个屠夫,在镇江丹徒镇开了一爿肉店,店中有四五个伙计,皆是梢长大汉。
  他十五岁的时节,就是这样胖法,店中几个伙计,没一个同他没得奸情。可怜他父母连影子都不晓得一点,到了二十岁左右的时节,就央人代他做媒。当地有一个武童,绰号叫做病铁枪,因何有这个绰号的呢?只因他面黄肌瘦,就同痨病鬼子一样;但他两臂力量足有千斤,所以人喊他叫做病铁枪。这病铁枪贪恋这胖姑娘没有弟兄,止此一女,家中又小小有点家当,因此经人撮合,就成了亲。后来听人说得不干不净,又便搁住不娶,一直到了三十岁上,这才过门。
  须知这位胖姑娘在家中连床大被闹笑惯的,嫁了这一个痨病鬼,又兼做功夫的人,不甚贪色,他怎得心满意足?这年却逢武考,病铁枪就上城考试,就这空子,这胖奶奶便把一众的旧朋友都约得来叙叙旧情。可巧病铁枪的母亲又是一个瞎子,兼且耳背不通,所以毫无忌惮,以为丈夫终场必要到九月初才得回来。这日正午饭过后,病铁枪弄了个马箭全无,不曾有得终场,巧巧这时候回家来了。他家这个门又是一个芦柴门,并没什么响声,人不知鬼不觉的一直跑到里面,搭眼见床上睡了无数的人,晓得断有忿事。心中一想:他现今这么些人,就是动起手来,若我打赢了,难免没得失手,那时反转我遭人命;要是被他们打输,那是更不上算。不如我且回,不可去的好。打算已定,便高喊道:“你们快些煮二升米饭,我去取了行李,还有人同来吃饭呢!”他一说往外就走。床上这些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的都惊走了。这位胖奶奶连忙坐起,叹了一口气,心中想道:他如回来,一定我性命难保。
  我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随即开了箱子,卷了几件应穿的衣裳,出了家门,一径直奔城里。到得城里,已是太阳要落,婆儿已走进城了,但城里那处可以存身?
  想了一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就便遂找了一个荐头媒行,央他荐个老妈的生意,当晚就在荐头行过了一宿。到了次日,张钦差家里恰巧来喊打粗的妈子,荐头行就将这位胖奶奶送去,因此这日晚间他便一个人住在下房里面,偏偏遇着妖怪。毕竟这四个妖怪怎样缠这一个女子,且听下回分解。行过了一宿。到了次日,张钦差家里恰巧来喊打粗的妈子,荐头行就将这位胖奶奶送去,因此这日晚间他便一个人住在下房里面,偏偏遇着妖怪。毕竟这四个妖怪怎样缠这一个女子,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九回 假和尚四人同榻
真圣憎一帽过江
  话说这位胖奶奶,晚间一个人坐在下房里面,觉到身上怪痒,先将上身衣服脱开一看,原来这几日同些杀猪的伙计宿在一处,身上缠起虱子来了。因此敞足怀,将短衫褪下,就着灯前把虱子捉尽。见外面一人没得,随即又将裤子褪下再提。好在八月天气尚不过冷,他便站在灯前,一面捉着虱子,一面心中想道:照这一个大院落,十多间房子,让我一个人居住,日后过了熟识,我便偷了十个八个人,也便没人知道。这个生意倒是十分对味,我倒不能下当件事做呢!就这想的时候,忽然觉到被人用手捏了一把。胖奶奶连忙掉头一望,但见一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的后生,头戴绣花三角巾,身穿酒花夹罗战袖袄,手拿白纸扇。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却因那四个妖怪,自用隐身法看过之后,因他不彀标致,还想另找好的,不料再找不着。瓦砾精道:“在我看,就将就些罢。”大众想了一想,又议论道:“那个先进去呢?”瓦砾精道:“自然辘师兄先进去,我们先在房外,等他搭上了手,再行进去。”辘轴精便蹑着脚跨进了房,此回反将隐身法收起,辘轴精想道:我权且就同见官府样的,先投个手本试验试验,单看他还是挡驾,还是请见。想罢,隐在胖奶奶身后,就用手去摸,心中还抱怨道:嗳哟,我冒失了!假若他吓了喊起来,惊动里面,今夜公子候我们捉妖的信,断不睡觉,倘若惊觉起来,岂不误了大事!哪知这位胖奶奶一些不觉骇怕,加之掉头见是一个俊俏的后生,却然正中下怀,偏过身子就把辘轴精搂住,“心肝”、“宝贝”的乱喊。那知脸才转过,见房门外还有三个,此时胖奶奶真个心花开了,就同疯了一样,又想岔脚出房,再拖一个进来。那三个妖精见他这个势头,心中早已明白,一个个也都走进房来。就此闹了两个更次,然后四人一哄的走出了房,直奔净室。
  到了净室,依旧变做和尚,候到天将微明的时候,辘轴精便大声喊道:“你们听差的快去请主人少爷去哇!已经捉住妖怪了哇!”可怜张公子那知道四个妖怪在此舞鬼,以为真是济公捉妖,一夜都不曾睡觉。听得净室里面一喊,就连忙走到外间喊醒了一个坐更的,恰巧二十外的凉月,四更之后,正在当中,天井里照得雪亮,张公子也不要灯笼,同了坐更的一直直奔净室。但见‘济公’领着小和尚迎出说道:“这个妖怪好厉害,我等由昨晚上台直到此刻,请了诸天佛菩萨,惊动韦驮尊神,率领摩家四将,才把他拿到,来至法台下面,问了一堂口供。他说他是混沌初开时的一只鼬鼠,王母蟠桃大会已赴过三次,八洞神仙张果老同他有八拜之交。闻说金、焦为名胜之地,特为从一气山无元洞前来游玩,权假尊府后园栖止,满意一月半载,就回山洞。不料尊府上下人等,口口妖精,语言触犯,因此负气,就同尊府为仇,必要尊府住宅搬让,才得干休。我下手先以好言劝他,好好仍回山洞,彼此皆不相犯,不料他仗着法力高大,不肯依从。我当下动了真怒,吩咐三个徒弟,按东、南、西三面方位,我在北方,四面擒捉。可巧已被我这大徒弟一把揪住,哪知他转身就是一口,仍被逃脱。”说罢,就在法台上取过一样东西交代张公子,说道:“你请看罢。”张公子接来一看,原来是一把有面条肥的金丝,红不红、黑不黑、黄不黄的颜色。张公子道:“请问这是什么?”小和尚道:“这就是他身上的毛,擒捉时揪下来的。”张公子见说,呆了半晌,说道:“这样说来是无法可制,只得搬家让他的了。”‘济公’道:“你且不急,候我明晚再来,请了西方准提道人,问他借了八宝通妖罩,若能罩住了他,从此就可没事。这净室里还照这样,西面再设一宝座,香花灯烛也照中间法台上一样。”说罢,又同张公子作别道:“明日还是那时刻,我等就来。”张公子依旧送到门外,回家安息。四个妖精己辛苦很了,回了园中,也就把真灵托砖头、瓦砾、缸片、石头,沉沉睡去。到了日落之后,出了园墙,又变做和尚,由大门报入,张公子自然照常款待。依他吩咐,净室里又添了佛座,这仅不在话下。
  单言这日已是八月二十二日,真济公和尚医过了徐家父子,出了慈宁宫,用了缩地法,走下一半多路,远远望见对江北岸上,一股妖气直冲牛斗,济公把灵光一按,早已心下明白。忙把一顶破帽子除下,向江中撂去,就化了一只大船,济公渡过江去,又迎着妖气前赶。外面已有黄昏时候,那妖气里渐渐的就泛出绿光,又走下不多远,这绿光就从旁面树林里透出。济公进林一看,原来一个半截头的坏辘轴,一片破瓦,一块缺角的砖头,在一起放光。济公道:“你这孽畜,有多大胆量,待我先从你根脚上办起!”随即对着用了缩物法,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但见那辘轴变成一寸多长,那砖头、瓦砾没有钮子大,随手一把拾起,心中想道:俺既在江北,俺何不先到平望,约张钦差一同过江,省得俺到张公子处通报,那妖怪得了信,就便逃走,那我反转又费事了。主意已定,暂时就到了平望张钦差行辕,也不由人通报,一径进里。
  张钦差刚才预备晚膳,搭眼见济公歪歪斜斜走来,满心大喜,忙起身迎上道:“圣僧违教了,快请来吃酒。”济公道:“不得功夫,不得功夫。俺隔着江不妨告诉你,过了不能说了。你家那妖精,现今又合了三个妖精,有一个辘轴精装做俺的形象,明下捉妖,要想假说妖怪提不住,叫你家搬家让他。此时净室里四个和尚还是化身,他四个妖精,现今迷了你家初来的一个女仆做浑帐事。但你回去不要惊动,就说听见济公过来捉妖,特为致谢。就对你家里人也是这样说法。”说着又拿出三块物件;一块小石头、一块小砖头、一块碎瓦,交代张钦差说道:“这三样物件,你带回去,就假装要大解,将他撂在恭桶里面。他到四更向后,那净室里必要请你今郎说话,那时你就一同进里,单看那妖怪怎样说法,你代俺一一都依着他。但他要走的时候,你务要想法留着他,不让他走。候着东方发白,俺就到位,借这一股阳气,那四个人这才一个都逃不掉,统统关会一当。”
  张钦差便将石子、砖瓦抓在手中,济公便扯了他就走。张公道:“且慢忙,还要着听差的去叫船呢。”济公道:“不必,你如叫船,那就赶不及了。”张钦差道:“也要带个亲随去,路间方有照应。”济公道:“一应皆是我来,你请放心是了。”张钦差只得跟着济公走到江口,忙说道:“圣僧,船在那里呢?”济公随即把帽子除下,向江中一撂,忽见一只灯烛辉煌的三舱大船,停在江口,二人就上船坐下。张钦差以为船上又不见一个水手,这船怎样开法?那知该船忽然头南艄北一转,早已望见南岸;再一细看,已在甘露寺脚下停泊。张钦差便同济公上岸,济公又用了缩地法,走了不足一步,已到了北城门口,见北门才掩了一扇,还未关城;又走了一步,已到自己门口。忽见府门大开,公子在后,几个家人皆打着灯宠,出门迎接。张钦差好生奇异,不知家中因何晓得迎接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取本身暗中施密计
设酒宴厕上捉妖精
  话说张公子同假济公并三个和尚,晚席已散,和尚都归净室,照昨日一样的分付,张公子自然关照家人,不许偷看,自己拿了一本书,走到上房,就灯下观看,不上一页,忽然看门的家人,走到堂前大惊小怪地说道:“请问一声,公子少爷可曾安息吗?”张公子听说,忙把书丢下,走到大门外面,就说道:“此刻进来有什么事件呢?”看门的家人道:“回禀少爷,适才外面来一秃头小伙计,说道:老爷特为过江,来致谢圣僧捉妖,现已离家不远。因路间不曾带灯火,叫你们点灯去接呢!”张公子见父亲回来,欢喜不过,忙喊了几名家人,点起灯笼,迎接出去。巧巧才出大门,见张钦差一个人已经慢慢的晃到。张公子迎上,叫了一声“父亲”,家人打着灯笼在门前引路,一直来至内室坐下。公子请安过后,一家人皆来请安,张钦差又到老太太房里请安坐下。老太大道:“这几天家里妖怪直即闹浑了,王亲家奶奶头被打破了,奶妈舌头都吓短了。太阳落山之后,砖头、瓦砾、石子、破缸,就在天井里乱掼。幸亏前日济颠僧到来,家中虽然安静,无奈捉了两日,才捉了一撮毛,不知到底可能捉住?”张钦差道:“母亲放心,济公法力广大,孩儿私下回来,也专为来叩谢圣僧捉妖之德。”说罢,忽然眉头一皱,又说道:“嗳哟,我要出恭了!”老太太忙叫妈子拿过一只恭桶,张钦差明下出恭,暗中行事,将那石头之类照济公吩咐,一律喥的喥的皆撂在屎里,却丝毫不露声色,口口声声皆说感激济公,特来叩谢他的。出恭之后,走到外面,又喊家人说道:“你们代我到厨房关会他一句,叫他们办一桌加味烤席,三更时过后就要。”说毕,同公子们谈些家常,我也不暇细说。
  单说四个妖精走到净室里面,正同谈说昨晚的这个胖子,便商议今晚的办法。
  忽听前面轰轰的说的笑的,辘轴精就吃了一吓,忙对缸片精道:“缸师兄,你且用隐身法到前面打听打听去,看究属为的一段什么原故?”缸片精随即就作了妖法,走到前面,细一查察,知道是张钦差回家。但见他匆论走到什么去处,前面皆有一个金甲神保护。缸片精那敢近前,只得远远的站在天井外面探听消息。及至到了老太太房里,他便隐在窗脚下,一句一句的听得真切,这才放心得下。当下跑回净室,怎长怎短的说了一遍。三个妖精听说,莫不暗暗欢喜。忽然缸片精对三妖作了几个恶心,说道:“怎么的,我闻得你们身上都有一股臭气,这是怎么弄的?”三个妖精初还不甚觉着,及至被他提破,觉得浑身都是尿屎臭。辘轴精道:“我明白了,这多分是一个烂屁眼,站在树林里我们三人的本身上,没头没尾厨了一摊烂屎,放了一场臭屁,这定是这个道理。今年春间我们三人在白云山兽头道兄处赴宴,也遇着这个笑话来的。后来幸亏一只狗子,代我们身上舔干净了。不晓得今日可有运气,还遇着一只犬,假些功德在我们身上啵?”看官,你看这些妖精,到底道行浅薄,本身倒被人家撂在屎马子里,他还不曾晓得。但是这济公因何要将他们的本身撂在屎马子里呢?济公的用意,晓得他们一行见面,必要逃走,将这三个本身用污秽拘住,就叫他逃走不得。到了临场的时候,便可注意专捉这缸片精了。要论这缸片精,虽没有什么大狠处,但他五遁俱全,最为难捉。所以济公须先布置妥当,免得临时制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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