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9/40

  济公道:“既然如此,你起去先办第一件事罢!先代俺把萧麻木放开,着他前来,俺同他有话说呢!”徐贵忙起身走去,放了萧麻木,一同走来,仍然跪下。济公问麻木道:“徐贵去提你的时候,可曾打你吗?”萧麻木道:“怎样不曾打?腿子倒被他用草绳抽烂了。”济公道:“打得不舛,本是腿子妨的法。他若打到别处,我便同他有账算了。你只在此候着,同我去吃杯酒暖暖疼去也好。”随即又向徐贵道:“这第二件事,我要问你,你此后还疑惑你妻子有不端不正的吗?”徐贵道:“此后不敢。”济公道:“我也不过分难为你,你自己打掉三个嘴头,免致日后消嘴薄唇的乱糟蹋人。”徐贵无奈,便轻轻地敲了三下,并无丝毫痛楚。济公道:“这样轻松法子,你将来必定记不得。”随用手指着,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只见徐贵倒在地下,乱哭乱滚,觉得打的这半边,就同小针在里面戳一样,说不出那样的难受。不上一刻,济公说了声“止”,徐贵忽然跪起,就觉一些儿都不痛。济公道:“此后你家夫妻反目,我却不能禁止于你;但你如有一句冤枉到他不端不正,我立时就叫你发这个毛病。”徐贵当下自然听从;不料过了一天,因同妻子说要话,把济公的话忘掉了,顺口不尴不尬的说了两句,那知忽然的半面头疼得要死,可见佛法比王法还厉害得多呢!此是后话,不必深言。
  单说济公见徐贵止了疼,重新跪起,又说道:“那第三件事是最容易的,你去问你家两位舅爷,此后嘴里还‘之乎也者’的吗?”徐贵刚要起身,只见周家弟兄两个连忙跑来跪下说道:“愚弟兄已知罪了,此后再也不敢如此,然而请圣僧从速救活舍妹罢!”济公还未听完,瞤着眼睛向两人骂道:“你看你们这两个说不改的死回,嘴里还是‘然而’‘然而’的呢!”周二道:“愚弟兄不过如此之云云,并非有心用文法者也。”济公听了,只急得向二人跳脚说道:“实在可恶,可杀,可恼,可恨!他到底不能离‘之乎者也’的,算了罢,算了罢!想情你是孔夫子的学生,我佛家管不了的,算了罢,算了罢!你们皆站起来,领着俺去救人罢!”徐贵同周家兄弟大喜,便连忙起身,领着济公进房去救周氏。那知济公才进房门,忽然倒退出房,说道:“俺不去,俺不去。”但不知济公所因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九回 救贤妇周氏还魂
骂腐儒济公说道
  话说济公正然同了周氏兄弟并徐贵走进房里来救周氏,那知忽然退出,说道:“我不去,我不去,死也只好听他死罢!”三人听见,就拦着房门跪下说道:“师父因何忽然不肯进房救人,究属是何原故?”济公道:“这个原故,俺却不好意思说,想情你们也该明白。”三人道:“我等真不明白,就请师父说明了罢!”济公道:“你们实在苦苦的要我说明,俺就说了罢!昨天晚间还算来的是衙门里的同伙,你徐贵就赖道有奸,把个知文达礼的妇人逼得寻死。俺此时若走进房去,将来你们夫妇相吵起来,不是又要栽害那人偷和尚了吗?这个嫌疑我和尚是要避的,万万不能造次。”说毕,装鬼似的就要往外逃走。三人听了这话,虽然看见他做那要走的样子,心里早明白他是闹的笑话,便统统站起,将济公带拖带拉的请进房去。
  恰巧此时萧麻木也跟得来看济公救死人,便站在旁边,济公向萧麻木说道:“你可看见吗?以后要向人家内室里走,总要像俺这样,请的请,拖的拖,求的求,然后进来,方保没事。要像你昨晚溜进来、逃出去那种样子,不是活活的丢丑吗?”萧麻木被他笑耍了一顿,真个无言可答。济公这才慢慢的走至周氏尸旁,将周氏鼻息一按,对徐贵说道:“你快些把他松下扣来,将他平躺在床上,让俺好来施救。”徐贵才要动手,偏偏那不识霉的周大说道:“师父莫要记舛了吗?小可尝看见医书上说过的,大凡救吊死的人,必要将下身抵住,撤上气来,才能落绳,否则绳子一落,那气直从下窍走失,那就不得回来了。”济公一听,不觉无名火起,说道:“你说的话一些不饵,幸亏你看过书的,俺却一字不识,就请你去救他罢,谅情也用不着我了。”说着,站起来向外就走。徐贵见了,只得丢了死尸,忙走来将济公拖住,说道:“他们那些臭文,师父莫要睬他!总之求师父慈悲,小人的夫妇要紧。”周二也抱怨周大道:“请你就不必开口罢!还说什么书不书,你真正要算不知进退呢!”周大自此再也不敢开口。
  但见徐贵一面把济公留下,一面将周氏松了绳子,在床上安放停当,济公便从腰间掏出一粒转魂丹,向周氏嘴上一放。周氏上吊的时刻,因圈子做得大,却吊在急喉上半,所以死得闭口合眼,牙关紧闭,并不是伸舌头、挂眼睛那种吊死鬼的恶形。济公见他口唇不开,那转魂丹不得进里,便用手将嘴唇扒开少许,将丹药纳人,然后用指头捏了个诀,对着周氏的嘴,连留连圈的。但见那周氏嘴里就同搬青果一样,这面滚到那面,涌了有几十个周转,忽然的无影无形,不知何处去了。不上一刻,又听周氏腹中啯鹿啯鹿的怪响了有一顿饭的时刻。济公又在腰间掏出一个纽扣大的小葫芦,就在里面倒出一星星末药,由周氏鼻窍吹人。忽然见得周氏上眼皮连动是动的。此时这屋是男男女女足挤了一屋的人。那周大受了一肚皮怄气,坐在那椅子上纳闷,忽听见一个个地说道:“眼睛皮已能动了!”他便将大众分开,挤到床前,就用那近视眼看文章的架落,瞅着妹子面前,脸对脸的细看。不料这个时候,刚刚末药的药性已经走足,周氏忽然的咯切一个喷嚏,连痰带涕的就打了周大一脸。周大连忙下床来去寻水洗脸,那周氏便在床上叹了一口气,说道:“闷煞我了!”一房的人见周氏已能开口,莫不啧啧称奇。徐贵是格外欢喜不过,便对看的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请回府罢,没有事了,改日再为到府奉谢。”一时的只听得呼姨姨的、喊妹妹的闹了一阵,大众皆纷纷散去。
  徐贵就请丈母照应周氏,便把济公等请到房外,对洪守正说道:“老仁兄,小弟有一件事奉烦,请你到畅叙园叫一桌烤席,叫他暂时送来。这位师父,我也没得报答他老人家,晓得他最喜欢吃酒,就请老兄同舍亲、萧伙计等作陪。”济公听见忙说道:“不必不必,你家对门酒店里,我还有酒同菜吃了一半,存在他那边。他家的菜到很对味,俺们就到对门去吃罢!”徐贵道:“酒店请客,不大恭敬,还是叫席来才好呢!”济公把眼睛朝他一瞤,说道:“你这人有多狡猾,嘴里恭敬恭敬的说得倒好听;难道俺要向东,你要向西,这就是个恭敬的道理吗?”徐贵受了他一顿强词,哪敢还同他违拗?只得说道:“师父莫怪,师父随喜那处,小人遵命是了。”济公道:“既晓得遵命,就同我到酒店里去,俺同你便一笔勾销;若再给俺半个不字,那就怪不得俺同你拚命。总之,俺救活你家一个,拚死你家一个,那阎王簿子上一颗冲讫戳子,也还抵得直,俺了没什么罪过在那里。还有一句话,俺交代你,你这两位舅爷同去吃酒,千万不能诗云子曰。俺生性有个坏脾气:只要有酒,就靠着毛厕旁边都吃得下去;但是遇着读书的之乎也者两句一谈,那便不由的作起恶心,真个要呕得三天三夜,直即要把去年肚皮里留下的存货,一股包教都呕尽了才得平安呢!”当下周氏兄弟见他如此难缠,句句嘲笑着自己,本不情愿同他去吃酒,但是穷书呆子没一个不好吃,心中骂道:此时佛家当道,我们读书人且受你些气,有朝一日,辟除佛老,卖和尚、逐和尚的时候,我等再为报仇不迟。此时且忍着气,混他一嘴,油油肚肠,再作道理。想罢,却然徐贵已统统招呼过济公,因此弟兄两个也不开口,就跟着一同出门来,向酒店里走。
  济公一见酒店里的那人,便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会帐的人寻着来了吗?你这人也太觉小气,先前俺走的时刻,不幸亏两只脚帮俺的忙跑得快,要是慢了一步,被你抓住,照你那种狠相,真个要把俺吃下去的打了吐出来才称心呢!”那人此时已晓得他就是济公和尚,虽然被他一顿收拾,哪里还敢辨别?只是强笑着脸说道:“师父莫怪,小人马上给你老陪礼是了。”济公随即仍跑到那张桌上,搬起那坛酒,筛了一大碗,咽咽的喝了几口,这才坐下,抓起那只狗膀,又咬起来了。周二见济公坐在桌子横头,忙向正面指着道:“师父还居首席才好,你老坐这旁边,那小人们不是没处坐吗?”济公候他说完,便拍手呵呵的指着周二说道:“你这浑人,可算惯会说浑话。小人没处去坐,不会坐到他娘怀里去吃奶的吗?”此时洪守正见周家弟兄屡屡被济公没趣,面情代他难处,只得说道:“二先生,你老不知这位师父的性情,就便太后、皇上,以及我们家里老爷,都晓得他欢喜随便,最恨拘礼。我们大家就坐下来罢,免得讨他老人家厌弃。”就此大众便团团坐下,堂倌拿来杯筷,徐贵就关会堂倌,喊了几样菜,又添了两壶酒来。不上片刻,酒菜皆到。那酒店里面掌柜的又切了一大盘透明的咸狗脯,送到济公面前,说道:“这样菜是不要钱的,作为得罪师父来陪礼的孝敬是了。”济公见了这一盘上好狗肉,这一喜欢非同小可,忙说道:“领情领情领情,你东家也忒费心了!莫说你东家并不曾真个得罪俺,就是打了俺、骂了俺,也算不了什么要紧。你请有事去罢!”说毕,便将那狗膀向怀里一塞,又说道:“此时却有好的吃了,那坏的且收起来,留着回去坐在铺上,一早一晚的嚼嚼,也是好的。”济公就此大块的狗肉,大碗的烧酒,吃了个称心满意,也不同人拘礼,也不同人说话。
  但听桌上洪守正有说有关的,尽说的济公在外面医人疾病、救人患难的那些话。济公见洪守正虽是满口的称道他,究竟说不着他存心的道理出来,便将手上那只酒碗踱的向桌上一掷,说道:“我的洪书班老爷,你快些清住贵口。照你这样说法,俺和尚在临安一日,那临安的城隍菩萨面前,不是倒不发市吗?要晓得俺和尚的道理,全是个福善祸淫,替天行道。就如今天,俺做的这件事,也不是遇见死人就救活了,遇人有祸就救转了;假若周氏他不是个节烈的妇人,假若萧子他不是个贤孝的子弟,俺也只好听他死的死,亡的亡,坐牢的坐牢,办罪的办罪。但他们既是孝子节妇,俺所以才来救他;就是没有俺在此地,有他俩这节孝的道理,也必定另外有个机会,叫他们不得亡生,不得受罪。就如日前宫中内乱的事件,俺和尚不会作些法,叫他们不得内乱,岂不省了多少手脚?不知大数已定,内中有许多应该伤家的、亡身的、受罪的、避难的、升官的、发财的,俺和尚能彀用法力化做没事的吗?就是俺和尚道天行事,必定也要另生节枝,还要归成那个定数,才得罢了。”这一席话说得大众哑口无言。徐贵才晓得周氏是千贞万烈的妇人,萧麻木才晓得是自己的孝心感格天地,各自暗暗欢喜。
  内中单有周大仗着自己是儒教的秀才,到底不大佩服,因问道:“请问师父,你师父守的那佛教的道理,可是同佛印禅师一样的道理的吗?”济公道:“怎么不是一样?”周大道:“既是一样,当日佛印禅师同苏东坡谈心,没句话不用文法,因何师父独恶嫌愚弟兄用文法,这是什么道理呢?”济公听毕,不禁站起身来,脸朝着板壁,笑了有半个时辰,这才回转身向周大道:“亏你好意思还提苏东坡。苏东坡为一代大儒,出口如吐珠玉,他满口的文法,像你这嘴里不通的之乎者也,可有一个字吗?俺不是恶嫌你谈心理文法,俺是可恨你用不通的文法。假如你也同那苏东坡一样的文法,不但我和尚不敢说你不是,你弟兄两个也不至于空担个读书的名目到今日了。而且还有一说,俺和尚在外面,就那儒、佛两教的人,也验过不少。大率做和尚的嘴里一口一声的‘阿弥陀佛’,大半皆是奸盗邪淫;读书人嘴里一口一声的‘之乎者也’,大半都是狗屁不通。俺不怕你们弟兄见恼,大约总犯着这点毛病呢!”
  周家兄弟此时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反转洪守正用那闲话代他们过门,便向萧麻木道:“请问萧伙计,你这个尊名,究属谁人送你的呢?想情你的正名必不是‘麻木’这两个字啊!”萧麻木道:“我小时也不曾到过书房,并没个什么正名,十一岁就到衙前班房里跑买。我父亲在时,人本喊他‘萧麻木’,所以我那小时,人就喊我‘小麻木’。‘萧’同‘小’本是同音,所以这‘萧麻木’的名字就喊得传下代来了。我心里也甚忧愁,假或明日讨了亲,生个儿子出来,人必定要喊他‘小麻木’,到我死后,必定又顶了‘萧麻木’的正名了。就此一代一代的先叫叫‘麻木’,后叫‘萧麻木’,这个‘麻木’的名头,不晓得那一代才传完结呢。”通桌的人见他这样说法,没一个不哈哈大笑。忽见济公站起身来,将大碗酒喝了干净,又把酒坛子搬起倒着喝着,喝空了坛子,对大众说道:“俺走了,俺走了,俺还有要紧的事呢!”徐贵忙起身,还要问他周氏可要调养吃药等情,哪知他一溜烟的早已出了酒店,不知何处去了。毕竟济公有什么要紧事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治冤鬼瞎韦驮显灵
送山田金御史脱罪
  话说悟真在大成庙,自从济公走后,跟后陈亮等又将一众和尚统统捆好,着营兵抬了就走,自此庙中只剩着两个雇工的道人,并自己三个人。幸亏天光不早,进香的也稀少了,悟真便叫道人把山门关好,自己便到库房查点查点。但见桌上有两本日行的账簿,一本上题着“日行流水”,一本上题着“布施总登”。将日行帐展开一看,上面煞了个总码,写着道:“除支净存钱二十四千零三十六文。”悟真将旁边一堆钱过了过数,巧巧二十四千,桌上钱板上有些须零钱,大略分文不少。又将布施帐查出翻阅,见上面写着:“当今太后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当今皇上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定风珠、辟火珠各一粒。当今皇后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白米三十石。三十六宫嫔妃公敬佛前千佛慢一顶,莲花幡二十四挂。韩王府乐助佛前灯油十石。秦相府乐助香仪一百千文。金相府乐助香仪十两。”除外还有无数的无名氏,助米的、助油的、助钱的,足足有上千的花名。总因大成庙是皇上敕建的,这个声名大队,没一个不来布施。悟真看过了帐,又跑到后面仓屋里看,但见屋高的米集子十几个,香油满满的七八缸,柴薪、蔬菜不计其数。悟真看完,就在禅床上坐了一禅,专候师父回来做课众,吃晚饭。哪知一禅坐完,外面已是黄昏,仍不见师父回来,只得一个人撞钟击鼓,烧了晚香,便同道人将日间的剩饭剩菜胡乱的吃了一饱,同道人谈了一席心,又到禅床上坐了一禅,还是守不着师父回来,只得点了支烛火走到库房里面,在那清雅铺上宿息。他这铺上真个香暖异常,悟真出世还不曾享过这样的福,心中又忧又喜。喜的是这一座大庙宇,暗暗的就归我住持;忧的是这位济公师父,他从来不会经纪。我这初初的到来,又摸不着头底,怎样安排是好。
  就此百虑交集,想了再想,也就沉沉睡去。觉道自己坐在库房里面,迎着房门等候师父,坐了许久,忽见一人轻轻将门帘一揭,往里就走。悟真以为师父转来,忙起身迎上说道:“师父转来了,怎不听你老敲门的呢?”话未说完,只闻得一阵香味从鼻窍透入,悟真好生诧异,再为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师父,却是一个绝色女子。悟真这一吓非同小可,忙说道:“你是何人?代我赶快出去!这是什么所在,就容得妇人进来的吗?”那女子听说,便向他微微笑道:“你这个和尚忒也太老实了,请问你们这库房里有个清雅,可在里面吗?”悟真道:“我这庙里现今就只我一个和尚,并没第二个。”那女子作诧异道:“这又奇了,今早放我来的时刻,明明分村是大成庙库房,怎么会不在呢?”悟真道:“不在不在,你快走罢,我要关房门了。”那女子站下呆了半晌,又向悟真把眼睛勾了一句,说道:“你这小师父倒很体面,亏你一个人在这里倒不嫌寂寞吗?”悟真被他眼睛那一勾,就觉到心里有些忐忑忐忑的,晓得有些不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将邪念镇了一镇,说道:“我一些不寂寞,你快些走罢!我要关房门呢!”那女道:“小师父,你要关门,奴也不阻止于你,但奴鞋尖足小,更深半夜何处去投宿?请小师父方便些儿罢!”
  说着便跷起一只小脚,一手将悟真一搂,说道:“小师父,你可怜我这一点点脚,怎样走夜路呢?”不由得那眼睛便落下几点珠泪来了。悟真把他的脚一看,真个不满三寸,着了一双红绫绣花鞋子,白绫袜套,实在可爱,那心里忽然的就迷惑起来,把那三戒的道理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心里一动,那女子便搂着他走到清雅床前,将他按倒,刚要行那苟且之事,忽听外面靴声橐橐的走进一人,头戴雁翅冲天盔,手执金鞭,身穿金甲,气冲冲地说道:“吾乃本庙韦驮是也。何处鬼头,敢来缠绕佛徒,污秽清地?”举鞭就向那女子打来。那女子连忙滚下床来,向那神前跪下,说道:“大神在上,女子本非私下进庙,尚有细情容禀。”韦驮道:“有话说来,若有半字虚言,立叫你毁魂于本护法金鞭之下!”
  那女子抖擞擞地说道:“女子姓秦,本已故宰相秦桧外室所生之女。母亲贾氏,因主母不容进府,在临安南城外居住。父亲死时,女子才三岁。初时母亲也苦志守节,到了去年春间,母亲去到洞庭山菩提院进香,不知因何带了一个和尚回来,一字叫做清雅,就在女子家里住了有一个多月。那日母亲出外,他突然走到女子楼上百般调戏女子,那时却怪女子不好,就同他有了奸。后来母亲回来,他便绝迹不上女子的楼,女子并时时刻刻的想他。候了多日,他真个不来,女子只得又结识一个当锅的阿六。不料一天夜分时候,他暗暗的又上楼来了,见了女子铺上睡一男人,他也不由女子分说,拔出戒刀,就女子下身一刀,当时毕命。女子阴魂不散,在阴曹地府各处神前告状,都告遍了,不料一处不准,皆批道:‘【秦桧奸恶罪大,所生之女,应派显报。】’女子含冤不白,足有一载有余。直到今年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萨圣诞,是日各处神均来祝寿,女子就带了状词,就想拣位正直神灵求他伸冤,不料偏偏把个状纸递在岳将军手上。女子总以为他被父亲害死,记起前仇,必要加罪,哪知他并不挟隙,看过状纸,便说道:‘强奸处女,复加杀害,这还了得!’便着前队将女子带着,直到冥王府。恰巧本郡城隍在府前站班,迎接各神,岳将军便把女子状词给他过目。城隍看了一遍,说道:‘回禀将军,这状词去年就在小神面前禀过了。小神因他父亲谋害将军,败坏天下,罪大恶极,虽世代为娼,被人奸害,不足以蔽其辜,所以不曾准许。’岳将军听毕说道:‘贵司此言舛了。他父亲害人是一案,他被清雅这和尚奸害另是一案。总之照冥间法律看起来,这和尚当有应得之罪,何能因他父亲作恶,便宽有了和尚清雅?恐冥间没有这样吗,望贵司照案断案,不必回护前案是了。’说毕,匆匆入内。城隍司因此着牛鬼把女子带回衙门,下了冤鬼待质女公所,直到今早过堂,问明情由,方准许女子寻觅清雅,报仇雪恨。
  女子又花了些银钱,到日巡书差面前,查了清雅现在西湖大成庙库房里面,不料来到此地,并不看见清雅,反转见了这位小师父。这都是的确实供,求大神饶了女子罢。”韦驮听完,又说道:“清雅既不在此地,你应该就走,何故缠绕悟真?那我绝不能容你这下贱的鬼头污秽佛门的。”说毕,举起金鞭就是一下。
  只见满屋金光,悟真不觉吓了一身冷汗,把眼一睁,直见桌上一支烛火,还未点完,自己还好好的睡在清雅铺上,外面并无鬼神,原来是南柯一梦。心中好生奇异,暗道:虽属是梦,怕的这事件多分有的;幸亏护法韦驮来救,不然我几乎被这女鬼盗去原阳了。又道:人家庙里韦驮都是眉清目秀,因何我梦中见的这位菩萨,眼睛细得同一条线似的,这又不懂是个什么道理了。我明日倒要看看法身,究竟可像不像呢!正然想着,忽然听窗外已有脚步声腔,并那哗嚓哗嚓树叶的声腔,转来转去,再为定神一听,原来道人倒已经过来扫天井了。悟真连忙起身,走到外面,叫道人打了面水洗了脸,走上大殿烧了早香,将钟儿鼓儿敲起来做过课众,见外面已经大亮,遂同两个道人说道:“今日是庙中圆满第二日,进香的人必定不少,兼之补送香仪的、乡间布施的,势必纷纷皆至。我要在库房照应,你们着一人专司大殿上香火并撞钟等事,着一人在外面照应。你们可晓得庙内有锁门的锁吗?”道人道:“庙内门上用不着锁,皆有自来的木锁,那把钥匙就挂在库房板壁上哩。”悟真便找了钥匙,走到后面,先将圣驾行宫及丈室的门锁好,然后又把各僧家住房门锁起,走到外面望望。那知到了韦驮殿,把韦驮法身一望,不觉吃了一惊:身段大小,同梦中所见的有一无二!再朝脸上一看,原来还不曾开光呢,怪道梦中看见他老人家眼睛同一条细线样的。想系开光那日,菩萨多了,弄了遗漏下来了,只得守大事已定,再作道理。随即就跑到正殿上拿了一分香烛,走来点好,顶礼下去,祷告了一番,致谢了一番,这才起身走进斋堂,同道人一起吃完了早饭。
  外面进香的人男男女女,车儿轿儿,送油的、送米的、打斋的、送香仪的、送匾对的、寄名的、求签的、许愿的、赌咒的,俱皆到了,大殿上钟鼓敲得应天响,月台下爆竹放得不绝声。还有那些道姑。道婆,每人手上一个黄布香袋,一串佛珠,走着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就同煮粥锅烧滚了的那种声音一样。殿上那个道人,敲钟敲鼓的,把膀子都敲酸了;外面那个道人,送油送米的,把腿子都跑瘫了。悟真在库房里收礼写帐,开发脚力,直即忙得连出恭放屁的工夫都没有。
  还有一班游方的马溜子和尚,总以为新庙里打斋的必多,饮食必好,一个个都来挂单,哪晓得这庙里忙得煮饭的工夫没有,连自己都没得吃。悟真没法,只得每人开发了五十文,还被些北方啬和尚拿着钱,还要娘天爷地的骂上一顿才走。
  直到午牌向后,外面才轻松一点,道人想要抽点空子要去弄饭,忽听外面一个家人喊进来道:“接帖接帖。”那道人连忙上前问道:“你大爷是那衙门里的?”
  家人道:“我们是工部衙门的,我家马大人有要事,要见你家方丈济公圣僧。”道人道:“方丈到外面去了,只有护法悟师父在家。”那家人跑出大门在马前回了一句,马仁随即下马,走进庙来。悟真也随即走出库房,将马仁迎至客堂坐下,献上茶来。叙了一阵闲话,马仁便问道:“请问你家令师今日甚时候才得回来呢?”悟真道:“这是老爷的明见,家师不比旁人,他是潇洒惯的,所以料他不定。”马位沉吟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这事且统统交代你罢!”随由腰间掏出两粒明珠,一卷田契,说道:“这两粒珠子是归钦案追回的,将来留作重修屋顶之用,千万不可遗失。这个纸卷是金丞相布施庙中的周家堡二十四顷十八亩二分田契,共计三十二张。你统统查点清楚收好了,候你师父回来交代了,就说我特为送得来的。事情皆遵他的办法,现今金御史已奉旨免议了。我适才在刑部孔大人处,昨日审的那个清雅已经狱毙。据狱卒说,是被个女鬼追了命去的。我看恐不的确,候你师父回来,你代我致意他罢!”悟真道:“是了。但这女鬼迫命,据僧人看来,这话多分倒是确呢!”马仁道:“何以见得?”悟真便将梦中的话说了一遍。马仁道:“原来如此,怪道狱卒也说女鬼是姓秦呢!”两人说完,悟真便将珠子、田契查点清楚。马仁站起,又关会道:“仔细收好,不可遗失。”就此作别出外,悟真送了上马,这才回头将珠子、田契收藏起来,就听道人喊他吃饭。悟真才出库房,走至天井,远远见门外飞奔似的来了一匹报马,一个军官打扮,跳下马直往里走。毕竟不知来人是谁,区听下回分解。仁道:“何以见得?”悟真便将梦中的话说了一遍。马仁道:“原来如此,怪道狱卒也说女鬼是姓秦呢!”两人说完,悟真便将珠子、田契查点清楚。马仁站起,又关会道:“仔细收好,不可遗失。”就此作别出外,悟真送了上马,这才回头将珠子、田契收藏起来,就听道人喊他吃饭。悟真才出库房,走至天井,远远见门外飞奔似的来了一匹报马,一个军官打扮,跳下马直往里走。毕竟不知来人是谁,区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一回 换书信妙法谎悟真
捉水怪中途救舟子
  话说悟真送工部马侍郎走后,转身将宝珠、田契快藏好,出了库房,就要奔斋堂吃饭。却然走到天井,远远大门外来了一匹报马,一军官打扮的人下了马进庙来。
  悟真也不过分诧异,以为这必是个什么大位官儿到庙进香,这必定是前站的军官,也就不甚理会,想赶快到斋堂吃饭去。不料那人走至切近,便问道:“请问你们,这庙里有一位济颠圣僧吗?”悟真道:“有是有的,但此时不在庙中,不知将爷找他有什么事?”那人道:“今日可回来么?”悟真道:“这是说不定,他没事亦可暂时转来,亦可有事就三月两月不转来。”那人听毕,呆想了一会,说道:“哟,这是怎么好呢?然则我就拜托小师父罢!我是平望张钦差行辕的,前次济公圣僧在平望时,本说代我们大人镇江家中提妖,后因水灾耽搁,一直到了今日。哪知这妖怪越闹越厉害了,大人特着在下过来,请圣僧抽空到镇江去走一趟,现有大人亲笔作的书信在此。”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来,交代悟真。悟真接来一看,但见封面上写着:“专呈临安城外西湖滨敕建大成庙内济公方丈慧启,自平望行辕张缄。”
  背后又注着一行小字道:“无分星夜风雨,限计一日申刻送到。”悟真看过,见时限不舛,便说道:“原来将爷是张钦差大人那边的,快请客堂奉茶。”悟真便让军官进了客堂,见礼坐下,道人送上茶来,悟真道:“还不曾请教将爷尊姓大名呢!”
  军官道:“岂敢岂敢!在下姓吕,单名叫个寿宁。小师父上下可是叫悟真吗?”悟真道:“正是。吕将爷因何晓得在下贱名的呢?”吕寿道:“难道小师父倒忘掉吗?你的法名,还是在我们那边起的。可记得背在陈亮肩上,大人还当着妖怪的了!”
  悟真被他说得老大有些没趣,忙笑道:“不解不舛。”说着,便叫过道人来说道:“你们赶快备八式素菜,吕将爷想情还不曾吃饭呢!”吕寿忙起身拦着道:“不必不必,我才在金相府因递玉山警报的奏折,已经在相府里吃过饭了。而且限期急迫,尽后日就要道回平望,我也不能久留。但是令师回来,务请他老人家作速往镇江辛苦一趟,大人还有剿灭小西天的事件,要同他斟酌呢!”说罢,把手一拱,往外就走。
  悟真送出大门,转身便将那信拆开,走着看着,但见上面写着道:
  【济公禅师慧鉴;别来数月,奚啻三秋!前承法力周全,公私戴德;泊历天恩优渥,佛运崇隆。古刹重建于湖滨,敕命特加于座首。允明乏香火缘,羁留异地。是辰之吉,未克顶礼莲台,睹雨花之圣瑞。五中私问,歉厌何如!且允明寒门德薄,妖魅频生。既无驱鳄之才,又乏伏狐之术。致令蠢顽,恣肆日甚。为此专差上达,务求即日光临,兼望便赴小街商议剿匪。酒已瓮待,肉已座呈。临颖神驰,书不尽意。此达,敬请禅安,伏乞慈照不宣。发弟张允明顿首。】
  悟真看完了信,便进斋堂吃饭。一面吃着,一面想着道:这信此时是不可把他晓得,庙中正有千百万端的要事等他做主,他若见了这信,照常立时走掉,那就不好办理。不如将此信收起,候他把庙中各事料理停当,再把他看的好。主意已定,饭也吃完,走进库房把信藏过,又理了一理账目,日光已渐西下。
  忽见济公歪歪斜斜的走进来了,悟真忙走出将他迎进库房。哪知他一走进来,便朝清雅铺上望了一望,说道:“徒弟,昨日我这庙里唱戏,唱了一出‘瞎子捉奸’,你可曾看见吗?”悟真哪能懂得他这隐语,只得对着他翻眼,低低祷告道:“是什么瞎子?我倒不清楚了。”济公发急道:“你这个人,可恨可恨!也罢,你不清楚,你跟俺来,俺指点你看。”说着便拖了悟真衣裳,出了库房,一直走到韦驮殿上,指着神龛道:“就是这个韦瞎子。”悟真方才明白,不觉面红耳赤,老大不好意思的,只得说道:“徒弟险煞了,不亏菩萨救护,徒弟真个要被鬼迷煞了呢!”
  说着,悟真又接口道:“师父请到丈室里去罢,徒弟还有多少事要问你老人家呢!”
  济公不等说完,就连二连三的摇头道:“不必不必,我也不得功夫转身进去了,马上我就要到镇江张钦差家里去捉妖呢!”说着就由腰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俺不大通文意,你由头至尾念我听听看。”悟真接过那信,心中就是一愕,暗道:这封信明明就是我收藏起来的那封信,我因摆在桌子上,滴了一滴菜汤,真凭实据的还在上面,怎么会到他腰里的呢?这就真正不懂了。悟真接着信在那里发痴,济公明知他疑惑的原故,反故意地问道:“难道上面的字认不全吗?老朝上面呆望啥事呢?”
  悟真道:“认是认得,但这信不知怎样到师父这腰里的?”济公笑道:“你这人到底不曾娶得成亲,还有孩子气,你不瞧着这信上,是明明写到了俺的吗,既是到俺的信,你虽藏那十八层铁柜子底下,他总是要跑得来的。你也不必疑惑,就赶快念了罢!”
  悟真便流流下水往下就念,一直念到“酒已瓮待,肉已座呈”两句,济公忙止住道:“且慢念,俺且问你,这两句话是怎么讲法?”悟真道:“‘酒已瓮待’,是说的有满满一坛于酒等你去吃;‘肉已座呈’,是说的肉已摆在桌上了。”济公听了,便拍手哈哈的道:“我可说的,就要马上动身,这酒儿肉儿的,要是搁在桌上老等俺,不是走气的便走了气,冷的便冷了吗?”悟真道:“人家信上不过这样说法,那里便真个摆在桌上守你老人家去吗!”济公听完大怒道:“你这人,大约是做欺心事、说假话说惯了的,旁的人不像你,俺若跑了去,他没得酒同菜摆在桌上,那可不怕我同他拚命的吗?以下的信不必念了,俺也要赶紧走了。”说着技步往外就走。悟真此时心里急个不了,连忙一把拖住说道:“师父且慢,还有多少事要同你老商议呢!”济公发急道:“同俺没有商议的道理。”就把悟真一把推,赏了他一个筋斗,没命的出庙去了。
  悟真爬起,拔步出庙,还要想去追他,那知走出庙门,四面一望,连影子都没一点,只得转身回来。心中想道:我倒有些不甚相信,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我收得好好的一封信,就会到他腰里的呢?我偏要到原处查一查,究竟这信是怎样到他处的。主意想定,走回库房,便将那帐箱开了,先将那宝珠望了一望,又将那一卷田契拿开翻到打底,抽出一个小护书夹子,打开一望,见里面依旧还有一封信。再一细看,但觉到封面上的字不是那样了,上写道:“悟真徒儿收阅。”悟真好生奇怪,连忙拿起,将里面的信抽出来一看,只见上写道是:
  【悟真悟真,我今出门。庙中各事,你自留神。宝珠田契,来由马仁;择吉上顶,监工安存。就此开光,韦驮尊神。九月收租,你去辛勤。米六百担、五斗八千。庙僧不足,便拣贤能。挂单僧众,务重老成。切记切记,莫留故人!】
  悟真看毕,见下面画了一只酒坛,一把铁锥。悟真暗道:这位师父可还了得,真算是佛法无边了。当下将信件统统收起,锁了帐箱。过了几日,自然择吉重安屋顶,韦驮开光,又在挂单里面选了十多个和尚,充当执事。到得收租的时节,果然收到一千二百担稻,做成熟米,巧巧的六百担零五斗八升。济公此去,直到第二年二月间圆通争庙方才回头,此是后语,不必细述。
  单言济公将悟真推了一跤,出了大成庙,沿着湖堤向北走去。正想作起法术,赶奔镇江,那知东北一股怨气直冲霄汉,济公把灵光一按,暗道:这件事俺和尚不问,还要问什么事呢?就此歪歪斜斜迎着出去。不到一里多路,只见湖堤上围了一圈子人,一只小船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手拍船板爷天娘地的哭,济公忙把颗龌龊头向那人众里一钻。此时济公因修大成庙等情,西湖上也就有人认识他了,内中有一个站闲的,见他钻进来,忙喊道:“船上的婆婆不要哭了,来了一位救命星了。”又有一个向济公道:“师父,你老慈悲他一些儿罢,这船上真个受的不白之冤。”又有一个道:“你这人忒也糊涂,既要请和尚搭救人家,也要把个原因说明白呢!”那人道:“不舛不舛。”随即就指着船上说道:“这只船上,他家只有母子两个,他的儿子名叫阿利,出生老实不过。他这船专靠渡湖,在这里已有了四五年,这是我们都晓得的。不料适才由湖东过来,只装了两个人,一个是十多岁的美貌女子,一个是湖东张公馆的周福周二爷。到得这边的时节,那女子先上岸来了,周二爷开发过船钱,便叫阿利将那上船时交代他的首饰盒子,仍拿来带走。那知阿利走到原处一望,一只盒子连影子都没看见,便吓慌了。忙问周福盒子里是什么物件?周福听说,也就吓呆着似的,说道:‘难道这盒子没见了吗?那便怎样是好!既要论里面的物件,是御赐的一只金钢钻银金的戒子,我家太夫人叫我送到西边公馆五少娘这里来的。我因是件贵重物件,晓得饭店散人船不甚妥当,所以才叫你收着,哪知你反转弄着不见了,这便怎么是好!’说着也就急得号啕大哭,阿利同这位婆婆格外哭个不了,所以惊动我们才来查点。现今阿利同周福追那女子去了,谅情船上没得第三人。能毅追到那女子,总有几分作数;就怕的是找不着,那就真正没这个头去杀了。师父你老慈悲一点,代他想个法子罢!”那船婆见大众这样说法,一骨碌也跳上岸来,双手扯着济公嚷道:“活菩萨,你救救命罢!”济公被他这一嚷,反转晕头晕脑的,不知怎样是好。
  正要开言,又听大众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周福同阿利都回来了,后面没有女子,大约是不曾寻得着。”话言才了,两人已走到切近,周福一把便扭住阿利说道:“大约这件事,你也找不着,我也担不起,只好命拚命罢!”两人纠着便直往湖堤下滚。济公见势不妙,上前忙挡住两人,说道:“小事一团,不必喝水。候俺代你们把个贼子抓得来,交你们的原物是了。”周福哪肯相信,还是急得乱喊乱跳的,说道:“和尚,你也忒会说风凉话,这贼子就轻易寻得着的吗?”内中有一人,本是周福的熟人,便近前捏了周福一把,低低地说道:“你不要发糊罢,还不赶紧去求他呢!这就是济颠僧。”周福听见这“济颠僧”三字,就随即跑得来向和尚面前一跪,口也不开,只管的碰响头。济公见了这样倒好笑,便说道:“快些起来,我还有事问你,那女子可是浑身穿的黑衣服吗?”周福一面爬起,一面说道:“一些不舛,连下截鞋子同袜套都是黑的,我就有些疑惑。”济公道:“照这说来,这人已去远了,还要到登州百灵潭才找得着他呢!”周福听说要到登州,便吓了一跳;说道:“这个小船怎样过得海呢?这事件多分是难的了。”济公道:“你且莫愁,俺包你三更天,把原赃原贼皆叫他到位。外面天光已要黑了,你代我买一对红蜡烛,打两壶好酒,到那外城狮子巷买一只咸狗膀来,那就没有别事,你就候着收戒子罢。俺就在这船上守你,你快去快来罢!”当下周福便去办酒菜蜡烛,济公便同阿利、老船婆一齐上船,岸上看的人也渐渐散了。
  船婆子见天已黑暗,便点了一盏油灯,济公坐在舱里,着阿利上岸借了一支烛台来,候了许久,听见跳板响了一响,忽见周福左手拎了两大壶酒,右手托了一对大蜡烛,下面用指头钩着一个大荷叶包子,走进舱来。济公便叫他把蜡烛点了一支,又向船婆子讨过一只粗碗,斟了一碗酒,把那荷叶包子打开,撕了一片狗肉嚼着,说道:“你们皆代俺到船后面去,俺不喊你们,你们不许进来。”三人听说,只得跑到舱后,那六只眼睛注定在舱里,单看他怎样办理。只见他大口酒、大块肉吃个不住,吃了半晌,但见肉也完了,酒也空了,还把那狗骨头嚼了又嚼。周福看这样子暗道:这个和尚莫要不是济颠僧,是顶名冒替来骗了吃吃的罢!要是再遇着骗子,那就真霉得要死了。就在这呆想的时刻,忽见济公忽然的站起身来,面朝东北,嘴里呢呢喃喃的说了几句,又用指头一指,说了声“急”,然后坐下,把头伏在那小桌上就打起瞌瞮来了。阿利母子看了一会,也就靠在舱板上沉沉睡去。单有这周福放心不下,眼不转珠的望着舱里,把一支烛点完了,跟后又换上一支,心里想道:多分是遇着骗酒食的了,大约他候着我等了渴睡起来,再想逃走。我输赢坐在后舱里望着他,预备坐个通夜,单看他怎得脱身?想着已将蜡烛换好,便轻轻的爬进后舱。那知忽然外面风声水声同天翻地覆样的,那只船一上一下的簸个不住,周福走进后舱,立脚不稳,向下一跌,一直滚到火舱底下。毕竟不知怎样说法,且听下回分解。然外面风声水声同天翻地覆样的,那只船一上一下的簸个不住,周福走进后舱,立脚不稳,向下一跌,一直滚到火舱底下。毕竟不知怎样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二回 假杀害吓出金刚钻
真收用留下水晶珠
  话说周福将进后舱,忽然外面风浪大作,觉得立脚不稳,一跤直跌到火舱里面。那些碗儿盘儿的碰得怪响,阿利母子也惊醒了。及至周福爬起,风浪已经平息。再朝中舱一望,只见一位菩萨就同那庙里的护法韦驮样的,一手提着鞭,一手拖着那搭船女子的头发,走进舱里,对和尚说道:“小神缴旨,已将黑鱼精拿到。”济公忙起身破抽一摆,说道:“有劳尊神,请自便罢!”那神这才退出。那黑衣女子还是日间的那样打扮,跪在舱板上面。济公拿了烛火,朝他脸上望了再望,便打了一个哈哈道:“好乖乖,可不是要嫁老公,把人家首饰偷了去了?”女怪听道,就现出一种不好意思的样子,面上飞赤的,脸朝外面一别,搭眼见金甲神已走掉了,觉到就有些不大惧怕,突然的站起身来,指着济公骂道:“你这贼秃,有何法力将你家姑妈妈几千里外请得来?难道你家姑妈妈怕你不成!且慢,待我把兵器取得来,再为要你的狗命!”说着,转身往舱外就走。此时周福在后舱看得亲切,才晓得这女子是个妖怪,谅定金钢钻戒子一定是他偷去了的。见他转身逃去,深愁济公一人弄他不过,就想进舱帮捉那女精。不知那只腿猛然向中舱跨去,直即就同踢在石头上一样,碰得又酸又疼。可巧那女妖走到中舱门口,用手做推门的势子,推了一下也就转身回头直奔后舱。周福同阿利的母子,正然看得出神,见他猛然奔到,一个个皆吓得倒退。那下面的六只脚,不是这个踏着那个,就是那个踏着这个。幸喜那女妖走到后舱门口,依旧用手推了两下,仍然回转。
  看官,你道这女妖要走便走了,因何跑到后舱门口推推,前舱门口推推,还是不走?兼之那周福想进中舱,把一只脚就同踢在石头上一样,这都是什么道理呢?原来济公早已谅定,这女妖要想逃走,就预先在中舱里布下了天罗地网,那四面真个同铜墙铁壁一样。可笑那女妖见闯了两处,不得出去,晓得势头不妙,便站在那里发呆。济公看这样子好生有趣,便装出那娇滴滴的女子喉咙,那颗蒲草盆子的头,扭扭捏捏的走到女妖面前说道:“奴的姑妈妈,你请回去拿兵器去啥!这又不走,为什么事呢?俺对你老实说罢,俺家大约没得这种不周正的姑妈妈,怎么就偷起人家的物件来了?也亏你这副面孔,倒也很过得去。”当下女妖被他一顿消耍,不由得就老羞变成怒,说道:“罢了,我同你这贼秃就拚了罢!”就势把嘴一张,吐出七颗酒盅大的水晶球子,一上一下的直向济公面门打来。济公晓得这球子来得厉害,忙合了掌念了句“唵嘛呢叭迷吽”,忽听济公脑袋里噗噗的炸了几下,但见两眼里伸出了两只手,鼻孔里伸出了两只手,耳兜里伸出了两只手,嘴里伸出了一只手,巧巧七只手,接住了七个晶球。就在这你扯我拉苦苦撑持的时候,女妖嘴里便悠悠的吐出一股黑气,登时中舱里雾气腾腾,把那一支烛光都遮暗了,但见那七个晶球雪亮的,同天上星斗一样,随着济公的手或上或下,那一股腥臭气,触着的皆要作呕。周福同阿利母子把那失落物件的愁肠,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但看他两个斗法,同看戏一样。
  不上一刻,忽听中舱里轰的起了一个霹雳,把那雾气打了四散,烛光又明亮照旧,就听济公喊道:“你们后舱人都进来看看罢!”周福听了正要进舱,还愁又碰着石头吃了苦,慢慢的将两只脚试儿试的这才走进。此时济公已将女妖收住,便把天罗地网撤去,所以就没挡绊了。周福走进了舱,阿利母子也跟了进来,但见济公手上抓着一串晶球,那女妖已不知去向。心中吃了一吓,以为多分被他逃走了。周福本是一个近视眼,就想走近济公面前瞧一瞧晶球的实在,不料脚下踏了软里犯硬的一样物件,一滑就是一跤。又听那物“呀”的叫了一声,说道:“痛煞我也。”周福好生奇异,连忙站起。此时济公已把烛台拿着,照住下面说道:“你们看看,这就是一样什么东西?”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大鸟鱼,横躺在舱板上面,一颗头足有那狗头小缸大,上半截在舱里,下半截耽在舱外。适才周福踏着的处所,并不是踏的身子,不过是踏的背脊那支肉翅,所以又软又硬。大众此时已看得明白,暗道:可还了得!明明是一个标标致致的女子,原来还是一个鱼精。
  此时周福十分敬重济公不过,忙跪下说道:“求师父可怜小人,还要向他把偷去的金钢钻戒子追回头才好呢!”济公道:“那是自然,你起去是了。”周福便起身站在旁边。济公便指着鸟鱼说道:“孽畜,你偷的那金钢钻戒子同首饰在什么地方?快快说来!”乌鱼便作人言道:“师父的慈悲,那宝贝因小畜被捉的时候,迫不及待,不曾带来,还丢在百灵潭里,求师父放小言回去拿得来便了。”济公道:“你就赶紧起去拿来。”鱼精道:“还求师父把晶球赏给小畜,借这点灵气才得快躁;若没这晶球,怎样取得来呢?”济公听毕,便想了一想,说道:“你这话说得倒有理,单怕俺和尚不见得上你的骗。也罢,那戒子我也不要了,俺有这七颗晶球也可以抵得去。”说着又叫周福道:“俺劝你这金钢钻戒子不必要,我回头就拿这水晶球到你家主人面前销差,谅他也不敢不遵我和尚的吩咐。你代我去上岸,借他一把大屠刀,将这鱼拖到岸上去,赏他一个开边迟,带活的把那鱼鳞打尽,统统洗干净了,打剁成八八六十四块,点作料,赶快煮熟了,让俺吃他个酒醉肴饱,然后一同再到你家主人面前讲情。”可笑周福这人老实不过,见济公这样说法,以为他真个不要戒子,暗暗吃了一吓,又想跪下求诉。济公忙向他丢了一个眼色,周福这才明白,便说道:“我去借屠刀去,这大鱼大约断是怪好吃的了。”故意的出舱就像要走。
  忽听那鱼在下面哀哀的求道:“好师父,饶了小畜罢,小畜情愿把戒子交出来了。”说罢,便凄凄戚戚的哭个不了。看官,你道这妖怪因何这辰光便这样忠厚的样子?只因这鸟鱼精自从大禹治水的时候,就躲在那百灵潭修炼,于今将近四千年,绝不曾害过丝毫性命,他这七个晶球,就是头上的七星。俗话说“乌鱼头上有七星,能拜北斗”,就是这个道理。他自从修炼之后,日日拜斗,受了天地的精华,五百年便把头上的星修明了一个,整整三千五百年,把七星通身修明,因此一身的道理全在这七星上面,就同狐狸炼的真丹一样。但他这七个晶球皆是夜参星斗,由阴气所成,全无一点阳气,阴阳不全,哪能升入天界?要想学狐仙采阳补阴,又恐伤人性命,要受天谴,也叫理会遭劫。这日一早,浮在百灵潭面上,见太阳已经要出,便将炼气连忙收起,预备觅些饮食,仍归潭里。不料忽然心下一动,就想到西湖来游玩游玩。就此跟着潮汛到了湖东,摇身变做一个女子,就在湖堤上望望湖景。恰巧遇着周福拿了金钢钻戒子叫船过湖,他晓得这钻石全是太阳的精气炼成,暗道:我如得了这样宝贝,岂不是阴阳配合,暂时就可以飞升的吗?主意想定,见周福已把船叫成,他就势也便搭着这船到了湖西。又见周福上了船,便将这盒子交代船户,摆在那后身搁板上,他满心欢喜,以为更觉顺便。船到湖中,他便预先开发船钱,及至到岸的时候,他便吸了这样宝贝飞奔的走了。但他一身的本领、一世的功夫,全在这七个晶球上,此时被济公用掌心雷把晶球取去,他便一点能为不得,只得哀哀的向济公告求,愿将物件交出,深恐真个被他们杀杀煮了吃掉。
  济公见他再三苦求,又晓得他一生并无丝毫罪孽,也想从轻发落,便说道:“既然如此,你快快把钻石交出。”那鱼便乖乖巧巧的,把腮一张,只听喥的一件东西向舱板上一滚。济公忙拿烛台照着拾起,但见一只四方团龙刻花象牙的盒子,并没锁钥,一面抽槽的活盖,将盖抽开,四面围着一转丝棉,把丝棉取出,见一只整料钻石的戒子,映着那支烛光,就同望日间的太阳样子,觉得万道金光射得眼睛里眼泪滴滴的。济公看了一息,便交周福收好,然后又问鱼精道:“俺问你,你独独爱上这一样宝贝,有个什么用处呢?”鱼精就把阴阳配合的道理说了一遍。济公道:“虽然如此,你晓得这是皇上御赐的物件,偷了去不怕犯罪吗?”鱼精道:“张邦昌本是卖国的奸贼,不应得国家的厚赐,所以小畜才偷他的。”济公道:“你要偷他个不服气,当在他家主人手上取去才是一个正理。你今在这船上偷去,他这一个家人同这船户怎么得了,不是就受了你的害吗?”鱼精道:“这是小畜失于检点,罪该万死!”济公道:“也罢,俺因你从来不曾犯法,这可算是个初次,就从轻发落罢!”说着便把晶球摘下一个,那六个便向乌鱼扔去,那鱼便翻了一个身,晶球也不见了,鱼也不见了,还是一个俊俊俏俏的黑衣女子站在舱里,那脸上露出一种惭愧不过的样子。济公见他这等情形,大可以修成正果,便指着那留下的晶球说道:“你这一颗晶球,且留在俺处做个押头。俺这里有个柬帖交代你,你到那柬帖上放光的时刻,打开来看,照样行事,帮俺把无双女赛杨妃狄小霞擒获,那时俺代你在圣上面前讨了封号,再将这晶球还你,那时你自然就成正果了。”说罢,便从腰间掏出一封柬帖,随手又把那颗晶球收在腰里,向那女妖道:“你记好了,不要误事,拿了去罢!”女妖此时真个喜出望外,接了柬帖,向济公磕了几个响头,跑出舱外,但听得水面上喥的一声,就不见了。
  此时周福同阿利母子也向济公碰头叩谢,济公道:“快些起来,俺是最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就是把个头磕破了,也不过自家忍疼,俺和尚也不曾受着你一些好处,这些浮文闹啥事呢?俺且问你,外面有什么时候了?”周福道:“已是四更向后。”济公道:“既然没多时就要天亮,俺们就坐下谈谈罢!”三人就在旁边坐下,济公道:“周福,俺问你这主人,他叫个张什么?”周福道:“他叫个张敬夷,就是钦差和辽的张邦昌的孙少爷。”济公道:“这样说来那张忠夷你断是认识的了,他现今在那里呢?”周福道:“他至今还在刑部天牢,就因那日得罪了师父,皇上问了他一个监禁,在里面已有了几个月了。前日寇大人高升,孔大人接印的时候,家中要代他设法料理,不料再送多少金银,孔大人总不肯放他出来。据说还要等冯大人到任,再想主意呢。”济公道:“就是冯大人大约也是做不到,还要求求俺济大人才得成功呢!但是他下了天牢,你主人家里必定要把俺和尚咒骂得要死的了。”周福道:“师父说哪里话,现今家中没一个不把你老人家当做菩萨,都说你老人家是得罪不得的,灵验最大的,就是被你老人家用法术拶了手的那个姨奶奶,到至今也不敢说句舛话,总怪他家老爷有眼无珠,不该得罪你老人家才是呢!”济公听说,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俺想起那张忠夷用老虎凳这件,俺就发笑了。你回去代俺带个信去把他家里的人,就说他们都不曾晓得俺和尚的道理。俺和尚并不怕人得罪,他只要是个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就把尿浇在俺和尚头上,俺照常一笑算过,连洗也不洗;但是遇见那一班大奸大恶的人,他就一天到晚跪在俺面前烧香,那我总是要想个主意,收拾收拾他的。总之一句,好人俺总是要救他,坏人我总是要办他。就如你这一个戒子被鱼精偷去了,俺并不是要巴结你个张公馆的管家;多因这船上的婆子,他是少年守节,要不代你把戒子追回,将后倒树寻根,可怜他贤孝母子不是就没有命吗?”
  说到此处,听湖心里嗦落嗦落的已有荡桨的声腔,再朝舱外一望,见天光已经大亮。济公口也不开,出了舱,登了跳板,上了湖堤,歪歪斜斜的走了。当他才上岸的时候,周福同阿利母子以为他多分上岸小解,哪知他一径走了,竟不回头。大家议论了半晌,自然周福也就走了,阿利同他母亲还是赶那过湖的生意,这也不必细表。但是济公上了湖堤,一直就向北走,忽然打了一个呵欠,暗道:俺的酒瘾已到了,不如快些作起法来,到张钦差家里吃早酒去罢。看官,这临安到镇江足有七八百里,怎能早上发脚,赶得上去吃早酒的呢?况且前次由平望送奏折进京,也还走了三日,因何这时节独走得这样快呢?列位有所不知,要照济公作起缩地法来,本可以立时就到,前次同马如飞到玉山,反抢在马如飞先到,也是这个道理。至于送奏折进京,多分反转被那同走的张三累着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济公正然要想作法赶路,忽听对湖呱儿呱儿的掌号,那一种悲悲切切声腔,真个要把人的眼泪都吹了落下来似的。济公不听犹可,一听了这派声腔,不觉心里一动,说道:“嗳哟,俺倒忘煞到一件大事了!”但不知济公忘掉的是件什么大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三回 上屋取银又惊又恨
自家弃菜糊里糊涂
  话说济公上了湖堤,正向前走,忽听湖东掌号,心里便记起一件大事。你道是件什么事呢?原来前日在刑部衙门,听说今日处决徐家父子并从乱各犯,本同杨魁等有至时保护法场等情的话,所以济公听见湖西营掌号,心中便记起了这一件大事。暗道:这张钦差家里的那怪,该因寿数未尽,不知什么原故,大凡遇着去捉他的时候,偏偏总有非常大事将俺阻住。这倒也算是件怪事呢!想着,正然走到西城门口,就反转走进城去。但是临安东南西北四门,独是西门最为落荒,小教场就在西门城里。济公进城的时候,铺面上还不曾有一家开门,便岔脚走到小教场望望。但见一众溜雀子的,每人手上拎着一个雀笼,有柳穿的,有画眉的,有白舌的,远远站在那城头上,叫的那一派声腔,真个又清又脆,好听不过。济公便相了半天白眼,见日光已经下地,忽然来了七八个公差,后面两个人抬了一捆绳索、芦席、竹子等物,走进教场歇下。那些公差走上演武厅,把那上宿的一众乞丐赶得尿滚屁流的往外逃走,一些公差大嚷道:“你们这些狗娘养子,一点都不知进退。今日这里决人,难道还能彀慢慢的睡早觉享福的吗?”就听里面讨饭盆、讨饭碗当啷啷的扔得怪响。济公此时才晓得徐天化等就在这里处决。
  济公复行又四面转了一转,暗道:这教场地方实在不小,足能容得一二万人。心中正然画算,突然来了一个公差骂道:“讨饭的秃头,你还不就快些滚了,还要文恭加礼的在这里转,难道候着开刀的时候,做替死鬼不成!”济公摸不着头底,被他跑得来一顿臭骂,心里就同他有个过不去。忽然想道:俺也不至于同他一般见识的,何不弄点小苦把他吃吃,警戒警戒他以后不再骂人,也就算了。主意想定,搭眼见演武厅旁边有座关帝庙,济公反转满面堆欢地说道:“贵差不必动气,俺并不是个乞丐花子,心里有件事,要请你们不论那一位走一趟,可让你们发个小小的财。”那差人见他说发个小财,便低低地问道:“你说发个小财,究属是为的一件啥事呢?”济公道:“但凭嘴说,你也不甚相信,你同俺去一望就晓得了。”济公便把他领到关帝庙后面正殿,便指着屋上道:“你看看,这正屋脊上是两样什么东西?”那差人抬头一看,见上面两锭亮铮铮的银元宝。济公道:“俺想这庙里又没和尚,这个元宝大约总是汪洋大盗走屋上经过丢下来的,你去拿两张梯子接起来,爬上屋去将元宝取下,每人一锭,分了用用,不是很好的吗?”那差人道:“用得用得。”随即拔步出庙,就在左近瓦木作里借了一张木头高梯,又借了一张竹梯,扛到庙里,接了头用绳子绑好,支在檐口,对济公道:“还是你上去,还是我上去?”济公道:“你这人说话好无见识,俺要有上屋的本领,俺不会一个人取用,还要请你来分俺的肥吗?”那差人就此便踏着梯子,一步一步上去,心里暗骂道:你这秃头倒很会用人!这个银子谅情也不是你的,你不过出了一双眼睛看见了,累得我借梯子爬屋脊,取下来还要同你平分,大约这样便宜是轮不到你出家人买的。候我把银子拿到手,爬下屋来,你想要分我一毫一厘,恐怕是不得能彀。单看你到什么衙门去叫屈罢!
  就这打算的时刻,已把梯子爬完,跨上屋檐。可笑这个差人,他又不是当瓦工的出身,怎样就会爬屋?况且每凡庙宇正殿上的屋,又高又陡,难爬不过。他两只脚才上了房屋,就同疟疾到了样子,索索的抖个不住,还勉强一步半寸的慢慢往上挨。那知济公故意的又来吓他,便喊道:“朋友,你不要大意哇!你朝下面望望哇!屋上的青苔滑得很呢!你看由屋上到天井地下,足有五六丈高,要是滑了滚下来,那可还想有命吗?”那差人听得真切,心中格外惧怕,又听他说道“由下至上有六七丈”,便偏过头来向下一望,真个吓得魂不附体。脚上踏的又是一个斜势,不由得浑身骨头都发起酥来了,便觉立脚不住,向屋上一伏,直即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却又看着两锭元宝就在屋脊上,再跑十步八步也就可以彀着。又叫见财难舍,只得把两只手放下,帮同着力,就同狗子爬一样,好容易才靠到屋脊,离那银子还有一手多远。心生一计,左手便攀住屋顶,伸了右手就想去毅,毅来毅去总差着一寸,只得拚命似的横爬了半步,复行伸手去彀。刚刚才要彀到,忽然扑扑扑扑的几声,但见两只白鸽子冲天而去,再看元宝,连影子都不见了。那差人此时又气又恨,恨不得暂时下了屋,把这个和尚打他个七死八活,才泄心头之痛。无如要想下屋,那腿子可也奇怪,却一步都不肯走了。先前上来的时候,可算脸朝屋上,糊糊涂涂的向上挶,还能勉强得来;及至转身下来,眼看着这个下水势,要想走一步,是不得能彀了。
  想之至再,只得权且就屋脊上坐下,定一定神,再作道理。就势用了一个跨马势,骑在屋脊上,还愁滚下跌死,两手便抱住屋上的正预,向下面喊道:“和尚,请你到南首瓦木作里,叫他着个人来拿梯子,顺便搀我下屋罢!我一个人是再也不敢走了。”济公也便向上喊着道:“俺喊瓦匠是容易得很,你要把分我的那锭大元宝扔下来,俺才走呢!俺晓得你这人存心不良,一上梯子的时刻,就想独吃独吞。俺若去喊瓦匠,你就此爬下来,带着银子飞跑大吉,那俺不是就上了你的骗吗?”那差人在上面听了便发急道:“你可不听我话,那就不怪我下了屋,把你这秃头打碎了的了。”济公道:“无论怎么打法,你总要先把一锭元宝扔下来,然后俺才同你喊人去呢!”那差人听着,实在气闷不过,暗道:这秃头委实可恶,我输赢已经是上了他的当了,我且把他秃头砸开了花,杀一杀我心头之恨。计较已定,随手就抓了一块三角砖头说道:“你这和尚真个厉害,站近些请拿银子罢!”扬起手照准济公额角上就想砸来。济公忙跑了几步,说道:“且慢!”那人见济公走动,深愁砸不着,反为不美,也便留住了手,问道:“既要元宝就来接元宝罢了,又装腔作势的干什么呢?”济公道:“不怪俺装腔作势,俺谅定你这人心肠不好,绝不是扔银子把俺,一定是要想拿砖头砸我的头的。俺也不想发财了,俺也不同你做对了,且请你在这个屋坐坐,听凭你怎样发狠去罢!”说罢,对着屋上远远的拍手跳脚,打了几个哈哈,向外走了。
  可怜这个公差因骂了济公一句,提心吊胆的就吃了一顿死苦。见着济公走后,格外不敢下来,深愁跌死了连人都没得知道,只得泥兽头似的坐在屋脊上,一直候到犯人已上了杀场,专守开刀,就有那站不动的人进庙歇脚,这才看见一个熟人,央他喊了瓦匠,上屋去将他扶下。一径出庙,却见济公到已经来救法场,演武厅上的文武官员皆站起身同济公谦礼,这才晓得吃的这场苦,是因为得罪的个和尚就是济公圣僧,也就只好罢了。我做书的也就不多赘言了。
  单言济公将公差耍了一阵,走出庙来,见法场已经收拾得齐齐整整,信步出了教场,走到街口,却然就是一爿双开间的酒馆,中间挂了一面招牌,写了五个大金字,是:“醉莲轩糟坊”;上首一牌是“代整酒席”,下首一牌是“零折碗菜”。济公一看,见这店前面是街,后身一排的吊窗看见教场,暗道:这个地落倒很对路!岔步就往里走。忽然一个堂倌走出拦着道:“和尚你来做什么事的?”济公把他望了一望,说道:“你家做什么交易的?”堂倌道:“我家的交易是卖酒卖菜。”济公道:“俺到你家来是吃酒吃菜,就是做这件事的呢!”堂倌见他这种邋遢形像,又见他说话挺硬的,不由得无名火起,就仗着自己有点力量,要想把他拖出店去。那坐柜的倒很有些见识,暗道:今日赶这杀人场的交易,他叫做午时三刻,我的生意还只得一时三刻,经不起门前弄一个人相证相打的,那我这些预备卖钱的菜,只好带回去吃“合家欢”了。想罢,看见自家的堂倌正想动手,连忙喊道:“阿三不要放肆,你好好对这位和尚说明,就说我家的座头,皆被刑部里面的书差包去了,请和尚到旁的人家去罢!”济公一听,更加作气道:“你这人说话越分无礼,难道他们包的,俺不作散坐的吗?既然如此,俺还偏要在你家吃呢!”那坐柜的见他不肯受劝,也就气冲冲地说道:“你偏要在我家吃,我家就偏不卖了你吃,单看你有什么法子想罢!”济公道:“好好好,你即要想法子,俺和尚就想个法子你望望是了。”说罢,用手向他菜架上一指,说道:“俺想的就是这个法子,你看罢!”此时堂倌同坐柜的朝菜上一看,不觉叫苦连天地说道:“这会子完了!”但见那各样菜上,没一样不是蛆虫扒扒的。济公在门口拍着手笑道:“你叫俺想法子,俺想的这个法子可好不好呢?”
  就此看闲的人,门口也围了一个圈子。但见店里伙计两个嘴里骂着,每人拿了一双毛竹筷子,在这样菜里拈拈,那样菜里拨拨,和尚指着他两个笑个不了,大众皆看不出为的件什么事情。也有那好事的挤进去,向菜上看个实在,见菜上并没丝毫的瞧相,那伙计两个活像发了疯痰,在那三鲜里把虾仁都拣了扔掉了,在那小炒里把蟹黄都拈了甩掉了,那人忍不住地说道:“你们这两人发什么糊涂?把些好好的菜拈了掼得满地,这是什么道理呢?”二人定睛再看,却见菜上并没蛆虫,自己拣了扔去的都是悄头的好菜。二人晓得上了和尚的套着,把筷子一放,奔了柜外,纠了和尚便打。哪知才动手,忽由人众里挤进一人喊道:“打不得!打不得!”但不知来者究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回 徐天化提狱正典刑
济颠僧人宫求赦旨
  话说醉莲轩的两个伙计,见自家把些俏头好菜,当着蛆虫拈了扔得满地,晓得上了和尚的当,跑出柜外,纠着和尚就打。可巧此时萧麻木也派来在法场上听差,因为时候尚早,犯人还未出监过堂,也想跑到醉莲轩来吃杯早酒。却才走到门口,就见围了一群的人,再一细看,馆里两个伙计纠着济公要打,萧麻木忙喊道:“打不得打不得!”喊着就挤到里面,叫二人丢开,说道:“你们这些没乌珠子的,大约也想趁今日顺便的刀,不想要头了?”可笑那坐柜的被他这样大惊小怪的一说,心里已有些明白,便低低的向萧麻木道:“难道这就是大成庙的济颠僧吗?”萧麻木道:“亏你倒也算聪明,二货药幸亏吃得早,还明白得很躁的呢!”那俩人见说皆吓慌了,忽然的同两支烛台似的,向济公面前一跪。济公便哈哈哈哈的笑道:“小事一团,莫行大礼。”那俩人随即站起,又同萧麻木附耳说了几句。萧麻木点了点头,就同济公说道:“师父莫气,小人陪你老人家进里面吃酒是了。”济公笑道:“有酒还气什么呢?”就此两人拣了一个正对法场的座头坐定,堂倌连忙打两壶好酒,他既晓得是济颠僧,就把他心尖上最合式的那样菜,切了一大盘来恭维他。我也不明言了,谅情是看《济公传》的没一个不晓得这样菜是样什么菜,免得“狗肉狗肉”的时常摆在嘴里说,格占笔墨。但是我有这个空子,还要叙明一件事呢。
  当那同济公为难的时候,他们既没一个疑惑是济公,因何萧麻木开口喊了两句“打不得”,他们就猜着是济公,那里是我做书的随意乱说的吗?其中却有一个原故。这济公圣僧虽然在临安已有半年,总是在内城的时候多,所以外城的人不甚认得他;兼之前日进庙,坐在莲花宝辇上,又是千佛衣、毗卢帽,那种闭式样子,今日看见这样一个乞丐和尚,所以就疑惑不到了。但是昨日济公救活徐家吊死鬼,解释萧麻木这一段新闻,京城里外就同卖报本一样,没一个不晓得;他俩伙计见得萧麻木这一喊,以致不由得便想到他身上去了。那知果不其然竟是济公!一面跪下来认了罪,一面的就请萧麻木作陪,招陪济公。萧麻木可算靠着济公走运:昨日先惊后喜,在狮子巷酒馆里吃了一嘴白大;今在这里倒又碰着白食。心中欢喜不过,入座以后,见那堂倌单单送上一样菜来恭维济公,自己却不对味,就乐得叫他炒了几样热莱,同着济公杯来盏去,吃了个不亦乐乎。
  正然又喊添酒,忽然街上人同潮水样的都涌上来,一个个地喊道:“犯人来了,犯人来了!”萧麻木连二三的吃了些酒菜,对济公道:“你老慢慢请用罢,小人要去听差去了。”说毕,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到了柜上,又假意的谦了两句,一径出门,直往教场而去。济公当下一面吃着,一面留神在教场里面,但见看的人是人山人海。忽然听见通的通的三声炮响,那些对子马一对一对的,扛着白脚旗,吹着大号乌儿乌儿的下了教场,就在演武厅旁边排齐。接头又是乌儿乌儿的号声,一队一队的步兵扛着刀叉等类进了教场,也按方位站定。搭眼就见雷鸣顶盔贯甲,红胡子支支,同着那位银盔银甲守城的一个老将,骑了两匹马,压住各队。跟后就听见破锣破鼓同着那铁链的声腔,凄凄惨惨的走来三个犯人:第一个招子上写着道:“【主叛斩犯一名徐天化】”;第二个招子上写着道:“【谋叛斩犯一名徐焱】”;第三个招子上写着道:“【从叛陪绑犯一名吴才】”。三人皆闭着眼睛,听凭那保护的差役推着拥着的走。后面又是一众差役,围着两个沙木棺柩,棺枢上也有两个招子,一个写的是“【弑君戮尸一名徐森】”,一个写的是“【弑上戮尸一名徐鑫】”。那犯人到了教场,一顺的面北跪下,徐天化在前,吴才在后,两口棺枢也是头南脚北的摆下。忽然金鼓齐鸣,又是二十名御林军拥了一座皇亭,中间供着王命。再后就是临安府樊树、胡西营提督杨魁、护理刑部尚书孔公,围护着无数的亲兵家人。三人皆骑着马,披着大红披风,到了演武厅下马,就公案落座:正中坐的孔式仪,上首坐的樊树,下首坐的杨魁。家人献茶已毕,就有四名刽子手,吃得酒气醺醺的,走上厅来打了一个抢千,高声报了名,验过了刀,领了花红。又听通通通的三声大炮,乐鼓齐作。孔式仪同樊树、杨槐出座,走到王命亭前,礼生叫礼已毕,请了王命,供在公案上面,复行退下,又在城隍席棚前行了礼,这才人座。当下阴阳生奉着日规,对着太阳专看时刻。那城隍席棚前平挂了一把秤,两面黑旗,两个差人拿着展来展去。那犯人旁边皆站了一个刽子手,棺枢旁边也是一样。其余一众帮忙的,以及值日头、开棺匠人,各执各事,我也不暇细说。单有吴才旁边只有两名护犯的差人,凹名兵了,因他不过陪绑而已。
  此时济公在酒馆,看得明明白白,忽然听见又是通通通的三声大炮,接着炮声,那看的人这一些嘈杂声腔,就惊天动地似的,原来阴阳生已报午时一刻。济公摸不着头底,以为已到了时候,忙急急的飞步下了教场,连走连喊的道:“刀下留人!”一众站场的兵丁挡也挡不住,一溜烟的撞上演武厅来了。恰巧由关帝庙殿屋上下来的那个差人才出了庙,昏头昏脑的也奔演武厅。一个由东面上来,一个由西面上来,刚刚撞了一个满怀。那时仇人见面,眼目最明,那差人就想抓住了他,弄他一个官报私仇。不料转眼一看,见公座上三个大人见了和尚,一个个皆连忙起身,十分恭敬,暗道:这断然就是那个济颠僧,我吃的他这一顿说不出来苦,只好揉揉肚皮算了罢,大约是报不到仇的了。想罢,就躲在书差后面,单看他疯疯癫癫的,喊得来究竟怎样。但见孔式仪等站起身来,迎着济公说道:“圣僧喊刀下留人,莫非是要救徐家父子吗?但这事某等奉了王命,不敢自主,必定要求了圣上的赦旨来,才得能彀。”济公道:“既然如此,俺且去求赦旨是了。”杨魁道:“师父要去就赶快去,若过了午时三刻,那可就保全不住了。”济公道:“这时是什么时候了?”孔式仪道:“已是午时一刻一分。”济公道:“没事没事,包管来得及的。”拔步连忙就下了演武厅,用了一个缩地法,暗道:我也不由黄门费周折了,不若直奔慈宁宫反为便当。说时迟,来时快,转眼时候济公已到了慈宁宫门口,随即就由那个当官太监进内奏明,立时就见旨意下来,说:“宣圣僧见驾。”济公跟同进内。
  也叫该因徐家父子理合有命,恰巧这日因斩决徐天化、徐焱,皇上深愁太后心里不安,一早随即散朝,就到了慈宁宫,百般安慰母后。也想传旨赦回,无如太后那日已将奏折批准,不好朝更暮改的,恨不得个人来转一转弯。正同太后说到徐国舅年老糊涂,被人愚弄等情,太后不由得的叹了一声,泪珠直滚。忽见当宫太监匆匆进宫奏道说:“有济公圣僧在宫门候旨。”皇上早知其来意,不等皇太后开口,便说道:“快些宣他来进见。”那当官太监随即就将济公宜入,济公见了皇上、太后,行礼已毕,太后便传旨赐坐。济公道:“僧人此番没有功夫坐了,求圣母、皇上赶紧降一道赦旨,将国舅父子放回,实为万幸。”太后道:“这样大逆无道的乱贼,恐怕留下来反为后害。”济公道:“无妨,僧人自有道理,先求圣母、皇上发了赦旨,将人赦回,那僧人午后仍然进宫,断将二人的奸心代他医好是了。”太后道:“那奸心还能彀医得好吗?倒要请道其详呢!”济公道:“午后进宫自然奏明,此时性命交关,是不能耽搁了。”皇上道:“这便怎好呢?就是着太监传旨也来不及,此刻已午时二刻二分了。”济公道:“僧人倒有一法,就请陛下亲笔写一‘赦’字,用了御宝,交僧人带去,多分还可以赶得上呢!”皇上满心大喜,忙着宫监拿过一幅黄绫,提笔写了一个“赦”字,就顺便拿太后的御宝用了一用。济公见皇上用过御宝,因为时候不早了,也不等到吩咐,一把便抓了圣旨,随即作了缩地法,忽然不见。皇上自然十分诧异,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法场上自从济公走后过了一息,又放了三炮,阴阳生报过了午时二刻,那杀场上已将犯人的酒饭送到各人面前,那棺柩前也有一碗饭、三块肉、一盅酒,这叫做国家的恩典,大约犯人也没一个去扰他了。此时徐家父子看见这两碗饭送到面前,止不住眼泪直淌,暗道:我堂堂一个国戚,今日到这个地步,马上炮声一响,身首异处,想来皆是我们自己寻死。想到此处,又听外面炮声三响,阴阳生报到午时三刻,雷鸣同守城那将拎了马,就在两头一来一去的冲着道子,两边的刽子手一面抓着了活的头发,一面用刀对着了死的项下,皆竖着耳朵朝上面听,专候那“开刀”两字。此时孔式仪等坐在上面,独不见济公转头,心中万分作急,又故意拿了支令箭在手看了又看。耽延了一息,见济公还是未到,知道王命要紧,是实在不能再退了,只得把支令箭交了掌刑的官,说道:“吩咐下面开刀。”那掌刑官领了令箭走到堂口,才喊了一个开宇,突然的就是一个喷嚏,再想开口又是接连的几个喷嚏。看官,你道这喷嚏因何早不打迟不打,因何偏偏这时候连打是打的呢?是看这回书的人,没一个不晓得,这是徐家父子该因不派过铁,我做书的也何尝不是这个意见,但是还有一个人不晓得道理呢!这演武厅面朝正南,八月天气正午时刻,那日光也恰恰正南,那掌刑的领了令箭走到堂口,昂头就喊,将被日光照住眼睛,触动鼻窍,又因今日起早伺候差使,不无受点寒凉,所以连一连二的喷嚏打个不住,以致弄了个阴舛阳差。
  闲话休提。单言法场上面杀徐天化、徐焱的两名刽子手,看厅上令箭一举,那位官员喊了一个“开”字,就把刀向二人颈上一验,见他一个“刀”字不曾喊得出来,就连忙缩住了手。再行听去,直觉得克吃克吃的闹个不了,并不是喊的开刀。但是徐家父子闭着眼睛,觉得凉飕飕那张刀已到了颈下,似乎那一股真魂早从头顶心里穿出去了,不由得徐天化眼睛一花,直从旁边栽倒,把一颗老头就朝后面杀徐焱的那刽子手支开的那条腿上撞去。那刽子手吃了一吓,忙把刀丢下,帮同掌顶的人来扶徐天化。就这个时候,上面已明明白白的喊了一声“开刀”,那边戮尸的人已将徐森、徐鑫的头切下,单单这边的两个刽子手才将徐天化扶着跪好,就听上面连二三的催着开刀,那个杀徐焱的刽子手便吓慌了,他把张刀丢在地下,自己忘却,反转一把抓住杀徐天化的这个刽子手问道:“我的刀呢?”那刽子手朝地下一望,说道:“你的刀不是在地下!”随手就便拾起交了那人。二人举起刀来对准徐家父子的脑后,这才要往下砍,忽听半空中就同起个霹雳一般,一个和尚大喊道:“圣旨下,刀下留人!”两个刽子手突然的就同呆了一样,两张刀当的当的朝地下一扔。那些掌顶的、帮忙的,一个个也目瞪痴呆的动也不动。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9/4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