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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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言湖西营次早大众起身,皇上、太子升了御座,寇帧、赵公胜、杨魁、陈亮、雷鸣皆请了圣安。皇上道:“回銮之事,军略全凭赵卿,筹谋全凭寇卿,保护朕等入城,仍仗三位壮士。”大众说声:“遵旨。”赵公胜忙取了一支令箭,向中军说道:“你到前后各营传令,着副将王虎、游击李龙出七成队恭送皇上、太子回銮;着都司金彪留三成队守营。”一声令下,但见偏裨将校,一个个龙跳虎跃,各皆结束。听得四面号声吹个不住,湖口早已预备了四号大船,顿时进了早膳,赵公胜等也胡乱吃了早点,三军亦埋锅做饭,将要饱餐一顿,传号开队。忽见一个小卒进营报道:“禀大帅,外商来了新君圣旨,着侍卫吴才,前来替代湖西营,请大帅立时交印。”赵公胜一听,呆了半晌。皇上道:“寇贤卿,此事如何办理?”寇桢道:“吴才虽奉新君之命,或者迫于不得而已,罪不在此人身上。此时臣等及圣上,权且退入后面,且将吴才着赵公胜迎入,探听宫内如何情形,然后将吴才拿下看管,再行斟酌办理便了。”皇上道:“卿言极善。”就此便同太子及寇桢、杨魁等皆走入后营。
  赵公胜便出外将吴才迎入,但不接旨。吴才进内坐下,只得从权地说道:“赵寅兄,现有新君圣旨,请寅兄细为过目。”赵公胜故作失惊道:“吴寅兄,此话令人不解,怎么突然有个什么新君?”吴才道:“寅兄有所不知。”便将昨日宫中皇上、太子逃走,今日太后垂帘,五贤王护国说了一遍。赵公胜道:“皇上、太子虽然逃走,难道便无勤王之兵、回銮的时节吗?”吴才道:“现今内城已调兵防守,单怕不见得再容回銮了。”公胜道:“照此看来,寅兄便是新君的臣子,小弟是旧君的臣子,寅兄来此何干?”吴才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既有新君,便无旧君。小弟此来,请将贵营印信交代小弟掌管,寅兄另候高迁。”说着,便将旨意拿出。赵公胜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一个新君!你说得到很郑重呢,我赵公胜大约认不得他。”叫声:“来人!”但见走上两名小校,赵公胜道:“代我把这叛臣拿下。”一声答应,便将吴才拿住。赵公胜道:“代我将这厮监在后营,候回銮后,再行发落。”两位小校已将吴才押到后面,搭眼看见皇上、太子及寇桢等,吓得魂不附体。外面跟从来的几名家将,见得势头不好,也就飞跑大吉。
  赵公胜忙将皇上等迎至前面议论:现今内城已调兵把守,据吴才如此云云,此事如何办法?杨魁道:“不管他青红皂白,杀上前去罢了。但是既已闭城,皇上、太子即请权在营中,着陈亮、雷鸣保护,我同将军带兵前夫,打破城池,再行计较,在将军以为如何?”寇桢道:“杨壮士之话,颇为有理。请将军等即出队,就近攻打北门。俗云‘成法不是法’,到此地步,只得见势行事了。”皇上听说,双眉不展,寇桢又奏道:“陛下不必过忧,据圣僧说帖看来,谅也无甚掣肘,还请陛下暂宽龙心。”皇上道:“赵贤卿就此赶紧出队渡河,须烦杨壮士等勇力上前,朕即在此静听消息。”赵公胜听毕,便着中军传令,只听一队一队的鼓声震耳,陆续上船。赵公胜周身甲胄,头带银盔,杨魁提着八角锤,向陈亮、雷鸣说了一句:“皇上、太子交给两位,我去了。”就此几箭步,赶上赵公胜,一同上船。却喜顺风顺水,已到河东,各军登岸。赵公胜每船着了一名小校、十名兵勇守船,自己提了竹节鞭,会同王虎、李龙,着人到马房牵出四匹坐骑。
  看官,你道湖西营马房,因何反在湖东?只因平日间惟有进城,方欲骑马,湖西皆不通的水路,所以把马房厩在湖东。闲话休提。当下赵公胜、王虎、李龙、杨魁皆上了马,领了各队,直望北门进发。离城不上半里,赵公胜便吩咐扎下大营。赵公胜开了大帐,说声:“那位将军前去先走一遭?”李龙道:“末将愿往。”但见李龙手拿一柄开山斧,身穿皂绿环金铠,头戴冲天一字盔,跨下青鬃马,带了黑旗,左右两哨四十名兵卒,一马上前,直到护城壕。但见吊桥高搭,城楼上站了一名将士,手执银枪,腰带箭囊,左肩负着一把小小的雕弓,手按护心镜,骂道:“李龙奴才,不知顺道,趁早投戈受降。本帅看当日同营之谊,不但免汝一死,还可在徐招讨国舅前保举重用。若跟从赵公胜逆天行事,恐怕我这枪尖上先拿你发个利市。”李龙认得他是副将朱猛,呵呵大笑道:“你等这些乱国的奸贼,死在临头还不知道,偏要满口胡言。不必多讲,放马出城,同你斗上三合,分个胜败,再作道理。”朱猛道:“奴才好大话头,本帅就同你这无名小辈斗上三合,你快去唤你家主帅赵公胜来。”李龙大怒,吩咐攻城。只见四十名兵卒,上前用刀来砍吊桥铁链,那城上梆子一响,箭如飞蝗,各兵只得退回。李龙在壕边,直急得三尸暴跳,整整攻了半日,无法前进,只得回了大营,对赵公胜禀明一切。
  赵公胜道:“待本帅去擒那厮,你且归队吃饭。”赵公胜带了二百名大帽兵。看官,你晓得这大帽兵是何等兵卒?就是目今的藤牌兵。先时中国本无此法,因金人来犯中原,每用此兵取胜,赵公胜便学他法度,练了二百名劲卒,专备攻城之用。此时赵公胜见李龙被箭射回,便带了二百大帽兵,提了竹节鞭,上了骊黄马,冲到壕边。也不同朱猛打话,一声号令,二百名劲卒齐上,顿时把吊桥铁链砍断。听得天崩地裂的一声,那吊桥忽然落下,城上放箭,均被大帽这着,全不中用。这边一声吆喝,抢过城壕,刚要攻城,上面滚木灰石,劈空打下,众兵又连忙退回壕边。如是者三发五起,皆不能得手。赵公胜吩咐兵卒,皆坐在壕边,对着城上破口辱骂,城上全无动静。到得黄昏向后,赵公胜便暗暗叫兵士转过西城脚,预备偷掘地道。那知掘了几处,皆被护城泥挡住,不得进内;城上已有觉察,又用滚木打下。赵公胜真个没法,只得带兵回营。
  刚才转过城脚,还未上得吊桥,忽听城门当哪一声响,一员将官,蓝面赤发,环眼短须,手拿一根狼牙棒,骑着一匹白马,直冲出来,将赵公胜的兵冲为两截。搭眼见赵公胜刚近城边,拨转马头,迎上就是一棒。赵公胜忙用鞭架开去一半,便将鞭一抽,认定那将肋下就是一鞭。那将偏过身来,便用棒往下一捺,说道:“赵公胜,俺今天不取你狗命,誓不回城。”赵公胜道:“哈克达,你这野种,想你这狗命要想回城,也断乎不能彀了。”说着,劈面又是一鞭,哈克达用棒架开,抽身又还了一棒。赵公胜晓得他气力大,如其一来一往,打他不过,从中要偷点巧儿才好。他的棒来,赵公胜故意装着用鞭去架的样子,忽然将鞭抽转,一缩身向左边一滚,那根棒扑了一个空,人马皆向前一仰,已到前面。赵公胜从背后就是一鞭,哈克达兜转身用棒一扫,在马上“呀呀”的怪喊了一阵,将马一拎,又抄到赵公胜背后,一棒打来。赵公胜也将马一拎,腿劲一沉,那马向前一奔,哈克达又扑了一个空。赵公胜复兜转抡起鞭来,将要向哈克达打去,忽听后面“嗖嗖”风响,晓得有人暗放冷箭,身子一偏,转过面来,正要查看,只见一枝箭,从喉下射来,赵公胜忙将头一缩,口一张,正巧把一枝箭衔住。但听那人大喊道:“公胜小儿,快快下马受死,爷爷周茂来也。”说着,一钩连枪直从赵公胜胁下刺来。赵公胜用鞭当的一声打过,那边哈克达又是一棒,赵公胜刚转身将棒截住,这边周茂又是一枪。
  看官,这周茂本系把守西门,因何忽然到此?他在西门城楼上,远远看见赵公胜着人暗掘西边地道,他便忙从城头奔来,即到地道前面,见赵公胜带兵已走。忽然又听得北城“当啷”一响,定睛一看,见北角火光雪亮,知北门出城迎战。他晓得西门没有敌兵,忙下城楼,骑了一匹马,提了钩连枪,开了西门,就沿城脚兜转北门。走不多远,见哈克达正同赵公胜在城脚边一来一往的鏖战,他便远远的先放了一冷箭,将马一起,见得去赵公胜不远,兜胁就是一枪。此时赵公胜左遮有架,真个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要想败走,两头皆是敌兵,左右一边是城,一边是壕,从何败走,任凭赵公胜一等虎将,直杀得骨软筋麻。看看招架不住,心中暗道:赵公胜,你今生不能再报答皇上了,不料冲锋半生,大小百数十战,今日乃死于此地。想着,虚晃一鞭,左手掣出佩剑,刚要自刎,忽听后面“呀”的一声,周茂从马上一跟斗栽倒。前面哈克达喊道:“周将军仔细些,这怎么的?”话言来了,又见哈克达“呀呀”的连声大叫,狼牙棒往下一掼,捧了两只手,兜转马头,飞奔的进了城,乒乓的把城关好。赵公胜好生诧异。不知周茂落马,哈克达抛了兵器,飞奔进城,所因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 隔城壕杨魁救忠臣
治毒镖朱猛施妙药
  话说杨魁自午后见赵公胜出马,便要同去破城,忽然心中想道:我是客情,他是主帅,何必同他争功?等他们破不了城,然后我去。既不惹人怨恨,又见我的本领,岂非两便?主意已定,便同李龙、王虎闲谈了些战阵的奥妙。看看天色已晚,仍不见赵公胜转来,心中正在着急;又过了半晌。忽见数名小卒奔回,走至王虎前说道:“禀将爷、现在大帅在两城脚,已同哈将军打起仗了,小人等特地回营取灯球、蔑缆的。”王虎便吩咐发出灯球十只、篾缆十条。并烛袋、火练等类。小卒点上灯球,负了篾缆,出营而去。杨魁想道:我何不追上小卒,问问赵将军在何处打仗,接应接应去呢?想罢,便拿了八角响锤,走出大营,望着灯球追去。不上一刻,已经追到小卒,问道:“你等说大帅现今同人打仗,究竟在什么地方?请你领我去罢!”小卒回头,用手向西边指道:“爷爷你不见靠城那一团雪亮的灯光吗?就在那处杀呢!”杨魁道:“他们既在那处厮杀,你们何不直奔那处,复行走到东头何故?”小卒道:“爷爷有所不知,我们要走此奔北门吊桥,过了城河,才得到那处呢。”杨魁道:“城河对过,约有多宽?”小卒道:“大约二丈多宽。”杨魁暗道:这样说来,我不必再绕吊桥了。因看见灯光,直向前去。
  走了一刻,已到城壕,远见赵公胜前面一将,半人半鬼的样子,手拿狼牙棒;后面一将身着白销,头戴银盔,手拿钩连枪,丁字式一来一往杀个不停。看看赵公胜力敌不过,遂走至壕边,将身躲在杨树脚下,说声:“本家,我借你这护遮护。”探手取出了两枝毒镖,哧的对准那穿白铠的腰下发了一镖,见那将从马上栽倒,知道已经应手;又取了一枝镖,对着那抓狼牙棒的手腕哧的发去,见那将如黄牛喊似的,兜转马飞身进城。杨魁就势一蹿步,也就蹿过壕河,但见赵公胜一手拿了鞭,一手拿了剑,正然在那里发愣。杨魁轻轻走至马前,叫道:“赵将军,胜败如何了?”赵公胜一看,见是杨魁,大笑道:“我道这两厮因何忽然一个坠马,一个逃走,大约皆是壮士的暗器所伤。”杨魁道:“诚如君言,但那半人半鬼的放他逃走,便宜了他了。”又问道:“落马的那将,现在何处呢?”公胜道:“马已溜缰走了,那厮大约倒在青草里面呢。”杨魁便叫小卒移过灯球,用手中锤拨开青草一看,见那人口已绝气,顺便移过尸身,去寻那枝毒镖,再也寻觅不着。定神把那尸身一看,但见腰下一面有伤,淌了许多黑血。杨魁失笑道:“这厮可恶,我蚀了本了,他把我的毒镖吃到肚里去了。”赵公胜听得,也自发笑。杨魁从腰间拔出那刘香妙的一把毒剑,将周茂之头割下,交代赵公胜说道:“赵将军,请着人送至湖西报捷,安慰安慰圣上、太子去罢。”赵公胜见杨魁一番举动,心中十分佩服。二人慢慢回了大营,王虎、李龙忙出营慰问。赵公胜道:“我若非杨壮士救护,身临险地,几乎丢命。”便将哈克达、周茂双战的话,细说了一遍。
  军中忙摆上夜饭,一面便着人带了周茂首级,到湖西报捷,一面大众人座饱餐夜饭。但听赵公胜说道:“今日席间无酒,不免简慢壮士。一者因此地孤营,诚恐敌人劫寨,为酒所误;二者还要早些安息,明晨又欲攻城。未知杨壮士以为然否?”杨魁道:“在下意见,以为此城今夜必破,何必待至明日?现今皇上出后行在,如坐针毡,还能耽延时刻吗?在下意见,须备晚饭过后,此处只留空营一座,请王将军率领二百大帽军,明火执仗,再至北门城边,假作攻城掘地。将军同李将军,将营中全队带着,偃旗息鼓,绕到西门。周茂既已身死,可算已无守将,我便翻城入内,砍开锁钥,将军等一拥而进,这内城岂非唾手而得?”赵公胜道:“此计大妙。”因喊道:“来人,向后营取过一坛酒来,我陪杨壮士、二位将军,痛饮一醉,以壮声势,如何?”杨魁道:“将军盛情,在下敬领便了。”当下四人吃了一个半醉,各人用饭已毕,赵公胜便传令拔队不提。
  却说徐焱随着太后回了慈宁宫,将各事料理清楚,已约午牌向后。忽听徐天化喊要吃茶,五贤王到底年轻些,及至徐焱同着宫人送茶天化时,五贤王已从床上一蹶坐起,宫人也便送上茶来。徐天化喝了一口茶,觉得神志已清,因问徐焱道:“此时陛下圣体如何了?”五贤王便应道:“徐贤卿自己保重,朕此时已觉精神照旧。”因说道:“实也奇异,座上这位金甲神,想徐卿也看见的了。”天化道:“臣原是也被他一吓,登时不知人事,这究不知是何道理?”看官,你道这位金甲神竟是何人?原来济公自从午门外将徐天化、徐焱戏弄了一会,也便借隐身法到了慈宁宫,杨魁救驾等情,他皆一一看见。到得议到五贤王坐朝、太后毛帘,他暗道:这事万万不能让他弄稳了的。因此四更向后,在期颐殿前现了像,晃了两晃,所以太后在帘内,面朝外望得真切,就问太监,济颠僧是否还在渌猗亭?及至太后同五贤王乘了龙凤辇,至正大光明殿坐朝,他便就御座上现了金身,将五贤王同国舅吓倒。总之牵制他们不能成事,这便是济公圣僧之用心。至于五贤王、国舅暂时惊倒,不过因吓起见,竟同害病不同,所以一觉睡醒,到得午后,神志已能复原,两人便说起御座上所见之金甲神,彼此嗟叹半晌。
  忽闻外面报道:“到刑部衙门拿问寇帧的人已回,云寇板已不知去向。到湖西营替代的吴才,现有跟随逃回云:‘赵公胜不奉新君圣旨,已将吴才押下,目下已带领部下,攻打北门。’”徐天化听说,直气得暴跳如雷,骂声:“赵公胜这个狗才!当日是我硬将他提拔起来,岂料他恩将仇报。我徐天化不拿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说着,又同五贤王商议,着徐焱草了一道旨意到守城五将:如有将赵公胜诛获者,立封一等工爵。所以先前赵公胜挑战,朱猛只管死守,后来哈克达忽然开城迎战,周茂出西门由后面追击,皆是贪的这点功劳。到得晚间,周茂被杨魁毒镖打死,哈克达腕中受伤,败入城中,随即就修了告急的文书,遣人入宫。此时太后、五贤王正同徐天化、徐焱晚宴,议论明日是否坐朝,忽太监送到哈克达告急文书,一众均大惊失色。徐焱道:“西门不可无将把守,再调外兵,是远水不救近火,如今只有赶紧降旨,着哈克达兼管西门。”当下徐焱仍然写了草诏,着人送到内城。
  是时哈克达正是毒镖的药性发作,腕下怪痛,接到谕旨,十分着急。打发齎诏太监会后,暗想道:我只得如此如此,可保无事。随即跑到帐后,议论半晌,然后敷药将右手扎起,仍然骑了马来至北门。登城一望,但见远远的灯球蔑缆,知赵公胜又来攻城。守至切近,见马上并非赵公胜,乃是王虎,手执赤钢刀,带了大帽军,耀武扬威来到城下,故意的装着要扒城、要掘地的样子。哈克达向朱猛说道:“今夜必不能出城迎战,但须多备滚木炮石,紧守为是。”朱猛道:“王虎这无能之辈,料想不难擒获,待末将出城把他拿来便了。”哈克达道:“王虎既是无能之辈,所谓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就把他杀死捉住,也无大要紧。若是因出城提他,被赵公胜抢了城,不是反转的因小失大吗?况且赵公胜既着王虎明火执仗前来攻打北门,而赵公胜不曾见面,难免不用声东击西之计。”朱猛道:“将军之言,实属有理。但末将见西城上灯火全无,难免敌人个从此乘虚而入。将军既奉圣旨有兼管保守之责,必须巡察巡察才好。”
  哈克达道:“朱将军请放宽心,本帅已早有布置,如西门万一有失,诸位的罪过皆是本帅领去便了。但本帅腕上不过中了一镖,未知因何这等怪痛?虽敷了刀伤药,毫无效验,不知是何缘故?”朱猛道:“莫非中的毒镖?且请把末将看看。”哈克达便将腕上裹的布解开,但见创口四周如紫茄一般,肉皆腐烂。朱猛大惊道:“果系毒镖!若再过半日,则右手废矣。”忙从腰间取出一小瓶,用指甲挑了些药代他上好,仍然用布扎起。可也奇怪,此药才经敷上,觉得手不麻木,疼也止了许多,但见臭水已将所裹之布湿透。哈克达好生感激,正欲查问此药从何而来,忽见西门守兵如飞而至,说道:“禀主帅,大事不好!”哈克达这一吓,非同小可。忙问道:“还是城破了怎样?”那兵道:“不是城破。”哈克达道:“既不破城,因何这样的大惊小怪?”那兵忙开口正要禀说,忽然又来了一个西门守城的兵说声:“禀主帅,大事不好,西门城已经破了!”哈克达方欲下城迎战,知狼牙棒已丢在城外,忙在北门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把钢叉,飞身下了城头。看见满城的灯球、蔑缆,照耀得如同白日,当头一员女将,手执绣鸾刀飞奔前来。但不知这员女将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韩毓英力战四猛将
笑面虎活捉赛云飞
  话说哈克达因何仗意西门不得失守?只因他有一女,名叫赛云飞,有飞墙走壁之能,轻劲的功夫极好,善使双刃,还有一宗暗器,名叫飞抓,百步之外,无论极大本领之人,只要被他抓着,就连皮带肉不得脱身。哈克达自奉掌管西门之诏,自知腕上受伤,兼之还要四门接应,怎样办理是好?只得跑至帐后,同赛云飞商议。赛云飞道:“爹爹不必忧虑,待女儿去守西门。我想如敌人绕道来破西门,看来绝无堂堂正正之师,必系偷窃手段。我的守法,既不用多兵,且不须灯火守城,反在黑处察其动静,最为的确。”看官,据此看来,这赛云飞不但本领高强,即见识亦颇不弱,杨魁所用之计,可算被他也猜着一半了。就此赛云飞便带了双刀,伏在西门暗处,偷看城外动静。不上多时,见远远来了无数的兵卒,虽然无甚声息,却映着初上的月色,看得清清楚楚。但见一众兵卒,离城有一箭之路,均已停步不动。内中跑出一人,手拿着锤,短衣裹扎,一箭步就过了城河,知道来者必是一名好手。心中想道:我且莫惊动他,单看他怎样上城,我便怎样办理。不过就这两句话心里一想的功夫,见那人一蹿已上了城楼,一个倒挂势子,往下探看。赛云飞道:“打人不如先下手。”取了飞抓,就认准杨魁后心,用力抛去。杨魁觉得后面刀风似的飞来,晓得是件暗器,忙用锤向后一扫,正巧这一抓抓住了杨魁的八角锤的下截柄子。杨魁也不肯松锤,赛云飞也不肯松抓,两边用力硬拖。杨魁搭眼一看,是位少年女子,站在城墙上面。杨魁心生一计,故意还同他用力拖着,忽然飞步从城楼上往下一跳,这一股坠劲,已把赛云飞从城上带到城脚下了。所以第一起西门守兵去报哈克达“大事不好”,就是为的此事。
  但这赛云飞本领真个不弱,虽从城墙上坠下,他便毫无惊怕,还是用力来拖飞抓,杨魁还是用力拖锤。赛云飞见两下拖到末了,终难取胜,遂左手将腰间别的双刀抽出一把,直向杨魁砍来,杨魁也向腰间抽出刘香妙丢下的那把宝剑,一上一下的,两人皆用一只手杀个不了,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可惜二人夜分,在城脚下暗处厮杀;要是青天白日杀了,大家看看,倒也十分有趣。且说赵公胜、李龙带了全营兵车,暗暗到了西门,传了一个暗号,东三个,西五个,皆就近分散。剩了二三十名同在城壕对岸的落荒处,看见杨魁蹿过城河,上了城楼,专待他开了城门,便砍下吊桥,一拥而进。赵公胜、李龙这四只眼睛就注定城上,看那杨魁的消息。那知杨魁忽然从城上飞下,跟后似乎一女子的样子,也从城上落下。隐隐见城脚下一男一女,又不像打仗,又不像打架,你一扯。我一抽,好生有趣。赵公胜正在呆望,不解何故,要想上前帮助,又为城壕所阻;要先行砍下吊桥,又恐怕惊动城上,反转误事。正在揣度之际,忽见又一黑影子,也像女子装束,上了城楼。转瞬之间,忽听城门咯吱一响,一女子蹿出城外,大喊道:“湖西营大兵在那里,快快进城,在下韩毓英已将城门开了。”赵公胜忙打了一个暗号,大众兵丁,走到吊桥,将铁链砍断,通的一声,同那呐喊之声,如天崩地裂一般,一个个抢过吊桥,进了城门,亮起灯球、篾缆。但见那女子手拿绣驾刀,连蹿带跳,由东街转身向北,逢人便杀。
  此时杨魁见西门已破,听得真切,知系韩毓英暗来帮助,要想进城,又被赛云飞缠住,不得分身;要想丢了锤就走,又舍不得这样兵器,心中十分着急。那赛云飞更加奇怪,虽听见城破,他还是死命的不肯丢那飞抓。杨魁真个性急了,举起剑,反从那飞抓索上一砍,可喜抓索一断,赛云飞一松,就跌了一跤,杨魁舍了赛云飞,抢步进城。看官,你道这飞抓索子,果被兵器一砍就断,这飞抓到是样无用物件了。何则?凡被抓的,莫不手中皆有兵器,假使一砍就断,何能擒得着人?须知这赛云飞的飞抓,本是五金炼就,无论再利快的兵器,总砍不断他。但是杨魁得的刘香妙的这把剑,名叫酸磨毒炼剑。五金最怕酸气,所以才能将抓索砍断了的。
  闲话休提。杨魁进了西门,但见李龙带了数十名兵丁,守住城门。杨魁问道:“赵将军在那里?”李龙道:“向东去了。”杨魁直往东走,一直走至城门,并无一兵一卒,复转身向南,走至南门,也无一兵一卒,好生诧异;复行从南大街直向北走,路上也无一兵一卒,直至城口,但见北门大开,王虎手执赤钢刀,也带着数十名兵守住城门。杨魁问道:“赵将军在那里?”王虎道:“适才敌人开了城门,一众兵将出城逃走,我便进城。赵将军同一女子追出城外,但吩咐我不要追赶,就此看守城门。他二人飞步追贼,一直向北去了。”看官,你道这城里四门守将,除赛云飞落在城外、周茂已死不计外,那哈克达、胡成、王德、朱猛,因何得会合一处,皆从北门逃走的呢?其中有个原故。上回书中不是说到哈克达转身下城,遇见一位女将飞奔前来,丢下来的吗?此时哈克达所遇的,就是韩毓英。他灯下看不清楚,疑惑是自家女儿赛云飞。见那女将就近便招呼道:“我儿何往,西门是真个破了吗?”韩毓英劈面就是一刀,骂声:“老贼,谁是你的女儿!”哈克达反转有点恐慌,忙用手中钢叉相迎,一来一往,斗了七八回合。那哈克达一则因腕上负痛,二则平日用惯棒的,今日用叉,总觉不大顺手。三则为将之人,大半但有马上功夫,此时是个步战,兼之韩毓英身体轻便,或上或下,真个杀了一身大汗,那是韩毓英的对手?正在危急,忽见朱猛拿了一杆枪从城上奔下,却来助战。二人双战韩毓英,你一枪,他一叉,恨不得把个韩毓英顿时戳死。那韩毓英可也乖巧,并不回手。这边叉来,他便向那边一跳;那边枪来,他又向这边一蹿。二人不是打仗,就同四方亭捉猴子差不多,把个哈克达、朱猛直躁得汗如雨下。韩毓英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无用的囚徒,自己又不酌量酌量,这样本领还想造反?我姑娘不过一位女子,可怜你们两个战一个,还是拼死拼命的,都不中用,可不把人笑死!”二个被他说得又羞又愤,正然无法可制,忽见胡成、王德带了一众兵丁蜂拥而至。胡成举起李公拐、王德挥动春秋刀,跳近圈来,四人站了四面,把个韩毓英国在中间。
  看官,你道胡成、王德,因何忽来会战?只因他二人一在南门,一在东门,正然紧守城池。忽听探兵报道,说西门已破,二人便问道:“四门接应哈将军现在何处?”探兵回说道:“闻得现在北门同一女将打仗呢!”二人想道:西门既破,谅旁门也难保守,不如同哈克达会在一处,再作计较。所以不约而同,二人皆带了手下兵卒,来至此门。果见哈克达、朱猛双战韩毓英,二人达挥动兵器杀人;加之街道之中,任凭都城宽大,四门之兵,除西门逃去的不算,尚有二千余兵,真个围得铁桶相似。韩毓英此时力敌四将,飞来跳去,他仍毫不惧怯,而且韩毓英还一层仗意之处,实在势头不对,他一飞步上屋,也不怕逃走不得。所以也不问什么叫做寡不敌众,凭着一身的本领,杀了个不了不休。
  看官,试问此时还有个赵公胜,进城之后,究竟何处去了?说来话长呢。赵公胜自从进城之后,晓得杨魁必要撤了那女子进西门,因关照李龙守着西门,等待杨魁,他便在韩毓英后面赶来,心中暗道:怪道寇帧在驾前极称韩毓英的韬略,观他这番举动,也就见出大概。又想道:他既转身向北,我何不带兵转身向南,分头去杀这些奸贼?岂知他到得南门,胡成已把兵带到北门,会合哈克达去了;复由南门转到东门,也不见王德的一兵一将,所以耽搁许久,这才转到北门。遥见一段街市,兵卒塞满,如蚂蚁一般,但听个个呐喊,说:“捉女将呀!捉女将呀!”赵公胜知道韩毓英在那里动手,便把手中竹节鞭一指,催动士卒直从敌围里杀人,如砍瓜切莱一样,还有挤倒了的,踏死了的,一派喊声震地。此时哈克达、王德、胡成、朱猛四人,正同韩毓英杀住一堆,忽听南面哭声连天,人众奔走。胡成刚要撇了韩毓英转身查点,岂知才一掉头,后面赵公胜已到,肩上已吃了一鞭,大叫一声,几乎栽倒。哈克达见势不妙,吼了一声,跳出圈外,抽出佩剑,奔到城门边,就把锁钥砍开,一手拖开半扇城门,往外逃走。后面朱猛、王德、胡成带了二千余兵,如潮水一般,直往外挤。王虎在城外,不知底细,忽见城门开放,正欲上前抢城,只见里面人山人海,蜂拥而出,辨不出是兵是将,只得提了赤铜刀,反转把兵卒压在身后。他勒住马站在城门西边,顺手的来一个杀一个,候至敌兵过完,这才进城。迎头遇见赵公胜同一女将,赵公胜对王虎道:“你就在此守城罢,我追贼去了。”
  那知出了城,但见残兵败卒、道路挤塞,却不见哈克达等四人。赵公胜向韩毓英喊道:“韩小姐,这些贼人,大约他晓得我们营在西边,必不得向西逃走,想情不是向东,便是向北。小姐请向东赶去,本帅向北赶去,我从北弯向东,小姐由东弯向北,再行会合是了。”韩毓英说了一声“遵命”,一箭步向东转去。赵公胜便直赶向北,手下兵丁,却只知跟着主帅,那韩毓英却是一人向东。赵公胜向北赶了一段,见无踪迹,转身便由东抄回。走了不到半里路,忽听得杀声震地,也无灯火,就借着点不明不暗的月光,远见一丛人,在那里厮杀哩。赵公胜不问皂白,挥动手中钢鞭,翻身杀人,见朱猛、王德、胡成、哈克达四般兵器,将韩毓英盘住,还有一员女将,蹿进蹿出,觉得此时韩毓英,也有点招架不住了。赵公胜一见,也不招呼,便狠命的照定哈克达脑袋就是一鞭,哈克达一声大叫,登时栽倒。那女将见伤了哈克达,说声:“胆大的狗才,敢伤吾父!”说着,便撇了韩毓英,抡起双刀,来战赵公胜。
  看官,你道这女将是谁?却就是赛云飞。自从杨魁割断抓索,带走飞抓,杨魁进了北门,他就飞身上城,由城墙上向北门前进。走至北门,蹿到店房上面,见父亲同胡成、朱猛、王德围住那女子厮杀,就想蹿下帮同动手。转念一想:这女子既能偷开西城,必有夜行功夫,谅四人战他一个,足有余裕;他如败逃,四面兵卒,如同铁桶,谅情必从屋上逃走,我何不在此等他,出其意外,便好擒获。主意已定,便两手按住双刀,定眼朝下面观看。岂知赵公胜忽然杀人,胡成着了一鞭,哈克达纵身开城出城逃走。他便蹿身上了城楼,又见父亲等人折身向东,他也蹿到东城脚,跳过壕河,追上哈克达,会在一处。正然商议转身再来抢城,忽见韩毓英一人追到,大众便团团将韩毓英围住,又杀起来。韩毓英正在危急,却喜赵公胜寻着,便把哈克达一鞭结果了性命。
  赛云飞见赵公胜伤了他的父亲,就撤了韩毓英,负命来战赵公胜。恰好韩毓英手下让了个空,右手顺势一刀,就把朱猛连肩带膀的削了一片,只听“呀”的一声,登时掼倒。王德见势不顺,虚晃一刀,拨转腿向南逃走。韩毓英也不追赶,起手对他后面就是一袖箭。很巧这枝箭发得真准,直从后心钻进,前心钻出。韩毓英远远见王德倒下,也不暇去查点死活,恶狠狠持着刀,又向胡成劈来。可笑这个胡成在城内已吃了赵公胜一鞭,同大众来围韩毓英,不过勉强做个势儿,其实半边身子,已动转不得,眼见得王德、朱猛,生龙活虎的还死在这女子的手里,还敢进前招架吗?要想逃走,前面王德是个榜样,心中暗道:我今只有一着了。见得韩毓英一刀劈来,他连忙躲过,就势的往下一跪,说声:“小姐饶命,在下同赵将军皆是同营,不过误被叛党所陷。还求小姐高抬贵手,在下情愿仍事旧主,将功赎罪了。”说着,便磕头如捣蒜的一般。韩小姐见他这样情形,好生发笑,便对左右兵卒说道:“把他捆了罢。”只见来了三四名小兵,将胡成四爪缚蹄,捆了结实,仍将他的李公拐,朝他腿上一别,真正就同铁拐李打醉八仙样的。
  这边兵卒来捆胡成,那边韩毓英见赵公胜一枝鞭正同赛云飞的双刀杀了一个对手。他便舞动绣弯刀,高喊道:“赵将军稍歇歇罢,候我来擒这贱婢。”说着一刀便向赛云飞劈来,赛云飞见势不对,一蹲身便上了南面屋上。韩毓英道:“贱婢往那里走!”也把双脚一踮,腾身而上。两人就在屋上追来追去,却不见瓦上丝毫声息,赵公胜提了鞭,都看呆了。正然见赛云飞在屋上兜了几个圈子,韩毓英抱住人家的一堵风火墙两面来要捉,那赛云飞见东面有家楼房,他又将身一蹿,上了楼房,赵公胜把打仗的说头都忘掉了,就同看把戏一样,不由的喝了一声彩。搭眼见韩小姐一纵,也上楼房,那知赛云飞已被一人兜腰抱住,由楼房东角上滚到平房屋上,复由平房滚到下面。不知来捉赛云飞者究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惊噩耗老奴泪热
破西城侠女机灵
  话说赛云飞升上楼房,赵公胜不由的喝了声彩,搭眼见韩毓英也飞身上去,心里想道:单看他二人在这三间楼房上,怎么施展手段?就这转念的时刻,忽见赛云飞被一人束着腰由楼房上滚到平房上,又由平房上滚到地下。赵公胜好生奇异,定眼一看,原来却是杨魁。事有凑巧,刚刚韩毓英纵上西边楼房之时,杨魁已抱着赛云飞由东面滚下。韩毓英上了楼房,已不见赛云飞的影子,心中甚为疑惑,说道:“这贱婢本领虽好,难道会飞不成?”复走至后身四下望了一望,似乎并无形迹。
  正在奇异,忽听赵公胜在下面喊道:“韩小姐下来罢,那女子已被杨壮士擒住了。”
  韩毓英听得清楚,忙从后面绕到前面,仍由西边飞身而下。及至赵公胜面前,见得已将赛云飞捆得好好的了。赵公胜此时十分欢喜,见守城五将,一个都不曾逃脱,还活擒一个女子,忙叫小卒一面吹号齐人,一面着他们拿过两根杆子来,向胡成同赛云飞胯下一穿,两人抬一人,如抬猪猡一般而走。
  杨魁道:“此时我等到何处去呢?还是回行营,还是回湖西大营?”赵公胜道:“皆去不得。这城既已得来,还能再让他霸占吗?我等此时,且到城里刑部衙门,就此商议如何?”杨魁道:“甚好。”就此杨魁在前,赵公胜押着胡成、赛云飞在后,韩毓英跟着,一众兵卒,一直向南转弯,已到北门吊桥。但听韩毓英高叫道:“赵将军请进城罢,侄女就此告别回去了。”赵公胜道:“小姐请慢回府,一同到刑部衙内,还有迎銮各事商议,索性奉屈一趟罢。”韩毓英道:“非是侄女不肯去,实因身属女流,即同到刑部衙门,也有许多不便。”赵公胜道:“无妨,现今寇尚书家眷住在衙门,小姐去趟也好。至于怕尊府令堂的挂念,就此着个小兵送个信去便了。”韩毓英道:“这样说来,即从尊命罢。”赵公胜便拣了一个伶俐小兵,叫他走此向西到韩王府口传一个信息,然后大众纷纷进城。可笑这王虎,还痴呆呆的开着城在那里等候。赵公胜进城,便传令关城,一面着人传令到西门李龙,着他也把西门关上,就责成王虎、李龙保守四门,带了二十名兵,押着赛云飞、胡成同到刑部衙门,余均留下,着他们登城巡守。
  及至到得刑部,听更楼上已打四鼓。进了衙门,见前面统统漆黑,但听里面一片哭声。赵公胜不解何故,忙立在大堂上喊道:“里面有人么?”喊了几句,听见里面应道:“那位半夜至此,有甚要事?我家大人不在衙里,已出去了一天两夜了。”
  赵公胜道:“我们晓得你家大人不在家,你赶紧出来,同你有话说呢!”又听里面应道:“来了,来了。”不上一刻,只见出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家人,一手拿着风灯,一手揩着眼泪,从大堂屏门后转出。一见堂下立了无数的人,还有捆着的,不觉吃了一惊,回身就要进内。赵公胜忙上前一把拖住,说声:“老家人不要走。”
  那老家人被他一拖,格外吓个不住,那两手两脚,就同筛糠一般,牙齿对打对的打个不住。赵少胜见这样子,忙说道:“老家人你不要怕,我们不是旁人,是同你家大人在一起保皇上的。”那老家人翻着眼,又把他望了半晌说道:“你莫非湖西营赵大人么?”赵公胜道:“不错。你既认得我,你可以不必怕了。”那老家人这才放心,又定了下神说道:“赵大人,可是我家大人死了吗?”说着又哎哎呕呕的哭起来了。赵公胜发急道:“你老不要浑牵啊,谁说你家大人死了?现今活活的还在我营里呢!”那老家人忽然又揩了眼泪,笑嘻嘻地说道:“赵大人,可是真的吗?等我到后面报一个信给太太、夫人,再来应酬你们罢。”赵公胜道:“我们不要应酬,你把西厅上点起灯火,让我们进去便了。你进去告诉你家太太、夫人,就说你家大人,现在湖西营,马上就随圣驾一同进城了。”那老家人听说,欢喜不过,就把风灯朝公案上一放,摸着黑直往内走,笑着说话道:“阿弥陀佛!我说我家大人不该死。听他连说是说的,阿弥陀佛连念是念的。”赵公胜听着,正然发笑,忽听后面陡然蹦咚一声,又听哎呀一声,说道:“痛煞我了!”哪知这位老家人,听说主人不曾死,欢喜很了,恨不得一步就走到太太、夫人面前送个信去。
  他不晓得他年纪大了,又是黑摸,怎能信步奔走,所以脚下被一张小凳一绊,一头认住屏风上撞去。后面听得他喊,就有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叫道:“朱贵你们这些少年人不出去,叫他年纪大的出去,实在罢了,快些点了灯去照照他罢。”又听那人说道:“夫人你老人家错怪了人了,是他要抢了出去的呀。”又听那老者说道:“朱兄弟你不要辨别了,用不着你了,我自己也爬起来了。你赶紧拿了火,把外面赵大人请到西厅里去罢,他们大约要议事呢。”
  转眼之间,赵公胜见堂后转出一个少年家人,将赵公胜等领到西厅。赵公胜又吩咐兵丁将赛云飞、胡成抬到后面,然后赵公胜、杨魁、韩毓英这才坐下。赵公胜问家人道:“适才你家后面哭的什么事?”家人道:“今日封城一日,固然是惊惶不了的了。加之晚间听人说道,有的说我家主人被乱兵杀死了,有的说我家主人被新皇帝着人擒住了,有的说已经在午门内正了法了,所以一家的哭个不住。”赵公胜道:“你进去禀明你家太太,就说大人现在湖西营,陪着皇上、太子。我们才把内城克复,就此商议定了,便去迎接皇上、太子,你家大人也就一同回来了。”韩毓英恐怕他们说话不清楚,说:“待侄女进去,见见太伯母同伯母,好细细禀明,以安其心。至于回銮之事,你们外面斟酌,如有用着侄女之处,莫不遵命。”说着,叫家人拿了烛火照着,走到后堂。见了寇老大人、寇夫人,行了礼,通了名姓,叙了世谊,就把寇大人昨夜怎样冒雨送驾到湖西营,今夜湖西营赵大人怎样破城,细细说了一遍,然后告辞到前面。
  但听赵公胜道:“适才小姐入内,我同杨壮士计议,已遣人到湖西营先将圣驾迎到此处。我想午门里,不过九门提督之兵,谅一见圣上,必不敢为难。候圣上到来,要烦小姐同杨壮士先行翻城将午门开放,跟后我带大兵护驾进宫,登殿坐朝。至于内中奸贼,不过徐家父子,谅情不难扑灭,未知小姐以为然否?”韩毓英道:“尊见极是,即照办理便了。”赵公胜道:“但是今晚小姐因何晓得我等暗偷西门,前来助此成功,莫非又是圣僧有说话的么?”韩毓英道:“不是。今日一天内城封锁,外面也就惊惶不定的了。侄女晚饭过后,拿了兵器,便到后院墙看看外面的情形。那知上了院墙,看见一丛一丛的人由北门向西走,这位壮士前晚在巷内救驾时,见过一见的,隐约间似觉有些像他。所以心内想道:莫非湖西营暗打西门?
  就此侄女拣了一个空处飞身跳下,远远步着前进。一直到了西门,见这位一蹿上了城楼,知道所料不错。忽然又见这位壮士,同那被擒的女子相扭着坠下城来,觉得机关已破,谅情不能得手。但过了多时,城上并无动静。转念又想道:各城皆灯球照耀,独西门不用灯火,谅西门就是此女仗着自己夜行的本领守城,他既坠到城外,此时城内必无第二人保守,我何不帮助一臂之力?因此拣了一个僻静处所上了城头,复行下城直到城瓮。路间虽有几名兵卒看见,并不查问,想系把我认着守城的女子了。”
  赵公胜听到此处,拍手大笑道:“妙绝!一来皇上的福气,二来小姐真可算胆大心细,机巧过人,实在令人佩服。”韩毓英道:“谬蒙夸奖,岂敢当得?只可算皇上的福气罢了。但侄女既到得城瓮,料知大事必成,顺便手上的刀一下就把锁钥斩开,扯开城门,就出外招呼大众。但不知这位壮士,何时同那被获的女子分手,因何到得这时刻,巧在楼房上面获得这女子的呢?”杨魁道:“小姐有所不知,在下上了城楼,本要斩关落锁,放进大众。正然倒挂了一个势子,望下探看,哪知这女已在暗中瞧见,登时放一飞抓,在下觉得身后有暗器到来,也来不及躲闪,就用锤向后一箍。哪知这飞抓,刚刚抓住了锤柄子的下截。此时我也要锤,他也要抓,两下来没命的用力。在下心里想道:终属他是女子,谅情脚力总软弱的呢。搭眼看见他站的城墙处所,却是四面落空。因此心生一计,他既用力拖着暗器,不肯松手,我何不就势向城外下面一纵,借这股坠劲,不是也就把他带到城外了吗?哪知这女子虽然上算,本领倒也不弱,及到城脚,他还是不肯松手,反转抽出刀来,一只手就势砍来。此时在下幸亏昨晚得了那道士的一把利剑,要不然,还就无物招架他呢!因此也抽出剑来,也是一只手同他对敌。”赵公胜听到此处,大笑道:“一些不错。那时映着月色,我也看见的,实在拼杀得好看。从来打仗我见过多了,不曾见过这样杀相。后来便怎样呢?”杨魁道:“后来我听韩小姐开了城,招呼大众进城,独我不得脱身,实在急了,也不料这剑如此利害,竟能把飞抓索砍断,也叫事急无奈,不过砍砍看的,果然一剑将索子砍断。他的拖力甚大,索子一断,反转把他跌了一跤,在下就此舍了他,便飞奔进城。进了西城,却撞见李将军,就问将军何在,他说已向东了。在下就在东南两门兜了一个圈子,不但寻不着将军,连敌人的兵将,一个也不曾看见。因是由南门直到北门,遇着王将军,又问将军的下落,说道:‘将军同一女将追出城去了。’在下想了一会,晓得这些奸贼,绝不得向西,因此在北兜了一转才到东面,却见连伤二贼,知道不需在下动手。因从身后飞步上屋,站在楼房上面,看看将军同小姐杀贼。所以到得被拿的这女子上了楼房,出其不意,便将他擒住。”说到此处,还要往下再说,只听外面人声嘈杂,一个兵丁飞奔前来。
  不知所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 济颠僧具帖召朝臣
韩毓英进宫捉好党
  话说杨魁在刑部衙门西厅,正然对赵公胜谈到擒拿赛云飞一段,忽听外面人声嘈杂,一小兵飞奔前来说道:“启禀大帅,外面圣驾已进了城了。王将军遣小人来禀报,请大帅去接驾呢。”赵公胜听毕,分忖兵卒将灯球点起。正然踌躇赛云飞、胡成没人看管,忽见王虎飞奔而至,到了赵公胜前禀道:“圣驾去此不远,请大帅赶紧去接驾罢。”赵公胜道:“来得正好,阶下两个俘虏,烦将军且看一着。”王虎道:“领命。”当下小兵打上灯球,赵公胜、杨魁、韩毓英一同出了衙门。向北走不多远,搭眼见前面四排对子马,四十名小校,打着灯球,后面两顶便轿,缠了一块黄绫,太子轿前雷鸣扶着,皇上轿前陈亮扶着。赵公胜心中不觉凄惨:往日皇上御驾出来何等威武,何等郑重,今日乃如此景象!心中想着徐天化,恨不得立时将他碎尸万段,方息心头之恨。一面想着,见圣驾已经切近,赵公胜等忙在街旁跪下道:“臣赵公胜迎接万岁圣驾、千岁圣驾!”杨魁道:“臣杨魁叩接万岁圣驾、千岁圣驾!”韩毓英说:“臣韩毓英跪接万岁圣驾、千岁圣驾!”皇上在轿内说道:“各位贤卿均已辛苦,免礼罢。”三人候着轿过,方才站起,搭眼见寇桢骑马而至,大众皆招呼一声,寇桢连忙下马,便同赵公胜等跟着圣驾,进了刑部衙门,就在西厅设了御座,一众又行了君臣礼。皇上道:“各事俟朕回朝,再行奏闻罢。但此时天已微明,必须趁此时进宫,最为合当,方足令这班奸贼,如迅雷不及掩耳。”赵公胜道:“臣已议定。”便把着杨魁、韩毓英先进午门开城的话,说了一遍。皇上道:“此计甚善,就此赶紧去罢。”赵公胜当即一面吩咐二人进城,一面就把才来的那些护驾兵校,拣了六十名,并将赛云飞、胡成一同带着,预备起驾。又照会王虎道:“今早且慢开城,你同李龙从速将兵卒传齐,以防不测。”王虎领命前往。至于刑部衙门,见寇尚书果然随驾生还,一个个欢天喜地,自不必说。
  却说午门这位守城的门厅,本是一个三等侍卫,姓赵名宜。这一赵家本不知何处的出迹,他开口闭口总说皇上是他的本家,所以人就代他起一个绰号,叫做麻木鬼。可笑他当了二十多年侍卫,一级都不曾升得上去,反转降了一个午门的门厅。有一年头,讹传金人某时某日来犯京城,一众侍卫,逃了一个干干净净,独他无家无室,没处逃走。时在二月天气,他就坐在保和殿廊沿上晒个太阳。恰巧皇上因京师戒严,满腹忧虑,轻衣便服,跑到外面来,看看情形。岂知六部九卿,各处办公的地方,人影都没一个,好生叹息。一直走到保和殿,但见这位赵侍卫坐在阶下晒太阳,皇上近前故意地问道:“你是何人?怎样这呆法呢,大众皆走了,你因何不走?”他把眼睛对着皇上翻一翻,忽然悟会,暗道:这人到好像是个皇上。因说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走什么?”皇上因他这两句话,不觉肃然起敬,又说道:“你是好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哪知他一听皇上称赞他好,不由的狂起来了,又说道:“我姓赵,单名叫一个宜字,我同当今皇上,要算五百年前是一家。照常叙起班辈来,我还是他的祖宗,也未可料。但是我家这位昏君的本家,他一本百家姓,觉得一个个的他皆重用,独把我这本宗祖宗,看不起来。忙到今日,还是做了一个三等侍卫。”皇上初听他的言语,心里倒想提拔他,后来见他疯不疯、颠不颠的,本家长,本家短,骂了一顿,也不好同他为难,只得置之不问。但是他一个好好的机会,就被个本家闹掉了。
  闲话休提。这位赵门厅,十六夜间,被刘香妙的闷香闷了一个斗死半活,到得十七鸡啼才醒转过来。他例行鸡啼开城,让大众朝臣进来,到朝房候着上朝,算是逐日惯的。岂知这日唤了一个门军,走到午门一看,但见城门大开,锁钥落在地下。这一吃惊非同小可,深愁禁城有了盗贼,这就耽任不起。及到后来,听说皇上逃走,换了新君,他反转才把心来放下。到得晚间,来了一位太监,对他说道:“赵门厅儿,咱家奉新君儿的面谕的旨意儿,叫你明日早晨儿不要开午门。新君龙体儿很有点不自在,是不坐朝的,你晓得吗?咱家儿回旨去了。”赵宜听了这句话,直喜得两只眼睛合着缝似的说道:“我赵宜当这差使,真个三百六十日,没一日五更天头在枕头上,今日要算新君特别的恩典,让我睡个早觉了。可惜我只得寡人一个,上无父母,中无妻室,下无儿女;假使有个家眷,遇到婚丧大事,我那金字衔牌上,到添得一对恩赏看午门睡早觉的衔牌呢。”这日宫中内乱,没一个不忧虑,独他逍遥自在,到了晚来,将午门闭起,吃了一壶酒,睡他的太平党去了。
  所以五更时分,韩毓英、杨魁二人奉了赵公胜的命令,跑到午门,杨魁道:“小姐请在城外,待在下先进城去。如没动静,将锁钥开好,我就装狗叫三声,小姐就去从速接驾。俟圣驾已到城边,随即开城一拥而入,免得开早了城,若有惊觉,反为不美。若是我进城事不顺手,我就装狗叫一声,就请小姐进城,硬行斩关落锁便了。”二人商议妥当,杨魁一纵身上了城楼,做了一个倒卷珠帘的样子,头朝下脚朝上,向门厅里面一看:但见黑漆漆的,连守城门军士一个都没有,心中大喜。一个猫儿落地,蹿身便进了城瓮,用了一个解锁法,将锁落下,又将门闩抽脱,便做狗叫的叫了三声。韩毓英在城外听得清楚,忙飞步直奔刑部衙门送信。那知走不上一箭路,见圣驾已经到来,前面寇帧、赵公胜步行,后面就是对子马,再后便是六十名兵卒,护着两乘便轿,末了就是陈亮、雷鸣,押着胡成、赛云飞,款款段段,直向午门进发。韩毓英也不向御驾前禀说,就对寇帧、赵公胜说了底细。赵公胜便向后招呼了一声“快走”,转眼工夫到了午门。韩毓英便两手把城门一推,一声吆喝,圣驾进了午门,过了御道街,直到大内的正门,并无一人知觉。
  寇桢吩咐道:“一切执役听着,请圣驾直入正大光明殿坐朝。”赵公胜道:“寇大人吩咐他们不济事,他们皆不曾到过内庭,还是我们上前引路罢。”寇帧道:“使得。”就此二人在前,将圣驾领到正大光明殿。一声吆喝,看见里面跑出四个值殿的侍卫,连衣服也不曾着得齐全,被褥还铺在宝座旁边,两手挖着眼屎,摸不着头脑,那驴子样子似的,心里想道:是两个什么麻木鬼,怎么把两顶小轿子打到殿子上来了?正然呆想,只见轿内走出二人,直一吓,真个是魂不附体。吓得不知去卷被褥好,不知去穿衣裳的好,又不知去接驾是好。只见他们殿上殿下的乱窜,反转寇桢说道:“你们不要惧怕,圣上才得回銮,绝不加罪你们,你们赶紧把殿上物件撤去。”四人这才有了主意,忙将被褥,你一卷他一卷,搬了向殿外檐下一掼;忙把衣裳整了一整,走上殿来。见皇上已升了宝座,太子坐在一旁,东边站了寇桢,西边站了赵公胜、杨魁、陈亮、雷鸣。皇上搭眼见韩毓英羞羞缩缩的,两边班中似乎不应女子入班的样子,皇上早知其意,就赐他在下手旁边锦墩上坐下。
  皇上降旨道:“值殿侍卫安在?”只见四人跪下应道:“侍卫等在此见驾。”皇上道:“代我把催朝钟敲起。”侍卫说了一声:“领旨。”扒起来把个催朝钟,“当当的”敲得怪响。侍卫暗想道:朝房里鬼也没一个,把钟敲破了,也是无用。可也奇怪,那知钟才敲了不上一刻,直见外面九卿四相,八大朝臣,靴声橐橐的,慌慌张张的,皆跑上殿来。看官,你道这些人怎样晓得来上朝的?不但这个钟声听不到各处衙门府第里面,就是听得见,也不得如此神速。内中有个原故。十七日太后散朝之后,各人散回,一个个私下议论道:“怕的新君这个帝位,总篡不稳当。”到得晚来,听慈宁宫传出旨来,说明日暂停早朝一日。这个旨意一下,最快乐是各衙门府第管门的家人,以为明日有一天早觉睡睡。哪知才到黎明,各家就听外面扑通扑通的敲门,嘴里京腔京调的喊个不住。一众家人被他闹得没法,嘴里叽叽咕咕的骂着,走到外面把门开放,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一位太监,就对家人说道:“管家儿,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咱们奉旨来的,皇上已坐了朝,宣他们赶紧上朝去哩。”说毕,手中拿出一个纸条儿,上面一字没得,单单画了一把铁锥、两只酒坛。各处家人见是太监传旨,不敢怠慢,皆连忙报到里面,也把接下来的纸条呈上。这一班朝臣,好生诧异:要说真系圣旨,怎么纸条上画这两样物件?要说不是圣旨,怎么又明明是太监来的?因想道:新君自有新章,或者是个暗记,也未可料。俗话道:“但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在不过跑到午门,就有确信。一个一个的,依旧更衣上朝。内中只有金丞相,晓得这个铁锥、酒坛,在济额僧的暗号,怕的皇上趁夜已回銮了。连忙梳沐着衣,乘了马赶到午门,早见午门已大敞四开,但是不见黄门官等人。正在疑惑,忽听催朝钟敲得怪响,又见后面各朝臣皆蜂拥而至,一个个听见钟声,也不暇再谈闲话,急忙忙皆进朝门。问了一问,知在正大光明殿见驾。心里总疑惑还是新君,哪知走到丹墀,朝上一看,一众的皆吃了一惊,暗道:昨夜就是听说破城,怎么如此不知不觉的就已回銮了?内有一班稍有忠心的,莫不欢喜,独是那些余党,就吓得如同半空中响了霹雳一般,只得俯伏丹墀,高呼已毕,然后归了班次。皇上见朝臣一个个陆续上朝,心中大喜,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徐国舅、徐焱在慈宁宫,到得晚间,接到哈克达告急文书,知周茂阵亡,忙着太监传旨,着哈克达兼管西门。后来直至半夜,并无消息,以为安然无事,便同太后、五贤王商议了些调兵的方法。但此时内城已破,五将死的死,擒的擒,所以没得警报入内。徐国舅府里见已破城,就着了家丁送信,岂知午门关闭,那家人喉咙喊破了,都不中用,只得仍然回头。所以慈宁宫毫无听见破城消息,徐天化、徐焱也在宫内安然就寝。到得五更向后,徐焱究竟少年有心计的人,睡得慒慒懂懂,直觉得耳朵里听得催朝钟响个不住,心里一惊,连忙披衣起身。一面整着衣服,一面跑至国舅卧室内,但听徐天化呼声如雷,窗前风台上点了一支红烛,一个当夜的太监,坐在旁边打瞌睡。徐焱也不惊动,走至徐天化榻前,将帐幔揭开,用手推了一推,轻轻的叫了一声“爹爹”,只见徐天化糊里糊涂地说道:“赵公胜、寇桢既然拿到,候新君发落便了。”徐焱又叫道:“爹爹醒醒,有话讲呢。”徐天化又呢呢喃喃的道:“究着推出枭首罢了。”徐焱此时见徐天化呼唤不醒,又听宫外一阵橐橐的走路声息,也顾不得惊动五贤王、太后,便大声喊道:“爹爹快醒,大事不好!”徐天化在睡梦之中忽然惊醒,一翻身便坐起问道:“什么大事不好?”徐焱道:“适才听见外面催朝钟响了好大一会,过后又听得许多走路的声音,从宫墙外经过,就此便停了钟声。”徐天化一听,大惊失色。正欲开言,忽见来了两个太监,说:“太后同新君遣奴婢来问的,说适才外面催朝钟忽然乱击,国舅们可曾听见?”徐焱忙回覆道:“听是听见的,但不知什么原故。”话言未了,又见一太监跑来说道:“禀国舅爷,太后、新君已到外官,立等国舅爷、徐少爷二位谕话。”此时徐天化父子,也不暇梳沐,披了衣裳,戴了帽子,急忙忙到了外宫。只见太后、五贤王已坐在上面,二人正要行礼,忽然外面飞奔的进来三四个太监喊道:“启禀圣母,大事不好了!万岁爷已经登了正大光明殿,造了一员女将,已经进宫来了!”太监话才说完,只见一员女将,年约十六七岁,头戴翠垫珠抹勒,身穿玄色夹紧身,白罗束腰,素罗裙,两鬓插了两枝白绒粉团,足下弓鞋窄窄约三寸,腰间佩了青锋剑,手拿绣弯刀,抢步已到了外宫。此时太后、五贤王、徐天化、徐焱,直吓得面面相觑。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入宫捉拿徐父子
当殿收服赛云飞
  话说太后、五贤王听外面催朝钟响,正然传徐天化、徐焱到外宫计议,还未开口,只见韩毓英手拿绣弯刀,飞步进宫,后面跟了两名侍卫,徐家父子吓得目定口呆,就同呆了样子。太后、五贤王站起身来,以为此女进来,必有强暴举动,要躲避他罢,已经来不及了。还是太后究属仗着国母的位分,硬着头皮子说道:“慈宫重地,女英雄带刀入内,未知有何要事?”韩毓英听毕,忙上前请了圣安,说道:“太后休得惊慌,皇上因奸贼盘踞内禁,恐他人不谙事情,有惊圣驾,特遣臣韩毓英入内叩恩。请将乱国贼子徐家父子,给里带到皇上御前发落。皇上并面谕旨意,说圣驾出外,五贤王护国,亦属言正理顺,并不分外苛责,太后但请宽心。惟徐家父子,务求太后给臣带回缴旨。”太后、五贤王听韩毓英这番言词,心神稍定了一点。但是如将徐天化、徐焱交出,究系自家骨肉,觉得有些不忍。心中暗道:所幸这女子不是久在驾前,或者认不得徐家父子。暗暗向徐天化、徐焱丢了一个眼色,叫他们趁此逃走的蹊景。徐天化将徐焱衣袖一扯,转身正要出外。那知韩毓英一进宫来,见太后、五贤王旁边站立两人,一老一少,并非太监装束,谅情必是奸贼父子;又见太后听到将徐家父子交出这句话,就将眼睛向二人望了一望,怎能瞒得过韩毓英这位伶俐小姐?所以徐国舅、徐焱才要起脚,韩毓英就用手中绣鸾刀指着骂道:“乱国贼往那里走?”说着向侍卫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只见两个侍卫上前,一人将徐天化擒住,一人将徐焱擒住,韩毓英转身又向太后道:“恕臣唐突,多多有罪。”说毕,便押了徐天化、徐焱直向正大光明殿而来。
  皇上远远见韩毓英转回来,后面侍卫押着两人,知是徐家父子已经擒获,心中大喜,传旨着将徐家父子推上。却说徐家父子本非生就的大奸大恶,不过一时糊涂,仗着太后做这些灭族的大事,此时到了这个地步,便吓得抖抖括括,跪在丹墀下面。皇上见这样子,反转带笑地说道:“徐天化,朕问你,朕有何亏负于你,你要暗谋易位?”徐天化磕头回奏道:“臣该万死!但臣实非主谋易位,皆是五贤王的意见。”皇上道:“朕弟就藩在外,要是他的主谋,就该有私函到你,你将证据呈来。如无私函,显系是你奏请入宫,陷他不义。此时不知己罪,还想含血喷人,实属可恶!”徐天化在下无言可对。皇上又问道:“现今你旁边只有徐焱,还有徐森、徐鑫那两贼现藏何处?从实招来!”徐天化见问,不由的心上一酸,眼泪直滚,说道:“徐森、徐鑫两儿,十六晚当场就中镖身死。陛下如不相信,棺柩因昨日封城,未曾运回,如今还停在慈宁宫旁屋里面,陛下传慈宁宫太监一问便了。”说毕,眼泪淌个不住。皇上怒骂道:“老奸贼,你这两个逆子,受了天谴,你还眼泪滴滴的,假使当日没人救驾,朕的父子难道就是应该死于剑下的吗?况且就是设或朕有不是。那十几岁的太子、又犯何罪?老贼呀,老贼呀,这副心肠,也忒过嫌狠一点了!”说着对寇桢道:“这两个奸贼,且交贤卿将口供市明,照造反乱国例,议罪奏明,候朕发落。”寇帧出班叩领圣旨,就着侍卫押解刑部本衙门,自己便退入班中。
  皇上吩咐寇帧已毕,又传旨着将阶下两俘虏带上。皇上先问胡成道:“你是何人?”胡成磕头奏道:“臣是天下都招讨徐天化辖下,左营副将胡成。”皇上道:“你因何不识进退,党恶拒城?”胡成道:“臣非敢党恶,实因臣在招讨辖下,招讨之命,不敢不遵。而且皇上出外,宫中内乱,臣实不知。但知尽职守城,又不知所挡何敌,及至城破后,才知细情。臣该万死!”说着,把个头在丹墀磕个不停。皇上冷笑道:“好一个尽职守城,你因何这样守不住城呢?这样看来,就不办你甘心助逆、抗拒天兵的罪,那失机败事、有负厥职的罪,也是一死。”胡成听毕,又磕头奏道:“臣实非甘心助逆,陛下可查问赵公胜。五臣同守内城,至死不变,独臣自愿求降,还求陛下明察。”皇上道:“朕试问你,你还是开城纳降的呢?还是破城求降的呢?”胡成再不开口。但见赵公胜出班跪奏道:“胡成求降,是迫于不得而已。内城破后,还同朱猛、王德、哈克达并这就擒的女子,将韩毓英围在北城外东后街,死战不退;候至臣由北路抄至东面,将哈克达杀死,韩毓英刀劈朱猛,箭伤王德,然后他见得势孤事败,才肯求降。”奏毕,起身仍退到西边班里。皇上又望着寇桢道:“寇贤卿,这助逆拒君的奸贼,也着你拷问拷问,议罪办理。”寇帧又出班领旨,仍着侍卫押往本衙门,不在话下。
  且言赛云飞跪在下面,见皇上一起一起的发落,见得精明仁厚,暗道:“我爹爹实也糊涂,怎么这等圣君,焉有亡国的道理?不将平日的皇上行为想想,就凭招讨的一道兵符,跟着他陷于大罪,还带累女儿同归于尽。爹爹你要算死有余辜了。”心中正在想着,忽听皇上传旨:“着将女俘虏带上来!”就见一个侍卫将赛云飞推上。皇上一见赛云飞,品貌生得十分不俗,同韩毓英一比较,犹同姊妹一样,皇上不觉生出一片怜爱的心意,遂传旨道:“权把这女子松开绑来,朕要细细盘问,谅他也逃走不了。”侍卫才要动手解放,只见杨魁连忙出班奏道:“禀陛下,这女子本领甚大,有飞墙走壁之能,一经松绑,必要逃走。”因此就把在西门怎样从城墙上坠下,怎样在城脚下死战,怎样割断飞抓索,怎样在北城外飞身上了楼房,说了一遍。皇上道:“既然如此,且慢放他。”因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一年轻女子,也帮同逆党作恶?”赛云飞见问,说声:“罢了,女子既已误投罗网,陷于党贼,何能再留名后世,贻笑万年。就请陛下传旨推出斩讫,倒还干净。女子虽是不忠,还算尽了孝道,圣上不必深问,就请杀了罢。女子虽在阴间,都是感激陛下的。”说着认定丹墀中间那拜跪石上就是一头碰去。只见额角上撞开一块,鲜血直流,自觉未能得死,二次又要碰去。皇上在龙案上忙喊道:“侍卫何在?快把这女子扶住。”只见来了两名侍卫,每个攀住一面的臂膊,不得任他碰地,但听得他急得嘴里牙齿咬得怪响。
  皇上见这样子,又听他的一席言语,兼之杨魁所奏他的本领,知他是一位英雄侠义的女子,忙说道:“你不必如此轻生,朕从来最体人情,最爱忠义。你既晓得误投罗网,陷于党贼,这就算你的明处。但是你既帮同拒敌,那里不晓得抗拒天子就是同朕为难?此时既不肯留名,深怕遗臭万年,那时怎么不能彀趁早明白的呢?”赛云飞道:“那时女子以为陛下得罪太后,放逐在外,所以把陛下当做仇人一样,拼死的同陛下作对。此时见陛下一切举动,才知是位明君,所以懊悔不及,但求速死。”皇上听说,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一个英雄巾帼,被这徐奸贼闹得颠颠倒倒。倘遇见暴戾之君,一见恶党,即行问罪,岂不可惜了吗?”皇上自言自语说了几句,又沉吟一会,因说道:“你的心情,朕已明白了;你的本领,朕已知道了。朕今不问你罪,你可情愿戴罪立功吗?”赛云飞道:“女子练就一身本领,平时本同爹爹哈克达说过的,以报国恩。不料突然遇此惨变,也算是女子的命运罢。”皇上听说,方知他是哈克达的女儿,就此便问道:“你父哈克达现在何处呢?”赛云飞正要开言,只见赵公胜出班,又将守城的五将名姓,细细说了一遍,因道:“哈克达在北城东街围战韩毓英的时候,已被臣用鞭击死了。”皇上听毕,吩咐赵公胜归班,又传旨侍卫,将赛云飞解放,说声:“哈女子,朕听你的言语,知你不是匪人,朕今且松放赦你。你如要想报国,就此报上名来,听候旨下;你如不想报国,你就隐姓埋名,就此走罢。”赛云飞听皇上一番天恩,感激得眼泪直淌,说:“臣女赛云飞,既陛下不念旧恶,许臣女戴罪立功,自当粉骨图报。但有一事妄邀天恩:守城五将皆因招讨兵符所误,无论生死,均求天恩减一等问罪,未知陛下肯容纳否?”皇上道:“朕从来治国不尚苛刻,你即不言,朕亦自有道理,你静听旨下便了。”此时侍卫已将赛云飞松绑,赛云飞忙叩头谢恩。
  皇上见奸贼、俘虏查问已毕,正要问赵公胜破城情形,忽黄门官走至殿上奏道:“杭州府马仁叩见陛下,有要事奏禀,现在午门候旨。”皇上一听,大为疑惑。不知来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 孔式仪披肝沥胆
大宋君议罪论功
  却说皇上收服赛云飞,正欲查问赵公胜破城情形,忽见黄门官启奏:“杭州府马仁,称有要事奏禀,现在午门候旨。”皇上心中疑惑,不知所奏何事,便传旨宣他进来。看官,前回书中,说金丞相进午门的时候,见午门大开,只不见黄门官,因何此时突然有了黄门官呢?诸位有所不知,起先没有黄门官,是因护国五贤王传旨,十八日暂停坐朝,所以不来应酬差使;及至皇上回銮,升了正大光明殿,群臣陆续皆至,那黄门官得了这个消息,还不赶紧到午门吗?所以到得杭州府见驾的时候,已有黄门官在午门伺候。
  当下领了圣旨,就传马仁上殿。马仁见驾礼毕。启奏道:“前日宫中内乱,天子蒙尘,臣守土有职,未得远从,敬求陛下宽恕。但昨日辰牌时刻,奉到太后懿旨,交到兵部郎中孔式仪一员,着臣看管。臣因太后懿旨,不敢怠慢。今陛下既已回銮,只得将孔式仪带在朝门,候旨定夺。”皇上道:“孔式仪所犯何罪?”马仁道:“据闻因太后册五贤王护国的时候,孔式仪不肯赞成,并且挺撞国舅。所以交臣看管。”皇上道:“这句话想系孔式仪自己说的了,但他本身而外,还有旁人晓得吗?”马仁道:“上自宰相,下至九卿,凡在慈宁宫赐宴者,尽皆知道。”皇上听毕,就宣金丞相奏对。皇上道:“前日慈宁宫宴后,议论五贤王护国,可是孔式仪不肯奉诏,发交杭州府看管的吗?”金丞相道:“是实有此事,臣亲目所睹。”皇上道:“连孔式仪其时有几人不奉诏的呢?”金丞相见问,直吓得碰头说道:“臣因太后主事,虽未敢造次过太后旨意,却也未曾开口。”皇上听毕,哈哈大笑道:“朕待臣下虽属无礼,到得暗移帝祚的时候,居然的还有一个兵部郎中孔式仪不肯奉诏,这也可算难得了!”说毕,也不着金丞相归班,心中暗道:我区拿这无用的奸相。跪他一跪。因说道:“传孔式仪上殿。”不上一刻,已将孔式仪传到。
  皇上道:“适才杭州府马仁,奏你十六夜分在慈宁宫违道太后旨意,将你发杭州府看管。但你因何事违逆懿旨,快快说来!”孔式仪道:“臣那日从皇上、太子被奸贼徐森、徐鑫侮辱时,自恨身为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救护,已觉闷气不过。及至来一壮土,镖伤二贼,救出圣驾,暗中又愧又感,以为徐家受此大创,必不敢再主逆谋。不料未至片刻,徐焱按剑出席,说皇上逃走,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将册五贤王即位。所以臣也出席,情愿死在奸臣剑下,不能缄口不言,不无同他触犯。徐焱因此大怒,着两名家将,先将臣锁在期颐殿对面戏台上过了一宿。马仁见臣一到,知道臣的罪过,是因不肯党恶,非但不加刑罚,且约臣候内城开放,一同私逃,往寻陛下、太子。不料陛下已经回銮,所以马仁特将臣送到,以候陛下发落。”皇上道:“这样看来,你也算自不量力了。你且看看,你旁边跪的是谁?”孔式仪回奏道:“这是金丞相。”皇上道:“其时他可曾有半字阻抗吗?”孔式仪道:“不曾。”皇上道:“他偌大的位分,都不曾阻抗,怎么你一个小小郎中,倒反阻抗起来呢?”孔式仪道:“职有大小,忠心不分大小;臣位虽卑,也是所食君禄。臣所以彼时只知同徐焱为难,也不问自己所居何职了。”皇上听毕,传旨道:“均且退下候旨。”金丞相可怜人老骨硬,跪了足有两炷香的时候,两膝疼痛难忍,听皇上说个“均退下候旨”,他就势也就谢恩爬起,退入班中去了。
  此时皇上方问赵公胜,用何法破城,因何如此神速。赵公胜便将怎样用大帽军过壕,怎样同哈克达、周茂双战,怎样危急,怎样杨魁镖伤周茂身死,哈克达怎样逃回,又怎样着王虎明攻北门,暗同李龙、杨魁劫西门,怎样杨魁同赛云飞坠到城外,怎样韩毓英忽然开了西门,招呼进城,到北门又怎样鏖战,怎样哈克达开城冲出北门,怎样分头追贼,怎样在东街鞭伤哈克达,怎样韩毓英连伤未猛。王德,收降胡成、赛云飞,怎样上屋,怎样跳上楼房,韩毓英怎样追赶,杨魁怎样撇了赛云飞,怎样进城,怎样出北门,怎样升在楼屋上观战,怎样活捉赛云飞,怎样大众议论进城,到刑部衙门迎接圣驾,由头至尾,说了一遍。皇上听奏,随即就龙案拟了一道旨意,上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窃以嘉善矜能,古圣经邦之术;信赏必罚,国家治世之经。朕自髫年御极以来,上承慈宫保佑之功,下赖百战翊赞之力。虽德才凉薄,尚无曷丧时日之讥;而兢业忧勤,犹有万里君门之惧。遽料权奸挑乱,萧墙顿起于阋墙;国戚嚣张,宗国险归于亡国。朕固牺牲之不恤,卿真龙虎之堪嘉。势甚燎原,一朝扑灭;旋回行在,百庶以安。所有在事功臣,应受升赏;溺职之众,亦与薄惩。至主谋大逆,及胁从已死未死者,均着刑部议奏定罪。钦此。】
  【计开:】
【刑部尚书寇帧升参知政事同平章事,着将叛党定谳后升任。】
  【湖西营提督赵公胜升枢密副使。】
  【兵部郎中孔式仪升刑部左侍郎,着赏加尚书衔。并着协同参知政事同平章事、正任刑部尚书寇帧,谳问叛党。】
  【杭州府马仁升工部右侍郎。】
  【湖西营副将王虎加记名总兵衔,在任另候升转。】
  【湖西营游击李龙着加副将衔,在任另候升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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