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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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众说着笑着,酒儿菜儿的吃着,好不自在。刘香妙还在那里满口大话的摆架子,苏莲芳怕他酒多了,露出马脚来,便说道:“刘道兄,我们闲话体谈,明日已到中秋了,后日晚间我们就要干那事了,须要大家斟酌斟酌正事才好呢。”国舅道:“刘道兄掌管午门,要带多少兵丁,才足敷用?”刘香妙道:“要带兵了,倒不算有法力了。小道一个人,自然能叫这午门要开就开,要关就关。国舅大人若不相信,小道略施小技,把大人看看。”说着,便指着中厅的屏门道:“尊府这屏门,不是开着的吗?等我叫他关起来。”忙用手向屏上一指,说声“关”,可巧两扇屏门,乒乓就同人关的一样,连门闩、铁搭皆上得齐齐整整。这边徐国舅真个笑逐颜开,说声:“刘道兄法力真大!”但听西边席上苏莲芳娇声娇气地说道:“刘道兄,这屏门你已关好了,让小尼来开罢。”刘香妙道:“使得。”那边华氏觉得苏莲芳嘴里不知呢呢喃喃的说了几句,也用手一指,说了句“开”,只听那屏门吱哎一声又开得足足的,还同起先一样。此时徐国舅夫妇、真同遇着两位仙家一般,好不欢喜,直欢喜得连晚膳吃过都忘掉了,不知不觉的家人送上饭来,也就跟着吃了一个二顿。及至用饭已毕,外面已有三更向后,便吩咐家人将刘香妙送去桂花厅安置;又唤过一个老仆妇,陪苏莲芳到东厅小暗房宿息,自有床帐枕席,不必交代。国舅夫妇也就归了内室,一夜无话。次日正是中秋佳节,五更三点,国舅同徐焱、徐鑫、徐森还须上朝庆贺,敷衍故事。朝后皆到了慈宁宫。往岁徐家父子必在宫中晚宴,赏月之后方回,今岁反转要避嫌疑,庆贺之后,五贤王同太后但问了“如何”两字,国舅父子低低的只回了一声“皆安了”,随即皆告辞出宫,太后也不深留。当下父子三人出了午门,各皆上马回府不提。
  且言济公出了湖西大营,心里想道:进里的人已有了,接应的人已有了,出宫之后,反以进内之人为断后;但是出了午门,还少一人接应,必须如此如此,方能妥当。主意已定,撒步就往前走。沿湖边不多远,刚要到渡船口,只听后面有人喊“师傅”。济公掉头一看,原来是曾先生同韩公子。大约因中秋放学,出外游玩,一见济公是位救命恩人,所以连忙上前直赶到渡船口方才赶着。喊应了济公,便说道:“师傅今将何往?今日中秋佳节,可否请到敝处小聚小聚?”济公道:“好呀,好呀。”说着,三人皆上了渡船,过了湖直奔韩府。这位济公,真正奇怪,他进了韩府,简直就同跑惯的地方一样,转身同韩毓贤说道:“你家西厅桂花甚好,俺们就在西厅聚聚罢。”毓贤道:“遵命。”不知是何道理,那韩府由外面到西厅,却从正厅旁边西转弯有一小门,不料济公走到此处,也就转弯,到得里面。曾先生同韩公子皆上来叩谢救命之恩,才要行礼,但见济公转身往外就走。二人不知何意,曾先生外出追着,济公道:“你这浑人,你把人约来,叫人受罪吗?俺只得爽快的走了。你要我在此耍耍,第一是不要尊姓大名,第二是不要磕头唱喏,第三是不要谦坐奉茶,只要赶紧的拿酒来菜来,俺是最合适的。”曾先生道:“遵命。”说着朝旁边一站,手向前一邀,说声:“师傅请罢。”济公翻着眼睛,朝他一顿望,复行拍着腿,又一顿笑,用手指着曾先生道:“你这个人啊,要算是生性不改,倒又请呀请呀的来了。”可怜曾先生,被他弄得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向旁边一个家人说道:“你去关照厨房,速办一桌烤席,不可有误。你们把花雕酒办一坛来,越早越好。”济公听得哈哈的笑道:“这才是待客的道理呢。”忙抢步就进了西厅,恰恰东边又横着一张琴床,他也莫名其妙,就往上面一坐,对毓贤道:“这张床这样短小,大约是五六岁孩子睡觉的吗?”疏贤也不便同他辩白,只得答应了一声,就往后走。
  恰巧碰着黄夫人穿了大衣,出来叩谢济公日前相救之恩,毓贤忙止道:“不必。”就把适才同曾先生所说的话,说了一遍。黄夫人道:“他虽如此,我总要自尽其礼呢。”毓贤道:“这人的脾气,母亲不知,他回来以为不适意,抑或认真的就走了。”母子正在龃龉,只见韩小姐毓英走到,忙问其故,毓贤又说了一遍。毓英道:“照这一说,母亲,这叫做‘恭敬不如从命’,他既喜欢吃酒,就关照家人多办好酒孝敬孝敬他,尽我们的诚心就是了。据女儿看来,我劝母亲也不必见他。但我们到要在屏外瞧瞧他,究属是个什么样子?”说着便把黄夫人拖住,隐身在屏风外偷看。此时家人却然手忙脚乱,已把酒席摆好。但见济公一看见酒至,忙站起来跑至席前,当中往下一坐。曾先生同韩毓贤也连忙入座,毓贤提着酒壶便来敬酒,济公伸着那只打把手一把将酒壶抢到面前,说道:“你这个小孩子,又来坏我的规矩了。”此时毓英小姐在屏外看得这个样子,不觉噗的一笑,但见济公抢走出席,走至屏后,一把将韩小姐拖住,大众大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女英雄筵前受柬帖
刘道士月下召花妖
  且说韩小姐隐在屏后,见得济公这个样子,不觉噗的一笑,济公忙跑到屏外,一把就将韩小姐拖住。大众大吃一惊,以为王府的千金小姐,何能容得个和尚浑闹,兼之韩小姐手脚不弱,大约必要大大的发作,闹得个主不成主、客不成客的呢。那知韩小姐是位巾帼英雄,并毫无一点娇怯憎恶之状,反转说:“师傅去吃酒罢,不可耽搁了酒兴,要与女子有话讲说,女子便进前领教。请师傅吃着酒,说着话最好。”济公听说,便丢了手话道:“最好最好,快些来。”一面招着手,一面就走到席上,重新坐下,拍手称赞道:“这才算得是个好女子呢!”搭眼见毓英已走至旁边椅上坐下,说声:“韩小姐,俺听说你本领不弱,怎么替我修大成庙的一个监督,你就打起他来么?”毓英道:“不怪女子放肆的,却怪是他自取其辱。他假传圣旨,还值不值得一打吗?”济公道:“你遇见假传圣旨,你就要打他;若遇见弑君篡国的人,你怎样呢?”毓英道:“立时杀却。”济公道:“恐怕未必罢。那假传圣旨,因为他碍着你家里,自必负心负意;至于弑君篡国,你家此时又没人在做官,俗语说过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俺看你也只得出双耳朵听听罢了。你不必欺俺了。”韩小姐一听济公之话,不觉蛾眉倒竖,杏脸通红,立起身来说道:“圣僧这句话,未免太轻看女子了。人生在世,国与家一体,君与亲同尊;乱臣贼子,人所共忌。女子生逢盛世,谅无这些意外之事,倘有不测,不是女子在圣僧前说句狂话,大约我这刀尖上,总要发个利市呢。”
  济公暗想:这女子被我激着了,俺索性激他一激,弄得他牢牢札札,俺才放心得下。想罢,复行对韩毓英一声冷笑,用手指着道:“你这妮子,要算是有点血气之勇。你晓得外面飞墙走壁的能手甚多,恐怕你这点伎俩,只好关着门,同金仁鼎那些不值价的货物卖弄卖弄。”韩毓英听毕,直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的样子,道声:“师傅,你不必小看女子,我韩毓英情愿遇见能手,把个头颅送在他手里,死了都是佩服。若是临了大敌,就便遇着的是三头六臂,要想我韩毓英退后一步,恐怕我韩毓英做得到,这两只腿子未必做到。到明明就分别了我是鸡蛋,他是鹅卵石,怕的总是要碰碰的。”济公听说,拍手大笑道:“好呀妙呀,妙呀好呀,这才是一个好女子呢!”说着,也向身边掏出一个柬帖来,封得好好的,站起出了席,便交与韩毓英道:“明日夜分亥初三刻,你代俺开缄,照样行事,风雨无阻;但此柬帖,不可预先开启。总叫你杀个爽快,替国家干一件非常的大事罢了。”韩毓英向济公一顿发呆,暗道:你这个和尚,既要用我,就明说也好,偏偏要用这一片的激功。韩毓英当下接了柬帖,说了一声“遵命”,转身就往内走。济公见大事已毕,也就不再入席,大踏步往外就走。曾先生、韩公子以为他顺便出外小解,还在席上呆呆的候着,过了许久,走到外面查点,方知他已走了多时。这边韩府,各人自必议论纷纷,不在话下。
  单言济公出了韩府把一条湖边走尽,绕到大街,转到北门,进了如意馆,只见雷鸣搭眼便喊道:“你们息息手出来罢,师父来了。”你道陈亮、杨魁此时在后面做什么事?只因吃饭时刻,大家就谈些武艺,杨魁便说出自家毒镖的狠处,陈亮道:“今日师父不知何时才回,你家店里,今日又关门过节,杨兄何不把用镖的法子,教教小弟呢。”杨魁当即允许了,吃饭已完,所以就同陈亮到后面院落里教他的毒镖。雷鸣本是个浑人,他反嫌他们不肯安逸,连看也不看,他就一个人,闷闷沉沉,门外踱到门里,跑得就同走穿花风似的,心里但说师父怎不回来。所以一见济公,心中一喜,就喊个不住。二人在后院听得真切,知师父回来,杨魁忙将地下打的镖,一枝一枝的拾起,同陈亮走到前面。但见济公坐在一张凳上,嘴里喊着道:“今日苦煞了,事件忙多了,快点拿酒来,酬谢酬谢喉咙。”杨魁一见,忙问道:“师父吃饭没有?”济公一听着急道:“你这人委实可厌,咱说吃酒、你偏说吃饭!”杨魁忙改口道:“吃酒吃酒,是我弄错了。”济公听说,格外着急,翻着眼向杨魁道:“吃酒吃酒,难道嘴里吃酒说得如此热闹,就算吃酒了吗?”杨魁见说,好生没趣,忙叫过一个伙计来,着他快些整顿酒菜。不上一刻,均已拿到,四人就坐一桌。刚好四面坐定,济公端着酒碗,向陈亮、雷鸣道:“俺那吃惯的菜,你们办的不成?”陈亮、雷鸣同声说谎道:“今日过节,外面禁屠,别说狗肉罢,连猪肉都没有。”济公听说,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两人为这样菜也跑狠了:陈亮是在后院里跑了半日,雷鸣是在店里店外跑了半日。你们这些狗头,好的好的,要算是很孝顺我师父的!”雷鸣、陈亮被收拾了一顿,只得哑口无言,反转杨魁解烦,酒儿菜儿,奉此奉彼的闹个不住,一直吃到一更向后,济公在桌上,就带吃带睡的打起呼来。雷鸣、陈亮晓得他的脾气,也不喊他。三人就乱吃了点饭,关照伙计把桌上收拾干净,仍摆了两样菜,一壶酒,各人皆散去。到外面踱踱月色,回来见济公仍然坐在那上面,眼睛闭着,手托腮下,鼾呼不已。杨魁要上前喊他,陈亮忙对杨魁摇手,各自归房安息,暂且不表。
  更言国舅府中这日庆贺中秋,晚间就在桂花厅将四面窗槅推开,熄去灯烛,开了四桌盛席。每席当中挂了一粒夜明珠,同那初上的月光映起来,整个桌上各物,看得清清楚楚。反转厅外西边架了一座彩棚,里面挂着各式花灯。这个取意,是叫做东面看月,西面看灯。一众家人,也在走马檐下开了圆桌下席。厅里一席首座是刘香妙,旁边徐国舅作陪;二席首座是苏莲芳,旁边华氏作陪;东厢一席,是徐森、徐鑫、徐焱三人;西厢一席,是三个媳妇。真个水陆交陈,杯盘错杂。看官,世上做事件难不过是个做书的人,有人看到此处,就想道:这位做书的笔下少检点了,昨日刘香妙、苏莲芳一来的时候,吃的素席,请问今日这四席是荤席,还是素的?要说是素的吗,今日一个节期,不能因这两个吃素的,统统皆陪着吃斋;要说是荤的吗,不能叫这两个吃素的忽然从此破戒。要就是有荤有素罢,觉得这样菜能吃,那样菜便望着人吃,又非待客之礼。只因其中有个原故:中秋这日,国舅府例行早点,上下皆是鸡鸭面。苏莲芳起身,晓得国舅上朝,便到了华氏房中。不上一刻,家人就把早面送至。华氏道:“哎呀,我倒忙煞了,连师傅的早点,还不曾关照厨下预备呢!”苏莲芳道:“不必费事,就是这面也好。”华氏道:“师傅莫看错着,这是鸡鸭荤面呀。”苏莲芳红了脸说道:“夫人不必看古皇历了,现今出家人,越有法力,越是讲究吃荤。你不晓得这济颠和尚,他一点法力没有,反转以狗肉和尚出名吗?”华氏因此知道他们皆不吃斋,所以晚间一律皆是荤席。闲话不提。
  当晚国舅府大开筵宴,刘香妙、苏莲芳真个出色出世,头一次到此富贵境界,心中好不欢喜,加之大事成功,他日同到双修庵,更觉称心满意。一面吃着,就此一个个皆喜笑欢欣,谈了些古往今来。忽听徐焱高声叫了一声:“刘道长,请问当日唐明皇同叶无师游月宫,究属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刘香妙一听,晓得这人有些见识的,在国舅府中人,必要把他弄佩服了,各事才得顺手。因说道:“这些伎俩,要算是道家随常便饭,何足为奇,怎么说是假的呢?”徐焱道:“难得今日却遇道长,可否今夜带领愚父子到月宫一游呢?”刘香妙暗想道:我怎能有到月宫的法力呢?忽然心生一计:等我来弄点障眼法,混混他罢!因接口说道:“使得使得。”又说道:“既蒙见谕,我等何不将此酒席,移到月宫里吃去呢?”国舅大喜道:“道兄既有此法力,这是最妙的了。”于是刘香妙向家人讨过一把剪刀,一张白纸来,见他把纸剪得滚圆的,向壁上一糊,顺便在杯中含了一口酒向纸上喷去,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满厅的人,觉得身子飘荡。再一细看,四面皆是祥云,一个个皆坐在月宫之中,闻得庭外的月桂,一阵一阵的异香,十分自在,但是不见有人出入。
  徐焱又说道:“刘道长,既承仙法,使我等身在广寒,但宫中仙子,可否给个我们见见吗?”刘香妙闻言,心里暗骂道:你这个刁钻鬼,出的题目,要算是越过越难的,幸而我还有点法术,不然是真正活被你丢相了。心中想定,随口又应道:“参议公既想见月宫仙子,这也不难,待我呼来便了。但此时伊等皆在后殿侍宴太阴星君,未便呼唤,必须稍待片刻,候他们席散之后,再行唤来,把诸位见见便了。”看官,刘香妙因何要僭言耽搁时刻呢?只因这个妖道那里能请动月宫仙子,他的居心预备用九天仙女劫妖符,将各处的花妖劫得来,混个场面。但这符须要在手拳上画四十九道,有多时耽搁,故用此缓兵之计。当下徐焱以为实言,依旧吃些酒,同徐鑫、徐森谈些别的事件。那些女席上,同华氏等,也均评论月宫的景致。但是刘香妙此时,也不吃酒,也不出言,右手捏了一个诀,向左手掌心里画个不住,过了许久,只听刘香妙高声道:“诸位请见见罢,诸位仙君皆来了。”大众就此皆站起身来,但见在前来了四个女子,皆打扮得使女的样子,近前打一稽首,口称道:“奴婢白凤仙、彩凤仙、金菊仙、粉菊仙,谨遵法旨。”二起一女子身着素罗裳,头挽堆云髻,近前也打一稽首,口称:“小仙李素春,谨遵法旨。”远远又来了一簇女子,觉得前面隐隐有两盏宫灯引路,一灯上题着“管理群芳”,一灯上题着“协治万卉”。大众皆注目望看,觉得冉冉而来,心中好不欢喜。忽见得那些女子陡然停了步,不往前进,内中蹿出一个邋遢和尚,直奔前来。刘香妙、苏莲芳均大吃一惊,登时拔剑出席,徐国舅、徐森、徐焱、徐鑫,也拔剑相助。那来的五位仙女,尽皆逃散。席前徐国舅、徐森、徐鑫、刘香妙、苏莲芳,把一个和尚顿时围住。不知这个和尚究系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装灵官五人现呆像
摇大会七点闹神通
  话说济公圣僧,八月十五日在如意馆酒后就桌打盹,并非真要睡觉,却因有件心事,不便同他三人说明,故此装作瞌睡。及至杨魁等归房安息,他便作隐身法,来至国舅府,到了桂花厅。见一群奸贼,男男女女,陪着那刘香妙、苏莲芳,杯去盏来,高谈阔论,好不适意。又听见徐焱要游月宫,看见刘香妙兴妖作怪的,好不发笑,暗道:只恨我不开杀戒,要此时拿把刀来,杀个罄尽,倒免得明日宫中一番的扰乱了。忽然心中打算,又听徐焱要召月宫仙子,那刘香妙便在那画九天玄女劫妖符。济公初意本要破掉他的法术,丢丢他的丑,转念一想,但看他召些什么妖精来。不上多时,但见一些花妖陆续来到,暗道:这九天玄女符法,倒也利害,连牡丹妖王、芍药妖相,居然也劫到此地。济公连忙跑出,对着花妖迎上,只见那些花妖一见济公,也就停步,战战兢兢,忙上前打了稽首。济公道:“你等何往?”那妖齐道:“奉九天玄女之召至国舅府,不敢不至。”济公道:“你等回罢,九天玄女如有谴责,就说奉俺的法旨遣回了。”所以大众见众仙冉冉而来,忽然停步。就是这个时候,济公将花妖遣回,转身收了隐身法,飞步就直奔桂花厅而来。
  刘香妙、苏莲芳认识济公,一见吓了一跳,忙将腰间宝剑抽出,奔上就砍。徐国舅父子三人,也各拔剑围上。济公此时手无寸铁,心生一计,暗道:此间有现成十样锦的流星,何不用用。将身一蹲,便上了桌,就将桌上的碟儿、杯儿、壶儿,一件一件的,当兵器打下。这一桌打完了,又到了那一桌上,四张桌上,打了一个罄尽。心中想道:咱想这几个人,有的去死期尚远,有的还有十几个时辰的阳寿,咱总不能逆天行事,只得拿他们耍耍就罢了。心中想定,一纵出了圈外,对着这五个人念了一句:“唵嘛呢叭迷吽。”说声“定”,一个个的就同庙门口的灵宫菩萨差不多,宝剑举着,眼睛定着,身子动也不动。济公顺手就在壁上,把张白纸一扯,仍作起隐身法,在旁边听了闲话。只听一些女子、一班家人,个个说道:“奇怪,奇怪,原来还是在我家里打的呢。”大众女子道:“我们刚才在月宫里看着打,不敢动身,深怕从天上跌下来,怎么此时还是在我家桂花厅里?早知如此,我们早走了。”一众家人,也说道:“我们在檐下吃酒,但听得抛碗打盘的一派乱响,我们就同不知在于何处。早知还在家里,我们也去帮帮势了。”语也才了,只听华氏同徐焱喊道:“你们去查点这和尚,从何处走了,快些把厅上灯烛点起。”一众家人,忙个不住,找和尚的找和尚,点灯烛的点灯烛。转瞬之间,桂花厅灯烛辉煌,如同白昼。徐焱定睛一看,见得满地碎磁破碗,自不必说。最是这五个人十分有趣,一个个皆是满身的油汤脚菜,还有刘香妙头上,刚刚顶着一烤鸭,苏莲芳头上,顶了一个鱼头,皆是动都不动,好像唱《水漫金山》那出戏上装的些妖怪一般。徐焱又气又闷,走上前来,喊也喊不应,拖也拖不动。
  正当无法可治,忽见找和尚的家人回说道:“禀三老爷,家人们四处找了,并没见一个和尚。”家人正在回禀,济公忙将隐身法收起喊道:“俺在这里呢!徐焱小杂种,你来看,你家里摆着的这月宫供,可好看吗?”说着拍着腿,朝着这五人笑个不住。徐焱一听和尚喊他,直觉气往上冲,喊道:“家人们快上前抓这秃驴。”济公听说,又哈哈的笑道:“徐焱你不必着急,闹了耍的呢!你要抓俺,俺还到月宫去了。”说着,脚一蹬,忽然不见。可也奇怪,和尚走后,一个个也都能动了,也能说话了。只听刘香妙接二连三地说道:“可恨,可恨,怪我不好。”国舅忙问道:“这个和尚可是济颠僧吗?”刘香妙忙摇头道:“不是不是。”那知刘香妙刚一摇头,恰巧头上的一只烤鸭往下一落,苏莲芳嗤的一笑,刘香妙道:“不必笑人,你光头上也有一样物件呢!”苏莲芳用手一抓,原来是一个很大的鱼头,大众反转笑不止。刘香妙道:“诸位不必笑,待我把这位和尚的来历说明。他本是月宫看头门的和尚,因我等到月宫去,不曾做个节略奏明太阴星君,恰巧他酒吃醉了,被我们偷进去吃酒,所以他醒转来,就同我们闹事。但是我们虽然受了他病,他此时怕的在月宫里要受些责罚了。”徐焱道:“不错,怪道他临走说的,仍到月宫去呢。但恨这个秃驴,不知叫什么名字?明日等到新君即位,必定要叫他申封奏表到太阴星君,谴责谴责他,煞煞我的气才称心呢。”华氏道:“刘师傅实也不觉大意了,怎么能私下就到月宫吃酒呢?这也算自讨苦吃。”国舅道:“不必多说,还要叫人把澡锅烧起,大众还要洗洗澡,这一身油汤油水的了不得了。”大家就此不欢而散,尽皆沐浴更衣。厅前打去物件,自有家人打扫不提。
  且言济公在国舅府戏弄之后,仍然用隐身法回到如意馆,见桌上灯还点着,两样菜一壶酒,还在原处。济公重新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到得四更向后,真个打起瞌睡,就此坐着呼呼沉睡,及至天明,陈亮、雷鸣、杨魁起身至外,方才惊醒。他三人以为济公在此睡了一夜,不料他到在国舅府做了一场上好的戏法来了。当时三人,净面吃茶,独济公是用不着的。却喜杭州面饭店,例行午、秋两节,节后皆剪门三日,刚刚让他们在此做个落脚的地方。而且如意馆的这位东家,一者碍着外甥杨魁的面子,二者因济公名声广大,所以不但不敢嫌烦,反转关照一切伙计恭维不暇,但是晓得济公不喜欢尊姓大名闹浮文,所以他也不来酬应。
  这日因馆中无事,凡通城开酒饭馆的大大小小,共计三百六十家,他们有一个弟兄会,每人出一吊大钱,用六个骰子摇点子,顶大的得会,可算一千文,就得三百五十九千文,大家赌点运气。还有一层,三百多人,摇这六个骰子,难免不得同点。他们又想了一个法子,另外置一签筒,内贮三百六十根筹,筹上由一号起,到三百六十号止,未曾摇骰,大众先去抽筹,然后凭手中之筹,摸号摇骰。譬如六个骰子,顶多不过三十六点,如其两人摇三十六点,是尽在前一号先摇的人得会,后摇的没有得。这个会行了已有数十年,这如意馆的东家,不曾得过一次。
  这日中饭向后,济公正同杨魁、陈亮、雷鸣还在那里吃酒,见外面来了无数摇会的人,济公早已明白。忽然如意馆的东家,走至济公前,叫了一声:“师傅,再添一壶酒来罢。”济公道:“不拘添不添,长流水最好。”又毒声毒气地说道:“你不必问我们吃酒,你去得会罢,得了三百六十千大钱,才有好多年酒吃呢。”东家暗道:我又不曾告诉,他到晓得我摇会,这位法力委实真大,我何不请他作个法,叫我得了会呢?想着,正要开口,只见济公朝他呵呵一笑说道:“你不必闹我的酒了,你去便得会了,我包管你着,你不要烦碎了。”那东家见济公真不真、假不假的,也不好再言,只得移步出外。只见店堂内外,人山人海,共喊道:“抽签了,速来罢!”就此你一根,他一根,抽个罄尽。大家将筹来看,却如意馆的东家抽的是第一号筹。心里喜道:这位和尚,真算是法力无边呢。见得筹已抽完,上面又喊道:“第一号上来摇会。”那如意馆东家,以为必定断是三十六点,有和尚保着我呢。得意扬扬的跑上台去,将六个骰子,翻成一个一二三四五六的不同样,盖好了盖子,两手恭恭敬敬的捧起,心里祷视道:济公和尚,济公师傅,济公圣僧,你老人家,要保佑我得会呢。难得你老人家在我这里,也算有点缘分,就是不看我恭维你的道理,也要看我外甥的情面才好呢。务求师傅,必定要给我三十六点,一点都不能少的。祷视已毕,端起骰盆,摇了三下,大声高呼道:“你们来看三十六点罢。”大众站在下面,吃了一惊,以为第一号真个摇了三十六点,你我皆不必摇了。一个个遂喊道:“走罢走罢,不必摇了。如意馆第一号,便摇了三十六点。”底下一片喧嚷之声,真正如潮水一般。
  只见上面管盆的,忙摇手说道:“你们别走呀,还不曾开盆呢,适才是说了要的呀。”大众听见,方才心定。但见那管盆的把盖一消,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好耍呀,三十六点,有个零头了!”又高声报道:“写账的记账,如意馆第一号七点。”这位东家心里实在是难过,得会不得会还是小事,下手喊三十六点,大众便一阵惊慌,如摇个二三十点,还不介意,偏偏摇了一个七点!往后谈起来,岂不把人笑煞吗?但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垂头丧气,跑下台来,连同大众都不好意思说话,急忙忙跑到柜房后里,往床上一睡,心里却有点怪和尚拿我取笑。可也奇怪,但听见外面报账的,左一个七点,右一个七点,一直报到末了,剩不上四五根筹,都是七点。心中这一欢喜,非常得意。连忙在床上蹶起,走到柜外,大众也对他甚称奇怪。听说仅剩第三百六十号那一根筹未摇,只见那人走上台去,说道:“这回我要做做法术呢!”叫声:“看盆的朋友,你不要消盖,让我自家消。”但见他摇了三下,轻轻的把盖子消了一半,大叫道:“好了好了,已看见里面有一个红通通的四了,至少总有九点了,会总是我得了。”大众到不介意,单是这位如意馆的东家,就同落在冷水里一般。不知此会到底是何人得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议救护圣僧作法
谋弑道群贼进宫
  话说这位摇会的,把骰盆盖微微消开一望,见里面已有红通通的一粒四坐在里面,说道:“谅情会是我得了,里面已见有一颗四,其余即便统统是一,也有九点,这会还有谁抢得去吗?”真个喜欢极了。那只手消那缸盖,反将一抖一活,就同不晓得该怎样消法才好。只见他五个指头,鲤鱼下簟的样子,把一只骰盖笼定,刚要提起,忽然手又一抖,当的一碰,把盖子消开,向旁边一放,拍手大笑道:“不要数了,用两个骰子,都是我得会了。”但见得里面一个四,四面围着些五同六,连那管缸的便叫喜了。忽然管缸的大叫道:“朋友,你且莫欢喜,还是要重摇的,你数一数盆内几个骰子?”那人定神一数,不觉吃了一惊,见盆内但有五个骰子。再一查点,恰巧一颗骰子在盆外台子上,并且也是个六。大约是消盖的时候,手一抖,便将骰子碰走了一颗。但见那人发了半晌的呆。那管盆的又道:“不要呆想,谅情没处假日,盆子是你自己消的,总之大众不能六个骰子摇,你五个骰子得会吗?只得再去重摇了。”那人初则恨不得就要辨别辨别才好,转念一想,好歹顶大的点子,不过七点,谅情也没有个赶不上。就此把那盆外的骰子拈到盆里,又仔细数了一数,才把盖子盖好,嘴里说道:“有福依然在。”搬起来摇了三下,说道:“管盆的,你代我消罢,充数至尽,消一个六点罢。”话言未了,但见那管盆的,把盖一消,呵呵大笑道:“朋友,应着你的话了,真个是六个一,恰巧的是六点。”那人只气得在盆内把骰子一把抓起,向街心里一掷,说声:“去罢!算你这副骰子是如意馆的东家的骨头做的。”跳下台来,气冲冲向外走掉。这边如意馆收钱得会,欢天喜地,心中感激济公,不必再烦碎说了。
  但是这班人闹到终场,外面已上了灯火。约在黄昏时候,济公便向陈亮、雷鸣、杨魁说道:“外面已不早了,你们赶紧饱餐一顿,马上要去做一件大事呢。”杨魁见外面摇会的散去,便叫过伙计来说道:“你们从速胡乱的装些菜儿饭儿的来,我们吃了,要去有事。”伙计答应,送过些熟菜,又装了几饭碗饭,各人吃了一个尽饱。净面已毕,济公唤过杨魁附耳道:“你赶紧结束停当,代我如此如此。”杨魁领命。又唤过陈亮、雷鸣,附耳说道:“你二人代我去如此如此,不可有误。路间虽遇到危急,直赶前进,以到西湖边船上为准,中途自有人来接应。”二人亦领命,均各跑到后面,换上夜行衣服,走到济公前,说句:“某等就此先走了。”济公又说道:“这样走法,怎样进得内地呢?你们皆站定,候我办理。”但见济公代他们各人作了一道隐身法,又说道:“匡约这符法时候,将彀混到内地。到得动手时候,就凭你本领了,不得再仗些符法护身,切记切记。”三人领命,跑出店外。济公亦随后自去办他的事,暂且搁过不表。
  话分两头。这边济公着雷鸣、陈亮、杨魁起身,那边国舅府一到午膳之后,徐天化便同徐森、徐叛、徐鑫、刘香妙、苏莲芳商议,说道:“此时已经不早,进宫的戏班,就要送去才好呢。”徐森、徐鑫忙应道:“家将六十名,已如数选定。还有一件巧事,内有三名幼年曾入过戏班,并能偏就上台走走加官,说说白话,还有六名并能吹打锣鼓。但戏箱戏衣,当要及时想法。”国舅听说着急道:“此时想法,怎样来得及呢?况且此物到何处想法,汝等做事大率是有粗没细。”徐焱在旁冷笑道:“父亲不必着急,这是二位哥哥的好意,以为这件大事,也要留点功劳把别人干干。”说罢,便唤过家人关照道:“你到后面留春墅招呼他们,把六只戏箱抬来。”家人领命去后,不到一刻,但听“哎呀哎呀”的抬到。徐焱立起指着说道:“一号箱内有加官面具一副,袍铠五套,锣鼓全式。二、三号箱内,有六十件伶人洒花便服,叫大众统统换起,方能混得进去。但此箱腾空,即可将各人兵器藏在里面。四、五、六号三箱,皆是唱戏应用之物。就请二位哥哥,叫六十人装成戏子,先行带进宫内便了。”国舅闻言大笑道:“到底还是三儿做事入细。”徐森、徐鑫听说,心中好不作呕。忽徐鑫又说道:“三弟,照此看来,我们还要另找几个真能唱戏的做做场面的才好。想当晚一经开席,台上就要开锣,到得我们动手,还有许多耽搁。倘皇上一时高兴,点上一出戏,场面上唱不起来,不是暂时就露出破绽吗?”徐焱道:“二兄你真算越发做笨事、说死话了。我有一个法子,两兄送班进内,就请奏明太后,说这副戏班,是由契丹学来唱番国跳舞戏的。那时场上,只要手上抓一把刀或一把剑,随意跳跳,还愁这昏君面前欺他不过吗?”国舅听毕,拍手赞道:“妙绝!这个想头,真是亏你。”国舅说毕,就此便着徐森、徐鑫领着家将,换上衣服,另将各人兵器藏在戏箱内,送入慈宁宫。可算国舅府做过一件事了。
  当下徐森、徐鑫去后,徐焱又说道:“我还有一事可虑,这位九门提督,凡历年太后万寿,他总带二三百兵在慈宁宫门外扎下一座营盘,这苏师傅一人接应,究嫌单弱。我的意见,还要想一个法子,方得妥当。”苏莲芳听毕,微笑了一下,尊声:“参议爷,你老人家的见识一些不错,但到此时想来已经迟了,小尼久已筹得定定的。”说着,便由腰间取出一物,如同芸香盒子差不多的样子,但一面有一个铜柄,两对面又有两条细管,指着道:“这就是抵挡九门提督之物。”国舅不解何用,方要开言,只见徐焱道:“好的好的,有这闷香,又省着无数的事了。”又听刘香妙道:“不瞒诸位,我到午门时,那门厅门军,我也是这个法子待他。”大众说说笑笑,过了一刻,但听华氏说道:“此时就着厨房开席,早些吃饭了,好各干各事去。”国舅道:“使得的。”说时迟,那时快,一声传下,当时厅上两桌席,摆得齐齐整整。此回徐天化、徐焱同了香妙一桌,华氏陪着苏莲芳。席上谈的,不过是怎样接应,怎样追赶,议论一番。酒饭既毕,大家皆漱口净面,家人又倒上茶来。见外面太阳已落,刘香妙、苏莲芳两人,用眼睛授了一个意思,起身说道:“我等先走了。”国舅道:“诸事谨慎,一切仰仗。”说着,立起身来,把手拱了两拱。苏莲芳道:“我等仗着新天子的福气,国舅大人的时运,总没个不成功的。”说毕,两人各向大众打了一个广概的稽首,转身向外就走。这可算国舅府又做过一件事了。
  当下徐国舅见刘香妙、苏莲芳已走,也吩咐外面备马。父子二人,袍内皆暗带佩剑。刚要起身,华氏又叮嘱一番,无非叫他们不可大意,放走了皇上太子。国舅道:“你不必多言,如徐森、徐鑫每人杀一个昏君同太子,还不同杀鸡屠狗样的吗?谅情再没有变动的。但你当叫厨房预备两席极盛的酒席,刘香妙、苏莲芳他们不懂规矩,大事定后,抑或他们先就回来,人家辛苦一夜,不能不款待款待,这是要紧的。至于我等除去旧君,还要拥立新君,有许多善后事件要办,或明日宿在宫中就便做事,不得回来,也未可知。总之一有喜信,你们自然晓得,不必挂念是了。”说毕,便同徐焱转身出外,府前上马,径往慈宁宫而去。但是这一去,管教堂堂国戚,变为缧绁囚徒;寂寂宫闱,顿使干戈扰攘。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颠和尚半路戏奸臣
猛杨魁单锤救圣驾
  话说国舅各人,分三起进宫。第一起是徐森、徐鑫率领家将,第二起是苏莲芳、刘香妙,第三起是徐天化、徐焱。但徐森、徐鑫进宫之际,时候尚早,一路无话。进了宫门,自将率领番国跳舞戏班进呈祝寿的话,奏陈一切。太后、五贤王各皆暗知来意,自不必说。二起刘香妙、苏莲芳作起隐身法,进了午门。苏莲芳对刘香妙说道:“你便在此拣一处地方落脚,专候不测。我昨晚已同徐焱议定:第一是假或徐家万一败出,你便开门放出走;第二是假或有人保着皇帝、太子逃走,你就帮同捕捉。顶好是你这里没有动静,是最妙的了。”苏莲芳说毕,飞步直奔入内。走不多远,但觉脚下不知何物一绊,跌了一跤,刚刚把一个秃头,栽在路旁扣马桩上,登时起了一个大瘤,幸亏不曾见血。要是见了血,他这隐身法,便要破坏,当时现了像了。苏莲芳用手一面揉着头,一面跑着,心中也有点诧异,就不知脚下为何物所绊。看官,你道这苏莲芳跌这一跤,究是何物所绊?只因苏莲芳进午门这个时辰,济公刚刚也进午门。两家皆用的隐身法,却有一点分别:济公在法子里面,却能看见苏莲芳;苏莲芳在法子里面,不能看见济公。可算一样的法子,但功夫就见出有深浅了。济公见苏莲芳昂着一个秃头,直往前进,暗道:这样忙法,真个是抢死一般,但去死还有好多时刻,我拿他们开开心。想着,便追到前面,用一只腿向路中间一支,那苏莲芳所以一绊,就是一跤,连忙爬起,揉着头,还是直走。济公好生发笑。此时济公却也无事,就在这条路上巡逻巡逻。
  又过片刻,见徐天化同徐焱二人骑着高头骏马,后面跟了两名家人,也将进午门。济公迎上,暗道:我索性叫他们吃点小苦。想罢,见路旁靠着一根架天篷的木头,济公顺手往下一推。但见徐天化的一匹马,正往前走得行行的,忽被木头一倒,吓了往后一缩,后面徐焱的马往上一撞,两人在马上俱坐立不安,一个从左面栽下,一个从右面栽倒,幸亏两个家人连忙上前勒住马头,将二人扶起。徐天化脸上擦损一点油皮,徐焱把腿子揉了一揉,还算未受大伤。天化发急,对家人说道:“你去查一查,这木头是谁人家的,代我把那主人抓来。”家人方欲查点,反是徐焱说道:“爹爹走罢,这些小事,我们此时无暇问及,过后再查便了,谅他不能搬家逃去。”天化听说,觉得倒也有理,只得耐着火性。已见到了午门,将马着家人牵回,迳同徐焱又往前进。到了大内,走至慈宁宫门首,直见里面灯烛辉煌,十分热闹。九门提督忙由帐棚内跑出,请了国舅的安,又同徐焱客套了几句。当官太监,不待通报,就引着他二人到了外宫。但见四相九卿,均已齐到。太后坐在帘内,帘外当中坐的皇上,上首坐着王贤王,下首坐着青宫太子;还有些宗室,均已锦墩分坐两旁。徐天化、徐焱忙抢上一步,先叩贺太后、皇上的圣安,又向五贤王、太子行了礼,转身退下。方欲就座,见徐森、徐鑫打从宫前经过,急忙忙的调度那些戏子,两下皆打了一个照面。那边徐森、徐鑫自然办理他们的事去了;这边徐天化在锦墩坐下,徐焱便到九卿班里去谈说谈说。
  忽见一位走至徐焱面前,说道:“徐寅兄,今天我们这朝贺日期内,出了一件岔事。徐寅兄,你明白吗?”徐焱本心病,却被他此言一提,心里最怕是走漏消息,真个心里忐忑忐忑的跳个不住。忙回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寅兄。请问这朝贺期内,有什么岔事?到要请教请教呢!”那人道:“这件事显而易见,个个皆晓得,怎么你反装起果来了?你不欺人吗?”徐焱听他的话,以为句句逼紧,连身上的汗毛,都听着竖起,只得故意地说道:“小弟说话,向不欺人,就请寅兄说明了罢,免得叫人心里疑惑的。”那人道:“请问历来庆贺日期,里头总是何人先来?”徐焱一望,低笑道:“好大一件事,你说得这样斟古酌今的。单是这穷三早,何以今日到此时还不见来?倒却也奇异。”那人道:“寅兄也以为奇异,可难怪小弟说这是件岔事了。”听者莫不掩口暗笑。看官,你道他这两人究属说的那一句话?这穷三早,指的是一个什么人?诸位有所不知,这穷三早,就是指的寇帧。虽然那寇桢做到尚书,他总不出那勤俭两字,身上衣服是向不讲究,凡遇朝贺日期,他总是头一个先到。所以一个个皆起他一个绰号,叫做穷三早。闲话不提。至于寇桢此回朝贺,所以不到的原故,后文自有交代。
  此时徐焱等正在议论,忽听里面传旨:“驾幸期颐殿赴宴。”只见无数太监,手执宫灯,在前引路,一起一起的,由外宫旁边月宫门进里。第一起是太后,第二起是皇上,第三起是太子,第四起是五贤王;随后便是宗室,再后便是徐国舅等大众外戚,末了便是金丞相等大众朝臣;徐焱这一班九卿,也便跟随入内。只见太监捧了太后赐宴群臣的旨意,当中站定,宣读已毕,大众皆谢恩入座。但见对殿戏台上锣鼓喧天,正然打着闹台、徐森、徐鑫便着了二十名家将,应酬唱戏的门面,各人便带了二十名,脱去外衣,各持兵器,伏在东西戏台上两厢屋内,守候殿上徐天化的暗号,就好动手。忽见台外来一太监传旨:“圣上有旨:叫你们走过加官儿,就唱大赐福呢。你们小心一点儿,唱好了,那时咱们儿在万岁前,只消一言半句,你们的赏赐就多了。”台上各人,你望我,我望你。不但这赐福不会唱法,就是装扮也不晓得怎样扮起。徐国舅坐在席上,早已明白,连忙出席,走至皇上面前跪奏道:“启奏陛下,微臣所进贡的戏班,只会唱番国跳舞戏,不会演中国的戏出、适才陛下传旨,着他们演大赐福,这戏是中国的戏名,恐怕他们不会演唱,犯个欺君之罪;且微臣着两儿徐森、徐鑫送班进呈,斯时已奏明太后。望陛下查察降旨,收回传谕演唱大赐福之旨,实为恩便。”皇上一听,作色道:“请问国舅,你现在是契丹的臣子,还是大宋的臣子?”徐天化见皇上来言不弱,只在下面碰头。
  看官,照前面看来,徐国舅此回进宫,是来主持刺杀皇上、太子的,因何见了皇上,如此惧怕?诸位有所不知,只因徐国舅在家,同徐森、徐鑫议定,一俟加官跳过,我便按剑入席,你们要预备停当。此时呈上对国舅发作的时候,台上才跳加官,徐天化深愁发动早了,徐森同徐鑫措手不及,反要误事,因此碰头请罪,故意的耽搁时辰。皇上见他这样形容,终觉得碍着太后的面子,便说道:“本当彻究,交部议处。姑念国母寿期,且饶过这次。但戏台上候将加官跳后,一律逐出。”徐国舅听完谢恩起立,忍着气,从新归座。好容易候着台上将加官跳过,徐国舅心里想道:难着这个昏君,他叫我传旨将戏班逐出宫外,我何不就乘此机会,便唤他们近前动手?
  却说徐森、徐鑫,已且很早的预备埋伏停当,但不见徐天化的动静,不敢动手。及至加官跳后,料知时候已到,二人就隐身站在戏台上厢房门口,偷看席上的动静。忽见徐天化从席上站起,双手撩去外衣,一手抽出宝剑,抢步到了殿门,高呼:“你等戏子,飞速前来听旨。”徐森、徐鑫耳内听见,心里明白,便招呼了一声:“动手呀!”两面每人带了二十名家将,各执兵器飞身下台,将殿门围得密不通风。徐森、徐鑫飞步入殿,一人将皇上抢住,一人将太子擒住。席间大众,一个个情知有变,只吓得面面相觑。徐森、徐鑫举起佩剑,就要下手,只见徐天化止住道:“且慢动手,待我将这昏君劣迹,当列位宣布宣布,方知我徐某不是私情,是专为国家统绪。表白之后,再行动手,叫这昏君父子,也死得明明白白的,免得在阴曹地府,负屈含冤。”说着,又唤道:“徐焱安在?”只见徐焱由西边席间走出,手中捧一物是旨意,走至殿中,说声:“圣旨下!自亲王、国舅、大臣以下,皆出席跪听宣旨。”大众看这蹊迳,不知是听旨好,又不知是不听旨是好;正在游移,那徐焱深怕迟则生变,也不管大众跪听不跪听,就把懿旨胡乱的宣读一遍。内中大意,无非说皇上不肖,五贤王贤明的一派套话。徐焱宣完,又说道:“各位听着:顺旨者明日早朝,一体有赏;逆旨者即着徐天化拿下,立时杀却。”徐天化听完,又对大众重说了一遍。说道:“非是徐某敢做大事,皆因圣母旨意,不敢违拗。”此时大众皆惊得死人一般,任凭徐家父子装腔作势,无人敢出一言。
  又听徐国舅高呼道:“森、鑫两儿,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但见徐森、徐鑫揪住皇上、太子的顶发,龙冕落在一旁。皇上哀哀哭求道:“二位将军,就是愚父子所行不法,也当告明太庙,明正典刑,何能就宫中杀却?还望三思。”徐森大骂道:“匹夫不必多言,看剑罢。”这边徐森一剑便向皇上颈前砍下,那边徐鑫一剑便由太子当胸刺入。徐天化站在殿中,只觉眼前不知何物,由面前哧哧的而下。忽听徐森、徐鑫“呀”的两声,登时手把皇上、太子一松,两人的宝剑叮当落在地下,身子往下一倒。徐天化不解何故,方欲转身查点,但见一人飞身入殿,如燕子一般先至皇上前,以背负起,又至太子前,一手抱住,一手拿着一柄雪亮的八角锤在手,走着舞着,出了殿门,两脚一顿,忽然不见。不知来此救驾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笑面虎毒镖诛贼子
韩毓英袖箭杀奸尼
  话说救驾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笑面虎杨魁,奉了济公之命,约黄昏时候已同陈亮、雷鸣进了慈宁宫。觉得隐身法已经收去,却喜九门提督扎下宫门口的营盘,内里兵将皆被苏莲芳用闷香闷住,所以没人查点。杨魁见此光景,便叫雷鸣、陈亮反装着兵卒,也在营门口睡着,以待接应,他便纵身上屋。宫内房屋虽多,好在吃酒的殿上,究易辨认。杨魁翻过两三层殿屋,遂到得期颐殿,看见对面戏台上止跳加官,但望不见殿中甚样蹊迳。欲从檐上挂下偷看,诚恐人多灯亮,容易惊觉。所幸阴云四合,不见月色,心中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复行由殿后绕到西偏,一直向北跨上戏台后身,躲在屋脊背后。实也奇怪,此时忽然听不见下面锣鼓,杨魁以为走错,探眼朝对面一望:但见两员武将,一个当中揪住一人的顶发,那人身着黄袍;一个在西边揪住一人顶发,那人穿杏红袍,年纪不过十多岁,知道一是皇上,一是太子。那两将举手中宝剑,已要动手。杨魁此时气极了,便掏出两支镖,想道:这样逆贼,宜早结果了他。哧的两镖,直从徐森、徐鑫的喉咙发出。冷不提防,徐森站在中间,正从喉咙贯入;徐鑫是个旁势,就从左腮入里,右腮钻出,二人登时倒下。就此杨魁一蹿步下来,上殿负了皇上,抱了太子,一手挥着八角锤,出了殿门。深怕还有伏兵,复抢身仍上了殿屋,连踏带走,已到慈宁宫门口。雷鸣、陈亮搭眼看见杨魁,连忙上前来,每人负了一个,直往外走。杨魁手拿八角锤,在先开路。走不几步,只见大风大雨,雷电交加,三人也不顾怎样,依旧冒雨前进,就沿着慈宁宫东山墙直走。
  已至尽处,将要转弯,忽见前面隐隐一扭头扭颈的和尚。杨魁大喜,以为必是济公派来接应的。正待开口招呼,便觉那人迎面就一剑劈来,说声:“你认识苏莲芳吗?我奉徐国舅之命,已等候多时了!”杨魁因来得猛突,到也吃了一惊,因此无心恋战,只得且战且走。此时却是皇上同太子的洪福不小,这个苏莲芳,便一意注定杨魁,把后面负皇上、太子的两人反置之度外,二人且战且走,直奔午门。雷鸣、陈亮肩上负着到底有人,走得不快,反转落后,前面杨魁堪堪被苏莲芳追至午门。却说刘香妙自从进了午门,就在后街后巷兜了几个圈子,忽听门厅外面,已经发鼓起更,连忙转身来至城门口。刚刚发鼓,这人已经进内,刘香妙就隐身进了门厅,将怀中闷香掏出,自己先在鼻上擦了解药,就躲在公案下面,用火点起,慢慢从屏门门缝内吹入。单言午门这个门厅,不过前后两间,前面设了公案,后面一间,专为值宿的委员及下班巡兵宿息之所。刘香妙这个闷香所以从屏门外吹去,里面人皆迷住。刘香妙烧过闷香,听里面一个个喷嚏呵欠,知道气味已到,因收了香盒,走出厅外,立在城瓮里,向南探望。此时恰巧苏莲芳不提防,手上中了杨魁一毒镖,反转苏莲芳在前逃走,杨魁在后追赶。那时如直倒一般的大雨,刘香妙搭眼一看,知徐家人已经败走,忙念动真言,将午门放开。苏莲芳走着喊道:“刘道兄,快帮同捉贼。”说得迟,来得快,杨魁追着苏莲芳,已到午门之外。刘香妙也拔出宝剑来追杨魁,所以雷鸣、陈亮负着皇上、太子,反安然无事的出了午门。
  再往前走,忽然看不见杨魁等人到何处去了。正然着急,忽见东边一座衙门,前面悬了一盏红灯。陈亮暗道:师父临行之言,果然应验,便转步向衙门奔入,但见里面跑出一位长官,前面四名亲兵,提着纱灯。一见他们人内,忙请人内,即跪下碰头道:“微臣寇桢见驾。未能进前保护陛下、殿下,多多有罪。”皇上此时先被一吓,又被暴雨一激,真个连话都说不出来,反转太子说道:“此时内宫大乱,恐此地也不能存身。贤卿须从速觅个去处,再图恢复才好。”寇帧道:“此事臣已奉请济公圣僧之命,早已筹妥。就是挂灯引路,皆是济公圣憎吩咐的。从他说帖上看来,他叫臣将陛下、殿下的圣驾,送至湖西大营赵公胜处。未知殿下以为然否?”太子暗暗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遂说道:“既是圣僧指点,谅无错路。无论雨之大小,就此走罢。”寇帧听说,忙取出三件油衣,代皇上、太子各穿了一件,自己也穿了一件,仍着雷鸣、陈亮将皇上、太子负起,自家跟随在后,带了两名家人引路,冒雨而行,直望北门前进。走不多远,但见前面几个黑影,在那里厮杀,寇桢虽不知道何人,谅情不过徐党同这边动手,忙叫家人从小巷穿过,由后身直至北门。将到城口,抢步走入门厅,将情由告诉门官,叫他赶紧开城。门官忙取钥匙,将城门开放,一众才出了城,忽然杨魁一箭步也就飞来,门官方要关城,杨魁将锤一举,那门官只得放了出城,匆匆的走了。
  看官,杨魁本在前走,因何陈亮等在刑部衙门又耽搁片刻,反转落后呢?只因苏莲芳手虽受伤,到底不在致命,又在午门招呼了刘香妙,便二人双战杨魁,直到北门城口。但见北门已关,刘香妙欲趁此同苏莲芳合力来捉杨魁。杨魁见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只得反身杀回,奋力在街心里丁字式的系起。杨魁的脸朝南,搭眼见的面几个黑影子,转入巷内。杨魁这人心思极灵,知道必是圣驾从后身转到北门,他们到时,必要设法开城逃走;但是他们到了北门,还要同门官说明,定有些辗转,去早了反为误事,去迟了又没得走,干是手中用锤迎着,慢慢且战区走。猛听城上锁钥叮当一声,知是北门已开,转身几箭步,已到城瓮,门官将要关城,他又不加说明,只得提起手中的锤,吓他一吓,随即出了北门。后面刘香妙、苏莲芳,也就追上。杨魁向陈亮、雷鸣说了一声:“你等快走,我还是在后面断后。”转身向西,走的走,杀的杀,追的追,皆向西湖边奔来。其中最可怜是一位寇尚书,他本是一个文士,平时连路都不大会走,此时还要跟着奔逃,天上又落着大雨,足下烂泥滑水不管,气喘嘘嘘力乏,还要追上前去。幸而听杨魁招呼的话,知是这边人断后,尚觉放了点心。
  又听陈亮说道:“城外岔路甚多,我等何苦被他们追得要死,不如走条岔路,然后绕到西湖。大家先拣了人家大门内放下来息一息再走。”雷鸣道:“正好。先时我背着太子爷,到底年纪轻些,身段小些,觉得买了便宜,倒还不大吃力。此时背着万岁,真个骨头比常人重些,我实在背不动了。”寇桢此时两脚疼痛,真同爬奈何桥一般,见得他们说的要走岔路息脚,就同杀场上遇到赦旨一样,心中好生欢喜。忙说道:“二位英雄,既要息脚,你等向北转弯是了。”雷鸣、陈亮下了北弯,巧巧一个人家里面施食,大门大开,门灯点得雪亮,两面有两条门凳。寇桢忙进内,招呼大众坐下。两个家人也同水鸭子差不多,就朝门槛上跨马一坐。陈亮、雷鸣卸下皇上、太子,此时也不论君臣上下,胡乱的坐了片刻,听得里面喊道:“施食纸锞在那里呢?叫王大、李三趁此时雨小,拿出去焚化了罢。”寇帧此时听得清楚,深怕有人出外,必要盘问,便道:“二位壮士,我等快走罢。”陈亮、雷鸣又复把皇上、太子背起,定了方向,刚出大门,那知寇桢的两名家人,已在门槛上睡着,寇公气极,上前便每人一脚,登时踢醒。二人爬起就跑,寇桢便上前领着,从后巷直奔西湖。哪知这巷子足有十几个弯,方得出头。
  一到巷口,见前面已是湖边,陈亮道:“大人着家人去喊,问湖西营接驾的船在那里。”寇公方要开口,忽见前面断后的那人,飞奔往西直逃,脚下一滑,一交栽倒。后面两个人奔上前来,举剑就砍。又听内有一女子声音,说道:“刘道兄,你结果这厮。我见巷内有几个黑影子,怕是背负昏君、太子的两个活贼在此,我去赶那伙去了。”寇侦听言,好生着急。见这人已飞步进巷,一种娇声娇气的喉咙,说声:“你等往那里走?快快把身上背的那厮丢下,万事皆休。若有半字不应,立叫你等死于剑下!”说毕,如虎的奔来。此时陈亮、雷鸣肩上各负一人,如何还能抵敌?寇帧同两家人,直吓得牙齿对打对打的怪响,抖个不住。皇上在陈亮背上说道:“谅此窄路相逢,朕父子万无生理,就请壮士将朕俩口放下,免得同归于尽罢。”又听太子在雷鸣背上哭个不住。只见来的那人,已经逼近,没头没脑就对着陈亮砍来。陈亮终是会家,连忙把身子一偏,忽然那人大叫一声,往下一倒。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刘香妙丢剑逃生
赵公胜出舟接驾
  话说苏莲芳正同刘香妙追赶杨魁,正赶到西湖边韩王府门口,杨魁脚下一滑,忽然栽倒。苏莲芳、刘香妙一见大喜,二人拿着剑,飞奔上前,来杀杨魁。苏莲芳搭眼看见南巷口有几个黑影,知道是皇上、太子在此,便喊道:“刘道兄,你结果那厮罢!”苏莲芳转身奔入巷内,举剑照准陈亮砍来。陈亮忙把身子一偏,忽见苏莲芳大叫一声,一跤跌倒。此时雨已略住,天上微有月色,跟后又见那墙上一女子,飞身而下,走近前来,就便把苏莲芳又是一刀。将刀收回,对着背着的皇上、太子拱拱手,说道:“臣女韩毓英未能远迎圣驾,致令陛下、殿下受惊,罪该万死。”看官,你道韩毓英因何忽来救驾?只因中秋日济公给了他一个简帖,叫他十六夜分开看。韩毓英深信济公的法力,真个这一夜并不睡觉,他也不告诉家中母亲,约着亥初时刻,他遂把简帖拆开,但见上面写着:“皇上太子,冒雨逃难。保驾壮士,力蹶身乏。经过门前,汝须救护。一尼一道,莫放走过。”韩毓英就灯前看了一遍。暗道:怪道昨日圣僧对我那些言语,原来是要我救驾。想着便将大衣卸去,穿了一件玄色绣花紧衣,拿了一幅白绫兜腰,结束得紧紧的,取了袖箭,带了绣鸳刀,出房一箭步穿上屋脊,连跳带走到了门头上面。
  探身往下一看,果见前面一人手上抓了一柄锤,没命的奔来,将至门前,一跤跌倒。后面隐隐却是一道一尼的装束,手持宝剑,紧紧追赶。见那前面的人跌倒,道土奔上就是一剑,韩毓英看得清楚,就势对准他持剑之手,哧的发了一袖箭。又听见后面尼僧说巷口有黑影子,要捉昏君、太子,转身进巷。韩毓英一想,此事以保驾着重。这一袖箭也不能查点中是未中,跌的那人,也不去管他救得救不得,就转身沿着门墙,跳到火巷围墙上面,果见几个人在那里。又听背上负的人说的说,哭的哭,知是皇上、太子。正要飞身下墙,前来保驾,搭眼见那妖尼剑已砍到,知恐就手不及,连忙取出袖箭对准那尼持剑的手腕射去。那苏莲芳命该逢绝,一剑砍陈亮却砍了一个空,身子往前一栽。这一枝袖箭,正巧把一个颈项穿了个对的对,登时倒下。韩毓英见已应手,便飞身下墙,又加了一刀,苏莲芳顿时气绝。
  皇上在陈亮肩上看见韩毓英一小小女子,如生龙活虎一般,好生奇怪,便问道:“请问女英雄从何处来的?因何得知来救朕驾?”毓英便把济公简帖说了一遍。又说道:“臣女即是已故蕲王韩世忠孙女,韩逸之女也。臣女家即在此,请圣驾入内稍息,再作计较如何?”正在说着,忽见巷口奔进一人,大喊道:“陈、雷二位在此吗?”陈亮知是杨魁声音,说道:“杨贤弟因何至此,刘香妙那妖道何处去了?”杨魁道:“小弟今日险些丢命,适才我奔到巷口,脚下不知什么物件一滑,便一跤跌倒,那妖道追上就势便是一剑。我那跌下之时,恰巧把这锤压在身下,要翻身抽锤,已来不及。不知是个何处的救命恩人,半空中哧的飞来一暗器,将那厮手腕射伤,宝剑脱落。我就势右手抓过他的剑,一翻抓起,左手抽回了锤,刚然立起,那厮妖道没命逃走,我赶了一段。但听湖口有只船,船上人喊道:‘来者可是杨魁吗?圣驾现在何处?我等车济公圣僧说帖,已在此守候多时了。’我此时见刘香妙逃走已远,谅情也赶不上,便立定脚,招呼船上人等候。因见苏莲芳追进此巷,遂翻身寻来。走至巷内,听见有人说话,故此寻到,但不知那妖尼何处去了?”陈亮方要开口,但见寇桢说道:“妖尼已被韩小姐杀却在此。”就把韩毓英由墙上怎样先射一袖箭,怎样飞身下墙结果苏莲芳,说了一遍。杨魁道:“这样看来,大约适才射那妖道,救得在下的那一箭,也是恩人小姐了。”说着,向韩毓英便要行礼,忽听皇上在陈亮肩上说道:“既系湖西营奉圣僧之命接驾,我等就赶紧去罢,此地也不便久停。”
  话言才了,又见韩毓英拱手说道:“圣驾请行,前途保重,恕臣女不远送了。”皇上道:“韩女且勿回府,朕拟奉屈同至湖西营。将来恢复之计,还大大有借重,未知女英雄肯容纳否?”毓英道:“圣旨本当谨遵,无如臣女夜间出外,家中一人不知,女子嫌疑不可不避,尚望陛下恩准。至于恢复之计,如有用着臣女,一奉诏谕,臣女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便了。”皇上道:“既然如此,女英雄请自便罢。”韩毓英听毕,将手对大众一拱,双足一顿,倏然不见,大众惊讶不已。就此陈亮、雷鸣仍然负着皇上、太子,杨魁在前引路,后面跟着寇桢并两名家人,出了巷口,转身向西。不到片刻,但见后面一派人声,灯球火把,如飞追至。杨魁大吃一惊,说道:“你等赶紧保圣驾、太子上船,所有追兵,待我拦住。”陈亮、雷鸣急急向前飞走,寇帧同两名家人奔着喊着,道:“湖西营救驾的船在那里?”沿着湖堤一路喊去。杨魁便将刘香妙之剑,向腰间一插,一手抡起响锤,站在路口,以待追兵。不知追者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猛杨魁路中拦公胜
湖西营席上论圣僧
  话说杨魁站在路口,抢着响锤,专待追兵。堪堪追兵就近,但见内中一人,头带雁翅白银盔,身穿淡绿银锁甲,手执竹节钢鞭,年约四十余岁,颔下断断的一部青须,灯球之下,看得真切,高喊道:“前面可是杨魁,圣驾现在何处?”杨魁道:“来人通名。”那人道:“某乃湖西提督赵公胜是也。”杨魁道:“适才尊驾在船上招呼接驾,因何又由东而至?”公胜道:“我见壮士等许久不至,深愁路中又有险阻,因此带了两名副将,二十名亲兵,前来接应。直由后街寻至北城口,不曾寻着,因此回头。不知皇上、太子现今究在何处?请壮士赶紧说明,以便上前迎接。”杨魁道:“原来如此,多多有罪。我还道徐家的追兵呢!但圣驾此时匡约已上得船了。”公胜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一同上船。”此时暴雨初晴,月光如洗,杨魁转身就随着公胜前走。不上一箭之路,但见湖口一只大船,月色照得清楚,雷鸣、陈亮站在船头,面朝东望。公胜、杨魁抢步上船,走到中舱,见上面坐着皇上、太子,旁边坐着寇桢。公胜上前忙请了圣安,杨魁、陈亮、雷鸣也随同行礼。礼毕,一旁站定。
  皇上道:“将军、壮士均请坐下。就着水手开船,速至大营,朕尚有事计议。”公胜便连忙传令开船。幸喜外面绝大东风,虽系顶水,只消三四叶篷,转眼已到湖西。水手搁起跳板,打上扶手,大众保着皇上、太子上岸,恰好营门紧靠湖口,便一同步行入内。公胜忙着人在中军帐设了御座,上首旁边又设了一座,安置太子。守候皇上、太子坐定,大众又近前行了君臣礼。营中偏裨将校三十名之多,也均上前叩首高呼已毕。皇上命下面设了五座,寇桢、杨魁、公胜、陈亮、雷鸣均皆赐坐。皇上道:“国家不幸,祸起萧墙。带累卿等深夜劳苦,朕心实属不安。但卿等及诸位壮士,因何晓得朕父子遇难,各处布置周妥?”赵公胜便将济公圣憎照会各船迎驾,先须招呼杨魁的话说了一遍。杨魁便将济公在如意馆,怎样用隐身法将三人送进内宫,怎样吩咐入宫救驾,怎样吩咐负驾逃走,也说了一遍。寇帧见先前街中所说之话,皇上彼时心神不定,想系未曾清楚。又将圣增说帖上怎样吩咐挂灯引路,怎样送至湖西大营,复行又说一遍。皇上道:“这样看来,朕父于两命,虽属出于卿等及诸位壮士之手,其实皆因圣僧的法力,真是佛法无边了。”说着,忽见一将士走至公胜前说道:“厨下安排酒席,请大人亲自调度才好。”公胜道:“也无须调度,你等就在南面当中设一席,摆一个座位,稍下南面设下席,也摆一个座位。檐下对面东西向设两席,摆四座位。西席横头,面北席一座位便了。”
  那人跑出,不一刻,又来向公胜说道:“席已齐了,请大人邀请入座罢。”公胜便立起,走至驾前启奏道:“臣营居荒僻,又当夜晚,咄嗟难治御膳,今略具藜藿,请陛下及殿下略充其饥,还求恕微臣粗疏不敬之罪。”皇上道:“这样甚好,谅壮士等腹中也饿了。”于是公胜在前引路,领至西厅,先安了皇上、太子的御座,然后请寇帧。杨魁在东席坐下,雷鸣、陈亮在西席坐下,又至御前及两面敬了酒,自己面北入座。不上一刻,疱人送上菜来,公胜立起取菜送至御前。皇上道:“此间便膳,酒菜皆着小校胡乱的上上罢,汝可入席坐去,朕与你还有大事计议呢。”公胜复行叩首谢恩,这才入席坐定。
  皇上道:“朕算是惊慌昏了,到此时还不知三位壮士他姓名履历呢?”陈亮便要开口,杨魁到底是世家后裔,稍有见识,对着陈亮、雷鸣忙摇了手,便出席走至御前跪下。皇上一见,忙说道:“壮士不必拘礼,就在席上一一说明便了。”杨魁又谢了恩,这才入席站着细奏道:“臣姓杨名魁,年二十一岁。父名杨清,母邹氏,祖父杨文广,系老令公嫡侄孙。”皇上大喜道:“壮士原来也是功臣之后,但壮士因何认识圣僧,前来救朕的呢?”杨魁就此将西湖救韩毓贤的话,以及追刘香妙误追陈亮、雷鸣,遇见圣僧同到如意馆的话,又说一遍,然后坐下。皇上道:“你适才所言救的这韩毓贤,不知同那女韩毓英,可是一家否?”杨魁不知底细,尚未回奏。但见寇帧立起奏道:“韩毓贤的底细,微臣知道。他与韩毓英是嫡亲姊弟,毓贤即韩蕲王世忠之嫡孙也。”皇上道:“据此看来,真算恩有恩报,仇有仇报。前日杨魁救了毓英的兄弟毓贤,今日毓贤的姊姊毓英,就来救杨魁,这个报应还不大吗!”太子道:“不料韩毓英这女子有这样的本领,真正令人可敬。”寇帧道:“日前臣侍讲时,不尝对殿下讲说过韩夫人金山擂鼓,破金兀术这一段典故的吗?这韩夫人,就是韩毓英的祖母。闻说韩毓英不但手脚本领极大,并且跟着祖母,自幼便习了满腹的韬略呢。”皇上道:“原来如此。”嘴里只说了几声“可惜”。又向杨魁看了一看,又问道:“寇贤卿,这韩毓英不知许配了是谁家的子弟呢?”寇帧道:“听说这位女子,他把一班王孙公子,看得同酒囊饭袋一样。倘然如要嫁人,非世界第一英雄不与论亲,故至今还是待字呢!”说毕,寇帧坐下。
  看官,你道皇上因何说声“可惜”,又因何看了杨魁,因何问韩毓英的烟事呢?他说“可惜”,是因太子已聘了王妃了;望着杨魁,是要代杨魁做亲,所以又细细查点了一番。到后来当殿赐婚,御前比武,皆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陈亮、雷鸣见杨魁一段话已毕,也立起身,二人报了名姓,均言民人等均蒙圣僧收为徒弟。皇上又问道:“二位壮士既是圣僧的徒弟,谅此番朕躬父子遇难,圣僧未知曾与壮士说明?”陈亮道:“家师做事,向不同人说明。就是遣我等三人进宫,并未说到怎样救皇上,救太子。但他说穿什么衣服,什么样人,你要救他,在什么地方,你就遇他,他素来不喜欢提人名姓。大约他的用意,是不敢泄漏天机便了。”寇帧、赵公胜听毕,也齐声奏道:“陈壮士之言,一些不错。就如圣僧他给臣等的简帖,必须限时刻才能开看。”皇上听寇帧、赵公胜所奏之言,不禁忽然吃惊,说声:“哎呀,朕到忘却一件大事了!”大众望着皇上,忘掉的是件什么大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看说帖寇桢论回銮
登御座济公显神通
  话说皇上见大众提起说帖,因而触动济公出宫时也丢了一个说帖,叫我危急之际开看,故此猛然吃惊。幸喜这说帖,皇上记得还收在玉带夹缝里面,顺手便将玉带解开,从内取出,由头至尾看了一遍,不觉心中大喜。又将寇帧、赵公胜召至近前,一同来看。但见上面写着道:“迅雷风雨到湖西,一路惊慌总不提。当境正欣联虎豹,回銮即早扫鲸鲵。及泉入隧宜全孝,焚凛捐阶岂足奇。孝友由来称圣主,休教骨肉苦流离。”赵公胜虽识得几个字,却不解诗中用意。寇桢道:“照诗句看来,明日即着赵将军整顿军马,及早回銮,谅朝中无甚变动。但太后、五贤王,圣惜以郑庄公、虞舜帝二人故事劝解,陛下却宜谨遵圣僧保全骨肉之意才好。”皇上道:“朕之母弟,尽属慈爱,此朕素所深信。就今日之祸,必非出自二人本心。总因徐天化父子擅作威福,加之周选侍这贱婢蛊惑所致。朕回銮之后,自当照圣僧诗句办理便了。”当下看过说帖,皇上、太子御膳已毕,大众也便散座。今夜皇上、太子就在湖西营且宿一宵,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慈宁宫自从杨魁将皇上、太子救出之后,太后、五贤王直吓得不知怎样办法,徐天化走至御座旁边,看见徐森、徐鑫已中毒身死,气得如呆子一般。徐焱心中亦暗暗愁苦,但事到其间,骑虎难下,因按剑说道:“列位大人,请从权计议。皇上、太子均皆逃散,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可否暂请太后垂帘,五贤王护国,列位以为如何?”可怜宋朝此时这班臣子,皆是昏懦无用,见徐焱这样说法,心内想道:皇上、太子虽然逃出,尚不知死活存亡,而且兵权此刻在徐家手中,谅情瞒他不过。均齐声应道:“某等唯命是听,只须太后作主便了。”话言才了,内中急坏了一位现任兵部郎中,忙走至殿前,指着徐焱大骂道:“无知竖子,胆敢主持国家大事!即此轻举妄动,两兄横死,就该自知忏悔,胡乃仍出妄言?我孔式仪自恨力薄,不能手戮奸党,肃清君侧,以泄吾愤。”说着,便将就近席上的酒壶抓起,直向徐焱打去,徐焱连忙让过。却说徐天化初则惊慌无措,继听徐焱一番言词,觉得颇得机窍。正要就此怂恿太后降旨,忽见孔式仪出席与徐焱犯难,勃然大怒,说道:“家将安在?代我将这厮拿下看管,候明早新君登殿发落。”可笑这些家将,真正是抱不过冬瓜抱瓠子,先前杨魁纵横出入,看见那柄锤,吓得东奔西走,屁滚尿流;此时教他来拿孔式仪,便一个个雄势陡陡的走近两人,一把便将孔郎中拖出,就向对面戏台上一扣。顿时徐天化又大声喝道:“列位如有异见,及早说明,老夫不能勉强。”说了几句,下面无一人开口。
  徐焱知大事已定。又说道:“列位,既蒙应允,今夜且不必出宫。此时约已有三更一点,片刻新君登殿,俟朝贺之后,方许各散。”大众只得唯唯从命,徐焱又向徐天化道:“请问父亲,进宫时曾否带得兵符?”天化道:“我嘱汝哥子带来,大约还在身畔呢。”徐焱也不管哥哥死得凄惨,走至徐森尸前。见徐森伏在地下,他便用脚踢了一番,解开胸前衣服,搜出兵符,并唤家将数人说道:“你等星夜持此兵符,到左营饬副将朱猛,带兵五百名守内城北门倒右营饬副将胡成,带兵五百名守内城南门;到前营饬副将王德,带兵五百名守内城东门;到后营饬副将周茂,带兵五百名守内城西门;到中营饬总统哈克达,带一千兵,在内城四面接应。均限四更一点,一律进城,将四门紧闭,不可有误。”家将领命,分头传调兵将,不在话下。又唤过几名家将说道:“你等将殿前两具尸骸,移至闻静处所,着两人看守,候天明棺殓。顷刻为太后垂帘、新君即位的吉辰,不便留在宫内。”大众一声答应,就同拖死狗一般,两个抬一个,将徐森、徐鑫二人死尸抬出。徐天化望见;也觉些凄惨,不免落了几点眼泪。徐焱怒道:“父亲要哭,待明日大事办定,家去慢慢的哭。此时还是理事,还是闹丧?你老人家偌大年纪,也觉太无主见了。”
  徐天化被徐焱一顿收拾,真个哑口无言,只得拭拭泪眼,叹了一口怨气,向帘外皇太子座位上坐定,对太后问道:“请问姊后,适才徐焱的一切调度,姊后以为然吗?”太后道:“事到其间,也只得如此办理了。但是调兵守城,不知徐焱是何意见?”徐天化道:“姊后,此言何容动问,他父子既然逃走,难道还容他归国不成?”五贤王道:“国舅意见,原是不错。但我此时细想,苟或皇上经此大乱,仍未丧命,显系上苍保佑,恐我等逆天行事,终难成功。所幸我虽即位,不过护国,倘皇上有时回銮,还是让位为是。”徐天化听完,哈哈笑道:“我不料五贤王此刻怎么忽然的同孩子一般?我请问你,你可以让位给他,他果可肯让位给你吗?周朝成王是个圣人,管、蔡之叛,是要杀死你的。这句话说得倒很有趣呢!”说着,徐天化忽然作吃惊之状,又对徐焱道:“哎呀,有一件事,你我少照应了。”徐焱道:“父亲不必吃惊,大约没一件事,孩儿不曾布置周密。父亲所惊慌,孩儿已能料定,莫非因为昭阳宫及西宫两处吗?”徐天化道:“是的。”徐焱道:“如到此时查点,多分防备不及了。不瞒父亲说,孩儿已久经每处派了十名家将看守去了,还待你此时才说呢!但是顷刻坐朝,有一件事不可忘却,刑部尚书寇帧那厮,既不入宫朝贺太后万寿,至于新君坐朝,他一定是不肯来的了。”说着,便望着五贤王道:“这人最为可恶,请陛下坐朝时,即下一道圣旨,派四名侍卫,先将这人拿问,以警其余,最为要紧。”五贤王道:“我尝闻此人颇有名誉,就将他治罪,人心不甚愿服罢。”徐焱道:“陛下错矣,今日世界,只要有威力,总不愁人不服。要是处处天公地道,反转是人就来欺你了。还有一事,湖西营赵公胜那厮,虽在臣父辖下,亦属万分倔强,也须降旨撤参了,着人替代,方为周妥。否则要是皇上同太子投到他处,同他合手,着实有点难制呢!”
  徐焱正同五贤王议论一切,忽听宫墙之外,鸡子已啼了数声;再一细听,更楼上正敲四更一点,又见传调兵将的家将,已经走回,将兵符缴上。说道:“各处兵将,均已进城,四门均已有兵保守了。”徐天化听说,忙走至太后帘前,低声说道:“天光已四更一点了,就请派本宫太监传旨临朝便了。”太后忙传旨道:“本宫太监,均着近前听旨。”太后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时如苏同、张禄在此听差,这才最好的呢。”说着,又对五贤王及大众臣子高声道:“各卿及我儿看了,昏君他是何等忤逆:我宫中好好的两名太监,他不合适,他就要硬说他有罪,至今送到刑部一连办的怎样罪过,都不曾给我一个信息。无论他身为天子,治理天下,就是乡下愚民,也不应如此件逆。常言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想这不孝子,今日就便逃出,谅必天地不容。”正说之际,只见慈宁宫三十几名太监,一个个皆上前听旨。太后道:“皇上昨日已惧罪逃走,今天五贤王新君即位,孤家也一同垂帘听政。汝等快传旨出去,今日在正大光明殿坐朝,着值殿各役敲钟传班,并在光明殿中垂下珠帘,并赶紧将龙凤两辇配好,立即回奏,孤家即同五贤王新君临朝,不可迟误。”太监等说了一声“领旨”,当即出外各办各事。
  太后正坐在殿上守候太监回旨,忽见殿外隐隐有和尚从殿前走过,身上邋里邋遢,就同济颠僧容貌相差不多,心中好生疑惑。过了一刻,又觉那和尚从殿前又走过。此时却喜一众太监,纷纷缴旨复命,有的说,正大光明殿珠帘已垂好了;有的说,传班钟已敲过了;有的说,龙凤辇已配了。太后一一听毕,忙问道:“孤家问你们,前次看病的那个济颠和尚,现在还住在渌猗亭吗?”大众太监均回道:“那和尚不住在此,久已走了。”太后愣了半晌,又问道:“你等适才出入,可曾看见一个邋遢和尚,走殿前转了两转吗?”太监等回道:“奴婢等实不曾看见。”太后道:“这又奇了,难道孤家的眼花不成?”吩咐:“排驾登殿。”说着,便起身出座,五贤王也起身随行,徐国舅、徐焱二人按剑紧随,以防不测。一众大臣真个默默的坐了一夜,此时闻得上朝,有的腿子都要坐麻了,用手揉着,跟随出殿。太后同五贤王殿前上辇,前面一副朝灯銮驾,更见有两个太监,打着两盏宫灯,但见两副金瓜月斧,耀武扬威。警跸侍卫、驾前喊了几声,龙凤两辇正向宫门进发,忽听宫外一片人声。徐国舅这一吓,非同小可,忙止住圣驾,同徐焱抢步出宫查点。原来非因别故,是九门提督宫门口扎下的一座营盘,内中人声嘈杂。
  看官,你道这营盘里因何这样嘈杂的呢?这位九门提督,姓武名金榜,是个侍卫出身。其人粗鲁异常,已七十余岁,因南渡保驾有功,记名提督,仍在侍卫上行走。皇上见他苦差多年,年已衰老,又知他无大才干,不堪外任,夏间九门提督丁人杰出缺,就将他补了斯缺。慈宁宫万寿,应带一棚人,宫外扎营,均是例行公事。晚间内殿开席,太后照例也恩赏了一桌席。另外三军犒赏的牛酒,送到营内,大众皆欢呼畅饮,一个个并主将皆有了八九分酒意,却被苏莲芳用闷香闷住。到得金鸡报晓,武金榜他先醒转,见大众兵丁横七竖八的倒了满地,如死人一般,心中不解何故,连忙走至营外,正巧遇着一名宫监,手中提着宫灯远远而来。武金榜忙迎上一揖,问道:“爷爷今夜宫内谅情安静,没有出什么事罢?”那太监望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总是你武老儿防护得好,只有皇上、太子被强盗儿劫去了,其余并没有啥事。”武金榜一听,简直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初则还不相信,后又问了两名太监,皆是一样说法。心中一想:皆是这班兵丁睡着误事。气冲冲的进营,取了一根马鞭,向睡着的各兵,一溜烟抽上前去。大众痛得怪喊,到得徐国舅查点,正在拔队出宫。
  徐国舅因有要事在心,也不加细为查察,转身到辇前禀了一声,说:“宫外九门提督技队出宫,所以人声鼎沸,以外并无他变,就请起驾罢。”当下两宫御驾出了宫,直向正大光明殿而来。到了殿前,各大臣抢步上殿,各归班次。太后、五贤王出辇,徐焱先保着太后登了帘内的宝座,徐国舅保着五贤王,仍照登殿侍立。直听徐焱宣旨:“皇上无道,业已放逐。但国家不可无君,联今不惮辛勤,垂帘听政。命尔五贤王赵欣权护帝柞,勿负朕意。钦此。”五贤王听毕,故意跪下谦让了数句,然后叩恩,站起。走至御案,将登龙座,忽见御座上坐了一位金甲神人,睁圆二目。国舅、五贤王吓得汗毛直竖,眼睛一花,一跟斗扑通栽倒。刚巧五贤王先行栽下,徐国舅就向他身上一伏,如同相打一般。不知这位金甲神因何显灵,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雷陈同守湖西营
哈周双战赵公胜
  话说徐焱宣旨已毕,五贤王故意推辞,然后谢恩。徐国舅按剑保护,走至御案,但见御座上坐了一位金甲神人,两人皆吓了一跤,侍卫连忙上前救起,见二人口吐白沫。不能言语,太后暗对徐焱说道:“似此如何是好,不如权且散朝回宫再议。”徐焱道:“怎样使得呢!照此办法,大势去矣。”又说道:“母后且莫作惊,待臣去安排是了。”随即命侍卫将五贤王、徐国舅扶回慈宁宫养息。复走至帘外,大呼道:“今日太后垂帘,第一日听政,列位不出班叩贺,是何意见?”金丞相胆子最小,听得来言不弱,忙出班高呼、叩祝已毕。大众见丞相已经叩贺,一个个也陆续出班,照样行礼。徐焱又宣旨道:“奉太后帮旨、护国皇上圣旨:在朝文武,着加恩均加三级,另候升赏。京城内外实缺各官,着加恩均加一级,另有旨下。金丞相住命有功,着赏赐带剑上朝,跪拜不名。一切侍卫内监,着赏俸一月。”旨意宣毕,大众纷纷谢恩。又就御案草了一道圣诏,遣了一名太监,到内城传谕守门各将,严加防守;四名副将,均赏加记名总兵;总统哈克达,着赏加提督衔。又草了两道上谕,一道是拿问寇桢,一道是着侍卫吴才,去代湖西营赵公胜。打发太监去后,顿时排驾回宫,随即探看五贤王、徐国舅病势,并着内监备办棺木衣衾,代徐森、徐鑫收尸。因恐刑部寇帧不奉诏命,只得将孔式仪发往杭州府看管。宫内各事查办已毕,单单不见了周选侍,皆以为乱宫的时候逃走了。暂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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