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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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大唐刀车兵所用的战车,就是由奚人负责打制入贡。不过奚人虽然擅长造车,但别的军械器物却并不擅长打制,对铁器的铸造水平甚至还比不上契丹。大唐在得到奚人进贡的战车后,于此基础上再作战术调整,如今的刀车兵较之奚人车兵已经大为不同。
从这个角度而言,也难怪后来奚人会和契丹人搞在一起,相爱相杀几百年,最后走上来狼狈为奸的道路,彼此成就,达到了一个族运高潮。
“臣贺大唐武运昌隆,圣人威临天下,群徒莫敢有忤!鄙技不珍,能补军国之大用,臣合族男女老幼俱因此为荣!”
当这刀车兵阵行过时,讲武台一侧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祝贺声,李潼转头望去,便见到观礼席中奚人首领李大酺那圆滚滚的身形正从席中滚出来,再作拜礼,然后便手舞足蹈起来。
看到这一幕,李潼也是一乐,抬手指了指仍在蹈舞的李大酺笑语道:“饶乐都督忠君体国,力资国用,可嘉可赏!进爵一等,有司督办!”
李大酺闻言后更是惊喜有加,舞动的更加欢快起来,甚至原地跳起了胡旋舞。只是看到这一幕,李潼莫名就想到了安禄山,觉得有机会还要是要剪除一下奚人的实力,只不过眼下仍是笑语嘉勉,着员将之导引归席。
演武继续进行,从清晨开始直至傍晚。而在演武的过程中,朝廷也并没有因为诸胡酋宾客在场观礼而有所藏珍,除了兵员规模与各种战争素质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之外,各种杀器与战术的升级也都显现出来,有的甚至还刻意的进行夸大。
大国气象,所谓的韬光隐晦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将肌肉臂膀摆在台面上来,才能拥有足够的震慑力。虚虚实实,让人真假莫辨。
虽然说真正的对手是震慑不住的,只能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但对于一些首尾两顾的摇摆骑墙派,这种程度的震慑便能收到极为明显的效果。
李潼从不小觑对手,也并不觉得能够轻松解决吐蕃这一危患,无论是青海还是川西,都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所以在开战之前,他要尽量保证大唐的羁縻秩序能够有所加强,持续运作下去,免得在与吐蕃的交战过程中再生波折。
诸胡畏威而不畏德,以求和之心拉拢,换来的只会是更加的蠢蠢欲动。而以强不畏战的姿态缔造秩序,才能换来一个相对稳定的战略环境。
今天的这一场演武,仅仅只是一个开场,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大唐内外大军还要进行各种操练对演。傍晚时分,诸军各自归营,而李潼也并没有再返回骊山上的别宫,就在山脚下的御幄中暂留下来,赐飨今日表现出色的将领与随驾观礼的诸胡酋首。
宴会结束之后,李潼也并没有急于休息,而是让人将李昭德请入帐中,准备深谈一番。
第0854章杞人忧天,狂念徒劳
过了一会儿,李昭德便在中官引领下行入了帐中,入帐后弯腰垂首并恭声道:“臣昭德、拜见圣人,未知圣人夜中召见,有何垂问?”
“李相公不必多礼,暂且入席安坐。”
李潼在席中站起身来,对李昭德笑语说道,同时也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老臣,然后便察觉到李昭德须发俱已染白,模样看起来较之此前归朝时还要更显苍老,心中不免更是一叹。
久在权势中人,一旦权势不复而清闲下来,那就会苍老得非常迅速。关于这一点,李潼在他奶奶、以及数名老臣身上都有所见,眼前的李昭德也未能免俗,可见生人际遇对人的形容气质影响之大。
李昭德闻言后便也不再拘礼,入席中端坐下来,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低眉顺眼的样子较之往年那一股张扬强势更是判若两人。
看到李昭德这副模样,李潼又忍不住感慨道:“旧年少愚入世,常感情势纷繁、应接不暇,战战兢兢,且学且行。李相公立朝忠骨、唐家老臣,窃有察颜观色,与我更是人道良师。故事有喜有憾,唯念余年仍长。却不意今日再见,相公鹤发霜浓,让人陡生人事恐不相待之惶恐。为君之道,我亦潜行,得治与否,尤需老臣端详斧正,为国为我,还请李相公善待此身啊!”
李昭德听到这一番话,脸色有了一番比较明显的变化,忙不迭再从席中站起并垂首恭声道:“圣人谬赞,昭德实在愧不敢当!虽食禄岁长,但愚计误国、罪大难辞,能苟活人间,已是天恩宽恕,实在不敢有功德自诩之妄念……”
“匡正辅佐,是为臣的本分,李相公行迹不可称邪。唯继统兴邦,非庸俗能够胜任,我也只是勉力行之。”
李昭德心中这一份挫败与尴尬,李潼自然能够有所体会。旧年神都革命,除了他这个恃着宗室身份反复横跳的家伙之外,李昭德可谓是朝中拨乱反正的第一功臣,同时也曾是他四叔朝中的第一权臣。
也正因此,眼下的李昭德也更加的失落颓丧。除了权位不复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半生正色立朝、孤忠唐家的这一份苦心,随着局势的进一步演变,被事实所证明全无价值。跟其他唐家老臣相比,他所承受的可谓是双重打击,过往有多用心、努力,眼下则就有多失落、尴尬。
从感情上而言,李潼对李昭德眼下这份心境是颇有理解。但是身为一个帝王,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又要更加深刻,便觉得李昭德这种心态很有问题。
所以在稍作劝告勉励后,他便又正色严肃的说道:“鸟兽鱼虫,各有所忧。生人立世,各有所虑。主妇忧于柴米,姬妾恐于色衰,各忧所业、各患所持,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杞人忧天,因此伤神毁形,这既是一种徒劳,也是一份狂念,李相公敏锐练达,应知所指。”
李昭德听到这话后,脸上的颓丧之色顿时有所收敛,侧步于席外作拜道:“圣人警言如鞭,策臣顿悟。臣执迷于旧丑,几至忘我,愚钝自误,诚是厌态可笑,大负圣人恩义所施……”
听到李昭德的回答,李潼脸色才略有好转。他的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他四叔当年上位自有其法礼依据所在,而绝非臣员们拥立推举的结果。选择了他当然更好,即便选择了他四叔,也是恪守了臣节本分,算不上违背道义。
可若因此而过分的耿耿于怀,这种心态就不对了,你们只是唐家的臣员而已,天命在谁、并不由你们决定。可以维持一个谦恭知错的态度,但如果将相王与相王朝廷当作毕生功业意义所在,那就不对了,相王代表不了社稷天命所归,而相王的朝廷旧臣,也决定不了天下大势走向!
李潼这么想并这么说,也并不是吹毛求疵,对于李昭德无论是重新启用、还是继续闲置,这样的原则性问题一定要划分清楚。若李昭德仍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那李潼可能真的会让他夙愿达成。
李昭德的回答,李潼还算满意,姑且不论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还是言不由衷的乞命之辞,终究还是要通过后续的表现,才能决定君臣关系日后走向如何。
等到李昭德再次退回席中坐定,李潼才又继续说道:“今夏会武于骊山,乃新朝以来所布设之盛礼大事。所以使员骚扰,召李相公同来见证。今日相公亦在场观详,不知可有斧言相进?”
李昭德听到这问题,脸上便流露出沉思之色,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圣人立事,开创革新,臣久离京畿,不涉省要,所观诚是雄阔,所见则难免浅薄,强论则流于偏颇……”
经过这数年的世事浮沉,李昭德性格的确改变了许多,若是往年面对这样的问题,不论自己了解是否深入,开口便会陈述自己的看法。可如今,他变得沉稳起来,不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更不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指指点点。
听到李昭德如此回答,李潼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李昭德虽然老态十足,但实际的年龄并不甚大,出身关陇名门,仕途可谓一路坦荡,早在武周一朝跟武氏诸王斗法的时候,也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如今也是五十多岁,还未满六十。
这也是李潼打算重新启用李昭德的原因之一,类似魏元忠等年龄已经太大了,即便发挥余热,政治生命也已经将近尾声。与其再将他们引入最高决策层中、接着便要面对老病等不可抗力给朝廷政治带来的影响,不如让年轻人提早上位,让朝局变得稳定下来。
可现在李昭德的政治生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且多年磨练、资历深厚,无论用于内外,都能继续为社稷尽力许多年。
不过李昭德也并非完人,其人最大的缺点就是那过分强势的性格。过于争强好胜,不独同僚们受不了,皇帝也受不了,而李昭德最终也是毁在这个性格上。无论是原本历史上被处斩于南市,还是当下这时空里被流放在岭南,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一次相见,李昭德性格改变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走进了另一个极端,垂头丧气、全然没有了往年的风采。
过于强硬诚然让人有些受不了,不过眼下这幅近乎自暴自弃的样子,也让人担心其人是否还能当大用。略作沉吟后,李潼才又开口说道:“新旧不同,大计确难深论。那就说一说时务几桩,凉国公陡然辞世,朔方无有良臣当镇,这也是眼下朝廷颇感困扰的人事问题,李相公于此可有什么献策?”
李昭德听到这里,身躯陡地一直,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圣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今次被从邸中招至骊山,他已经隐隐猜到圣人可能有再将他重新启用的意思,不过李昭德对此并没有太强的热心。
一则是旧事催磨、的确有些心灰意懒,二则他如此尴尬的身位处境,入朝之后难免会有许多人事纠纷缠身,特别如今相王丧期将要结束、诸子归朝在即,自己于此时入朝,一旦在待人接物上稍失谨慎,便极有可能卷入更复杂凶险的纠纷中去,实在是祸福难料。
甚至李昭德不无忧怅的想到,圣人选择在此时将他重新启用,可能就存了一些不可道于外人的心计。所以入帐以来,他所摆出的这幅态度,也有几分刻意的成分,也是不希望因自己一身而搞得朝局再次变得诡谲起来。
可现在听到圣人直接向他发问朔方事务,李昭德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圣人非但没有将他引入朝中作弄阴计的打算,而且还有意将他派驻外镇、离开京畿这是非之地。
一念及此,李昭德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身躯端坐起来正色说道:“朝廷近年所施边计,臣亦多有阅得。旧用凉国公,才性之外,也颇有出身的借重。以夷制夷,虽能不失大体,但长久此用,也难免更纵胡性。
朔方本我大唐固有之领疆,太宗文皇帝、天皇仁恩推广,所以圈地养胡,然我中国自有国情深在,士农工商井然有序,分土存立之民若不耕不工,或一时律令绳之,国强则无扰,但终究不能化于中国人情,久则必为祸患。概其衣食料物,自有邪途寻得,日常感恩领惠、终究不出官门……”
刚才一番接触,李潼对李昭德已经隐隐有些失望,心里打了一个叉号,随口问上这么一句,也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只是人都来了,索性问上一句然后死心。
但当他问出这一问题后,旋即便发现李昭德仿佛换了一个人,对于朔方问题侃侃而谈,许多观点都扎实成熟,显然不是片刻间能够组织起来,可见相关的思路,必然已经在心里酝酿思忖许久,而且许多想法都与自己不谋而合。
除了对李昭德态度转变略感欣慰之外,对于其人能有这样的见识,李潼也不感到意外。李昭德几次拜相,更曾有过权倾朝野的风光时刻,而朔方作为大唐最重要的边防地区之一,其人对此有着通盘且深刻的了解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李昭德态度的前后不同,略作思忖后,李潼便也有所了然。对此他倒也并不反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人之常情,李昭德际遇跌宕此番,若还不能对人事心存敬畏,那也真是强直的近乎愚钝了。
第0855章
天不弃我,君不弃我
李昭德这一开口陈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虽然其人对朔方最新的局面还有些不甚了解、以至于偶有一些观点显得陈旧,但总体的见解还是大有可采之处。
抛开一些宏观的概念构想,李潼在李昭德陈述告一段落后又问起一个具体的问题:“今次演武,先斩回纥首领嗣子以作宣威,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回纥问题,李相公可有方略?”
听到这个问题,李昭德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问了几个边情具体的改变,然后才又说道:“铁勒诸部以回纥为强,旧年迫于突厥寇扰,不得已南来归附,河曲本非故乡,部民不事耕织,国中遭冷,必生遁念。若求去不得,恐将跳梁于河南,放纵而走,则必资力于突厥,可谓收纵两难。臣斗胆请问,朝廷有无强兵备使于朔方?”
“并无。青海钦陵急求突围,其国主亦不敢寂寞,将要有动。今朝廷演武,便意在震慑诸边群胡,以盛集人力备战西方。”
李潼闻言后便干脆的摇了摇头,将朝廷接下来的军事计划直接告诉了李昭德。
当然,他虽然有志于西方,但对河朔方面也并非全无准备。这一次杀了回纥首领独解支之子,除了震慑之外,也是希望西线局势还未趋于热烈之前、将一些隐患主动挑开,看一看河朔方面到底积攒了多少的问题。
如果接下来乱子闹得太大,那计划当然也要有所改变。大国谋略、特别在对外方面,本就不宜过于死板、固守计划,需要灵活的调整操控。
不过既然是打算考验李昭德,那当然要设定一个比较极端的情况,杀了人家儿子,还要让人不吵不闹,同时朝廷还没有足够的武力控制局势的恶化,看看李昭德有没有化解这一问题的思路。
李昭德在听到圣人这么说后,又低头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询问道:“若无人马给使,财物可足?”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表示这方面没有问题,示意李昭德继续讲下去。
“事既不能付于刀兵,臣请厚币贿迷。此前斩首之伏帝匐盛殓送归其部,与独解支商谈市买事宜,厚买其马,不吝资用,并赐给盐田几口,允其发卖于河曲之地……”
李昭德继续说道,而李潼听到这里后,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杀人是为了立威,可是杀人之后便又转头贿结,甚至就连控制河曲诸胡重要的盐业资源都分一杯羹,那这立威又有什么意义?
“货力牵绊,其部必安土而不乐迁徙,财货丰给,其民必乐享而不愿争斗,久则财货满帐,必将富冠诸胡,人共争羡、群妒难耐。盐州放盐逐年有减,盐价比日高升,裁取诸部之物,肥此回纥一家。不需常年,则必怨声盈野,届时朝廷再宣敕征讨,群胡夷灭其部,则必生人欣欣、群众争进,河曲亦可除此一患……”
李昭德并没有留意到圣人的神情变化,而是继续讲述他的整体构想,再将计划完整讲述一番后,接着便又继续说道:“欲行此计,则需三受降城全力封锁,河东、关中亦不可民货输送,安北都护府严防西域蕃客。若能做到这几点,臣为朝廷除此凶蕃!”
听完李昭德整体的构想,李潼皱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并忍不住感慨讲到玩贸易战,古人也是思路开阔,极有想法的。
历史上的回纥在中唐以后,就是恃着其强大一时,在与大唐的官市马匹交易中豪取横多、勒索无度,以此作为重要的牟利手段。
而那时候的大唐,陇右重要的牧场都丧失掉,国中战马需求本就严重的不足,再加上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制裁回纥这一恶行,只能咬牙忍耐下来。
现在按照李昭德的思路,则就是不需要你们再恃强勒索,朝廷主动向你们输送财货,不要还不行,一直喂死你们!
当然想要达成这一意图,首先是要确保控制住回纥的商贸环境,让他们不能将财富变现为武力。原本这是很难实现的,回纥早年旧领的瀚海都督府,本就远在碛口以北,有着广袤的草原与沙漠,实在很难封锁其商贸路线。
哪怕早年被突厥驱逐南来归附,所安置的天山也位于黄河以西,与西域之间颇有联系。而西域胡商们都是见利忘义的货色,只要钱给够,他们连祖宗都敢卖。
不过现在,回纥被拆分开来,药罗葛这一支被直接迁移到了河曲内的六州之地,有黄河作为天然的界限,河外还有三受降城这一攻防体系的封锁。更不要说周围还充斥着突厥降户们作为耳目,朝廷如果想把控他们的商贸活动,并不困难。
对于李昭德这一圈地养猪的策略,李潼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尽管在决定要斩杀伏帝匐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军北进、夷灭药罗葛一族的打算,但是杀人立威已经让一些河曲胡酋们忐忑疑忌,若再上升到灭族的残忍手段,可以想见就算是干掉了药罗葛氏,河曲地区也必将陷入长期的混乱之中。
如果漠北的突厥探知到这一变故,绝对会乐呵呵、屁颠屁颠的挥军南来,届时就算有三受降城在河外阻敌,也会衍生出众多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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