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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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果不是情势万难、在故土中几乎看不到族群生活下去的希望,这些部族们也都不会举族迁徙,实在承受不了如此高昂的代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贞观年间大唐朝廷开放西北河曲边州供这些胡族内附生活的时候,诸族也多感恩戴德。即便没有别的优抚政策,单单提供这样一处养息地,就让这些部族们生存几率增加数倍。
现在听到契苾明居然勒令回纥整部迁徙,这对回纥而言简直就是一大打击。甚至都不需要大唐再另作惩罚,单单这一消息传扬出去,可能那些回纥部众们都要放弃掉药罗葛一家对他们的统领。
“既然甘心领受,那就无复再言。或许你部自认较之突厥还要更加强盛,但我既奉雍王殿下所命,能筑得起一座京观,便能筑起十座、百座!”
契苾明讲到这里,语气中已经满怀威胁。他之所以宁可付出极大代价,都要全歼突厥贼众,就是为了要获取眼前这种威慑力。
如果没有这种威慑,他想要勒令回纥举族搬迁,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在逼着回纥脱离大唐的统治。
可现在,突厥入寇精军都被大唐消灭殆尽,甚至就连可汗都被追杀成一个亡家之犬,能否活下去回到大漠都未可知。未来漠北的形势也是变幻莫测,回纥即便是背弃了大唐,也根本没有强者能够给他们提供庇护。
当听到契苾明对回纥人的处罚后,在场众胡酋们也是纷纷胆寒。
铁勒诸部是河曲周边势力最强的胡部联盟,而回纥在铁勒诸部当中又是势力最大,其部族民众足有数万帐之多,换言之回纥便拥有多达数万名能战之士。
可现在,仅仅只是契苾明随口一句话,回纥即便没有亡族之忧,也将要元气大伤,或许未来几十年都难再发展到如此声势,还有可能被其他部族落井下石的穷追猛打。
独解支听到契苾明心意已决,已经悲怆的涕泪横流。三十年前,回纥反唐便已经受害严重,至今都还不能恢复。那时候幸得契苾何力的保护才存续下来,可现在契苾明却要将他们回纥赶入绝境,他们也完全无力抵抗。
回纥虽有数万能战之士,但却分属于九大氏族,药罗葛家能够直接统率的仅仅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在如今突厥新败的情况下,他们如果敢反唐,或许连祖地都冲杀不出来,内部或就要厮杀内乱起来。
当然,契苾明也并没有完全不给回纥机会,接着便又说道:“突厥南下寇掠,九府十八州难辞其罪。你等奉令来见,可见还恭谨稍存。但那些不恭不见者,概不能留,允你诸部戴罪立功,明日随军出征,讨灭不臣!”
第0583章
太宗遗风,端倪可见
河曲诸州今次之乱,虽然主要体现为突厥默啜率部入寇,但这只是一个结果,根源则在于大唐从贞观时期便着手建立的羁縻秩序已经不能发挥其原本的作用。
这个道理,其实无论唐人还是胡人,凡利益相关者,各自都有着各自的感受与看法。如今的突厥,虽然也是大漠上一股强大的势力,但较之全盛时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默啜今次直入大唐境中、深入几千里,但所造成的危害也是很有限的。大唐朝廷甚至都没有正视这个问题,仅凭关内道一路分兵便将突厥部众打得丢盔卸甲、大败亏输。如果只从实力而言,如今的突厥根本不够资格被大唐视为对手。
但同时,大唐朝廷又必须要正视突厥死灰复燃这一问题。突厥的复国,便是对大唐羁縻秩序的最直接挑战。像这一次,河曲诸胡对于默啜的入寇,基本都持观望态度,没有给突厥的行军造成任何阻挠。
如今这个所谓的突厥汗国,与其说是东突厥阴魂不散,更大的意义还在于它是大唐羁縻秩序的挑战者,直接伤害了河曲诸胡对大唐的顺从度。
所以对契苾明而言,全歼入寇的突厥贼众只是一个开始,想要重新恢复河曲秩序,仍然需要更多的努力,否则类似突厥入寇这样的事情还将会频繁发生。
但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可当契苾明直接讲出河曲胡部太多了,换言之必须要剔除其中一部分,并直接对可以说是河曲最大部落的回纥下手,勒令回纥举族迁移,其态度之强硬,仍然令人大感惊讶。
不独那些此刻身在马岭堡的诸胡胡酋们各自胆寒,就连从原州跟随而来的娄师德都忍不住在私下里说道:“河曲之患,乃是故疾重积,必须要慎重对待。只是设此威令,究竟是朝廷制令宣达,还是契苾总管你度势权宜之想?”
老实说,这问题问的有些不太客气,就差直接指着契苾明的鼻子、问他是不是要出卖河曲诸胡性命以保全自家在大唐的权势?
娄师德是真的有些怀疑,如今两京震荡,最高权力层面新乱方定,一时间是很难下定决心要以如此强硬的手段解决河曲忧患。
诸胡死活,娄师德倒并不怎么在意,但也必须要承认,从贞观时期至今,长达一个多甲子的时间里,边境诸胡纷纷内附,到如今他们已经成了河曲之地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娄师德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契苾明可能只是担心遭到政变波及,刻意的挑乱河曲,让朝廷不得不重用他,从而获取政治上的保障。
契苾明闻言后也不气恼,只是微笑道:“末将北行以来,所言所行俱出授意,娄相公不必以此为忧。雍王殿下有言,贞观旧世国强民壮、诸府甲兵充盈,所以无惧外患,推尚博大。但如今朝廷旧厄新除,时局欲进、举步维艰,所以用事需避繁就简,不可再作无谓内耗。
旧年河曲诸州地广人稀,地无丰出、人无恒产,太宗文皇帝推仁及人,所以广蓄胡力,益其生息。但如今国中尚且百废待兴,岂有余力再放纵胡勇?顺命者活,悖命者死,乃是当然之义。
突厥所以余烬复燃,所趁是非混淆、公道无存。河曲诸胡,强者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弱者浑浑噩噩、不知所仰,或拥兵自重、或随波逐流,百族守此,竟使突厥贼徒任性往来!人既不以此疆土生机为珍,又何必施恩自贱?大唐寸土,俱有所归,绝不滥舍于狂悖不恭之徒!”
“这、这果然是雍王殿下所言?”
娄师德听到这里,眸中异彩闪现,忍不住开口问道。
契苾明见状后便又说道:“我知娄相公所虑,我父子确出胡家,但贞观以来、志力捐国,慕此唐风雄壮、甘为华族鹰犬,先皇亦以肱骨任之,爵禄厚享,能不感恩?冠带久束,忍向塞边茹毛饮血?雍王殿下心机递授,大事相托,唯忠唯勤,不作贰念!”
“我、我怎么会怀疑契苾总管?凉国公一系,功勋彪炳,配享卧宿昭陵,虽中华壮士不过伯仲!”
被契苾明直接点破心思,娄师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稍作解释后才又说道:“我所虑者,河曲宿疾绝非短时微力能缓,或一时镇之以威,但要除病灶,即需用力长远、功成不怠。雍王殿下宗家贵胄,必以大任转事内外,眼下坐镇于关内,诚得威计镇边,但若迁事回朝,继任者未必能守此威计啊!”
娄师德久积边事,对于边境诸羁縻州形势感触更深,所以当原州遭受寇掠的时候,宁肯以寡敌众、困守清水河谷,都不敢招用太多胡人卒力。
他虽然对雍王殿下仍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哪怕只凭契苾明所转述的寥寥数言,可以说雍王殿下对诸胡的看法与他颇有相合之处,甚至于比他还要更坚定激进许多。
但朝中针对诸胡、或者说针对整个对外战略,一直都存有不同的声音。有许多人都认为应该保守为主,先修内政,再作外计。毕竟对外用兵便是劳民伤财,诸胡贫瘠,所得既不足养、其地亦不足守,在国中当下这种形势下,尚武贪功实在不可取。
娄师德旧任宰相的时候,便听到很多此一类的声音。且不说这一论调有没有道理,既然存在这样的声音,就意味着时局会有向这方面发展的可能性。
雍王能以积极、勇健的态度处理边事、特别是诸羁縻州府的问题,娄师德对此自然大有认同。
但他却担心,雍王毕竟身份敏感,眼下是因神都政变、两京动荡而得以出镇关中,可一旦渡过这一段动荡时期,朝廷未必还会放心让这样一位少壮亲王坐镇唐家旧宅。
河曲此境诸胡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做肃清的时刻,一旦开始,就不能轻易叫停。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朝廷流露出摇摆不定、立场不坚决的苗头,那诸胡将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听到娄师德这么说,契苾明一时间也是沉默不语,如此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娄师德说道:“末将与娄相公,诚是相知不深、情谊流浅,临事不敢深论。
但眼下所言,既是国计,也就斗胆妄说非分。卑职旧在神都,也曾端详天家诸贵,心有拙计,能继二圣伟业者,唯雍王一人而已。天皇嗣血,不以威称,圣皇艰难继志,憾失慎守,诸皇孙或内秀蕴养,但仍需待事、或可彰显锋芒。
方今周边诸恶,各有猖獗之姿,运数消长、时不我待!雍王非唯雄才,更有壮志,太宗遗风,端倪可见。当此大势彷徨之际,忠勇志士若不争附,才是国家养士不盛,未可称喜!”
娄师德闻听此言,脸色已是幡然一变,下意识拉开与契苾明之间的坐席距离。倒不是说他对契苾明这番话有什么反对意见,问题是此言所透露出的讯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神都政变刚刚发生不久,皇嗣甚至都还没有正式继承大位,可是像契苾明这样的军方大将甚至都已经不再掩饰对雍王的拥戴。娄师德离开中枢时间已经不短,实在没想到朝廷时局发展较之他预想中还要更加凶险几分。
契苾明见娄师德一脸的警惕,叹笑一声道:“娄相公既然忧虑河曲威计不能长久,所以以此相告。但使雍王殿下不弃,则我半生余力毕付于此,所以也就不必再畅想其他。”
娄师德倒是听明白了契苾明言中潜意,其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算是打算跟雍王一条道走到黑了。若未来雍王终究不敌朝廷,被强征回朝,或许还有可能被幽禁起来了此残生,但像契苾明这样的追随者,则就是必死无疑了。
默然良久之后,娄师德突然长叹一声:“旧年在朝时,憾不能亲近雍王殿下、观其志气,今闻契苾总管如此折服之言,竟不知该何以应。”
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回应契苾明,毕竟对雍王殿下没有太深的了解,只凭契苾明此言,也实在不足以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
“如此娄相公倒不必长报遗憾,雍王殿下对相公你也是青睐有加,末将临行前,殿下一再细嘱,一定要确保娄相公安全。”
“唉,真是惭愧!卑职本就失土大罪,寸功无献,竟能幸得殿下如此眷顾!”
“娄相公功过如何,末将不便轻论。但今次所以能够全歼突厥贼寇,也多仰娄相公用计困敌。这一点,我自具在表中,呈送幕府。至于殿下如何裁决,则非末将能问。”
契苾明继续说道:“来日便要率军继续北进灵州,不暇远送娄相公。如今殿下仪驾业已登陇,娄相公可直往相见。”
“雍王殿下竟已西向?”
“突厥亡国之余,不过疥癣之疾,不当殿下亲至。吐蕃才是真正的凶恶之贼,正需殿下亲自坐镇!”
第0584章
黑齿出迎,甘为鹰犬
当契苾明一行已经在马岭堡解决了来犯的突厥之敌时,李潼所率大军才刚刚抵达陇州的汧源城,还没有完全离开关内道的范围。
汧源城再向西进几十里,才算正式进入了陇右道范围。当长安大军抵达汧源城外的时候,早有文武诸众近百人等候在此,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胡人。
“卑职陇州刺史、检校大散关军使段达,拜见雍王殿下!”
“卑职河源军副使、河州都督夫蒙令卿,拜见雍王殿下!”
诸文武官长为首二者一同上见,各作陈述。这其中,陇州刺史段达年纪五十出头,河州都督夫蒙令卿则是羌人出身,年纪四十出头。
得知这两人各自身份,李潼自觉有点味道了。
陇州刺史段达,其人本身名气不大,但他的孙子段秀实却是中唐名将,既参加过怛罗斯之战,又平定过安史之乱,功封郡王。
羌人夫蒙氏内附年久,大量居住在同州、蒲州等地,除了眼前的夫蒙令卿之外,开天时期还有活跃在西域的名将夫蒙灵察。甚至就连李潼在关内所召集的部伍,都有几名夫蒙氏族人,其中一个名为夫蒙忠臣,更担任故衣社同州大荔县分社直案,如今也随军西来。
当李潼在审视这些陇右文武群众的时候,在场出迎众人也都在暗暗观察这位已经名满天下的宗家少王,眼神中自是好奇居多,但也不乏人暗存狐疑。
眼前这位雍王殿下,看起来儒雅俊美,即便披挂甲胄虽显英武,也并无煞气满盈的悍勇之气,没有那种让人见之则畏的凶戾之感。
但众人仍是不敢心存轻视,除了雍王殿下尊贵身份之外,更在于其人事迹。如果说神都那场惊天的政变,陇右诸众们还感触不大,那么发生在西京长安的事情,他们就感触颇深了。
陇右与关内本就交流频密,这些陇右官员们在职、在事也都与长安城那些勋贵多有接触,对其矜傲自负感受深刻。可雍王西入长安未久,极短时间内就干掉了足足二十多家,其中还有许多劫余族人向陇上逃亡,自将雍王的凶残跋扈广泛传播。
所以一干陇右官员们也有些先入为主,觉得雍王该有一种不能容人的狠戾孤僻,但此时亲眼见到这位殿下,仪容风采自都让人心折,自然也就难免意外。
且不说诸陇右官员们各自感想,众人依次上见,很快就轮到了刘幽求。
作为雍王门下老人,刘幽求此刻显得有些激动,入前直行再拜大礼,叩地恭声道:“卑职承王教使用,未能踵迹助事,心实惭愧。如今终得再拜殿下足前,虽无事迹可陈,但也难耐激动之情!”
对于其他人,李潼只是简单的颔首以应,但在见到刘幽求之后,则主动上前一步,亲手将刘幽求搀扶起来并微笑道:“因缘巧妙,人莫能度。我与刘司马相知于微,心事倾论,旧年常有志气难报之憾,如今俱归从容,旧年所论图谋,自当一一实现!”
以李潼与刘幽求的关系,自不需表现的如此外露便能各自会心。但李潼对陇边情势多有陌生,既然亲身至此,肯定是要作一番人事调整,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重要位置上。
所以这一番言语也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为了表现他与刘幽求关系不同寻常,即便骤作提拔,也非妄攫。
刘幽求听到这话,不免更加的激动,但也并没有因此忘形,身体微微一侧,露出一名年纪不大的蕃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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