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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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因此得罪了韦巨源等一批关陇朝士,若是早前,王美畅或还要为此忧怀,可是现在,他的目的已经更为明确,甚至想通了该要如何一步步接近目标、实现自己的抱负,自然不会再像此前那样,因为一些关系不大的人事便忧怅不已。
说到底,杀不死我的,只会使我更强大!
早前的他,因为宰相一言便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可现在,他的官职更低,甚至朝中都没有容身之地,可就算当众触犯宰相,宰相对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留下几句威胁的话语。
可是,我已非我,不再是早年迫于圣皇淫威便不得不献女求活的软弱之人,谁再以旧态待我,只会是自取其辱!
“神都,我又回来了!”
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凸显出的神都城轮廓,王美畅喃喃自语,视线深邃。
第0547章
受命于母,人间未有
神都皇城西朝堂中,王美畅独立于班列之外,慷慨陈词,所述自然是此番长安定乱事迹种种。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西京十几家勋贵洗劫官库的罪事。
此日并非大朝,朝堂上参议诸众,除了政事堂一干宰相们,便是南省各部以及寺监官员,当然还少不了诸宪台御史们。
听到王美畅的讲述,殿中众人神情各不相同。
其实相关的情况,神都这里也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毕竟正如杨齐庄所言,两京之间道路通畅,往来频繁,就算雍王控制住了潼关,顶多大队人马的调度略存阻滞,但消息的传递所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而且在西京动乱前后,也有众多关陇人家的族人们向神都而来,因此关中发生什么事情,神都这里基本上都能随时跟进了解,即便是有滞后性,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正因如此,韦巨源等人才早早便出城迎接王美畅,希望能够诱惑兼逼迫王美畅在正式禀陈的时候,立场能够稍作偏转。可是王美畅的强硬出乎他们预料,双方不欢而散。
但就算了解得再多,终究不是正轨途径得来的消息,讯息的准确性与翔实性都不足,让人一知半解、既惊且疑。
所以当王美畅正式入朝陈奏始末时,众朝臣们心情也颇不平静。各自感受且不多说,许多人在听着王美畅的讲述时,视线忍不住在宰相韦巨源以及观国公杨嘉本身上来回转移。
两人虽然都是出身关陇巨族,但还是有一些不同的。相对于勋贵色彩,韦巨源所出身的京兆韦氏更多的还是一种世家风范,与关陇勋贵群体并没有那种休戚相关的深刻利益往来。
勋贵主要还是武功传家,而京兆韦氏本身则是经术名门,讲到政治上的声誉与社会名望,并不逊于山东名门。而且因为祖籍关陇,不乏皇亲国戚,根基要远比单纯的山东名门与关陇勋贵都要深厚得多。
所以严格来说,韦巨源还不是关陇勋贵们在朝中的最大代言人,起码是不如死掉的豆卢钦望与关陇勋贵们的关系密切。
至于关陇勋贵的真正利益代表,还是观国公杨嘉本,乃旧隋观王杨雄之后,这才是根正苗红的关陇勋贵。
此时殿中群臣频频打量二者,心中也是不乏疑窦。
雍王在长安所作所为、木已成舟,现在的重点是,朝廷该要如何评价、如何回应雍王这番行为。
究竟是峻法刑众、刻薄名族,还是善用恩威、大功于国,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深刻的问题,不仅仅只是眼下的重点,而且还能决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朝情走向。
毫无疑问,观国公杨嘉本与犯法伏诛的关陇那些勋贵人家要更加密切,甚至其中被斩杀的还有杨嘉本的族亲。可为什么此前出面的是韦巨源而非杨嘉本?
韦巨源虽然出身关陇,但颇有世族矜傲,不怎么看得起那些武勋传家的勋贵们,平日里也少有往来。担任宰相以来,也乏甚亮眼的表现,可是这一次居然不惜羽毛、主动出面为长安的关陇勋贵发声,这实在让人忍不住深思。
至于观国公杨嘉本不出面,倒也很简单,无非虚名不小、其实难当。虽然担任南衙首席大将,可这段时间所体现出来的能力,完全不匹配其官职。
像是此前召入神都的两万代北道军士,本来是极为难得一个壮大权力的机会,结果直接被政事堂收走,由政事堂分配补入两衙。杨嘉本在这当中,完全没有体现出竞争力,以至于被人戏称闺中大将,深居不出。
韦巨源这一次出面,虽然在王美畅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但也总算体现出不再安于现状的趋势。再联想杨嘉本的不作为,很有可能韦巨源是打算接替杨嘉本,为关陇勋贵代言。
一念及此,众人视线又转向了宰相李昭德。李昭德乃是如今朝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宰相,现在韦巨源流露出不安现状、想要伸伸手脚的意思,这会不会影响到李昭德针对西京事务的态度?
随着王美畅陈奏完毕,不待群臣发声,李昭德便先越众而出,开口说道:“神都革命,百事待兴。西京陡生闹乱,祖庭不稳,海内震荡,人不能安。
雍王殿下临危受命,应对机敏,不失抚恤之仁,彰显刑令之威。若西京事情果如王参军所奏,此诚应诉宗庙之事功,臣请三司复核参定,案事无疑后制告天下,并盛犒王师此功!”
眼见李昭德站起身来,王美畅心里是有些发慌的。须知此前不久,正当他沉浸在人生高光时刻时,就是被李昭德一腿蹬出了朝堂,至今思来犹有余悸,心里对李昭德也是忌惮有加。
其实他们在长安审理此案的时候,也是有司法漏洞的。雍王节钺之权虽大,有生杀任免之权,但这一次所处斩不乏品爵在身,按照规令,应该是先明奏朝廷、夺其爵号,然后才能施以刑罚。
可是现在听李昭德所言,则是避重就轻,直接绕开了这个敏感话题,只是专注于案事的审问过程。
王美畅闻言后心中也是一喜,更加由衷感受到跟随于强势之人身后做事是多么爽快。像他早前组织的那个小圈子,一个个软了吧唧,说话比谁都狂,于事只能从心。
可是现在,他跟随在雍王身后,在长安城杀得过瘾,回到神都后能倨见宰相,现在就连出名强势的李昭德都对雍王关照有加,真的让他有种在权势之中自由蹈舞的爽快感。
等到李昭德发言完毕,王美畅也连忙再次出班说道:“臣此次归都,雍王殿下也有教令细嘱,着臣将一应人物卷宗入送南省,必要时也可身在刑堂接受审察。此案认证物证俱在,不惧翻查!”
说话间,他又递给李昭德一个自觉能够表达出他善意的眼神。
李昭德只是眼角瞥了一瞥,微微点头,然后又望向殿上的皇嗣,等待皇嗣做出回应。
李旦如今到不需要特地避开御床而专设一席,直接居上而坐,听完王美畅的陈述与李昭德的态度表达后,他先是低头沉吟片刻,然后长叹一声:“我承命荒唐,失德寡恩,竟让几家元从勋贵都相悖失恭,犯此重恶,实在愧与诸卿议论此事。政事堂就此专议,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出来,给宗庙先祖、给天下士众一个交代!”
“政令缺失,教化亏败,此臣等之罪,皇嗣殿下实在无需自责!”
皇嗣话音刚落,宰相狄仁杰也出班作拜,并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诸宰相也都不能安坐在席,纷纷起身叩拜请罪,并宽慰皇嗣。
但皇嗣还是一脸伤悲,不能释怀。这次朝议本就是一次临时的集会,主要便是听取王美畅奏事。现在皇嗣已经无心议事,索性便直接罢朝,交由政事堂就此商讨。
本来王美畅也该前往政事堂继续奏告细节,以供宰相们深入讨论。不过退朝之后,他便被皇嗣召入了大内。
“丈人此行辛苦了,西京局势能作初定,也了却了我与朝堂诸公一桩心忧。”
大内闲苑中,李旦以家礼接待了王美畅,彼此入席之后,便又对王美畅说道,语气虽然和缓,但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忧色:“我知西京闹乱事关重大,需要从速治定。但此番追问罪事,还是有些杀戮过甚。或许我过于仁弱,但掌国伊始,便屠杀元从,终究还是难免愧情啊!”
虽然皇嗣言语中并无责怪,但王美畅也能听出皇嗣是有些不满他们在西京杀戮名族,他心里不免有些慌,默然片刻后才说道:“此番严刑,实在是迫不得已。西京名族勾结乱民,兴闹旧宅,若不严惩,朝廷威令暗弱,恐怕更难控制那些骄悍之辈!”
“唉,我并非责怪西京滥施刑威。但丈人你,终究是体面名臣,雍王付你如此小用,还是有些欠妥。”
李旦叹息一声后又说道,他并不希望自家丈人担上一个嗜杀刑卒之名,因此又说道:“娘子体弱多病,家人更该修持阴德,况丈人河东名流,天家荣戚,实在是不该深沐血腥!”
“臣多谢殿下体恤厚爱,但臣此番推案,并非雍王强使,而是主动请求!”
王美畅闻言后便正色道:“殿下仁义渊博,但治国治民,不可独仰此道!西京闹乱,臣亲眼所见,勋贵诸家罪恶累累,若非他们恃旧骄狂,西京未必至于此祸。臣一想到这些贼户们盗窃俸禄不止,还要兴乱寇掠,不治之名却要由皇嗣殿下领受,便恨不能杀尽这些贼户,彰显朝廷威令!”
“唉,该要怎么说呢?其实如今神都朝情,远不像表面这样平静。元月改号唐隆,但迟迟未进一步,人情杂乱,纷争无穷啊!”
李旦一脸愁容,看着仍未领会他意思的王美畅继续说道:“我并不渴求大位,但使社稷安稳、家人安康,便再无所求。但朝廷之内围绕于此竟日争论,我每每在朝闻此,都有如坐针毡之感,汗流浃背,不能自安。”
“殿下此想谬矣!神器所归,天下共识,当居不居,反受其害!旧年诸多辛苦,身受心感,如今终于迎来革命,诸事归好,岂容再有懒志之想!”
王美畅听到这里,已经长身而起,正色说道:“臣虽不器,但夙夜都以皇业前程为毕生大计,只愿能为殿下分忧少许,便虽死无恨!”
“可惜世上,能如丈人此般忠诚者终究是少啊!”
李旦伏案长叹,神情间的忧愁还要甚于此前幽居之时:“群臣劝进,但却言不能一。昭德等希望我能以皇太子而受命,余者则盼我上承天皇、直领大位……我、我也不知该要怎么选、该要怎么办。世间未有受命于母的道理,可是圣皇……唉,这种事,除了能与丈人这样真正亲近者稍作吐露,我也不知该问何人。”
第0548章
天家无情,势弱则弃
就在数日前的正月元日,神都朝廷正式的改元唐隆,弃周归唐。
只是在最高权位的问题上,朝廷上仍然不能统一声音,因此李旦仍然是以尴尬的皇嗣身份进行监国。由此也带来一个更加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国无君王。
当然也还是有的,圣皇武则天尊号未除。但圣皇终究是大周君上,却非大唐皇帝。事实上在改元的同时,武则天的尊号就应该一并废除,可是皇嗣该以何种形式继承大统,朝内却迟迟没有定论,这就让时局氛围变得微妙且危险。
正统正朔乃是天下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神都朝廷便不能名正言顺的治理天下。李旦身在这样一个焦点位置,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过得寝食不安。
王美畅在听完皇嗣诉苦后,也顿时意识到这当中的水深不可测,本来还在豪言愿为皇嗣分忧,可这会儿却沉默下来,同样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如果是此前势位骤得而张扬轻狂的他,对此自然免不了要侃侃而谈,可经历此前那番打击,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时局中真正大人物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就算这次返回神都多有张扬,也是因为身后的雍王殿下。宰相们会给雍王面子,而他仅仅只是一个幕府参军而已,可以不给别人面子,而别人也根本不会在意他。
但既然皇嗣把话都讲到这一步,该做的表态总是要做,沉默一会儿之后,王美畅才又说道:“无论殿下作何抉择,臣必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是给人一种人情上的安慰而已。
“唉,我如今这境遇,进则举步维艰,退则恐负天下。而今总算感受到,世间最险恶,莫过于这三寸人心啊!”
李旦又是叹息一声,神情中满是惆怅:“旧年阿母待我虽然不称仁慈,但家事、国事一身领之,我尚且还能安居闲苑,偶尔自觉屈气,也常作冷眼怨念,暗恨阿母政治昏恶。但等到自己权柄操持,才知世事驳杂、人心莫测。”
李旦不是不想打起精神,展露几分乾纲独断的霸气,可性格中总是欠缺了几分果决。
原本武氏诸王在朝时,他是一干唐家老臣们众望所归的家国继承人。神都刚刚发生革命的时候,群臣入宫相迎,李旦惶恐之余,内心也不乏雄念,只道此番出行身负众望,只要能够做到知人善用、厚待贤良,便不愁政治清明、复兴社稷。
可现实却是,朝中看似群才广立、但却少有他的心腹在列,本来拥戴他的唐家老臣们,彼此之间也是勾心斗角,不能齐心辅佐。
这一次的进步大位,也算是一次矛盾爆发。强臣李昭德一味坚持让他以皇太子入继大统,说什么“天皇遗命,无涉殿下。皇嗣进退,俱由圣皇,贸然弃此,孝义、礼法俱有缺失”。
但李旦心里明白,李昭德如此坚持,无非是要保持其人在朝中一个相对超然的位置。李昭德乃是圣皇隐居之前所制封的中书令,只有皇嗣以皇太子身份继承大统,他才能继续维持其顾命辅佐大臣的权威。
虽然李昭德所言也不无道理,但就算不考虑受命于父还是受命于母的问题,李昭德那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却让李旦心里颇生不忿。
他虽然并不是一个执迷权术的人,但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全无想法和脾气。李昭德所言无论有没有道理,毕竟是一个建议者而非决策者,否则君臣失序、彼此间和气也将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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