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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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之后,李旦才又继续说道:“我久别人事,朝内少有亲近之徒,丈人身为亲戚长者,是为数不多能推心置腹以言事的人。刑术终究小道,我担心丈人长久任此,有损清誉,群众非议,日后恐难登朝大用啊。”
听到皇嗣仍然纠缠此节,王美畅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认真说道:“这个道理,臣又怎么会不懂?但日前在朝供奉,无根之人,难为见重啊!资望浅薄,人势不具,稍有逆意,即遭刁难。”
“术无大小之分,唯有巧拙之辨。譬如雍王旧年入世,也是人微言轻,不受见重,献经媚上,天下哂之。可如今,力诛大贼,功复社稷,如今世人谁又敢以雍王为轻?臣或无雍王智力,但也有感殿下无根之叹,愿为触须,深扎事里,只求上下通透,皇命无阻!”
听到王美畅言语之间对雍王的推崇,李旦眸光闪了一闪,突然又低声道:“雍王诚是宗家大才,但年轻气盛,总是难免杜绝人言非议。此番西进使用,强使部众夺守潼关,朝中便不乏言声,潼关乃中国大势关隘,岂有不持于朝廷的道理?雍王权威滥使,聚势关内,把持潼关,陕州亦在其覆内,恐长此以往,神都政令将不使于西啊!”
“此邪言何人所进?”
王美畅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若非心计奸恶、唯恐天下归安的贼胆之人,岂能如此祸心言攻一位宗家名王?雍王大功卓著,不辞辛苦,戎马西行,若心无社稷,何不流连神都、安享富贵?”
李旦闻言后,神情便有几分尴尬,干笑一声道:“一事具此,百人千见,人声议论而已,倒不必因言成罪,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三人成虎、积毁销金,臣是担心邪言灌耳,殿下或对雍王日久生厌。雍王事迹如何,不需细述,宗家有此强佐,才能威重不失。臣这么说,殿下或以为臣是贪于雍王旧日搭救的势力,但是……”
讲到这里,王美畅顿了一顿,往左右看了看,席中倾身靠近皇嗣,才又低语道:“臣在西京主动揽求刑事,正是为的防备雍王势大难制。关中乃天家故宅,诸元从门户乃社稷基石。雍王若和气恕之,难免人心倾服,聚势长安。臣不惜争事典刑,以杀自污,就是为了阻挠雍王与西京元从勾结响应!”
“这、这……”
李旦听到这话,真是惊了一惊,实在没想到他这个丈人还有如此深刻谋计。
“臣不敢自言睿智,但此番用事,也是略收成效。西京诸家因此畏雍王而远之,使得雍王帐下无才力广用,要稳固关中局面,甚至都需要折节引用草野人士。”
讲到这里,王美畅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叹息道:“草野之徒,乌合之众而已!近世据此势力者,有过于夏贼窦建德?虎牢一战,军败身死,霸业消亡。雍王或威重一时,但在关内不能广结名族,虽有心亦无力。或一时气盛,但却势力难久,驯鹰驱狼,方是良策啊!”
听到王美畅这一番陈述,李旦张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乃至于心里生出一种看不透他这个丈人的感觉,说不清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其他。
“西京诸事,不再多说,且待政事堂论定。丈人今次归都,也有事功表现,就留朝任用吧。娘子近来体态久衰不振,我也不忍再让骨肉长年分离。”
李旦不再评价王美畅这番言论是对是错,转而言及其他,他还是觉得把这个丈人安排在神都保险一点:“况且眼下大位未决,诸边事轻,神都为重。岭南道访得窦家亲长,不日便要返回神都,届时几家亲谊畅叙,往来频繁,再不必天各一方,忍受思苦。”
听到皇嗣前半段话,王美畅本来还觉得颇为暖心,觉得自家两个女儿所托得人。可是当听到皇嗣后半段话的时候,他心绪则陡然一沉。
听皇嗣的意思,窦孝谌还未死,而且将要被召回朝中,这不免让王美畅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丝危机感。讲到出身、势力以及跟皇嗣的关系,窦孝谌无疑都要远远超过了他,其人一旦入都,对王美畅的影响那是极大的。
讲到在西京揽事的原因,王美畅对皇嗣所言还是其次,他最大的考量还是要借雍王势力去打压那些关陇元从勋贵,就是为了防备窦家卷土重来。
这么一想,王美畅便意识到皇嗣终究还是更加看重窦氏,想要将这些元从勋贵召入朝中为其臂膀。之所以屡屡劝告他不要再在西京摆弄刑事,也绝不是为他清誉考虑,而是为了避免交恶关陇勋贵!
一念及此,王美畅便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娘子能得殿下亲爱,是她的福气,天眷加身,邪气难害。如今国未称安,亲徒岂容闲坐!臣即便亲近伴随,也乏甚助益。况旧时居朝,未有德行可夸,西行虽积小事,终究不抵前错,愿安在幕府,不敢循情以进、伤害朝廷刑赏公道!”
最无情是帝王家,哪怕皇嗣这样温和一个人,一旦动了权术心思,也要将自己圈养在神都而让窦家出头。王美畅心中大感酸涩,也更坚定了他后计图谋的决心。
“臣今次归都,还奉雍王教令,需要走访几家亲徒传递口信。听说潞王太妃喜爱五郎隆业,能否随臣同往拜见?”
第0549章
昭德强悍,群相喑声
上阳宫地傍洛水,偏在神都城西。盛夏时节,这里水汽充沛,的确是一个避暑胜地。可隆冬之际,却有寒风呼啸,湿寒冻骨。
大殿中虽有地龙火道,帷幔垂掩,但仍不能完全阻隔那穿堂的阴潮寒风。所以圣皇陛下在登堂接见过王美畅之后,便又退回了内殿暖阁之中。
“这个王美畅,还真是有几分意思。”
暖阁中,武则天半偎榻上,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软衾,想起刚才与王美畅见面的情景,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王美畅登殿所言不多,主要就是陈述雍王在西京的定乱过程。但就算这样,武则天也能看出其人心计杂多且浮于表面。
毕竟朝中多少老狐狸都在她指掌之间,区区一个王美畅所思所计又怎么能逃过她的法眼。特别王美畅还与皇嗣少子隆业同出同入,据说还要同往潞王府拜会太妃,那王美畅的意图就表现的太明显了。
想了想之后,武则天蓦地一叹:“唉,皇嗣啊,宣仁近懦,不是大器之主。此类私欲暗逞、败坏家事人情的恶亲,正该扑杀,一念之仁,养祸于后!”
讲到这里,武则天也是下意识的联想到自己,她也是因为亲徒矛盾不能调和,一朝爆发便大权骤失。可她所任用、纵容的亲徒,终究还是各有作用。但那个王美畅,则就真的是一无是处,皇嗣给予的纵容,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人所拥有的价值。
此时暖阁中侍用之人不少,但却没人敢接话,甚至就连上官婉儿都在暖炉旁专心挑灰。
武则天一人自言自语也觉得有些无聊,想了想之后便说道:“去将唐孺人招来。”
不多久,雍王家眷郑王妃、唐孺人等一起到来。待到见礼完毕,武则天示意唐灵舒入前来,微笑说道:“雍王在关内的事迹,你们也听说一些了吧?唐孺人,我问你,你与雍王居乾陵长年,西京那个故衣社,究竟跟雍王有没有牵连?”
唐灵舒听到这话,不免一惊,连连摇头道:“妾真不知陛下所问,妾随殿下居守乾陵时,起居饮食都恪守规矩,外事无问……”
武则天认真的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微笑起来:“看来是有了,小贼腹计深刻啊!”
“没有,真的没有!”
唐灵舒闻言后便连忙再次否认,并转头望向郑王妃等以示求助。郑文茵上前道:“妾等安守宅内,陛下问事无知,仓促应答只是趋利避害。一点短念,不足为凭。陛下若求真知,还是要问在事者。”
“罢了,围炉闲话,不必紧张。小娘子们时运不错,恰逢你们祖母荣养豁达。”
武则天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眨眨眼之后叹息道:“雍王有烈性啊,恭谨事人非其所长,长线落力不逊其祖。朕尚且难治的旧弊,他敢向根脚刺杀,单单这一点,便不是朕的儿子能够比拟的。他祖母余生长福、身后荣辱,还要看他。”
讲到这里,武则天突然又望着几名娘子微笑道:“想不想西去长安,与你家夫郎长聚?”
听到这话,几个娘子下意识端正坐姿,都不乏期待的望向圣皇。甚至就连炉边调香的上官婉儿都手腕一颤,并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男欢女爱,生人至情。但短年之内,你们怕要失望了。”
看到几个娘子如此表情,武则天脸上露出恶趣的笑容:“雍王是以身许国,难逞私意。他落力除弊,未来几年只怕都难得从容。关内上下整顿,周边几处贼患,都不是短年能够镇定下来。你们留在神都,还能给他保守一个退路,但若全都西去,他将更加的东归无期。
安心留在此境吧,好好侍慰祖母,让她能顺心长年。朕虽遭反制,但也盼我孙能成于辉煌。朕一日不死,雍王便非无根之人,可保后顾无忧。”
讲到这里,武则天又指着王妃郑文茵说道:“王妃近日归省一趟,回告亲家,不必贪顾政事堂一席的虚位。关内客民泛滥,雍王想要凭此一隅成势克敌,区区一个乡社不能覆及广大,造籍存抚刻不容缓,此亦重中之重。狄仁杰想要分执政事堂,门下省便不得不争,趁此进望户部正是良时。”
郑文茵闻言后,眸光顿时一亮,连忙说道:“妾谨遵陛下使命,明日便入坊探望家人。”
此时的政事堂中,也在就西京事务进行讨论,十位宰相无一缺席,中书令李昭德自然当仁不让的主持会议。
但会议刚刚开始,宰相韦巨源便举手发言道:“窦宣抚生死未知,至今仍下落不明,此时便议论酬功事宜,怕为时过早吧?若敕令发出,继而有窦宣抚被害于野,这也是大损朝廷威望的一患,不得不虑。”
“窦怀让宣抚不利,害身害国,即便生还,也必要严刑惩治!其人身领宣抚,西京却生出爵士盗国、生民寇城的罪恶,上下俱失调和,即刻夺其宣抚使命,勿阻国事进程!”梦岛书库
韦巨源话音刚落,李昭德便开口说道,语调强硬、不容置疑,不待众人再作议论,已经直接做出了决定。
在场众人眼见李昭德如此强势,神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虽然说你的确资历足、威望高,可大家坐在堂中都是宰相,而非俯首受命的刀笔小吏,你好歹留点时间让大家表达一下支持啊!
而且早在雍王西行之前,便有朝士提议直接罢免窦怀让的宣抚使职,但却是李昭德坚持不该如此势弱。而现在李昭德却又改了态度,也让人感想颇多。
李昭德却不理会众人各自感想,而是又指了指门下侍郎杨再思,说道:“西京所奏犯事人家,吏部尽快除其名爵,以便于从速定刑。”
杨再思闻言后便点点头,他倒没有太多心思,别说不敢直接顶撞李昭德,单单为雍王补全规章上的漏洞,他也义不容辞。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冷笑一声,崔玄暐自席中站起来说道:“近千人头都已经滚落于地,血迹干涸,尸身腐朽,现在朝廷再论定不定刑,是不是有些可笑?”
“将在外,自有权宜之计。西京贼情如火,皇命不能及时传递,时机一旦错失,事情恐再生变故。雍王殿下典刑从宜,本来就是节钺之内的权柄。”
郑杲举手发言道,说话间,他又望向薛稷问道:“薛散骑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薛稷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暗,他能有什么看法?在堂诸宰相,只有他是皇嗣提拔上来的,西京推案监斩的又是皇嗣的老丈人,他难道还能替皇嗣管教丈人?
“罢了,案情已成定势,复核整卷录入即可。西京诸家,罪证确凿,雍王定乱杀贼,此事不必再议。”
眼见薛稷沉默半晌,狄仁杰又开口说道。
“既然狄相公这么说,那便如此。”
听到狄仁杰发言,韦巨源对狄仁杰善意一笑,然后又开口道:“可是,雍王赈抚宣令,免除西京籍民庸调,这件事,有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我记得年初大典,欧公以府库空虚而裁减文物、省俭铺张。
狄相公在执户部,国用度支简在怀内,西京庸调免入对神都有没有影响?至今诸朝士俸料已经拖给数月有余,在朝为国捐力,归家则空灶冷食,长此以往,士将何养?”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众人神情都微微一变,特别是雍王一系诸宰相们都低下了头。神都朝廷用度艰难,就是雍王干的,府库搬空到能跑耗子,这个锅是怎么都甩不掉。
到现在,更是直接影响了神都百官的生活指标,许多典礼都不得不因此推迟举行,实在是铺张不起来。圣皇旧年,群臣参礼,场面壮大不说,群臣还能又吃又拿,各有所得。然而现在,连月给的俸料都拖延起来,更不要说搞团建了。
每年年初,正是核算、度支一年用度的重要时节。也正因此,尽管狄仁杰入主门下省的呼声颇高,但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一年的度支方案还没有做出来,西京那里的庸调先被砍掉,再作预算自然更加困难。
狄仁杰并没有正面回答韦巨源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陆元方,说道:“陆相公领事漕运,于此可有建言?”
“都畿漕事已经大见成效,眼下所困只是短时,开春之后,各州物料入洛,必能有所缓解。”
陆元方对此倒是颇有信心,毕竟王方庆给他留下的底子不错。
“终究还是远水不解近渴啊!”
韦巨源叹息一声,但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坐回了自己席中。
沉默片刻后,李昭德开口道:“西京闹乱,爵门犯法,宰相能无职责?建事则夸,失治则惩!”
说话间,他冷冷看了韦巨源一眼。
韦巨源见状,心中顿时一凛,心知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活跃,已经触怒了李昭德。
李昭德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神都朝臣们因为待遇降低而生怨,那就砍掉一两个宰相,先将群情震慑下来。
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李昭德才又说道:“先了一事,再论一事。西京奖惩,诸位尽快拿出一个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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