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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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若发,那是杀身灭族之祸,竟还作这种家财得失的私计!蠢不蠢?”
有人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其人怒喝道。
“好、好!我是蠢拙,不足为谋,那请诸位补足我家多出的粮货,那些禁物,任你们拿取!我若一言有阻,任由诸位屠戮!这是诸家共困,凭什么要让我家多损?”
那人遭到喝骂后,顿时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对方怒声道:“赵九公既有如此乡土大义,当年夺我家澧水故硙何以完全无顾乡土情义?”
那被唤作赵九公的老者闻言后也怒声道:“眼下所论眼前之困,是追究陈年故事的时机?夺硙之仇可追,那你阴氏旧年发掘唐家祖陵之恶行是否也成今日族诛之罪?”
“老狗该死!先祖旧事是尽隋臣之忠,贞观旧年早成定论,太宗特旨宽恕,准许后人继力忠唐。老贼揭此旧事,莫非是要与我堂中角斗生死?”
那阴姓族人听到这话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抽出配刃指向老者赵九公。
眼见双方口角要成斗殴之势,众人忙不迭上前将两人拉开,七嘴八舌进行劝解。那赵九公还倒罢了,但阴姓族人则咬定若不补偿他家的损失,休想让他同意将家中收存的禁物交出来。
如此一番僵持,最终众人决定各家分别认领一部分份额,补偿阴氏的损失,但前提是必须要将那些禁物交出来,集中上缴,以应付眼前杀身之祸。
但阴氏族长还是不肯罢休,一定要让众人落笔留下字据,预防他们事后不认账。
可这一要求却让众人犯了难,如果留下字据,那无疑是留下铁证,因此便有人不悦道:“阴公如此不能信任,那又何必相谋?既如此,索性各自归家,束手等待雍王甲士叩门罢!”
“大恶已经行出,诸位难道以为我会以此反挟?合家性命要争活,寸帛亦是族人辛苦攒成,不容有失!片纸亦不肯舍,我又如何相信诸位肯在事后还我谷米千斛?”
那阴公无顾众怨,只是冷声说道。
众人眼见其人如此倔强,也只能各退一步,各自留下了一份字据。于姓老者见阴公认真将字据收起,顿足恨声道:“阴某计狭,真是不足谋事!”
“老物不必恨声,你家黎阳公爵早已停封一代。若非祖荫残余,你也配与诸国爵门第相坐论事?哼,大柱国?子孙不肖至斯,唯有祖声可卖。可叹、可叹!”
那阴公收起字据,然后冷眼环视众人,并沉声道:“我也不是狭计逼迫,但请诸位知晓,就算稍后哪家露了行迹,也不要牵连我家。若我入刑,则在场诸家一个都逃不掉!
你们也不必厉态望我,若我今日受害于此,自有子孙鸣声!最好各家能相安无事,事后各家再聚,我自会将此焚于诸位当面,补偿之类,只是戏言。”
众人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个阴公是要给自家多加一层保险,一时间也是心情复杂。他们就算心中暗恨,也的确不敢将这阴公杀在当场,只能望着其人扬长而去。
接着各家便开始紧张的将那些禁货收集起来,做事的同时,半是心疼,半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忍住一时贪念,与这样一群满腹算计、彼此猜忌的家伙合谋重罪。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到了第四天的清晨,王师几路人马开始入控各方城门,城外鼓声喧天,指引着城中乱民们依次出城入营受抚。
与此同时,灞上军营中,李潼也将中军将士们召集起来,告令他们入城巡查事宜,其中重点就是巡查西京勋贵人家所聚集的东城坊区。
此时的李潼,虽然已知城中官库遭劫的消息,倒也还没有将之与西京这些人家们联系起来。
一则先入为主,认为凭西京人家多年积累,拿出那样一笔物资并不困难,实在犯不上冒那么大的风险。二则朱雀大街那场暴动闹得非常大,种种迹象的确也符合乱民哄抢的情况。
“此次巡城,重点是土、客隔离,分别安置。特别是西京诸勋爵豪贵人家,各有荫庇之风,他们各自府邸,一定会收藏着大批客民壮力。一日不清查干净,城禁一日不除!城中籍民,各守本坊,擅出者,三警杀之!”
豪强荫庇客民,将人口纳作自家庄园生产力,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此次西京闹乱,可以说是将长安城周边的大多数客民都吸引到长安城中,省去了大肆搜索乡野的称许。李潼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将这些客民整合起来,将那些豪贵人家所荫庇的人口同样搜刮出来。
控制住碓碾等重要的生产工具,控制住人口,土地就摆在那里,也不能打包收走,西京这些人家自成板上的鱼肉,不怕他们玩花活儿!
第0532章
雍王宏大,宋璟敬服
朝阳升起,王师大军诸路将士各司其职,有的入城控制住城门通道,有的则在郊野列阵,将城外田野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并留下了从城门处直达城外营垒的通道。
作为雍王殿下指命全权负责赈抚乱民的官员,宋璟也早早的跟随大军出动,来到了长安城南明德门前的郊野中,不乏焦急的等待着民众出城。
明德门内通朱雀大街,这里也将是乱民们主要出城通道,因此城南单单营垒便架设了足足能够容纳五万余人的规模。
宋璟新当重任,一边等待着民众出城受抚,一边在认真的思考有关镇抚诸事的安排。人员、物资包括有关政令,雍王殿下都给了他极大的操作空间,他心里也在暗暗告诫自己,绝不可令雍王殿下失望。
对于乱民们或杀或抚,由于雍王殿下的专断,大军中虽然没有太大的争议,但许多人对此并不看好。
一则小民简识,很难说之以义理,典刑严峻才知恐惧,规令宽厚难免放纵。二则涉事人众实在太多,而且发生在西京长安这样的帝国中枢所在,一旦当中有什么波折与疏忽,所造成的恶劣影响难免会被放大,继而波及到其余州县乃至于那些边境羁縻州府的民情。
而且“抚”之一字说来简单,做来却难。需要深挖小民何以兴乱,真正疾困所在,并妥善解决这些问题。这当中所涉及的因素那就多了,上到社稷倾覆、刑令失治,下到小民寒苦、失地失家,绝不是将人恫吓出城,施舍几餐谷米就能解决。
也正因如此,宋璟对雍王殿下才发自肺腑的钦佩。定乱其实很简单,如果雍王只是一个寻常宗室权贵,麾下数万大军,令旗挥下,屠刀高举,成千上万的人头滚滚落地,西京动乱自定。
就算朝士攻讦杀戮太盛,也根本就伤害不到雍王。像是数年前的扬州叛乱与宗室叛乱,全都是如此解决。长安作为帝国心腹之地,唯有杀戮更多,才能重新恢复帝国威严,震慑宵小。
但雍王殿下却并没有选择这种更加直接简单的方式,而是选择以抚为主。杀人易而活人难,活此十数万人则更难。
关内权徒横行,小民无立锥之地、无隔日之储,这是西京动乱更深刻的原因,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的根本之弊。
太宗、高宗两代雄主,用中国之人物逐猎六夷,虽然创下了大唐威名,但也让国内特别是关中疲敝,一军凯旋,大将登朝夸功封爵,营卒归家舍空灶冷。
长年累月的国亢民疲,已经让上下隔阂深重,特别是武功勋门的过分优待,更加深了关中境内地困民疾。长安贵人能记否,六镇营卒甲衣寒?大概是已经不记得了,否则便不会因为贪吝物货便逼乱这十几万生民。
很多人嘴上不说,但其实并不看好雍王此番定乱策略。十几万民众,其中多为客民,因为短于衣食而闹乱长安,即便是镇抚下来,又该如何满足他们更深的诉求?
发还原籍,当地州县会不会收?编入土籍,长安周边有没有那么多土地安置?
但宋璟却觉得,正因人莫能为,才必须要有人敢当!雍王殿下有此担当,那么他一身志力若不捐此,又要舍谁?
心中思绪转动,不知不觉,鼓声已经响了两通,可是当宋璟抬眼望向明德门时,却发现城门处少有民众行出,绝大多数人只是裹足于城门之内,却迟迟不敢外出。
眼见这一幕,宋璟心中不免有些急躁,他就算将赈抚事宜准备再周全,可如果这些民众们根本就不出城,那也全无用武之地。
略作沉吟后,他策马行向此处的压阵总管契苾明所在,入前进言道:“契苾总管,城中乱众恐于罪责,又惧大军之威,不敢轻出。能不能让阵列营士稍敛锋芒……”
“这是的意思,还是雍王殿下教令?”
契苾明闻言后,眼皮一掀,看了一眼宋璟。
“是、是我……”
宋璟刚一开口,契苾明便摆手说道:“不必说了,万众杂念,岂书生意气、私情能决?受降如迎敌,若不宣之以威,岂能因惧知守!此际不出,午后入城杀上一阵,他们便知雍王殿下仁德可贵了。”
宋璟听到这话,神情不免有些尴尬,清晨离营之前,雍王殿下确是如此指令,民宜抚之,但却不应媚之,如果午后还贪乱吝出,那么便直接入城逐杀。
退回自己的位置后,宋璟也是暗暗自警,他把预设的目标看得太重,唯恐做不好雍王殿下所授事务,以至于有些乱了方寸,方才进言确有几分冒失。
但涉及十几万众的大事,又怎么会笃定只有一种可能。真正把控全局者,自然要有应对各种变数的准备。
眼下大军受降阵势已经摆开,若因为民众长久不出便收敛阵势,无疑会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大军不敢出击,只要他们集聚成势,便能提更过分的要求。就算能够将群众引出,这对之后的安置也是不利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璟不免感慨世事艰深,许多时候抱有一个好的初衷、也未必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雍王殿下不贪一途、两手准备,难怪能克定大势、盛誉满朝,虽然远比自己年轻,但是讲到胸怀博大精深,却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自己也仅仅只是在赈抚乱民这一点受到雍王殿下的欣赏,可如果将要长久追随、相谋大事,自己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雍王殿下真是国之美器,感之越深,让人越发敬慕啊!”
宋璟转头邀望灞上方位,城墙阻隔,当然看不到中军大纛所在,但却并不妨碍他对雍王殿下越来越深重的敬佩。
只是当视线落回明德门方向,看到那些裹足不前的民众时,宋璟又忍不住暗叹道:“们还不知自己是如何幸运,若非今次率军定乱者乃雍王殿下,长安城中早已满街伏尸。若殿下真有心加害等,留在城中又能阻大军杀戮?”
此时的长安城里,也是一副群情焦灼的场面。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议究竟该不该出城,城外的王师大军又会不会遵守告令不害他们。
“三郎,觉得咱们究竟该不该出?”
拥挤不堪的安化门内,一群乡徒们也包围着刘禺,一脸紧张的询问道。
刘禺神情仍然颇为憔悴,听到众人发问,他只是叹息道:“杀或不杀,本不由咱们,城内城外,也没有什么分别。眼下这态势,出或不出,还是大家心里各自算计。我不知前路是生是死,也实在不敢随便开口。”
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当然就算刘禺言之确凿,众人也未必就言听计从。如果对官军的告令还有什么盲目信任,他们也不至于闹乱长安。
“三郎,又要做什么?”
众人还在低头沉吟,却见刘禺已经往人群拥挤的城门处行去,忙不迭张口发问道。
“我要出城去,阿弟在城中失散,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向官军打听,早一刻出城,早一刻询问。”
不同于众人的彷徨不定,刘禺对自己生死看得没有那么重,只是想知道兄弟音讯。
听他这么说,又有乡人疾声道:“三郎可不要冒失,家娘子待产乡中,要是死在这里……”
“我已经说了,官军要杀,不管城内城外,咱们也活不下去,留在这里,只是多受一些煎熬。”
刘禺头也不回的说道,并惨笑一声:“我先行一步,们如果还不能决,那就瞪大眼看我稍后是生是死。”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无言,然而旁边人群里,却有人指着刘禺说道:“壮士有胆魄,我与同往!咱们三秦儿郎,生有壮气,死留英骨!那位率军定乱的元帅,据说还是一位唐家名王,他若真仁德活我,我一生敬他。他若只是使诈诱杀,捐此一命揭露一个王者丑恶,总是不亏!”
说话间,那人伸开两臂,排开阻在周围的人众,大踏步往城门前行去,倒是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豪气。
其实各边城门也都不乏此类轻视生死之人准备出城,只不过城中大部分乱众都聚集在城门前,使得道路拥堵不堪,所以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便出现群众蜂拥而出的场面。
但是随着第三通鼓声响起,各边城门都陆陆续续有人行出,虽然数量不多,但一个个脚步坚定,气概不俗,也吸引了内外众多目光。
“西京此乱,礼道荒驰,政教不修,上下失调,贫富不均。长年久弊,远非短时能缓。大军虽然告令全城,但真正能应命者不容乐观。若一道声令能解此胶着之势,也就不需要再以大军陈设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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