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239部分在线阅读
他们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精。
不过朱慈烺还是有疑惑。
周延儒虽然权谋,但绝不是一个糊涂之人,他是内阁首辅,对朝廷困局和盐政改革的重要性,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真会阻挡盐政改革吗?何况崇祯帝不是一个眼睛里揉沙子的主,左懋第和方正化是封了圣命到扬州查盐的,扬州官场的铁板一块,不止是在针对他们两人,也是在打朝廷的脸,以崇祯帝的脾气,焉能受了这种气?如果彻查之下,发现是周延儒在捣鬼,不要说首辅的位置,恐怕连项上人头也不保。
周延儒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吧?
想一想,于是问道:“先生所说,可有证据?”
吴甡摇头苦笑:“臣没有证据,不然今日早朝也不会被周延儒的党羽攻讦的狼狈不堪,虽没有证据,但臣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臣所说句句属实!”
不意外,以吴甡的脾气,如有手握证据,早就带头弹劾周延儒了,岂会坐在这里生闷气?
“我父皇是什么态度?”朱慈烺问。
“严旨呵斥,令左懋第一定要查清盐政的弊端,不然不得回京!”吴甡回。
朱慈烺微微苦笑,心说我这个父皇,有时聪明无比,有时却又太想当然了,哪一个臣子不想把事情办好,但环境所逼,时势适然,岂是想做就能做好的?
因此这个时候下严旨是最没有用的,甚至有可能会让左懋第方寸大乱。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以退为进
从历史上看,史可法和左懋第都不是无能之辈,史可法任漕运总督时整治漕务,政绩斐然。左懋第任韩城知县时,体恤百姓,平均田赋,治理韩城六年,展示了极其出色的理政才能,被百姓视为青天,还成功指挥了“韩城保卫战”,击退数万流贼的进攻。
如果只是几个小官小吏,或者只是一些肤浅的小手段,肯定难不住他们两人。
但如今两人却在扬州陷入了困境,由此可知,两人对手是何等强大。
一味催促是不行的,必须给两人臂助。
但要怎么帮呢?
同时,吴甡直指周延儒和孙象贤,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东林党的意思呢?虽然朱慈烺本能认为应该是吴甡的个人意志多一点,毕竟东林和周延儒还没有撕破脸,双方还是彼此利用的同盟,东林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攻击周延儒,但还是要证实一下。于是淡淡问:“朝臣们都是这么看的吗?”
吴甡道:“回殿下,这只是臣个人的想法。”
历史上吴甡就和周延儒不对盘,现在看来依然如此。
朱慈烺明白了,点点头。
不是所有东林党,只是吴甡一个人。
在太子面前直指内阁首辅和南京镇守太监是两淮盐案的幕后黑手,并直抒胸臆,吴甡可谓是毫无保留。纵使太子对周延儒有所维护,甚至是呵斥于他,他也不会在乎。他只恨自己没有实际的证据,不然他一定要让陛下,让太子,让天下人都知道周延儒的真面目。
朱慈烺能感受到吴甡的决绝,心中微微感动,继续问:“内阁呢?扬州这么乱,内阁就没有什么提案吗?”
吴甡叹:“提案倒是有,那就是严令史可法配合左懋第彻查盐政,但有贪污舞弊者,不必上报朝廷,可先行处置。不过陛下并没有准,左懋第已经是钦差,再给史可法权力,不过是画蛇添足。再者,左懋第和史可法现在的难点是找不到盐官们贪墨的证据,没证据,就没有办法拿人。如果能找到证据,不用他们两人,只一个方正化就能让那些盐官们老实起来!”
朱慈烺心中一动,既然左懋第和史可法两个朝廷命官不好做事,方正化是内监,是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些事情呢?于是问:“方正化就什么也没有做吗?”
“抓了几个盐官,还杀了一个,将那些贪墨的盐官吓的不轻。不过自从孙象贤到扬州后,他的行动就受到了限制。”吴甡道。
“孙象贤到扬州了?”朱慈烺惊讶。
吴甡点头:“是。明着上,他在配合左懋第彻查两淮盐弊,但实际却是在制约方正化。”
孙象贤是南京镇守太监,位高权重,方正化虽有圣命,但在孙象贤面前,却也是不能胡乱作为。
也怪不得左懋第和史可法难有进展呢,有孙象贤这么一尊“神”在,那些盐官盐商当然会底气十足的不配合。而有了孙象贤的制约,方正化也失去了侧翼突破的机会。
朱慈烺脸色阴沉,心说父皇你用的什么人呀?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如此重要,怎么能用一个像孙象贤这样的人?
每一个能做到南京镇守太监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孙象贤也不例外,这也是吴甡虽然对孙象贤强烈不满,但也不能随便弹劾的原因。崇祯多疑,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靠一张嘴就攻击他的心腹,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朱慈烺是皇太子,如果他上表弹劾孙象贤,就算没有证据,崇祯帝应该也会相信几分,不过以皇太子之尊去弹劾一个阉宦,是把自己做小了,而且等同是卷入了朝堂的党争之中,是不智之举,所以朱慈烺不能为。
至于周延儒,那就更是不能轻易弹劾了,要动一朝之首辅,非有百分百,令周延儒无法辩驳的事实和证据不可。
朝局……真他么难啊。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当初他只所以会推荐左懋第和方正化到两淮查盐就是想用两人的刚正和勇武在两淮扫荡一番,将那些贪墨的盐官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为盐政改革清理出一条道路,但他小看了江南官场的盘根错节,也小看了盐官盐商的顽固。
而左懋第和方正化好像也有点刚正有余,机变不足,如果是一个韦小宝的式的机灵人物,或者是狄仁杰那样的大智人物,就算南直隶官场有千般阻拦,估计他们两人也能办出一些案子来。
更忧心的是,扬州查弊是盐政改革的起手式,如果起手式失败了,接下来的盐政改革必然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朱慈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见吴甡脸色冷静,心知他已有主意,于是问道:“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吴甡拱手:“殿下,左懋第和方正化到扬州快一个月了,这一月以来,两淮盐运基本瘫痪,虽然左懋第做了很多的努力,恩威两用,但盐官和盐商们极其不配合,食盐运输受到很大阻碍,臣担心用不了多久,江北地区就会出现食盐短缺的情况,到时,左懋第不回也得回了,朝廷不收也得收了。”
朱慈烺点头,是啊,这正是他最忧虑的地方。
吴甡继续道:“如今形势下,除非陛下下旨查办周延儒和孙象贤,除去这两张保护伞,否则短时间之内两淮僵局无解,但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南京镇守太监,岂是轻易能去职的?另派他人查案也是不可能,所以臣想来想去,觉得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另辟蹊径……”
“先生的意思是……”
吴甡一字一顿:“以退为进,重整旗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请详说。”
“臣以为,虽然两淮盐案没有清查彻底,但起码震慑了那些贪官,又捉了冯导研和杨显名,还是有一定成绩的,再者,朝廷如今的第一要务是剿灭中原的流贼,为稳定计,暂时不宜在两淮大动干戈,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风波。”
“不如见好就收,令左懋第和方正化暂时回京,一来恢复食盐通路,稳定江淮局势,江淮稳定了,朝廷才可以全力应对中原的流贼;二来维护朝廷颜面,不至于等到江北盐荒,朝廷再猝然收回成名;三来也是保护左懋第和史可法,两人都是贤才,如果为了一个查不下去的盐案就将两人折损进去,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吴甡道。
第三百八十七章
袁继咸公
吴甡对太子毫无隐瞒,连保护东林后进的心思都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史可法是根正苗红的东林,左懋第虽不是东林,但却也跟东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案子继续查下去,但却查不出结果,以崇祯帝的性子,短时间之内是断断不会再重用他们两人了。
朱慈烺静静听,吴甡不是一个服软的性子,他所说的“以退为进”,一定是有后招的。
“这么一来,好像是朝廷示弱,那些贪官污吏取得了胜利,但其实不然。第一,前任两淮盐运使冯导研和监盐太监杨显名已经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虽然他们两人在扬州时坚不认罪,但到了京师,怕就由不得他们了,一旦他们开口说话了,供出相关人等,朝廷再雷厉风行也不晚!”吴甡道。
朱慈烺点头,的确如此,有两个活口在手,那些盐政贪官终究跑不了。
“第二,左懋第和方正化一走,盐官盐商们必然松懈,两人可留下一些人手暗中调查,搜集证据,待到时机成熟,再杀回扬州。这一次只所以察察不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盐官们事先得到了消息,疏散了家财,又和下面的小吏串通一气,订立了攻守同盟,左懋第无法从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身上取得突破,扬州的士绅商人又不配合,才造成了目前的僵局。如果能从明察改为暗访,必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到时盐官们想要抵赖也抵赖不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管是革除盐弊,还是执行殿下的盐政新策,两淮盐运使都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角色,现在冯导研去职,朝中很多人已经在觊觎这个位置了,因此必须早作谋划,免得为奸人所乘。”
朱慈烺明白了:“先生是说,推荐清廉有为的官员继任?”
吴甡点头:“是。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总督巡抚加起来不下四十人,但若论职位最肥、油水最多,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两淮盐运使。”
最肥,油水,吴甡毫不客气的说出这两个词,一点都不在意面前的人是帝国的皇太子,皇明的储君——经过这么些日子,他对皇太子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皇太子对帝国的丑恶远比自己更厌恶,而且太子也不是一个因为言语就会治人以罪的人。
“而两淮盐运使的任命,也和其他三品官员有所不同。两淮隶属南直隶,照大明祖制,南直隶地区的官员任命是南京吏部的权责,北京吏部无权干涉,这些年情况虽然有所改变,北京吏部有了对南直隶官员的任命权力,但南京吏部也是可以提出人选的,一旦他们先提出,北京六部就被动了……”
普通三品官员的任命,北京六部廷推出三个人选,供皇帝圈选一个就可以。
但两淮盐运使,除了北京六部,南京六部也可以提出意见。
在送皇帝圈选之前,北京六部必须报于南京六部知道。
反之南京六部也一样。
而南京六部不是独立决定,他们常常要参考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的意见。
而这两人恰恰是两淮盐官的后台。
朱慈烺微微一惊,如果由南京六部廷推,推出三个他们属意的人选,那不就重蹈覆辙了吗?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结束盐案的调查,立刻廷推两淮盐运使的继任人选,不给孙象贤反应的时间。这一次清查两淮盐案,虽然没有查到孙象贤收受两淮盐官盐商贿赂的证据,但传闻还是有的,孙象贤这会一定是惴惴不安,轻易不敢干涉两淮盐运使的人选,但如果过了这段时间,发现盐案没有查到自己,他稳住了心神,说不定就会干涉了……”
“至于南京的勋贵侯爷,他们对两淮盐运使的人选是一定会干涉的,但没有孙象贤的臂助,他们的声量会大大降低,只要六部廷推出一个能服众,有威望,令南京六部和勋贵们哑口无言,不能提出反对意见的人选,大事就可以底定。”吴甡道。
“能服众,有威望……先生指的是谁?”朱慈烺问。
“臣推荐,原郧阳巡抚,袁继咸袁季通!”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江西宜春人。天启五年进士,袁继咸性格刚直,胸有大志,以敢于忤逆当权宦官闻名朝野,深孚众望,崇祯十年任湖广参议,率兵平定水贼于兴国,又败老回回等人于黄陂。崇祯十二年,调任淮阳,得罪监盐太监杨显名,官降两级。督师杨嗣昌因为知道他懂军事而留他参赞军事。十三年,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但因为襄阳失守,被谪戍贵州。
袁继咸此时尚在贵州。
真实历史上,袁继咸就是在崇祯十五年官复原职,并且很快就被提升为了江西总督。弘光元年,清军南下,左良玉却以“清君侧”之名率领麾下大军向南京进发,袁继咸听说了,急忙赶到左良玉军中,慷慨陈词,劝说左良玉放弃私人恩怨,以国家为重,万万不可做天下的罪人。
被袁继咸一番大义,左良玉犹豫彷徨,诱发了疾病,晚间突然暴毙而亡。
在众将的拥戴下,他的儿子左梦庚继承了军权,对外秘不发丧,却将袁继咸骗到军中软禁起来,随后左梦庚降清,献袁继咸以邀功。袁继咸莫名其妙的成了清军的俘虏,从南京被押往北京的途中,他试图自杀,但失败,面对满清的劝降,他道:“大官好做,大节难移”。终不屈节。1646年,被清军杀害于北京。
朱慈烺眼睛一亮,袁继咸是忠臣,也是名臣,他的气节和廉洁没的说,用他做两淮盐运使,革除两淮盐政的弊端,确实非常适合。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问:“朝臣们都是这么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