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但朝中大臣有不同意见,尤其是漕运官员的反对之声最是强烈。
他们的理由有四点。
第一,海运有风险,大风大浪,稍有不慎或者运气不好,就船倾人亡,漕运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皇太子朱慈烺刚刚提出“厘金税”,要把京杭大运河变成挽救大明财政的一条救命河,此时开放海运,京杭大运河的收入,岂不是要大大减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京杭大运河,从北到南,养活不知道多少的漕丁漕夫、牙行买办,数十万人都依靠漕运生活呢,如果放开海运,这一些人中有一多半都要失业。在如今风雨飘扬、人心不稳的情况下,一旦有人聚啸生事,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
第四,沈廷扬出身船运世家,开放海运,他沈家受益最大,有瘦公肥私之嫌疑,漕运改海,受益的是船老板,受损的却是运河上的漕丁漕夫,漕丁漕夫足足有几十万人,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辛苦百姓,稍有改动,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多,沈廷扬“漕运改海”的建议,不了了之。
在朱慈烺看来,海运开放与否,并没有对错的问题,只是站立的角度不同而已,沈家是船运世家,沈廷扬从小耳濡目染,对运输成本和运输效率最是在意,他提出开放海运,不是为了自家私利,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国家省钱。漕运一年耗费百万银子,如果漕运改海,清淤修筑的费用,起码能节省一半。
但内阁考虑的是帝国的稳定,这种关系到几十万人饭碗的大事情,可不敢轻易变更。
“听说五梅公主持建造的新式运粮船,速度极快,不知有何奥秘?”朱慈烺问。
见皇太子对船只有兴趣,沈廷扬精神更是大振。
他侃侃而谈。
不愧是船舶世家出身,所见所说,让朱慈烺受益颇多。
“如果是战船呢?像葡萄牙人使用的那种大战舰,先生可会造?”朱慈烺问。
沈廷扬眼有惭愧:“佛郎机人船舰高大,建造复杂,一艘战舰的建造时间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所用工匠成百上千,臣虽然见过,但自认不能造。”
不意外,船舰建造是一个国家综合技术的使用,也是长久的技术累积,非一日,也非一个人能独立完成。
“如果是小型的运兵船呢?”朱慈烺问。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时候,沈廷扬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将漕船改造为长江兵船,专门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朱慈烺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把沈廷扬未来要做的事情,提前了一年而已。
“兵船倒是不难。”沈廷扬简约明了的说了一下兵船建造的几个要点。
朱慈烺点点头,忽然问:“听说五梅公家中船只甚多,一次能运载两百名士兵的海船就有一百艘,不知是真是假?”
沈家是海运世家,弘光元年,南明危急存亡之时,沈廷扬上书朝廷,说自家拥有的一百艘可载运士兵二百人的海船,可助朝廷运载士兵。
沈廷扬有点慌,他没有想到皇太子会忽然把问题问到自家来,沈家是崇明巨富,船只众多,难道皇太子是想要征用他沈家的船只吗?虽然刚刚回朝不久,但他却已经听说了朝廷想要让长江水师移驻天津,但却被江南官场打了回票的事情,现在听皇太子说到自家的沙船,他自然而然的就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沈廷扬在朝中是户部郎中,在家族中则是族长,他身后是数以百计的族人,他最优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的利益,沙船是沈家安身立命、维持生计的根本,可不能被朝廷征用,不说会不会残缺毁坏,只说被影响到的生意,就是一个巨大损失。
“五梅公莫疑,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某一日,朝廷需要从天津向外地快速运兵,江南能运兵的海船,一共有多少?从江南到天津,又需要多长时间的准备?每船花费多少?另外,如果朝廷真的征用船只,一定会对船家做出补偿,这一点请先生放心。”看出了沈廷扬眼睛里的疑虑,朱慈烺微笑解释。
沈廷扬压住心中的惊疑,心想朝廷是要对哪里用兵了吗?不敢多问,据实回答道:“回殿下,臣家中一次能运两百人的沙船确有一百艘,整个苏州地区,大约有三百艘,苏州到淮安大约八百里,沙船一日走两百里,需四日,淮安到天津,需要半个月,总体算起来,共需要二十天左右。”
算完了日子,沈廷扬又道:“花费包括船工的工钱和吃喝,每船最少需要六名船工,每日该用三钱银子,若是按照二十日计算,每船六两银子,往返不过十二两。”
朱慈烺沉思,银子问题不大,关键是路途,一共需要二十天,算上前期的动员,最少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时间有点长,而且这还是在江南的那些船商世家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到各地官府去闹,时间恐怕要更长一些。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笔生意
江南遥远,不过在长江水师无法移驻天津,朝廷无钱造船的情况下,征调江南海船,用于对建虏的骚扰,是现阶段唯一的选择。
“那淮安呢,淮安本地能运载两百名士兵的沙船有多少?”朱慈烺问。
“淮安是漕运枢纽,境内多是漕运小船,能走海运的大沙船并不是太多……”沈廷扬回道。
朱慈烺心中有数,征调江南海船——也就是沈家沙船的决心更加坚定。
朱慈烺又向沈廷扬请教了一些海运知识。沈廷扬小心回应,同时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引到“漕运改海”之上,朱慈烺假装不觉,继续谈船谈海,就是不谈漕运改海。
沈廷扬终于是忍不住了:“殿下,漕运淤塞,漕运总督署的存银不到两万两,今年清淤和建筑的费用短缺高达八成,此事殿下可是知道?”
朱慈烺点头:“知道。”
“殿下。”沈廷扬站起来,拱手向朱慈烺深深一躬:“我朝禁海运,施行漕运,已两百余年,到如今弊病多多,淤塞,浮收,低效,腐败,冗员,已经是非改不可了。”
朱慈烺笑一笑:“五梅公,你是要游说我支持漕运改海吗?”
沈廷扬撩袍跪下:“正是。”
“那些支持漕运的官员慷慨激昂,为了维护漕运不惜一切,不知道五梅公又愿意为海运付出多少?”朱慈烺不动声色是的问。
“漕运改海不止是臣的夙愿,更是缓解朝廷财政危局,疏解南北货运,每年为朝廷节省百万的良方,若是朝廷能开放海禁,漕运改海,臣九死不悔!”沈廷扬回答的相当干脆。
“五梅公请起!”朱慈烺亲自把沈廷扬扶起,然后肃容道:“漕运改海,本宫支持!”
“殿下……”沈廷扬激动的快要哭了。
待他坐下,朱慈烺脸色凝肃的道:“漕运改海虽好,但急切之间不宜全面推广,我以为,应先从小处改起。”
沈廷扬道:“殿下英明,不知殿下要从哪里改起?臣愿肝脑涂地,为殿下先锋。”
“漕米。”
朱慈烺的厘金策中,粮食是免征“厘金税”的物品,把粮食从漕运改为海运,对厘金税不会有损失。
想不到太子说话这么直接,一点都不绕弯子,沈廷扬惊喜道:“臣也正有此意。一百艘大船,一次就能运走三四十万石的漕米,江南地区一年向北方供应一百多万石的北运漕粮,来回三次就运完了,省心省力,何需上千艘的漕船和上万的漕丁粮长伺候?”越说越喜,几乎要手舞足蹈。
他一生的夙愿,今天好像是看到曙光了。
朱慈烺淡淡道:“五梅公对漕运改海如此热心,该不是为了江南沙船帮的私利吧?”
沈廷扬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臣岂敢?朝廷财政如此困难,臣只是不想看到漕运再浪费朝廷的财力人力而已,若有私心,甘受斧钺。”
朱慈烺笑:“五梅公请起,我只是一个开一个小玩笑而已。”
等沈廷扬起身重新坐下,朱慈烺问:“漕运改海,你在朝中推了好几次了,朝中重臣都有谁支持?”
“礼部侍郎蒋德璟,嗯……陈阁老虽然没有表态,但臣以为,他应该也是支持的。”沈廷扬回答。
陈阁老就是内阁次辅陈演,因为担着户部的胆子,漕运改海能减轻户部的负担,所以他有所支持。不过他的支持只是一种顺水推舟的不反对,如果朝廷做出决意,漕运改海,他乐意执行,但如果朝廷不支持,他绝对不会跳出来表态支持。
“还有漕运总督史可法,臣和他谈过,他是支持的。”沈廷扬说。
“史可法?”
朱慈烺眉角微微一跳。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对史可法的气节,他绝对钦佩,但对史可法的政治军事能力,却不敢苟同。史可法在南明初立时身为兵部尚书,掌管军事大权,但却丧失立储的先机,以至于被凤阳总督马士英和几个军镇窃取了拥立大功,督师江北后又统御无方,优柔寡断,致使江北四镇不战而溃,虽然最后死守扬州,保存了气节,但不论军事还是政治表现,史可法都算不上优秀。
见朱慈烺表情有变,沈廷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你继续说吧,还有谁支持?”
整理一下情绪,朱慈烺继续问。
沈廷扬又说了几人,但都是无名之辈。
“反对的呢?朝中反对的主要有谁?”
“谢阁老,魏阁老,兵部陈部堂……”沈廷扬苦笑。
谢升,魏照乘都是内阁的阁员,陈新甲是兵部尚书,三人在朝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三人明确反对,漕运改海就等于是被叛了死刑。
“周延儒呢?”朱慈烺问。
“周阁老没有明确表示过意见。”
周延儒是内阁首辅,动静观瞻,肯定不能轻易发表意见,不过他的没意见就是表示反对。
漕运改海也许能改善朝廷的财政状况,但同时却又可能引发运河两岸的大动荡,这样的事,身为内阁首辅的周延儒肯定不会同意,他宁愿墨守成规,安安稳稳的当他的首辅。
朱慈烺沉思着,盘算了一下支持和反对的力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缓缓道:“虽然我赞同漕米改海,但漕米改海短期内并不宜大面积推广,以免引发运河两岸的动荡。我的意思,单独拉出一两个省份,授权给你沈家专营,进行‘漕米改海’的试点……”
听到此言,沈廷扬脸色大变,连忙拱手:“臣不是这意思,臣不敢……”
朱慈烺摆手打断他的话:“听我说完,这个便宜不是白给你沈家的,你沈家也是要有所付出的,沈家不是有一百艘可以运兵两百人的大沙船吗?我的意思,平常这一百艘沙船可以做各种生意,但如果朝廷需要,命令一出,这一百艘沙船必须无条件的服从朝廷的调遣,绝不可有任何的推诿懈怠!”
说到这里,朱慈烺朝沈廷扬笑:“这买卖,五梅公做是不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合适之人
沈廷扬一时被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