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校对)第7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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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半是“灭法”,秦是在发现自己有希望灭了国际法,灭了天下公义、国际舆论的前提下,变本加厉到毫无顾忌。
  可犯可不犯的事情只要稍稍有利就犯,就像柏拉图写的有了隐身衣的人一样肆无忌惮。
  灭法的代价,就是秦亡了,很清楚,天下人受不了了。
  就像顾炎武说的,朝代更替有“亡国”,有“亡天下”。
  亡国者,肉食者谋之,亡天下者,匹夫有责。
  秦虽然不是异族统治,但从当时其打烂一切其他社会规范秩序这个角度看,也算是遭到了“亡天下”级别的反抗,所以连天下匹夫都起来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没说六国如果有机会,膨胀到这一步,能不能抵挡住“灭法”的诱惑。
  如果没抵挡住,六国任何一个换了秦的位置也该死。然后用其死警戒后来者,让第二个朝代知道不敢做灭法灭史亡天下的事情。
  李素对秦的定性很清楚:功大于过,功抵消完过之后,对于华夏民族的塑造依然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如果说华夏的民族性有法、道、儒三方面的共同塑造,秦的功在抵消掉过之后,依然足以撑起“以法家塑造民族性”的那三分之一。
  但道、儒那三分之二,确实跟秦没关系。
  项羽加上六国人士的共同贡献,加起来算占三分之一,汉再占最后三分之一。前面每一类的灭亡,都是提供了一部分教训。让后人有敬畏,知道什么是绝对不能干的,否则你再强也会死。
  李素觉得这样的功劳三分定性,不算黑秦了。而是审慎的、让民族性明心见性的有益反思。
  ……
  而站在刘备的立场上,李素这么一剖析,把“失德”和“灭德”的恶行区分开来,把“违法”和“灭法”的恶行也彻底说清楚。
  那就不仅仅是解决了眼下这个具体决策的问题。更是可以引申开来、解决更大的帝国体制政治根基问题。
  这次的决策,已经没什么好说了,不能“因为敌人狗咬狗,就去联合一些原本说了要灭掉、最后也确实不会留的敌人”,所以要么袁曹一起打,要么就按原计划什么都不改。
  绝不干“明着联合其中一方打另一方”的事儿,没必要!除非你最后真的愿意赦免你要联合的那一方。
  解决了具体决策,刘备更大的兴趣,被引到了“道德和信义治理是否还能长久有效、如果有可能,该怎么做”这个宏大的命题上了。
  刘备是年少时吃过苦,亲自见识过察举制彻底崩坏的。
  谁让他自己就是灵帝时期、李素帮他运作暗中买官才崛起的呢,之前卖官鬻爵之下,名义上察举、实则一个有才德之士都上不去的惨状,刘备比谁都清楚。
  “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察举制是察品德为主的,这玩意儿的彻底崩坏,就是因为到了东汉末年,道德教化和信义体系彻底没救了。
  刘备很清楚,在那个环境下,失德失信者对德和信的攻讦,用得最多的手段,其实就是韩非那套,也正是法正前些天实用主义拿来就用的那套。
  把“人人都有过缺德、都有过失信”拿来说事,然后和稀泥搅混水,为失信缺德背书,用事实上的“人性彻底本恶”来开脱,把标榜守德守信说成是“五十步笑百步”。
  任何一类社会准则,其中遵守程度不同的人,一旦被订上了“五十步笑百步”这个反驳理由之后,那么这套社会准则基本上就走到末路了。
  缺大德的人可以用“你也缺德,有什么资格说我”来反击缺小德的人。
  但是,听李素今天这番话,他似乎可以把这个问题进一步细分、说清楚,至少能让缺大德的人不能再拉着缺小德的人一起堕落。
  能把人的善恶程度、社会准则评价标准分得更细,挽救回更多对道德和信义心灰意冷的人,这显然也是一个有非常重大长远影响的政治远见。
  刘备觉得每次跟丞相请教都能有很多高屋建瓴的宏远收获,他决定再仔细深挖一下。
第八百八十三章
李丞相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刘备深谙人性,他知道:很多时候人做坏人,并不是他想做坏人,而是社会的评判标准过于死板僵化,对好坏的认定颗粒度过于粗糙,有一些身不由己的人被裹挟。
  把大恶人和不太恶的人混同了,说成是一丘之貉,渐渐就会导致那些还能挽救的人自暴自弃彻底堕落了——在法理学上这有一个术语,叫做“行为准则的社会评判作用出现模糊、缺失”。
  如果李素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可以说,对社会运行的价值,纵然不如《殿兴有福论》、《自古以来论》、《信义论》那三板斧那么大,却也是非常可观的了。
  刘备心中越想越是震撼:难道,伯雅贤弟在已经拿出了前三大煌煌史诗级政治哲学巨著之后,还能有所完善补充么?
  看他这思路,是要从孟子、荀子、韩非的性善论性恶论进行更细致的终极细分、区别对待、并且总结出一套自圆其说的体系?
  真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刘备简直不敢想象李素的天道哲学功底究竟有多深厚。
  当初拿出《殿兴有福论》时,刘备觉得李素纵然将来要封圣,哪也不过是跟在孔孟之后,最多比当年还没被推翻的董仲舒稍强。
  后来李素拿出了正统论的第二、第三块建设性内容后,刘备就觉得李素这是应该跟孟子、荀子差不多圣了,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今天这个惊天大命题,要是还能有解,那简直就是跨越在孟子、荀子、韩非之上的集大成者了,说是超过孟、荀,也不为过吧。
  那简直就是把战国时诸子百家云集的齐国稷下学宫、从脚底一路打到头顶,全部挑了个遍,堪称“百家论衡”。(孟子、荀子都曾经在稷下学宫任大夫)
  ……
  刘备把前面的基础逻辑理顺之后,迫切地先是膝前滑行数尺,随后索性站起来了,走到李素的座位对面席地而坐,拿着筷子比划着跟他讨论:
  “贤弟快快说来!这孟、荀、韩的人性善恶之论,究竟有何透彻兼顾之解?失信之人与灭信之人,如何区分?区分之后,可能把天下人对信义的信心挽救回来么?”
  这个问题着实宏大,饶是李素有点思路,还是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娓娓道来:
  “孟子的人皆有四心、故而性善,乃至韩非的“上古竞于道德、当今争于气力”、故而性恶,这两点无需展开赘述,想必陛下也早已熟知。
  臣适才辨析之时,唯有荀子之说未曾细剖,那就略说两句,以便于后续三方论衡。荀子曰:“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
  也就是说,荀子认为人的天性只能说是“材朴”,也就是顺应自然的天性,不追求道德,所以需要后天的“伪”。此处的伪不是伪造,而是学习、修行、精进,所以说无伪则性不能自美。
  韩非师从荀子,他的“当今无需道德”,其实是从恩师荀子处来的。如今之人,虽然无法复盘韩非当年是怎么学的荀子之论,但从结果逆推,我们可以大致看出:
  韩非多半是把荀子的“无伪则性不能自美”,简单等同理解为“人性无伪则恶”,这才有了韩非的误入歧途。而后世深谙儒表法里的士大夫,也多以此理解法家的性恶论,从而对德治产生绝望悲观,最后渐渐以五十步笑百步为耻、终至彻底堕落。
  而臣今日要破解此局,一味宣扬已经不可能做到的孟子信、义之论,已经没有意义了。毕竟时移则世异,韩非的话也不是全错,至少他那句“今有美尧、舜、鲧、禹、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的论断,确实揭示了与时俱进之理。
  所以,臣唯有以荀子为基,分论性、伪,并指出韩非从他恩师处学性、伪之论有误解之处,来论衡这三方利弊。”
  刘备听得很是认真,都忍不住拿筷子蘸酒下意识做笔记。
  李素后面跟刘备说的话,文言过于文绉绉了,后世看官多半听不懂。为了便于理解,所以大致用白话旁白转述一下:
  李素首先就是结合了他后世学的政治哲学,把西方一些哲学家,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关于“质料”和“形式”的哲学论述,跟荀子的“性”和“伪”结合起来看。
  当然了,如果是原本的汉末时空,李素想这么引用,还要考虑到一个论据的问题,就算刘备能听懂,也缺乏思想来源。
  但好在这一世最近这两年,李素已经在雒阳重建起兰台,还收藏了越来越多的罗马来客提供的著作,而且其中重要的都翻译了。
  如今兰台的藏书库里,正有几套翻译的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副本躺在那儿随时能供查阅呢。同时偏偏今天一早诸葛亮其实也在请教李素类似的问题,所以李素此刻手头就能拿出《形而上学》,直接给刘备对照。
  当然了,李素绝不只是引用亚里士多德这么一点点,他关键是要把荀子的“性”和“伪”,与亚里士多德的“人天生是城邦动物”连接起来,对照着对比着给刘备解读——
  事实上,李素是更想一步干到位,直接把荀子的“性”和“伪”与马克思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结合”对照起来。
  但这不是因为马克思还有一千六百年才会出现么,李素没法引用,只好退求其次,逮着亚里士多德这一只羊毛薅。
  也多亏了李素前世的政治哲学理论是在外交学院学的,所以他才那么透彻。
  要是换个大学,估计只把马克思本身讲透就很不错了,多半还会讲得很无聊、让人强背结论,不敢讲那些隐藏在人性最底层的逻辑,导致学生都不爱听。
  毕竟,很多东西不是统治阶级不需要学太深。
  可其实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马克思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真要学透,就该从“马克思之前是什么样的,他跟之前那一步的进步在哪儿,那些差别的地方究竟解决了当时的什么社会政治哲学痛点”说起。然后以此类推一点点往人类共同智慧的源头追溯。
  也就李素学的课,是从孟子荀子韩非子、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棍子干到底干透、串联到康德、费尔巴哈、马克思,才有了李素今天对政治哲学的予取予求,泼洒起智商火花时,如此挥洒自如。
  ……
  李素就向刘备展示了这样一个社会哲学图景:人的天性,分成两部分,自然属性,就是荀子说的“性”,可以理解为先天的。社会属性,就是荀子说的“伪”,也可以理解为后天的。
  但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又不仅仅于此,还有更广泛的含义。
  人的自然属性,是人和自然环境、和外物,和一切非人客观存在打交道的属性。
  比如人跟食物、动物、植物、非生物的土石水火打交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这部分动用的都是人的“自然属性”,也就是“性”。
  这方面荀子其实也有朴素涉猎的,荀子把人对物的认知和态度分为四级,人对“水火”如何如何,对“草木”如何如何,对“禽兽”如何如何,最后对人又如何。
  用现代话语概括翻译一下,就相当于荀子已经认识到人的道德只是针对“人对人的行为准则和态度”而言的,而人对非生物(水火)、对植物(草木)、对动物(禽兽)的态度,谈不上道德。
  所以,荀子说的“性”本身是“质朴”的,不等于韩非说的“性”是“恶”的。
  就好比人杀动物来吃,虽然有“杀”这个动作,但杀猫杀狗杀猪是不存在善恶的。
  至于人砍伐草木植物为自己所用,甚至只是挖掘土石开矿、造房子、改变自然环境,发掘非生物资源,那就更不存在“恶”了。
  人自然天性要生存,要使用自然界物资,这就是质朴。人对这些东西天生有贪婪,想占有,这也是质朴,不能叫恶。
  而荀子说的“伪”,李素认为不仅是“后天学习”,还包括一切“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行为规范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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