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饮马桥
[82]
之仓米巷
[83]
。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
[84]
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
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
[85]
独坐镜奁
[86]
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芸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余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芸曰：“俟有可观者再往耳。”
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
[87]
《后索》
[88]
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注释
[81]
俟（sì）：等。
[82]
饮（yìn）马桥：位于苏州古城区中心的一座石质拱桥，南北向，建于第三横河上。河东为道前街，河西为十梓街。桥名缘于东晋高僧支遁于此牵马饮水。
[83]
仓米巷：位于苏州古城区中心饮马桥北的一条街巷。因宋代平江府建粮仓于此得名。
[84]
《惨别》：即《惨睹》，清代昆曲经典剧目《千忠戮》中最有名的一折。写明建文帝剃度为僧，逃离在外，所见种种凄惨。
[85]
支颐：手托下巴。
[86]
镜奁（lián）：女子盛放梳妆用具的匣子。又称镜匣、妆奁。
[87]
《刺梁》：清代昆曲经典剧目《渔家乐》中的一折。写东汉时，奸臣梁骥追杀清河王刘蒜，被渔家女邬飞霞所救。后邬飞霞潜入梁府，刺死梁骥。刘蒜即位为帝，封邬飞霞为皇后。
[88]
《后索》：清代昆曲经典剧目《寻亲记》中的一折。
春日游山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
[89]
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
[90]
祖茔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
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
[91]
为古致。”
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
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
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
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
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
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
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
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
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
芸笑解之而罢。
注释
[89]
嗣（sì）：过继。
[90]
西跨塘福寿山：位于今苏州市吴中区木渎镇东面。福寿山为七子山上的七个高墩之一。具体在九龙坞与梅湾之间。
[91]
宣州白石：宣州，今安徽宣城。宣州白石，古代著名的观赏石，白石之间常杂以赭锈灰褐等色，宛如山间雪景。故又名宣州雪石。
臭腐乳与卤瓜之味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
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用茶泡食芥卤乳腐
[92]
，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
[93]
。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
[94]
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
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也。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
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
芸窘而强解曰：“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啖之。腐不敢强，瓜可掩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盐
[95]
貌丑而德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