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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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起来说:我们须积极学习民间文艺,积极参加“推陈出新”的工作。在过去的半年中,我接到不少封人民志愿军给我的信。他们一致要求更多的快板与相声,而没有一位要求莎士比亚的悲剧的,他们所要求的,我们并没有大量的供给;那么,即使咱们之中确是有几位“莎士比亚”恐怕也有些溺职了。
载一九五二年十月七日《北京日报》
学一点诗词歌赋
有没有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剧作家由于对政策了解不够,对生活不够熟习,戏是写出来了,改了又改,演员有意见,导演有意见,朋友们有意见,各方面有意见,只得全力以赴的再改下去,来容纳龄方面的意见。力量都花在这上边,而把语言的艺术性忽略了。我个人就有这样的体会,有时根据大家的意见改了,十之八九不如原句。一改之后,只求思想正确,无暇顾及语言,而思想与语言骨肉相关,不可分离的。
假如有上面这种情况,我希望今后各方面提了意见之后,再给剧作家一些时间,经过思考之后再改,不要一个人提了意见,就很紧张。有时候,戏上了,深夜十二点,忽然来了个电话,说:“这句话不太好吧!”就连夜找演员商量改词。这样匆忙修改出来的语言还能好吗?因为一句词儿,原来作者写作时是有一种系统的思想在支配的。
还有一个情况:作者太忙了,人离开了,为了接受各方面的意见,导演、演员改动了两句,如田汉同志的《文成公主》,忽然戏里有个老太婆说了句:“哟,你瞧!”“哟,你瞧!”这是现代北京老大娘的口气,怎么由唐朝的妇女说出来呢?!这有点滑稽。田汉同志的语言本来文艺性很强,这一改就残破了。
改是完全可以的,希望今后不要随便改。应该给予作者较长的时间好好考虑,把语言尽可能弄得更好些。
还有这样的情况:一个戏故事性、舞台技巧都很好,就是经不起看第二遍,当你第二次闭着眼睛琢磨舞台语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味道。为什么当初又能让它同观众见面呢?因为舞台技巧和故事性不错,所以读剧本时听的人也觉不错,就是没考虑到剧本语言在舞台上的文艺性,也没考虑到虽然票卖的不错,文武带打也很好,语言却是干巴巴的,没有味道。这种戏演到一个时间,再拿下来,加加工,告诉作者戏是有了,就是语言不够味,要作者注意通过语言提高剧本的思想性、艺术性。只讲语法正确,缺乏回味是不够的。
现在剧评家很客气,不去提、也不好意思提这个问题。我希望剧协组织内部座谈老老实实说真话,帮助作者提高语言的艺术感染力,好让观众欣赏语言之美。
剧作家应该如何培养,这也是个问题。年青的剧作者除了写剧本外,会不会作诗?散文写得如何?有没有广泛的文艺修养?我认为要专拿写话剧来练习语言是不够的。郭沫若、田汉、曹禺同志他们的文学艺术功夫是很深厚的。都是先有诗词歌赋的才能和修养作基础。郭老语言的根底就很深,田老的旧体诗是我很佩服的,丁西林、曹禺同志对外国的作品如莎士比亚等名家的语言很有研究,能阅读原文,精通翻译。
常常听到十五六岁的小孩说:“我也要写剧本!”也可能写出了戏,语言却是干巴巴的,一句凑一句,变化很少。光靠写剧本练习语言是不行的。应该先有文学语言的基础才行。《文成公主》、《蔡文姬》有许多优美的诗词,如果是某些作者就不能动笔,要歌不能写歌,要诗不能作诗。话剧的语言,有人认为全是白话。这是误解。不少老作家的语言运用了古典语言的节奏,抑、扬、顿、挫,铿锵有声,很有韵味。
希望剧协、文联组织大家补课,练功。青年剧作者有才能,语言功夫还不到家,就可以请名家来念念,分析优秀的戏曲、话剧剧本。诗、散文也要能够对付。这样才能在语言上提高。
我说的都是老实话,要帮助青年作者提高,请一批老先生教教诗词歌赋,找几个古今中外的好剧本批注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载一九六二年一月十日《文汇报》
要真钻,也要大胆创造
把电影与戏曲这么不同的两种艺术形式放在一块,实在是不好办的事。但是,困难必须克服,因为人民的确爱看戏曲纪录片。
我对今后拍制这种影片的同志们提出两个要求:一、要有热爱戏曲的态度:戏曲有多年的传统,有特殊的技巧,有千变万化的表演方法。摄制戏曲片子而不懂戏曲的奥妙与特点,就只好一场一场地照实拍照、录音,不知强调哪里,压缩哪里,必定不会有好成绩。解放前拍制的戏曲片子就吃了这个亏——草率地给戏曲安上一些布景,放一些道具,叫演员在这些既不美、又碍事的东西之间扭来扭去,唱那么几句。这怎么行呢?大家看了这种片子,既看不出戏曲的美丽,又看不出电影技术的特长。这不是两种艺术形式巧妙的结合,而是硬拉到一块儿,专为叫大家看了不舒服。解放后,戏曲片子的摄制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也还有些简单化的手法,使人看着别扭。比如说:拍制《断桥》,就在后面挂一大张“西湖景”,没有一个游人,连个飞鸟也没有。可是,在这静寂的景中,忽然出来一位古装的许仙,又是摇头,又是悲叹,而且忽然唱起来。看起来,他的确有点像个半疯子!
是的,我们必须热爱戏曲,真知道它妙在何处,巧在哪里,我们才会要求自己真下功夫,精心拍制,使电影艺术放出异彩。
二、要大胆创造。既然要放出异彩,就必须大胆创造。是呀,一句话说到底,既是两种艺术形式的结合,就必定需要创造。戏曲影片绝对不是给戏曲照相,而一定是相得益彰,另辟途径。我们要心中有数,准知道强调哪里,冲淡哪里,以便使一出戏曲好的地方更好,减去弱点。我们连每个演员的长短也都须知道,而后才能适当安排,各得其所。
是,要大胆些!戏曲影片要比戏曲的原来面貌更美丽,叫戏曲办不到的事,能由电影技术给充实起来,使观众得到更多的享受,因而更爱戏曲。这样,电影工作者就成为戏曲的“护法者”,而不仅仅是戏曲的摄影者。
外行话说给内行听,原谅,原谅!
载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中国电影》第六期
一点小经验
不管小说也好,戏剧也好,都不是事实的纪录。比较起来,剧本更需要冲破真人真事的限制,因为一件事放在舞台上就必须适应舞台的条件,否则缺乏戏剧性。
我愿以《女店员》和《全家福》为例来说明。这两出戏都不是怎么了不起的作品,缺点甚多。不过它们是我写的,说起来容或亲切一些。
在我搜集《女店员》的材料的时候,我就想到:假若此剧始终以商店为背景,恐怕就不易有戏。是呀,假若每场都安排在商店里,人们出来进去,你买葱蒜,他要点心,可怎么演出戏来呢?所以我决定少用商店,而设法把家庭、公园等等都搬到台上来,以便既有变化,又容易演戏。对于人物,我也在商店之外,找出些男女老少,跟店员们拉上关系。这样,人与人的关系复杂起来,矛盾也就多了一些。戏剧必须有矛盾。
在人与事之上,我还给安上一个总题——妇女解放。这样一来,人与事尽管平凡,可是全剧却有个崇高的理想,就是妇女的彻底解放。
《全家福》的资料很多,可都是独立的:有的是儿子找妈妈,有的是妻子找丈夫……情节各异,互不相关。戏剧必须集中,不能零零散散如摆旧货摊子。所以我就把几件本来是孤立的事情组织到一处,成为一个新的故事。这就加强了人与人的关系,有了更多更好的情节,也更能感动人。假若不这么办,而抱定一件真人真事去写,我势必得从头说起,描写旧社会怎样使人民妻离子散,到今天才得到团圆。这样,既从旧社会写起,我就无法叫新社会的人民警察一开场就露面儿,也许到戏已快结束才能出来。显然,这样介绍人物是不妥当的。还有:我若描写旧社会的光景,我就必须把当时的恶霸、坏人等等写了进去。这样,人物既多,而且又容易有头无尾,——谁能把有血债的恶霸留到今天呢!我决定不在这群坏东西们身上多费笔墨。戏一开场就写今天的人与事。于是,人是今天的人,事是今天的事,显着新鲜,且不拖泥带水。全剧里没有一个反面人物,这也是一种新的写法。
由此可见,写戏须先找矛盾与冲突,矛盾越尖锐,才越会有戏。戏剧不是平板地叙述,而是随时发生矛盾,碰出火花来,令人动心,在最后解决了矛盾。
光知道一件事,不易写成一本戏。我们要知道的很多,以便从容布置,把真事重新组织过,使故事富有戏剧性。人物也是如此,我们须用几个类似的人物创造出一个人来,使他的性格更加突出,生活经验更加丰富。人与人的关系最重要。写戏如用兵,把人调迁得适当,则能彼此呼应,互相支援,以少胜多。所有的剧中人都仿佛用一条线拴着,一个动则全动,这就有了戏。我们得到的资料是真实的,我们的任务便是如何给真实加工,使人与事更加深厚,彼此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以期具体而有力地说明真理。真实往往是零散的,我们须使之集中。真实中往往有金子,也有泥土,我们须取精去粕,详加选择与提炼。我们执笔写戏,眼睛要老看着舞台。剧本是要放在舞台上去受考验的。
载一九六○年《北京文艺》一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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