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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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哼了声,不想跟他胡搅蛮缠下去,只是静静地烤火。
  “就喝乌镇茉莉花吧。江南三月的美妙景致,全都浓缩于一个玲珑小镇,而乌镇后山集天地之精华灵气,孕育了这种‘千碧我独白、春深不知处’的好花、好茶,每一个心中有根的华裔后代,都应该斟一杯细品。大哥、陈先生、小弟,我已经再三说过,大家能同走一条道、同乘一艘船就是最大的缘分。藏地雪大、风狂、路险、人凶,不团结的话,只会自寻死路。所以,有缘人自是多福,我替大家煮这壶茶,以茶代酒,订立‘互不侵犯、团结守望’的盟约,好不好?”
  夏雪的话里蕴古着无尽深意,似乎是在提醒我来日方长,大家的缘分不会是昙花一现,然后就各奔前程。
  “夹在有意无意之间,钩在似垂非垂之际”正是销魂蛊的最精妙处,我实在无法分清她到底是在向我下蛊,还是真的要与我结盟。细想起来,异性男女之间的情爱、暧昧、痴缠岂不也是一种终生无法摆脱的“蛊”?
  乌镇是江南四大名镇之一,具有六千余年悠久历史,曾名乌墩和青墩,地处浙江省桐乡市北端,西临湖州市,北界江苏吴江县,为二省三市交界之处。
  “要沏好茶,必须是乌镇修真观前河中央的‘三尺水’、江南紫砂青龙壶、杏林柴,水烧到鱼眼泡时为最佳……”闻到茉莉花茶的清香,叔叔的话仿佛又一次响在耳边。
  乌镇古景中,老戏台是不可错过的一处。它建于清乾隆十四年,北隔观前街与修真观相对,南临东市河,东倚兴华桥。戏台前有“锣鼓一场,唤醒人间春梦;宫商两音,传来无上神仙”的对联,横批匾额则是“以古为鉴”。
  “陈先生,没有三尺水、青龙壶、杏林柴,只有高山雪水,简陋之处请多见谅。”夏雪适时地在我耳边提醒,把我从回忆的泥沼中拉了回来。茶已经沏好,就在保温杯里,仿佛还带着她的脂粉香气。按照茶道高手的论述,茉莉花味道轻柔、香气淡雅,属于“女儿茶”,与脂粉气混合,犹如踏雪寻梅、雨中观樱,相得益彰。
  我接过杯子,默默地感叹:“在藏地风雪中,能从夏雪手中喝到这样的好茶,是一种奇特的缘分吗?”
  夜风如狼嗥般穿过贝夏村的石屋空当里,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像一头永不满足的噬人恶魔,不达目的绝不离去。
  “夏小姐,你说有些不好的消息,是指什么?”我把梅天蝎、孙柔枪视为木头人,只对着夏雪说话。
  “神鹰会的敌人三日内会在正西、正南面山谷里出现,搜索一位来自尼泊尔天龙寺的绝顶高手。可以想象,他们爬上山梁时,一定会在望远镜里望到我们,然后开始劫掠侵袭。尼泊尔天龙寺行事一直都在亦正亦邪之问,比起神鹰会来,我甚至更担心天龙寺成为咱们的敌人。你看,贝夏村外毫无屏障,敌人的狙击手轻易就能占据有利位置,居高临下射击,把咱们当成美妙绝伦的移动靶。陈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需要在明日清晨就加速赶路,翻过山梁向北,早一点进入拉萨政府的保护圈?”夏雪慢条斯理地分析着,情况紧急,但她的语速却缓慢而冷静。
  贝夏村处于三面环山的低洼地带,无论是应对敌人的外围狙击还是阵地冲锋,都毫无优势可言。
  “消息可信?”我比她更镇定。
  “可信,因为我们在加德满都那边有内线,可以详细了解神鹰会的最新动向……”夏雪一句话没说完,正在举着瓶子喝酒的梅天蝎突然站起来,走向门口。
  “怎么?”夏雪警觉地问。
  “西南面的山梁上有敌人来了,我布下的‘脱线蛊’已经有了反应,很有可能是神鹰会的人。我观察过,那边的山势地形复杂,是狙击手隐身的最佳位置。夏雪,你能确定神鹰会的人还有余力对咱们发动攻击吗?”他曾孤身破敌,自以为神鹰会的人马不堪一击,所以明知敌人来袭,却丝毫不感到惊慌。
  哗的一声,夏雪用一勺雪水浇灭了火盆,沉着地回答:“那京将军在加德满都到西藏这条线路上浸淫了十几年,如果他是浪得虚名之辈,弄不好早就被政府军剿杀得寸草不留了。大哥,你杀的也许只是外围人马,等他的亲信部队赶过来的时候,连尼泊尔的特种兵们都感到头痛,非常非常难缠。现在,大家偃旗息鼓,减小目标,看对方如何攻击再做打算。”
  石屋里失去了火光,变得一团漆黑。
  梅天蝎只是站在门帘旁边偷望,绝不敢贸然跳出去,成为狙击手们的游戏目标。
  炭火一熄,室内温度直线下降。
  黑暗中,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扣住了我的右掌,伴随着一声温婉的叹息:
  “天那么冷,不能踏雪赏月,反倒要刀枪火拼,简直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不知道那京将军的矛头会对准谁,是嚣张飞扬的叶天呢?还是低调隐忍的陈先生你?总之,神鹰会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从不打无准备无目的之仗。所以,我们无论如何要忍下去,直到对方露出底牌为止。”
  我任由她扣着,冰封的心似乎正感受到春风吹拂的馨香。
  “销魂蛊虽然有效,却要因人而异。陈先生,我不会再次向你下蛊了,大哥、小海也是,绝不再把你当成敌人,因为我们此时有共同的攻击目标。”夏雪絮语着,向我这边靠过来。
  “尼泊尔天龙寺的人很嚣张,从不把政府军和神鹰会放在眼里。你们说,这一次神鹰会的人是不是旨在追杀天龙寺的高手?对于我们,不会给予太多关注?”我向黑暗发问,却没有人回应,连门边的梅天蝎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默地站着,期待着火拼的序幕。
  在鹰嘴台那边发生了太多的事,包括假聋哑夫妻神秘地消失在岩壁前那一幕,我无法解释那种神奇的现象,只是凭着感觉翻越山梁前进,暂时把那边的怪事放下。至于神鹰会与天龙寺,都会对自己人的下落做调查,绝不轻易罢休。
  “死亡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这是黑白两道的名言。当一件事进入纠缠不清的死结阶段时,必须有一方或几方突然死亡,把死结斩断,前途就会豁然开朗,顺利地走下去。今晚,我不希望看到死亡,但一个人的意志又怎么能左右整个世界呢?
  江湖与官场政治一样,总有“一将成名万骨枯”的时候,然后有更多的人踩着死亡者的尸骸前进,坐上万众瞩目的中心宝座。
  “西北面也来人了,呈合围之势。”梅天蝎再次开口。
  不必他说,我也听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枪声,响在正西、西北那边,持续了约三四分钟的样子。
  “等。”夏雪只说了一个字。
  梅天蝎那边窸窸窣窣地响了两声,我立刻提醒:“不要使用望远镜,危险。”
  目前的狙击步枪瞄具非常先进,夜视仪的视野相当开阔。自动提示系统能够准确地捕捉到任意活动目标,然后加以狙杀。这一点在两次海湾战争的狙击手交战史上都得到过准确体现,不信可以去看看美军的毙敌名单里,有多少敌方狙击手是被穿透瞄具、爆头而亡的,“这是战争,不是游戏,没有人甘于被屠戮,当然也包括神鹰会的人。他们在山梁两侧损失了那么多兄弟,一定会加倍小心,派遣精锐出马。此刻,不知有多少支长枪瞄着这边的石屋呢。”我摸索到保温杯,浅啜了一口香茶,脑子里慢慢地勾画着山谷两侧的样貌,预想着敌人会以何种阵型冲锋过来。
  “不反击,等死?”梅天蝎那边有道光纤一闪,那应该是望远镜的虹膜贴片在反光。
  我在黑暗中冷笑:“等死,总比找死好。我敢保证,你挑开那道门帘,立刻就有十颗以上的子弹飞进来。你兄弟命大,并不代表你也命大。”
  梅天蝎沉默了几秒钟,嗤的一声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从资料上看,你一点高原实战的经验都没有。而我。从十五岁闯荡江湖,身经大小三百战,杀敌无数,受伤无数,直到名列五花神教五行使。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第七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噗噜噜、噗噜噜两声,有两只夜行的飞鹰从我们这间石屋顶上低低地掠过。
  “死鹰。”夏雪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映射着无瑕珍珠般的光彩。唇齿开启之间,幽谷芝兰般的淡香向我缓缓袭来。
  话声刚落,飞鹰发出两声绝望的唳叫,噗噗两声,坠落在门前的雪地上,犹自拍打着翅膀,做着垂死挣扎。
  狙击镜后的杀手们是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宁可错杀,不会错过。梅天蝎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他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枪林弹雨面前与他人是平等的。
  “怎么办?”夏雪在我的掌心里写了三个字,然后摊开自己的手掌,伸到我面前。
  “等。”我回了一个字,她的掌心柔软得像一片初春的法国梧桐叶子,我甚至担心自己的指甲会划伤她。在情况不明的暗夜,与其冒死前冲,不如以静制动,看清敌人的路数后再说。
  “明白。”她尖尖的指甲再次划过我的掌心,微微一笑。
  呜呜两声,有人在我刚才离开的石屋里吹起了号角,两长、两短,再一长、一短,正是发动进攻的信号。我愣了,难道是叶天想组织带来的人主动向来犯者冲锋?那真的非常不明智,等于是向敌人枪口上撞。
  “给我枪,最好的枪。”我沉声吩咐。
  火盆边的孙柔枪嘿嘿冷笑了两声,反手在身边的毡毯下面摸索着。
  “你要怎么做?刚刚还说要坐等死守的?”夏雪急促地问,手指骤然扣紧。
  号角再次响起,沉闷而亢奋的声音弥散着整个山谷里。我能想象得到,山梁上隐蔽的狙击手们此刻心里一定是热血沸腾,充满了开枪杀人前的兴奋战栗。
  “给。”孙柔枪那边发出熟练地组合枪械部件的喀啦声,三秒钟内递过来一支卡着苏制瞄具的长枪,还有一条挂着子弹袋的牛皮腰带,“六十发备弹、夜视瞄具、双重十字丝、五百米内必杀、八百米内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不过,那也要看使用它的是谁?再好的剑交在懦夫手里,也会成为烧火棍。”
  这个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人居然很有幽默感,比冷冰冰的梅天蝎要好得多。枪是好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甫一接触,就能感觉到枪身上带着的森森杀气。我轻抚木柄枪托的尾部,上面刻着一行潦草的英文字母,正好位于顶住肩窝的地方。
  “我不想看着有人白白送死,而且,叶天是我的好朋友。”我在黑暗中苦笑,顺手把长枪挂在右肩上。即使现在的叶天只让我感到陌生,却没有昔日朋友间肝胆相照、进退与共的热血激情。
  “要杀敌,就得下重手。陈先生,我们期待你的精彩表演。”梅天蝎阴沉沉地拍了拍手掌,口气如同置身事外的无聊观众。
  “陈先生,你得想清楚,外面那么危险,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盲目冲锋而做陪绑的替死鬼,不是吗?”夏雪偷偷地扣住了长枪的背带,试图劝说我放弃走出去的决定。
  实际上,没人愿意冒着枪林弹雨冲出去,狙击手射杀老鹰的两枪,已经显示了相当扎实的移动靶射击功夫。人的体积十倍于老鹰,几乎能塞满瞄具的十字丝上下限,只要对方把握住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扣动扳机,从这门口出去的人立刻就会非死即伤。
  “外面很冷,不过,江湖人的血无论何时都是热的,能够抵御任何寒意。我不是表演者,只是一个被动地使出全身解数谋求生路的抗暴者。也许神鹰会与那京将军将来会明白,尼泊尔到拉萨之间的千里雪原并非他们自己的后院,可以肆意劫掠、任凭席卷。在生与死之间,人和人永远都是平等的,而我,就是一个不得不出手的卫道者。最后,衷心谢谢夏小姐的好茶,我叔叔果然没有说错,乌镇茉莉花茶缺失了古戏台前的三尺水之后,果然少了七分神韵,茶香黯然失色。如果这一次大家都能平安不死,我一定专程请大家去水乡乌镇,尝尝那里的三珍斋酱鸡,喝一壶正宗的茉莉花茶。”
  我凝视着被风卷动的布帘,调匀心神,把一切杂念抛开。在鹰嘴台救援夏雪的时候,我已经杀了神鹰会的人,这一次,只不过是继续加深双方的仇怨罢了。
  “你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夏雪幽幽叹息着,“大哥、小弟,等一会儿跟随在陈先生左右,对一切敢于进袭的敌人都要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务求一击必中、一中必杀。总之,我们大家要拧成一股绳,先把神鹰会的这次波劫渡过再说。我再次繁告你们,陈先生对咱们有恩,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她的话就是命令,梅天蝎与孙柔枪答应了一声,再不敢冷嘲热讽。
  丁零零!没想到我口袋里的电话会在这时候响起来,四个人同时一怔。
  “山雨欲来风满楼,希望电话能带来一些好消息。”夏雪低声强笑。布帘一动,露出了半尺宽的缝隙,外面雪地上的反光明晃晃的,像是在大地上平铺了一面银镜似的。向远处望去,山谷之间隐约有手电简的光柱胡乱晃动着,也许就是神鹰会的人马。
  “嘿,那是诱饵,真正的狩猎者会躲藏在两侧的树丛里、山石间,只等别人冒进扑击,然后关门捉鳖。陈风,你那位好朋友叶天不会连这点脑力都没有吧?竟然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藏地野外进行冲锋?”梅天蝎终于没忍住,又冒出一句。
  我暂时不了解叶天的想法,但明白他绝不是梅天蝎想象得那么幼稚无知。
  “我全都看到了。”我冷冷地回答,随即掏出电话接听。
  “喂,风哥?”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声音传来,“是我,王帆,就在贝夏村正西约六公里外的山梁上。这地方不错,背风、清净,居高临下,能够看到神鹰会那群人的一举一动,当然也能看到你们龟缩在石屋里的窘况。说老实话,你们选择贝夏村作为会合点本身就是错误的,这里距离神鹰会的盘踞地太近,进不能攻,退无法守,等于是个不折不扣的绝地。刚刚我数过,神鹰会的人马共分为三个攻击队,每队超过七十人,都配备了精良无比的美军武器。而且,还有一支狙击小队离开大队单独行动,在贝夏村正西的十点钟、十二点钟、一点钟、三点钟方向埋伏完毕,都匍匐在临时掩体里,枪口一致向东,与石屋的直线距离约为五百米到一千米之间。可以说,你们根本没有机会从石屋门口脱身出来——如果没有我的话。注意,以下事项我只说一遍,考验考验你的记忆能力。二十分钟后,我在你们的十二点钟方向动手杀人,然后向南运动,干掉十点钟方向的六个人;接下来,我会占据九点钟方向的某个点,暗地里狙杀处于我对面的一点钟、三点钟方向敌人,差不多把整支狙击小队消灭干净。至于你们,可以选择继续当缩头乌龟,也可以选择适当时机脱身出来,伏击神鹰会的大队。”
  这么冗长的一段叙述中,还伴随着不停咀嚼口香糖的吧唧声,而我只是认真听、认真记,绝不打断她。
  作为叔叔在大陆的干女儿,我和王帆从未碰过面,也没通过电话,这是平生的第一次。
  “好,记下了。”我等她说完,才清晰地回答了这四个字。
  其实她不必完全干掉狙击手,只要扰乱对方的阵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和叶天他们就能脱离困境。
  “啊哈,真的记下了?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旅行团玩野战游戏,敌人手里的长短美式武器都是能瞬间要人性命的真家伙。风哥,我知道你不喜欢用枪,更不喜欢暴力杀人,但现在是人家的刀架在脖子上来了,非杀不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哈哈,你说呢?”王帆肆无忌惮地大笑,呸的一声吐掉口香糖。
  我用长叹代替回答,像王帆这样的赏金猎人,对生死杀戮早就司空见惯,才不在乎神鹰会来的人是多是少,那仅仅是一个数字问题。
  “喏,就这样,杀完人再聊天,现在看表,准备开工。如果我提前干完活的话,会施放蓝色火焰箭通知你们!”王帆挂了电话,但她那种睥睨天下群雄的豪气却与叔叔如出一辙,都属于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一类。不同的是,她还年轻,正是“少年不知愁”的黄金时代,而叔叔已经撒手尘寰而终。
  “是帮手,二十分钟后撕裂狙击手的包围圈,给我们机会冲出去。”我简单地解释给另外三人听。
  梅天蝎干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不是瞎吹吧?”
  我不想理他,单手把住枪身,缓缓地做着深呼吸动作,务求将自己的战斗状态调整到最佳。突然,我闻到了藏香的浓重气息,仿佛有人在自己面前点了这种东西,越来越重,越来越近。
  “谁点香了?谁?”夏雪低叫。那时候,火盆里仍然湿漉漉的,没有半点火星。
  我们都没动过火,所以香气一定是来自屋外,是敌人或者民夫们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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