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校对)第6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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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顺之举杯示意,“嘉靖三十六年,徐海授首,汪直来降,倭患渐息,本以为会老死床榻,不意展才相邀,于镇海做的好大事,实是一偿心愿……老夫已去信武进,愿埋骨镇海,不归乡梓。”
  郑若曾大惊失色,霍然起身,“何以至此?!”
  这个时代,别说是士子了,就是普通老百姓也讲究个落叶归根,狐死首丘,唐顺之选埋骨镇海,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举。
  唐顺之并没有抬头去看震惊的郑若曾,泰然自若的品酒,“要怪就要怪展才了。”
  “四年间,他钱展才只肯掌总,虽有宋继祖、孙丕扬、孙文和诸位相助,但老夫耗尽心血,大限之日已然不远。”
  “愿埋骨侯涛山中,让老夫九泉之下亲眼目睹,看着镇海,也看着他钱展才……”
  作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唐顺之隐隐约约感觉到钱渊和这个时代士子的不契合,他能感觉到钱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唐顺之很确定自己这四年来的所作所为能为这个帝国带来什么,但他始终猜不到那位远在京城的青年官员到底想为这个帝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开海禁通商,平息倭乱,为朝中敛财?
  如若仅仅为此,他并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始终将通商事握在手中……让出这块肥肉,以此聚拢党羽,随园更容易在朝中得势。
  唐顺之知道,虽然那个人喜以钱财御人,但本身并不贪财,这点和严世蕃有着截然相反的区别。
  最让唐顺之警惕的是,钱渊和海商之间的复杂关系,说的更准确点,是和汪直之间的关系。
  当年招抚汪直,无非是因为这位五峰船主势力庞大,又有通商之心,许其通商,能迅速平息大部分倭乱。
  钱渊从嘉靖三十六年起,谋划打造战船,又在东南以乡勇之名练兵……至少他对唐顺之说的是,尽早取代汪直。
  但四年过去了,汪直的势力不仅没有缩减,反而愈发庞大,唐顺之能察觉到,在汪直势力膨胀的过程中,有钱渊插手的痕迹。
  你到底想做什么?
  养贼自重吗?
  嘉靖一朝天下纷乱,但如今新帝登基,又有税银入京,天下正在休养生息,如若养贼自重,逃不过众人法眼,难免士林批驳,言官弹劾,陛下也必然心中生疑,日后难以入阁为相。
  纵然唐顺之聪明绝顶,这些问题他也始终找不到答案,所以他决定留在镇海,留在侯涛山中,即使在九泉之下,也要看着那位青年到底想做什么。
  想起海商,唐顺之瞥了眼对面坐下但脸上仍有惊容的郑若曾,“若那日老夫不许,展才引入宦官,但即使老夫襄助,他日宦官只怕仍久驻镇海。”
  郑若曾回过神来,思索片刻点头道:“这倒是,毕竟当年市舶司为宦官掌控,当年展才将通商事夺去外朝,一方面是因为朝中用度不足,太仓库空空如也,另一方面是展才为皇室筹建船队,出海贩货。”
  皇家船队出海贩货,赚来的银子自然是要皇帝家奴去管的,以后镇海免不了太监的身影。
  唐顺之看似无意的随口道:“那支船队的头领……记得还是汪直麾下的?”
  “谭七指。”郑若曾点头道:“当年是展才从汪直那儿讨来的,还算听话,账目也清楚。”
  唐顺之微垂眼帘将话题扯开,谭七指,原名谭维,化名谭隆,宜黄谭氏子弟,谭纶的堂弟,钱渊的嫡亲二舅……这些唐顺之是知情人,当年谭纶、谭维兄弟于台州密议,唐顺之就在场。
  但显然,郑若曾并不知情。
  嘴上还在闲扯,唐顺之开始怀疑太平、黄岩的海盗袭扰到底是不是钱渊的手笔,因为谭七指在上个月元宵节第二日就率船队出海去了南洋。
  或者钱渊埋在海商中的,不仅仅只有谭七指一枚钉子?
  唐顺之回忆当年东南击倭几番密议,钱渊对徐海动向了若指掌,应该是谭七指的功劳,但后来招抚汪直,亲上沥港,仅仅一夜就达成协议,第二日汪直就亲赴镇海,选地通商……或者汪直和钱渊本身就有来往?
  唐顺之微微摇头,不太可能,因为众所周知,钱渊父兄就死于倭寇之手。
  这时候,外间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钱家护卫走近,躬身禀报城外码头诸事。
  “些许小事,闹到这番地步。”郑若曾苦笑道:“让文和、杨文勿要太过畏缩,却将王子民逼到这番地步。”
  唐顺之笑道:“文和乃随园士子,杨文久随展才,均锐气逼人……要说作戏,还是展才自己最是适宜。”
  “哈哈哈……”郑若曾大笑,“今日就拜托荆川公了。”
  唐顺之微微点头,“京中诸事,伯鲁需与展才商议妥当,此番弄险,不可不虑。”
第923章
恬不知耻
  府衙大堂上,唐顺之面若寒霜的坐在主位上,训斥站在面前的诸官,自浙江巡按王本固、浙江总兵董一奎以下,镇海知县孙铤、宁波推官吴成器、浙东参将董一元、游击将军杨文无一人敢坐着。
  没办法,唐顺之的名望太高.
  而且这种名望如若实质,是能拿得出来压得服这些人的,两边都已经动刀动枪了,唐顺之一现身,干戈立消。
  当然了,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今天差点闹出事的这些人。
  每个人都有责任……至少在唐顺之看来是这样,骂几句那是便宜他们了,就连董家兄弟这种从西北来的军将也老老实实。
  王本固非常耐心,一直恭恭敬敬的站在那,最终避免了火并,又逼出了唐顺之,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直说到嘴巴都干了,唐顺之才告一段落。
  “今日谢过荆川公训导。”王本固上前两步,轻声道:“晚辈此番巡按浙江,宁波镇海乃重中之重,欲效仿钱展才、庞少南两位前任……”
  王本固觉得不需要说太多,一方面自己的来意昨日已经向孙铤透漏,唐顺之这两日的刻意回避显然是和孙铤有默契的,而且唐顺之这等人物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此行的目的,而另一方面……
  适才在码头,两军对垒,一触即发,威远城的铁炮轰声大作,虽然没有真的船毁人亡,但堵在江面上的兵船的士卒被吓得够呛……王本固两边调停,喊得声嘶力竭,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了,实在不想说太多的话。
  唐顺之久久凝视王本固,挥袖道:“今上登基,当一扫旧尘,不料朝中依旧党争不休!”
  下面没人说话……也没话说,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党争,以前这样,现在这样,以后肯定还是这样!
  沉默片刻后,唐顺之冷哼了声,“说到底,不过华亭、随园之隙……”
  “咳咳咳!”
  “咳咳咳咳……”
  下面传来连续的咳嗽声,王本固、董一奎、杨文、孙铤都猛烈的咳嗽起来,虽然是事实,但这种事能摆到台面上来说?
  唐顺之面不改色,继续说:“老夫受钱展才之邀主持通商事,但可不是随园的人……子民你是找错了人。”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如今镇海一县,拿得出手的随园嫡系只有孙铤,你摆平他就是了……但王本固显然不会跟着唐顺之的思路走。
  想抢班夺权,镇海县衙不重要,关键是收缴税银和实际发放通关文书的宁波知府唐顺之。
  王本固笑着说:“何至于此,晚辈不过依前例而行本分,发放通关文书向来是浙江巡按御史之责,晚辈接手,自然也是萧规曹随。”
  唐顺之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王本固还想说什么,但他不理孙铤,但孙铤却找上门了。
  王本固并不畏惧孙铤,说到底镇海县衙是实际做事的,但手中并没有多少权力,孙铤不像在福建的陆一鹏、孙丕扬,一个是知县,但上面的知府是不管通商事的,一个是福建巡按御史,更是没人管得了……再说了,福建巡抚是吴百朋。
  但人家孙铤也不傻,会避实击虚,直截了当的问:“今日贼子打砸草市码头,抢掠财物,殴伤平民,子民兄身为浙江巡按,又亲身所历,如何处置?”
  王本固暗骂这厮有点毒,这是想让自己和董家兄弟内讧啊,董家肯背这个锅吗?
  如果不肯,自己为了不节外生枝,要不要压着董家背锅呢?
  这帮边军,真够能惹是生非的,要不是还有用,真想一脚踹飞了!
  王本固心思急转,但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的浙江总兵董一奎上前一步,拱手道:“今日之事乃本官身边亲兵之责,既然在镇海县,如何处置,还请孙知县示下。”
  孙铤脸色微微一变,瞄了眼王本固,阴阳怪气道:“之前殴伤商贾的十六人,均杖责二十,其中一人乃主犯,杖责加倍……”
  董一元忍不住往前却被董一奎不动声色的撞了回去,后者点头道:“理应如此。”
  连小舅子都不要了?
  孙铤暗骂了句,接着说:“草市、码头多有损伤,商贾货物多有被劫掠,计有云锦十二匹,宋锦二十匹,上等茶叶三百斤……洪厚?”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处的洪厚翻出账本,面无表情的说:“共计白银两万三千两。”
  王本固嘴角动了动,你孙文和想干什么?
  发财也不是这么发的,简单粗暴完全不讲规矩啊!
  郑若曾鼻翼动了动,账目汇总后他看过,记得很清楚,是两千三百两……
  “两万三千两白银……”董一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均为本官身边亲兵,自然是本官代缴,必然送至镇海县衙,请孙知县点收。”
  董一奎虽然贪财,但并不吝啬,两万三千两白银,这是个庞大的数目,但如果能将通商事的主动权抢到手中,区区两万三千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
  王本固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孙铤的态度越是如此,说明最后让步的可能性越大。
  如果是一年之前,随园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孙铤就不会以他事为借口,会直截了当的顶回去,坐下来谈的可能性都不大。
  随园那帮人,向来锐气逼人,而且不讲规矩。……当然了,都是钱渊起的头,前后两任浙江巡抚,阮鹗被他扇了两巴掌,赵贞吉被他一脚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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