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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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各种换着花样炊食的香气,甚至都隐约飘到了东岸来。而又让那些值守在尖栅和拒马之间正在啃着粗面干饼和死硬的陈年肉脯,还有一点劣酒作为保暖和漱口的晋军士卒越觉得味同爵蜡起来。
  然而这些动静还没有完全结束,又有许多马拉大车上的酒桶和酒坛,被高高的堆砌了起来宛如一座座的小山而又变成了在夜晚当中清脆可闻的碰碗和摔杯声各种劝饮和高谈阔论、争执不已的叫嚣声;而伴随着这些隐隐约约的声浪则又再度响起了一阵结果一阵的参差不齐的歌声;而当这时候就算是那些在河岸上巡夜的晋军士卒,也难免有些意兴寡然而越发有气无力和神不守舍起来;哪怕他们大多数早已习惯了北地冬天的严酷但也忍不住在寒冷造成的身体本能驱使下想要草草结束自己这段巡程;而回到帐中喝上一口加热过也依旧味道寡淡酸涩的浊酒也好。
  而在营地一角的黑暗当中已经换上一身轻便而保暖胶皮套子的林铭也对着特制油膏涂黑了头脸只露对鬼魅式眸子的左右再度确认了临时调度的口令:“过河,过河;”然后只见他率先趟入到雪花飘落的河水当中,又抱着羊皮泡子所组成的漂浮物,在滑落沉底的下一刻重新漂浮起来变成了沉寂的河面上不断划水、蹬腿顺流斜向行进的一个个小点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被甩在身后的西岸喧闹和嘈杂声都一时间仿若是消失不见了,但是林铭他依旧没有能够踩到足以让人立足的河床,夹裹在冰冷河水当中的暗流似乎将他们给越冲越远;而根本看不到靠岸的机会。
  似乎是被过于宽阔的河面吞噬了大部分的体能和热量,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河水当初的刺骨寒冷,而只剩下身体越发迟钝和滞涩的动作,只有前后用绳索连接的拖曳感和隐约的划水声,在提示着他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接下来更糟糕的是,随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的落雪也停了,然后从开裂和破碎的云层中开始透出了丝丝缕缕的月光如线,明晃晃的照耀在了汾水之上,也隐隐约约的照出来在水波中荡漾的动静。
  这时候,身体已经在长久浸泡当中,损失了太多热量的林铭,也在身边穿梭而过的月光当中,见到了某种幻像和错觉;就像是他当初被征发为青州团练,却又在军中带着吃食偷溜回来,却见到已经饿死在坍塌破屋里的家人,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温柔而平静的看着他;虽然没有一丝一毫责怪的颜色,但是事后林铭总会忍不住去想,也许当初自己不贪图那点安身的粮食,或是再早一点带着他们去逃荒,也就他们多少会有人活下来;而不是前脚才走没多久,后脚就被追缴清欠的乡吏砸破茅舍,夺走最后一点救命的口粮。理由是因为他们本甲(十户)已经逃的逃,死的死,卖身的卖身,所以剩下的赋税和杂捐,都要剩下的三户来承当了。
  所以,他只能把那个经事的乡吏给骗出来,用刀追砍了半条街才杀死对方,但是他也由此走上了另一条从乱兵、盗匪到义军,再到太平军的全新道路,然后他也重新发现了自己存在价值和人生的意义……
  林铭看着道道月光当中这些熟悉的面孔,却又变成了那些曾经与他比肩作战过的死去同袍;保持着各种最后一刻残缺不全的他们,也在微笑着看着他,像是在欢迎着林铭就此成为彼此之间的一员。
  这一刻的林铭也忽然觉得身心俱疲的倦怠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他们、靠近他们,却又在下一刻被一种沉闷的力量给反推回来,又被荡漾的水花被拍溅在脸上,而一下子清醒过来。
  那些过于明亮的月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而只有一个游近他身边的部下;据说来自浙东而水性很好的旅副林千军,目光熠熠的看着他说着什么,并努力将逐渐从羊皮泡子上松手滑落的林铭,给重新拉起来。
  下一刻,一个生硬冰冷的物件给塞入到了林铭的口中,然后又变成了麻木迟钝的口舌之间,迅速腾窜起来的辛烈和火辣的热流,又沿着口鼻上蹿到了眼睛,而点燃了他凝滞依旧的头脑和面皮。
  身体因为寒冷所产生的痉挛和颤抖,还有打湿的手臂和头脸上因为风吹而如刀割一般的裂痛,也在一时之间彻底回归到了他的知觉当中。林铭努力顺着对方的动作伸展和机械蹬踏着手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伴了一下,然后突然就踩到了软软不知道是淤泥还是啥沙子的触底感;见着又在麻木的膝盖上传来坚硬砾石的碰撞。
  待到浑身僵直的林铭从河滩上慢慢的走出水面来,却发现那个旅帅林千军已然手脚麻利的爬上了相对陡峭的河岸;而将常常绳头固结在了一截枯木桩子上,又用楔子定死了。
  然后,慢慢拉着这条长长延伸在黝黑河水当中的绳子,一串串在羊皮泡子上半沉半浮的士卒,也相继被拖靠上了岸边;然后又各自凭借本身的气力,借助绳子缓缓爬上了陡岸。
  只是拖曳过来的羊皮泡子上,偶然间也有是空着的;但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影响他们接下来的下一步行动;因为,东岸晋军所设立的重重尖栅和堑壕,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之下就在不远处了。
  他们甚至能够听到相对的寂静当中,隐约传来哨位中为了取暖而走动跺脚和交头接耳小声说话的声音;而林铭也在暂时黑暗掩护下,解开防水油布包裹取出相应的物件来。
  然后他们一边小口喝着某种用烧酒和辣子,所调配成的口感极为刺激的饮料,同时合着吞下甜到发焗的猪油糖板,再对着各自携带的爆弹和(转轮)连珠铳,仔细检查和装填了起来。
  而在这个期间,不断有新的绳索被牵引到了对岸,而被用钎子钉实固定在泥土当中,然后通过铁箍合成更加粗大的绳束;这时候,河水当中的那些羊皮泡子也被重新连接和组成了一片片浮动的筏子,只要在铺上一段段预制好的模板,一个横跨汾水之上而足供轻兵穿行的临时浮桥就此成型了。
  而就在浮桥即将成型的下一刻,已经过河的林铭为首的百余名先兵,也重新活动开身体而在头顶上开始冒出一丝丝烟气来。随后,他们就持铳衔刀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夜色当中。
  几个呼吸之后,又变成了零星响起的闷哼和稍闪即逝的短音,还有颓然倒地沉闷作响和被短暂拖曳的沙沙声。就在这种短促而致命的沉寂了几刻时间之后,终于传出来了哐当一声打翻锅灶和被灼烧烫伤的持续惨叫声。
  这时候,在被陆续惊动起来的东岸阵营当中,随着刚刚被敲响的警锣声,是一支凌空升起的黄色焰箭,以及紧接而至来自西岸灯火通明的营地当中,成排被掀开的伪装阵地上骤然炸响的炮声齐鸣。
  百十步的河面说宽其实也不算太宽,很快就在预设好射界的第一轮放射之中,将东岸的晋军阵营红鸡蛋恶一片人仰马翻而火光四溢起来;然后又有一条条明亮的火光升腾而去,带着曲折波动的弧线也击坠在东岸的晋军阵营当中,变成一团团迸溅四散的火雨,或又是轰然爆鸣而起的烟云。
  而在这些烟云散布的范围之外,则是仿若漫山遍野而无所在的喊杀声、铳击声,还有投弹的轰爆声,所交织而成的三面罗网……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海外徒闻更九州(下)
  当天色重新发白和雪停放晴之后,晋军沿着汾水沿岸的官道所设立和布防的诸多寨垒,已经变成熊熊燃烧中的火炬,或又是余烬袅袅的残垣断壁。
  当然了,这是为了阻挡太平军追击的进程,他们毫不犹豫的点燃了这些费了老大功夫和气力,拆了不知道多少民家取材,所建立起来的营寨和据垒。
  因此,最后还是小部分成建制的晋军,在河对岸的太平军将骑兵部队渡过河来之前,就随着主将石绍雍(臬捩鸡)抢先逃出了太平军未合龙的包抄和追击之势;离开了鼠雀谷内的狭隘地势之后,来自晋中盆地的平原旷野就了然在望了。除了远处原野中横亘和河畔与道路之间的那座介休城。然而在介休城内却是另一种气氛。
  作为一座被河中军和河东军往复争夺和易手过多次的城池,自然也在一次次刀兵与血火的过滤和迎来送往当中,让城内百姓形成了努力维系下去的独有生存之道;然而到了此时此刻,这种苟且而卑微的生存之道,也再也难以维系和持续下去了。因为,城内的剩余晋军以协助守城为由大举触动,几乎是敲开了所有的门户,将这些人家当中仅存的口粮都罗括一空。
  而那些正当年纪的青年男女,更是分别被搜拿和罗括进了军营之中,号称是要助军和协守;甚至就连那些亲近晋军的显望之家也不得其免。然而这就给介休城内的恐慌气氛愈发的火上浇油起来。
  因为,这也变相坐实了晋军已经遭受惨败而覆亡在即的某种事实;因此一时之间城内谣言风起而充斥了极度悲观的情绪和气氛;乃至传出来了晋军将要放火焚尽全城,而不给敌方留下分毫的传言。
  因此,在某种恐慌情绪和迫切谋求自救的心思驱使下,城内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和大族的代表,也纷纷聚集在了城内最古老的公众场所之一——后土祠的后殿中,长吁短叹起来:“不当人子,真乃不当人子。”
  “这哪里是要清野坚壁,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率兽食人啊!,这不是率兽食人,又能是什么呢?”
  “这些沙陀胡,别看平日穿的是汉家衣冠,做得是汉地的官,可骨子里终究是塞外来的虎狼之性啊!”
  “眼看这要大事不妙了就露出彼辈本来的真面目了……这是欲将满城士民子女,都视若那任意宰割的猪羊么?”
  但是也有人表示不同的意见:“可那太平贼又是好相与的么?彼辈素来最不喜衣冠户与形势户之属了,怕不是要抄拿问罪,多少人因此破家散族了。”
  又有人反驳道:“那也总比丢了性命的好啊!太平贼要的固然是诸位的身家、奴婢和丁口,可是眼下晋军怕不是活路都不想给人了。”
  这时又有人充满侥幸的和稀泥道:“当不至于如此啊!就算是当年与河中交攻之际,也是始终要借助我辈之力的不然钱粮丁役何以所出?”
  然后又有人叱骂道:“你这个糊涂蛋还没看明白么此番沙陀胡走了怕不是再没有多少归还的打算了,自然也不用顾惜地方的民力、人心了。”
  当即就有人大声附和道:“正是如此彼辈继而如此倒行逆施而不顾一切,怕不是早就心存去意而北都朝廷也都难以维系可笑我辈尚且还蒙在彀中,为之犹疑不定么?”
  接着又有人慨然喊:“诸位!这些年多少事情和变故都经历过来了;眼下再不想写法子和手段自救,难道就这儿相顾涕泪而坐以待毙么。”
  这时候就见一名淡青色官袍的身形匆匆忙忙跑进后土祠的后殿当中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在场表情各异众人道:“我在转运司得到了消息安(重诲)运判,正在秘密使人收集薪炭油脂声称要与贼军玉石俱焚呢!!”
  这下在场中人闻言不由纷纷叫骂起来:“岂有此理。”
  “该死的杀才。”
  “这就不给人活路了。”
  眼见的就是迫在眉睫的存亡之际这些城内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和首望之家的代表也终于被迫达成了某种初步的一致;就是回头发动各家仅有的子弟、壮丁和奴仆抱团起来努力争取那么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他们粗粗选好并确认了几位负责不同城区和门户的领头人之后却又再度意外接到了外间传报一个的消息,而当然哗然大惊起来:“安(重诲)运判,正带人前往后土祠来了。”
  一时间他们不由面面向觎而相互充满惊惧的猜疑起来,难道是在场众人中出了内鬼和叛徒而直接将晋军的头领给引过来,将其密谋中人一网打尽了么?
  然后还没有等他们做出相应的反应和分辨出个子卯寅丑来,个子不高而手脚粗短甚有威严的汾州刺史,兼河东南面转运判官安重诲,就已然大马金刀的跨入后殿中来了。
  只见他看着殿内尚未离去的最后这十数人,不由眉头一挑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粗重声线道:“诸位既然都在这儿了,那也算是省了我一番手尾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间就听见身后的大殿门户轰然被合上,而将留在外间数步之外的亲从彻底隔绝开来,而随机就爆发出激烈的惊呼、缠斗和厮杀的惨叫声。
  而一身方便行动常服的安重诲,也被留在殿内留下的这些人纷纷拔刃给团团包围起来,而不由用某种齿冷的声音喊道:“鼠辈安敢,”“都是尔等沙陀胡逼的。”
  领头人之人大喊一声,就挥刀砍击过来:虽然当场就被安重诲拔剑架住,却禁不住更多刀剑自身后、身侧挥斩而来;虽然他也是马背上出身的沙陀族人,一时间左挡右格的南面顾此失彼起来。
  因此,就在一刻多事件之后,身上已然多出好几处伤口的安重诲,就断然撞开一处横隔窗扉,而带着许多碎片重重的顺势栽倒滚落在地上,而毫不犹豫的带着身上插入的木片向外奔逃而去。
  因为,他所带来的一队亲从和扈卫,就在后土祠的前殿和正门外守候着;只要会做一处就可以退回军中,再轻易杀光、屠灭,这些只有布衣和短兵的乱党,然后好好的清算他们的家门。
  然而后殿内的中人既然已经动手了,却又哪会轻易让他走脱了去呢?这时候,就算是最为首鼠两端或是心存侥幸之人,也知道箭已离弦无法回头的基本道理。
  因此,就在安重诲奋力向外冲刺的同时,不断有人涌出来拦截和围攻他;而这些人转为文职之后的终日酒宴与美色的消磨,也让他睥肉横生的越发身形粗胖起来了。
  因此,原本可以追随在晋王阵中策马冲刺数阵,还能继续落马步战好一阵子的安重诲,在半响之后也感受到了某种吃力和喘不过气来,而他身上的创伤也变成了十多处。
  那是因为他早年身在行伍当中的经验和身体本能使然,让他在受创的同时也避过了最为要害和致命的位置;但是在这不过百步的短短距离之内流了一地血,也留下好几具尸体的安重诲,终于还是减速下来了。
  “运判莫慌,某来助你!”
  这时候,前方突然冲过来几名身穿戎服的身形而大声叫喊道:安重诲定睛一看领头之人,却是他所负责运司衙门下来的一名将校;不由心中一宽,却是最后一口气也泄来下来道:“好,我当好生奖赏。”
  就在他们与安重诲错身而过迎向追兵的那一刻,安重诲突然就身体一直停顿了下来;却是有两柄横刀从身后捅进了他的后腰和肩胛下,而让安重诲吃痛失声而只能用挥剑反斩,却又被挡驾住;然后又有一柄刀尖像是游曳的毒蛇一般,刺在了他露出破绽的肋下部位;痛得安重诲只能喷血吐出一个字:“你!!!”
  “小人虽是运判的麾下,但更是妻儿老小具在的本城人士啊!”
  那名将校一边嘶声解释道,一边毫不犹疑的推刀搅动着从他后背的穿透而出,带出大片的血水来。
  因此,当片刻之后被隔断和受阻在前殿的扈卫们,终于撞开门户闯进来之后,见到的就只有僵直半坐在地而血流一大滩,俨然死不瞑目的安重诲尸体了。
  然而,他们也当场爆发出一阵哭喊和叫嚣声来,却是茫然四顾之后没有为安重诲报仇的心思,而是就此一哄而散各自奔前程去了。
  于是,在第一队太平军先头步骑,在断断续续的风雪之中,抵达了介休城外之后;见到的就是俨然自内而外敞然洞开的门户,以及在门楼上相继被拔掉丢下来的河东/晋军赤焰旗。
  与此同时,因为转运判官安重诲之死所导致的一连串混乱,而丧失了对于城内人马控制力的左横冲都指挥石绍雍,也带领着身边仅能召集到的数百骑,再度仓促而狼狈的掏出了介休城北门。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海外徒闻更九州(续)
  然而,石绍雍(臬捩鸡)这一逃,就几乎在没有机会停下脚步来了。因为,在他所经过的孝义、永安、平遥等城邑,都几乎是接二连三的降服在了太平军紧随而至的兵锋之下。
  而沿途的张难堡在内的诸多坞堡、土围,也像是突然改弦更张似的,对他表现出来了某种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隐隐的威胁;他们似乎开始按照某种传统,自发拦截和劫掠这些逃亡的晋军溃兵。
  因此,在大多数普通村邑和聚落在拉锯攻战中被焚掠殆尽,而从野外基本得不到任何补充和休息的情况下,石绍雍(臬捩鸡)这些残余人马,很快缩水到了最后的数十骑。
  他甚至不敢沿着汾水支流的文谷水渠投奔,正在隰城(今山西汾阳)坐镇和对敌的李嗣源本部;因为位于分水上游多条支流交汇处的驷城泊,也发生了不明反乱。
  因此,他只能靠杀马喝血支撑着,穿过这一片已然变得十分陌生和充满敌意的区域;最终才在太原府境内的南端枢纽之地——祁县,遇到了奉命从上党的辽州境内越过石会关和芒车关,引兵而还的七郎君李嗣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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