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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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三闻言肃然道:“若非如此,孩儿如今再不搏上一把,日后就连最后一点自立一方的指望和可能没有了。”
  然而朱友裕却自顾自的越发激愤道:“自立一方的可能?唯今之时本家怎么可能自立下去啊啊……凭什么啊!”
  朱老三像是被气笑了起来,随又勃然作色到:“我军不过具有河南的一府七州之地,左近皆是强邻环绕之下,只能依靠南方的输供和多方结盟;才得以自保而有限进取而已。”
  “又凭什么底气和根本,可以与据有东南财赋重地和繁密户口的太平督府,及其治下的五道十二路,足足两百余军州的大势抗衡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不明大势,不识进退,唯以惩勇好斗,又怎么令我身后得以安心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有些越发失望和意兴萧疏的道:“我最错的事情,还是给你聘取了那旧宦人家的妻室;更让你与那些儒士、清流之辈结交;以为可以收拢人心为我出力,却不想连我孩儿的心思都被带上歧路了。”
  “为今之事,又多说何益,但求一死尔。”
  朱友裕闻言也垂头丧气道:“我怎会让你轻易去死……一死了之固然轻易解脱了,但是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门呢?你又何颜去相见!”
  朱老三却是摆摆手道:“我会送你与那伪帝,就此转道山南东道去往长安,自此生死听由天命吧。”
  待到将垂头丧气的朱友裕被拖下去。难掩脸上痛心疾首的朱老三,这才变成了某种令人战栗和齿冷的森然,而对着被召唤而来的李振、张文蔚等部属道:“接下来,该送那些‘清流衣冠’,举族尽赴浊流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雁行缘石径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
  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贤宁无半千,运已遇阳九。
  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
  《上韩公枢密其一》宋代:李清照……
  洛阳城外,波涛滚滚的洛水河口(永济渠与通济渠交汇处)。
  低斜的坡岸上,只见成群结队被用绳子捆成一串串的人群,所就这么像是猪羊一般的在围拢四周甲士挺举刀枪的戳刺驱赶之下,哭天喊地或是咒骂连天、哀声求饶不已的被迫一点点步入发浑的河水之中。
  而他们所代表的,则是在洛都城内数次易手的变乱下,依旧得以保全身家和举族幸存下来的诸多衣冠人家和形势户,还有清流门第的几乎所有男性成员;其中不乏许多号称可以上溯到秦汉时的古老家族成员。
  然而望着如此悲惨的一幕,身为始作俑者的朱老三却是满脸无动于衷,甚至还在心中有那么那么点深恶痛绝却又不得畅快宣泄的憋闷使然。就像是他在很早依旧想要这么做一般的。
  要知道,这些与前朝关系密切的遗老遗少,当初子黄王无血开城之后;可是靠着他一力的庇护和约束手下,才得以在这个乱世当中独善其身,或是偏安一隅的保全下身家性命来了。
  后来,为了尽快兼并那些义军所属的同时,也在河南都畿道地方站稳脚跟并打开局面;他更是对这些昔日的衣冠门户、清流世家,予以了相当程度的优待和笼络手段。
  不但时常微服上门拜访和召集饮宴,礼贤下士的询问风物所见;又招辟他们的子弟出来任事做官,许以相应田产和户口免予征收的特殊礼遇,乃至允许参加进南北货物转卖和分销的生意等等。
  又暗中阴许将士们与这些地方家门、宗族当中结亲,以通婚来加强彼此的纽带和联系,真不可谓不推心置腹而又使之以厚了。本想与着乱世营造出个别树一帜的格局来。
  然而这些人最终的回报又是什么,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倒向太平军那边,居然毫不犹疑的利用本身的位置和机会,在都畿道军中地方鼓动和煽动起诸多变乱来,还蛊惑了自己最看好的长子,给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在这几场连绵不止的变乱当中,不但将那些河南本地出身的将士,大都裹卷进去愈至于剩下的也不能令人安心了;就连早年追随他一路杀出来的老兄弟,也有好些被牵涉的。
  为此,他不得不设局逼死了长期与自己配合默契的副手李宾唐,亲手处决了另外几位有过生死交情的资深军将/老兄弟及其干系人等;并导致另外一些惊骇莫名的将领率部出走。
  然而其中最致命的伤害和破坏,却是来自他亲军虞侯丁会的突然反乱和背刺;虽然伙从丁会的虽然只有那么十几人,却是在阵前侧近的暴起发难中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同在侧近的老兄弟衙前都指挥使胡真拼死阻挡而以身相代,才令他得以脱身的话;而后更在砍倒将旗而到处高喊他身死的消息,将他原本占据全面上风的军势搅扰的一片大乱。
  这种种新仇旧怨的历数下来,又怎么不叫他深恶痛绝而除之而后快呢。而再次费了一番手尾平定了这场闹剧一般的复辟之后,他也在累累的血色教训当中,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勿论他怎么优待和笼络这些旧朝所属,努力的待之以诚;彼辈终究还是看不上他这个粗鄙草贼出身的领头人物;而宁愿虚以委蛇暂待蛰伏一时,而想方设法寻机去给这么个俨然亡国的朝廷,继续追魂和续命。
  而当河面上的最后一点声嚣,也在沉浮之间消失与滚滚浪涛之后。难掩满脸隐隐快意的谋士之一掌书记李振,也转回头来赴命道:“留守,罪人都依然处置停当了。”
  “多少古老门第,就此一夕丧尽了。”
  然而作为朱老三麾下的另一位谋臣,破落宦门出身而形容瘦弱的年轻都孔目官敬翔,却是难免表情有些忧郁的叹声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们的命还能比死难的兄弟更要紧?”
  李振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他曾经因为出身微寒而受到这些门第羞辱和轻蔑过,而始终耿介在怀;如今一得权宜自然是恨不得铲尽杀绝了。
  “此辈若不得严惩不贷,留守的颜面和权威又何以声张?要我说还是便宜了此辈了,就这么付诸东流不用再门前受刀;至少还有妇孺留下来就此发配与军中。”
  敬翔闻言也未再多说而只是叹了声,他也只是略有所感却并非不肖事理之人。然而不久之后他就有些意外的被朱老三独自招到面前,开门见山的道:“唯今都亟之势,子振又当怎么看?”
  “虽内外忧患,然而事情尚有可为……只要留守决意重整上下局面,内休兵戈,外联援力以专守都畿道的话,尚能。”
  敬翔犹豫了下才迟疑道:“却是蒙你信重,就怕我连都畿道的局面都维系不得了啊!”
  朱老三却是苦笑了起来:“留守何出此言。眼下的基业虽有些波折和挫伤,但是尤有数万将士们敬奉留守,地方尚有储集可持,更有诸多外缘可凭,只要。”
  敬翔却是有些惊声道:“子振,若是这场变乱之前,或许还有些其他指望……可是眼下事已至此,却真的难以为继了。”
  朱老三却是无奈的叹气道:事实上,在他怒发冲冠得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很快也想到了相应后果。既然决意狠手清算这些洛都门第,那也意味着与这些人家背后所代表的,河南地方盘根错节、源远流长的传统士人群体,无形的彻底决裂和离弃。
  这样就算是他能够不顾一切的重新平定地方,但在一片人人自危之下,却也找到那么多可以充任各级官吏所属,来维持和治理地方的人手了。除非他想要效法那蔡州贼帅秦宗权,凭持武力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更何况,这场春季以来的蝗灾锁定熬制的后果,可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的多。或者说如今的局面延边,已经不是他一家严防死守、独做准备就能自力应对的过去了。
  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治下动乱中嗷嗷待哺的地方百姓,还有眼见得磨刀霍霍、铤而走险的四邻周边的藩镇所属;只待他稍露颓势就群起而攻食之。
  想到这里,朱老三也不再与这位甚为想得的年轻心腹兜圈子,而坦言道:“子振,我欲以你为正使持节前往长安一行。”
  “但凭留守吩咐。”
  敬翔闻言不由肃然拱手正声道:“待见到那位王上,便就替我好好传句话说。”
  朱老三深吸了一口气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和决心继续道:“我愿以这都畿尚存三万将士铸为新朝之刃,代为快刀斩断这河南的纷乱局面;惟求楚王能够看在昔日往来的情分上,赖以援手保全下都畿道这些生民之口。”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下又补充道:“但请有司就地委以官吏,日后若能于我父子一条安养天年的前程出路,便就更加不胜感激了。”
  “留守,何须如此自侮啊!”
  敬翔闻言不由大惊:“我意已决,还请子振成全一二。”
  然而朱老三却是口中恳请着,而心中愈发坚定了起来;因为他实在还有不方便诉诸以口的苦衷和内情。就是他的长子朱友裕既然出头主持了所谓李唐在东都的复辟,这也变相的将他给推到了几乎毫无寰转的尴尬境地。
  尤其是在太平军已然攻破了巴蜀和关中为代表的天下腹心和胜型之地,并再度击败了旧朝宰相郑畋为首的西军联合;天然就具有名正言顺承袭了黄王大齐新朝的名分大义;像是他们这般游离在关东地区的前义军所属,又是作为其中实力最强而与之关系密切的一支势力;所谓的都畿道行营和东都留守,自然也被推到了众所瞩目的风间浪口之上。
  在此之前,他或许可以通过灾情和内部不稳为由,继续拖延和推迟作出相应决定的籍口;但是他赋予众望长子朱友裕也参加了复辟旧朝的勾当之后,其中足以干系逼的他不得不随之做出抉择了。
  至少在短期内可能在后续内乱当中继续流血,还是被外部势力所碾压覆灭的结果当中;朱老三已经有所决定了。而被赴之浊流的这些“清流”们,也不过是他用以表明态度和自绝立场的隔空投名状一部分和开头而已呢。
  当然了,因为敬翔投入幕下之后,也与他也是甚为想得;实在不想因此耽搁了对方的抱负。通过这个机会可以在对方那里获得一个好印象,也许就是日后该换门户的出身新起点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雁行缘石径(中)
  “曹操师之以杀孔融、夺汉室;朱温师之以歼清流、移唐祚;流波曼衍,小人以之乱国是而祸延宗社。”
  明:王夫之……
  数日之后的长安城内,皇城达内的政事堂中,也提前接到从刚刚解围和取消封锁的洛阳城内,抢先一步提前送出来的消息所在。
  “这就降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周淮安反而有些不够真实的荒谬感:另一条历史线上拉开五代乱世绵连的“活曹操”,这么就轻易在现实压力之下,就此认输服软而甘愿屈居人下了么。
  周淮安本以为还有一番周折和心路历程之类的,才能慢慢的压制和收复对方的。要知道后世那位新朝太祖曾有曰:“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
  不过,在另一个时空线上,这位同样也是以识时务、知进退和趋利避害的圆润身段著称,又善于连横合纵的团结身边的有利条件,所以才能从黄巢麾下反水而来的一个区区降将之身,谋取到一个残破的宣武镇为基业。
  然后,又在朝廷与诸多藩镇势力之间左右逢源见缝插针,崛起于中原的四战腹地,最终一家独大的玩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吞并游戏;而又亲手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成为开五代篡立之风气的后梁太祖。
  当然了,作为他这么快服软认输的结果。就是原本大都督府的参谋组,在私底下针对他个人而专门制定了一整套从政治、经济。文化乃至人际关系方面的对策和推演方案,就此作了无用功了。
  不过,倒也不算是玩完全的无用功。因为在通过河南方面侧面和间接收集的情报对照、验证之下,很容易就可以发现,都畿道方面自开春以来就已经陷入了很严重的经济问题,乃至是财政崩溃当中。
  以至于自从二月份春荒和虫灾以后,东都方面作为军饷发下去的钱帛,就已然逐渐失去了作为流通货币的作用,而在地方上因为物资匮乏而市面萧条萎靡,在民间倒退到了以物易物的模式当中。
  或者说,在一个多月以前,东都方面就陷入到了空有征收到的财帛和粮食,却难以形成相应正常流通和良性循环的境地当中;而这一连串的变乱,也不过是将所有积累的问题给戳破、撕开到台面上来。
  如果是按照正常五代历史线的话,很快就会通过以下克上的内乱或是残酷的权力更迭,在自相残杀的内讧当中消耗掉多余的人口和不安定因素,来实现秩序的重建和内外整合。
  因此,虽然在这个严重魔改的时空线上,朱老三还是走上了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但这不意味着可以就是掉以轻心了。毕竟,以河南身处中原腹地那个群雄林立的操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的。
  虽然对方号称有三万多把刀愿为驱驰,但是实际上能够多少可以派上用场的,又有多少是可靠和值得收拢的,又有多少是他所能够直接掌控的,还真不好说了。
  当然了,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要连骨带肉落肚为安。作为如今中原地区硕果仅存也是最大一股,依旧尊奉大齐新朝旗号的前义军势力,相应的榜样和示范性作用,也是根本让人无从拒绝的理由。
  但是,这也意味着太平军将要由此逐步接盘下,这都畿道在内一府七州的糜烂局面和相关善后事宜;并且还要恩威兼施的给这些旧属人马一条出路。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还有都畿道方面在名分和实质上全盘倒向太平军之后;在中原割据的群雄格局当中,所产生的相应连锁反应和一系列的反响联动,都需要太平军出面承担下来。
  但是另一方面,又要暗中进行周密布局和多种可能性的对策推演。防止这只是对方某种意义上忍辱负重渡过难关的权宜之策,或又是留下日后重新翻脸成仇的概率和手尾,以及相应反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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