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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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随着这些齐声呼唤,那些一度堵塞和填满了殿门处的甲光和上弦弩箭的点点反光,就像是潮水一样的消失不见了。而随后涌进来成群身穿五彩绣袍的卫鹤府内卫,也毫不犹豫的将殿内的黄氏宗亲们给团团包围了起来;然后,被抬在一架双人小辇上的黄巢,也徐徐然的出现在了殿内。
  “愣著作甚,都拿下,押出去!”
  随着这一声号令,面如死灰的东内苑大河门监守张成番,突然动了起来转身扑向曹皇后,却又被近身数把刀剑同时劈砍、戳刺中身体,而颓然到在了被他刚刚杀死的曹胜身边。而见到这一幕,三位门将为首的那些黄氏宗亲,也如丧考批的丧失了斗志和反抗之念,被不由分说解除兵甲推搡了出去。
  然后,黄巢才向着缓步上前的曹皇后伸出手来,用一种根本不似大病未愈之人的语气问道:“霖……娘,你可还好吧!”
  然后就被曹皇后一把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掌,而有些急切的低声追问道:“圣上,你……你……莫不成又饮了那龙膏酒了?”
  “不过是些许龙膏酒而已,这些日子怕也没有少用的,多一些,少一些也是无济大碍了。”
  黄巢却是不以为意的微微点头道:“圣上。”
  曹皇后听到这句话,却是心中百味翻陈泪如泉涌的已是泣不成声。既有悔恨也有心悸,但是更多是对于这个伴随了自己大半生男人的哀伤之情。然而下一刻黄巢的话,却让她不由浑身发冷和站立起来。
  “霖娘,你该走了。”
  “圣上。”
  曹皇后这一刻有些不知所措到:“我终究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啊!今日难得神智清明得弹压得住这一次,却未必还能弹压下一次;”就像是在之前果断处置当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黄巢得精神也肉眼可见得萎靡下来。
  “是以,霖娘,你还是赶紧走吧,就带上两个小儿足以了……就从右银台门出去。”
  “黄郎。”
  听到这里,曹皇后终于确定了对方是真心要自己离开,而越发悲哀和哽咽起来了。
  “此生有你相随到最后一刻,夫复何求呼?乘我如今还难得清明得时刻,就此诀别把!”
  黄巢却是越发豁然和坦荡得如释重负道:“圣上,为何不能。”
  这一刻曹皇后却是心中侥幸得期盼到:“我既是大齐得天子,当有天子最后得体面与尊荣,难道要寄人篱下而像个垂死挣扎得于床榻得老翁一般么?我依然想的十分明白了。”
  然而下一刻,殿外想起的惊慌失措叫喊声,却是打破了他们这最后诀别得气氛和伤情。
  “不好了,押解往临仙殿的半路,那些犯臣突然暴起反抗,就此四下逃散了啊。”
第九百七十四章
画角悲海月(中)
  随着迎仙门、丹凤门等直面官军的一线,再失去守将而群龙无首的人心慌乱中,被有所察觉和准备的官军一一攻破之后。被高大宫墙所遮护起来的北内大明宫,就成为了新一轮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所在。
  仿若是长久积压下来的愤怨和暴戾,还有打进长安城后始终未能抄掠、虏获足够战利品的不满,在这里一下子被彻底宣泄出来的缘故。一时间,到处是尸横遍野而血流成河的修罗场镜像,将从北内之外从龙首山上顺势流经下来的几条御沟与明渠,都沾染成了浓稠的鲜红颜色。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不分老幼的被从各个藏匿角落里捉出来再一刀枭首,或是一气剁成碎块;或是成群驱赶到到高台楼阁上,再逐一用刀枪戳刺伤手脚后驱赶着跳下来下来摔死、摔伤;或是在刻意放纵的追逐逃亡中,一刀一刀割刺的遍体鳞伤,再推进沟渠里溺死……
  而对于那些被俘获的贼军头目,则处死的花样也要更加惨烈和残酷得多,有的人被手脚钉在地上,然后用骑兵往复奔驰而过,直到整个人碎烂不可辨识;或又是挷在高处而剖心挖腹的垂挂下来;或又是从上到下活活穿在木桩上,用烧沸的滚水从漏斗浇进喉咙自内烫死……
  然而相对于这些已经死去,或是正在死去当中的人们,身为女性的痛苦和折磨无疑要更加持久得多了。到处都可以看见衣不蔽体的女子,被一遍遍的拖进角落又步履蹒跚的逃出来,或又是被丢进光天化日的人群之中,直到她们像是尸体一样的奄奄一息或是不再动掸,也依旧有人不放过。
  然而,对于这一幕,无论是郑畋为首的西北行台还是归义军为核心的招讨行营上下,都仿若是在这一刻失声和视而不见了一般。毕竟,对于大多数上层人物而言,能够让城内聚集的士兵了轮番得到足够的宣泄和满足,才是现下迎战太平贼前最要紧的准备工作。
  而就连西军行帐之中,最富有同情心和怜悯之意的将校,也得到了父兄辈耳提面省式的警告;能够留在北内中的那些附从百姓,无疑都是从贼最为坚定的顽固分子;就像是当年庞勋之乱平定之后,依旧在徐州等地持续作乱多年的银刀党一般,只有斩草除根才会永绝后患。
  然而,能够用这些将死从贼部众的最后时刻,用来为官军上下制造更多的乐子和抚平犒赏、供给不足的怨气,无疑是他们毕生从贼作恶和扰乱天下的某种赎罪与报偿,对于下了阴间之后也未尝是一种变相的福报呢?因此,就连郑相公都不会多说什么的。
  而头也不抬而目不斜视行走过殿宇之间的黄石,耳朵旁边仿若还回想着之前,那些被官军俘获或是被他指认出来的黄氏宗亲们的叫喊声:“黄石兄弟,我们说好了啊。”
  “黄石兄弟,你可要为我见证啊。”
  “黄石兄弟,你要去哪里。”
  “黄石兄弟,你快与我分说一二啊。”
  “黄石兄弟,之前说的怎么救不作数了啊?”
  “黄石兄弟,你莫要弃我而去啊。”
  “天杀的狗贼,我们都被骗了啊!”
  然而想到这里,黄石却是浑然不觉的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毕竟,作为反正朝廷的降将代表人物,只要有他一个就足以了;这些余孽能够利用一时就够了,又怎么会有机会留下来,好给自己制造更多的竞争对手呢?更何况他若是不表现的坚决果断一些,又怎么在官军中继续获取信任和派上用场呢?
  他如此思量着,一转眼就已然到了高耸入云的明堂之前,然后,又枯站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得到了觐见的通传。
  “听说你这‘宫保’的字号,乃是那黄逆所取?取义守宫保殿之意?”
  团座在文案后的郑畋,却是头也不抬的反问道:“让堂老见笑了,那不过是无奈屈从贼势时的虚与委蛇之举……当不得数,当不得数的。”
  黄石却是难免大汗淋漓的连声应道:“哦?”
  郑畋依旧埋头在案,只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却像是一声惊雷在黄石心中响起一般的。然后,他又仿若是福至心灵急忙屈身拱手说道:“如今小人已然归正朝廷了,自当弃之若敝而另取别字,以正视听才对,还请堂老恩许。”
  “也好,”这是,郑畋才在公案上微微抬起头来,却是推出一张字笺来。
  “事少皋,为王佐,可曰:少佐呼?”
  “多谢堂老赐字,小人定当洗心革面、不惜粉身碎骨而戮力以赴王事。”
  黄石不由跪倒在地而叩首拜谢再三道:“大人何以如此看中此朝三暮四的背主之徒?既给赐字还令从贼虏中重整部伍。”
  郑畋身后的屏扇随即有人走出来,却是他的长子郑凝绩忍不住出身问道“不过是最基本的权衡之道尔……眼见的黄逆既破,与太平贼的大战将至;帐下的外军、藩部依旧势大,若是不能予以约束,择日后越发难制了。”
  郑畋有些倦怠的按了按额头道:“至少短时之内,以此僚的出身是难以与西军诸将合流一气的,也不得不要更多依仗行台;有此降人得用的样范,也能敦促那些西军将门,稍加勤勉奋力一些把”“对了,那黄逆的下落至今未曾寻得么?”
  然后,郑畋又重新开口道:虽然已然覆灭了北内的残贼,但是不知所踪的黄巢下落,却显然是梗在大多数人心中的一根刺。而郑畋也只能派自己的儿子来操持这件事情“回禀大人,在与贼众后续拷问中已然有所线索和情迹了。”
  郑凝绩连忙肃声道:“据说王师攻入北内之后,曾有人见着自重玄门冲出一小队人马,此外,在宫内东墙的右银台门附近,查获缒城而下的长索数盘,已然使人前去追索,并传令北苑的甘州回鹘与温末部众,就此大索地方了。”
  “也罢。”
  郑畋听到这里,再度捏了捏眉梢道:以众人口中黄逆的如今状况,就算是出逃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还是个隐忧。
  然而,很快门外再度想起了急促的叫喊声:“报……城南的太平贼沿着朱雀大街攻杀过来了,还请相公发兵。”
  这一刻,不用人刻意禀报,郑畋父子也能够听到那形似滚雷一般的隐隐轰鸣声了。
  而在贯穿长安南北中轴线的朱雀大街上,已然再度被烟火滚滚、铳炮轰鸣和喊杀震天所充斥着。
  “快,快,全力攻上去!”
  “不要吝惜弹药了,一定要打出最大的声势来,”车营分团别将罗念,也站在缓缓推进的炮车边上竭力叫喊着:本以为北内方面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还可以在长安城内南北互为呼应的周旋一段时间,怎么就一夜之间就垮了。所以这就让原本打算进一步积蓄力量的太平军方面有些被动了。
  而在他的前方战场当中,一波又一波的太平军士也正在如火如荼的攻战中不断推进着。
  在来自前沿标杆的引导和指示下,后方密集轰鸣的打击军炮射,不断的轰击在那些官军仓促设立的街垒上;将那些杂七杂八的障碍物还有后方官兵一起,轰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缺口来,或又是炸碎城漫天飞溅的碎片残肢。
  然而作为前驱持牌捉刀的白兵冲上前去,掩护着端举刀斧器具的战斗工程兵,就像是曾经操练和实战过无数次的惯例一般,轻车熟路的就地占据、清理和拆平这些长街上的阻碍物;而在极短时间内制造出一个足够大队人马通行的通道来。
  而后伴随着鼓点和横笛声的节拍,一队队手持长短火铳的射声队几乎是毫无间歇的穿阵而过,又对着远处那些不断从周边城坊当中涌出、扑杀而来的官军,毫不犹豫的缓步行进一段,就前后交替轮番排射着一段;将数十步外的敌势纷纷迎头击倒、射翻在地。
  而夹杂在其中批量配发的新式转轮铳,在这种相对狭窄局促而敌人密集的城内巷战中,开始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和杀伤效应。当那些忍受着远程排射的伤亡,而像是被筛子滤过的稀疏敌势,冲到到了二三十步之内后,就开始轮到这些射程更近却是射速更快的新式火器发威了。
  随着一个个在急促放射当中,被相继抛滚在满是血水和泥泞的地面上,又激起一阵阵烟气的滚烫弹轮;那些蜂拥而前的官兵就像是在嶙峋礁岩上拍得粉碎的浪花一般,只能在在躲无可躲、退无可退的长街之中,前赴后继的倒了一片又一片;最终化做崩决的退潮,而只留下一地交叠的尸体和血泊中挣扎的伤者。
  然后,来自官军弓弩阵列的反击也在新一道长街阵垒背后接踵而至;而这时手持轻巧防盾和弧面长牌的白兵们,也紧接无间的涌上前来,轻车熟路的组成了一个不规整的掩护阵型。
  在白兵们遮挡了过滤了大多数的箭矢之后,来自后方打击军的炮队反击,也在空中高举和传递的旗语引导下,紧锣密鼓一般迸射出许多道暗淡的烟迹和灼热的铁球,交错纵横的轰击在了被标定出来的街垒内外;刹那间在清晰可闻的凄厉惨呼和哀嚎声中,街垒背后官军箭阵第二轮反击的箭雨尚未来得及成型,就已然在当街被轰砸、弹跳出来许多坑坑洼洼的血肉狼藉与残肢断体当中,化作了一哄而散争相奔逃的许多身影了。
  而对于街边那些时不时冒头出来,犹自躲在各色建筑之间或是房上,三五成群继续放箭以为以为负隅顽抗的残敌;则轮到射声队阵列之间夹杂的投火队掷弹手,在火铳和牌手的掩护之下趋前上去,将一枚枚轰爆弹或是火油弹挥投而入,又变成从门扉内轰然炸出来的气浪和血雾,或又是惨叫奔逃而出的灼烧人体。
  而在这些太平军战团所过之处,紧随而至拖曳着车辆和装载拒马、拦网的辅卒和武装民夫,则是毫不犹豫的将那些曾经毛出过官军的街巷路口,给用各种就地收罗的障碍物和预设掩体,给逐段逐片的封堵了起来,就此构筑成为沿着朱雀大街街分布的横向临时防线。
  因此在仓促迎战之下,本来就不以巷战擅长的西军为主城内各路官军,几乎是在朱雀大街的迎战中一边倒的节节败退下来……
第九百七十五章
画角悲海月(下)
  而在明德门内的曹师雄,也在表情复杂的眺望着远处重新蔓延开来的火光,遂又转头对着聚集在左右众将沉声道:“北内的意外陷落,曹娘娘为首的关键人等未能接应出来,代表着我们此番的任务已然失败了一半!相应错判和延误时机的责任,我自会想督府担待起来。”
  “我已然下令待机的突骑营和骑步营组成游击偏师,绕过春明门——曲江一线,向长安东郊做出突进侦查之势,看看能否有机会救援和接应一些逃出来的幸存者。”
  “接下来,我们也只能且尽人事,而尽量在这一轮攻势耗尽之前,全力牵制城内的敌势,以最大限度杀伤其有生力量为先;还望诸位继续与某共勉而勠力以赴之!”
  “得令”“诺!”
  在场一众人等亦是中气十足齐声应道,随机又变成了四散而去各自带领部伍执行号令的身影了。然而,此时此刻的曹师雄,却是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却是想起来了授命出阵之前,专程前往请教和拜见的怒风营老大哥王蟠的情形。
  如今专管退役、归遣军人的福利待遇和后续安置,以及二三线部队及退养在乡老卒监察事物的王蟠,可谓是督府之内人人羡慕的第一等清贵人了。尽管如此,他带着几个妻妾儿女的日常家庭生活,也依旧和广府一样的简单而朴实无华。
  除了喜欢喝点小酒和日日无肉不欢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奢侈和靡费的爱好;终日只待在城内的公署或是城外的居养庄子里;就算是偶然携家带口出门看剧也是低调得很,根本看不出曾经身为督府名义上二号人物和第一位留守要员的排场。
  因此,日常里除了一些上门饮酒聊天的退养老兄弟之外,他的生活轨迹可以说深入简出的很;也根本不给外间人等靠近和逢迎、攀结的机会。虽然不免被一些有求于心的旧日之交,杯葛为不近人情的石头人,但也很好规避了身居高位而带来的诸多烦扰和大多数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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