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2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621/746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去日长。
  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
  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
  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成都府》唐:杜甫……
  而在距离梓州西南两百多里外的成都府锦官城内。修缮一新的行在宫苑之中,亦是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因为今天正是已然年满二十的当代大唐天子,经过数轮的地方上选秀之后,正式采纳于后宫的日子。
  因此,无论外间的情形如何,行在内外早已经被装扮的花团锦簇,华灯明照的仿若是白昼一般。而在成都的太城(外郭)诸门之外,还摆起来了不限量供应粥水的粥棚,将天恩浩荡泽及给那些聚附在城外的流离失所之人。
  而穿着一身冠冕兖服,站在专门贩卖吴盐、香药、海货和各种奇珍异宝的北市附近,子城七宝门门楼上接受来自内城百姓父老,山呼万岁轮番朝拜的唐僖宗李儇,却是有些表情僵硬而神不守舍的味道。
  平心而论,他素来博艺多长而在相关领域内素有建树,但却并不是一个长久之性的人;或者说就是很难在某个领域和兴趣爱好上,保持较长热忱、关注和精力投入的人,更别说是看起来就分外枯燥无味的朝堂政事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屡屡打破了他能够保持相对勤政和振作时间最长的记录。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和时事、周边人等的变迁,他终究还是自愿不自愿的认识到了,自己身为天下之主的权柄和大义;也亲历了来自身边亲近之人的危机和威胁所在。
  是以,在经历了最为亲近和信赖的大阿父,一步步蜕变成他所厌恶的叛臣、逆臣的连番变故之后;无论饱受打击的他愿不愿意,都要为确保和顾全自己周身安全而有所作为;而没法再沉浸在过去那个毫无忧虑之故寻欢作乐的少年天子角色里了。
  所以慢慢的,无论是充满刺激的骑射和剑槊搏击,斗鸡、斗鹅、斗犬,还是鄂蒲(赌博)、法算、音律、棋艺;都在他面前慢慢的失去了兴趣。这一方面固然是缺少了昔日大内,那些业有专精的陪玩之人;另一方面也是内用渐竭而越发不敷的缘故。
  也唯有偶然举办的马球赛,成为了他在亢繁政事之外唯一保留下来的乐趣和宣泄所在;因为债这个场合上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纵宣泄,而没有臣子会冒出来进谏和约束;同时也是他以天下至尊面对面的赏赐嘉勉,恩结和笼络那些侧近之士和仪卫仗班子弟的场合。
  此外,他甚至提举了一路不离不弃追随自己入蜀的孟才人为孟妃,又大举赏赐提携其家人以为扶持外戚之势;然后又以选秀为由广为收纳臣下和地方官宦、将吏的闺阁、在室之女;以图笼络和施恩臣下,同时也是广续皇嗣之选。
  虽然他对于这些号称淑丽、贤德的女子未必有多少兴趣。但是至今膝下尚无所出的局面,却让他难免有了辗转反侧的隐隐危机和不安;毕竟依照起居录里本朝历代皇位变迁故事,一个没有皇嗣的天子,很容易就成为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最好的投献居功机会。
  哪怕他还足够的年轻,似乎还有更多执政在位的岁月。但是前代那些青壮而崩又壮年继位的例子,却令他没法相信和确保,那些同胞兄弟和子侄们,就能够在大位的诱惑当前,依旧还能够全心全意的忠于君臣之义;而不是接受某个近臣,权将的拥戴呢?
  所以,在暗地里重翻被携来蜀地的历代起居录同时,李儇也有了新的爱好和兴趣,就是令人进献阅览各种各样的杂书;甚至也包括来自已经沦陷南方境内,所底下流行的经变故事和志异话本。
  至少,相比那些满口微言大义,字字句句不离圣人经要的臣下日常进奏;他可以在这些号称是妖言惑众,败坏人伦的贼文逆做当中,多少寻获一些感触和心得,甚至是面对这些臣子的对策。
  因此,自从平定了田陈之乱又重新划定三川的这段时间下来。他是真的暗下过决心有所作为,包括纵容殴打清算田陈党羽为由,逐步的收回身边人等的权柄和财源,另一方面延续田氏的方针而重新编练神策新军,以此充实和重建天子的威仪体面。
  促成田氏旧部出身的新锐大将高仁厚,主掌地盘人口最为雄厚的西川,形成力压各方局面;又引入外来的宋浩荆南旧部入主和坐镇东川,收编王建为首脱离散关行营自立的忠武五都,为行在扈从资序;从而形成相对弱势的多头制衡局面。
  乃至接受一手提拔的新任宰相张浚的建议,就此进一步的割裂山南西道而将沦陷于贼首尚让的兴元府等地,作为招抚对方的封镇之地;进而以作战不力为由,变相的削弱和分化杨氏兄弟为首的散关行营。
  在打算励精图治的同时,他也暗中扶持身边的新宦亲贵,以逐步摆脱杨氏兄弟为首那些旧日宦臣的影响和擎制,今而一步步的重振唐威;哪怕不能像之前的肃庙、宪庙和宣庙一般的,做个力挽狂然的中兴之主;至少也确保局面不再自家手中继续崩滑下去。
  然而,就像是老天在刻意作对,又仿若是命运弄人一般的。相对于过往但居大内不闻外事,不管不顾的埋头寻欢作乐,没心没肺的穷尽心思以求游艺乐子的时光;当他每天勤于政务而试图奋发有为做的越多,看起来局面稍加好转之后就是越发的每况愈下。
  或者说,他在自行屏蔽和过滤那些近侍和大臣们,用花团锦簇或是骈六骈四的文字,轻描淡写或是避重就轻所包裹和营造出来纸面内容之外。另外使人微服易装稍稍了解之后,就很容易察觉到这些短暂休养生息的虚幻浮华之下,令人感到格外沉重和触目惊心的另一面真实。
  比如,作为扬一益二的蜀都/南京曾经繁盛一时的象征。无论是世代沿袭下来三月三的蚕市、九月九的药市、冬至日的七宝市,还是对应四季时令市、灯市、瓷市和羊马市;乃至旬月举办的城内早市和城外的野市、小市,都已然断断续续的相继停办了好几年。
  而作为天下最大的造纸业中心之一,城外曾经专供官用和宫内“大小黄白麻纸”的连片作坊和工场;连同城内以雕版印书闻名一时的“西川过家”、成都“卞家”、“樊赏家”等大小书坊,都已然在兵火患乱中,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曾经号称常年“商旅辇货至者数万”、“百货咸集,蠢类莫遗。旗亭旅舍,翼张鳞次。榆杨相接,桑麻渐繁。”的成都府内外;如今最主要的市面贸易和抽税进项,居然就只剩下相对大宗的盐铁、丝药和蜀马而已。
  而这部分的收益,一半归于西川镇,一般归入政事堂所管的户部和盐铁司。至于行在本身,在逐步减免和取消了三川各地的宣索和土贡,以为支应收复关内的大战之后;如今行在剩下的主要公开进项,就只有成都府包括锦官城在内,数城的田赋和户口两税了。
  而今,为了支持来自西北的宰相郑畋所主持的光复大业,他这个天子也要带头缩减用度,以内孥助军的同时劝募于城中富户巨室;更加频繁的售卖告身和勋职、散官、爵级、度牒。然后还要暗中派出许多宦者,到相对太平一些的西南各州地方上去,继续巧立名目的敛财以充内用。
  乃至为了变相的省钱和节流,他已经开始用手书的“御宝”,来取代之前赐下的那些财帛器物了。因此对这位好容易改弦更张过来,想要发愤图强的大唐天子而言,这一切真的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那位出走西北的大都统,宰相郑畋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所望。不但依靠从河陇各路带回来的各族联军,顶风冒雪强袭夜入关,一举了扫平了关内大多数地方的贼氛,而将黄逆的伪朝之势给压缩到了长安附近的一隅;还对贼属各方势力张开了落网以待……
  眼见得窃据兴元府而把持出蜀要道的尚氏贼首,也被朝廷尚以公主的手段所蒙骗,就此伏法传首所部溃灭之际;这可谓是双份的捷报和快意纵然。然而,当他收拾天下而重整河山的期望和归还故都的景愿,还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被从兴元府和东川出现的太平贼给打破了。
  而这场在成都城内所举行纳妃的典礼,未尝也不是对于城中尚未知情却隐隐有些惊惶的人心,一种变相的安抚和转移视线呢?自然了在这种情况下作为被动冲喜的对象,大唐天子的心情自然不会是太好了。
  “圣主,此当大喜之日;还请保重尊提,以待佳期。”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位大唐天子的不虞心情,而身为同母胞弟的寿王李杰温声劝说道:“至于东川之事当无须挂怀,宋帅乃是干练稳健之辈,既已截获贼军,自当短时内无虑其他了……至于兴元府方面,更是有飞龙使坐镇,总率北上各路。”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城门方向突然飞驰过一骑插着五面特急军情小旗的信使来。然后,又变成了大内第一近臣李文革,那颤颤巍巍而来的干瘦身形;只见他涂脂抹粉过脸上十分颜色难看的惶然结巴说道“圣……圣……圣主,城固之战败了,小杨都监在兴元府去了,余部被围了在了南郑城中待援。”
  “那还不快召还北上兵马,再令关内南下救援啊”下一刻,唐僖宗李儇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儿就倒栽下城堞去;而原本强撑硬挺的身形也像是被一下子戳破的气球一般的佝偻了下来,又嘶声气竭的突然喊出来。
第九百五十五章
列卒赤山下(中)
  当一路上躲过了零星乱兵和三五成群流匪的袭扰,而刚刚回到成都城内来的林深河一行人等;却得到的是大唐天子在选秀纳妃的当夜,突发身体不虞而养病不朝的消息。然而,当林深河例行前去递奏觐见时,却得到了所有人都一样的例行回应。
  “天子操劳政事而积劳多日,如今只是稍有微恙,不日就可康复……尔辈自当各安其分才是!”
  当然了,面对身负内廷诸多宦臣之厚望的林深河,这位面无表情仿若是石头浇筑一般的监门使,还是微不可闻的对他多说了一句:“黔中会馆。”
  然后当夜里,留在黔中会馆的林深河一直等到了子时的更声敲响,才见到了来自宫内的访客。然而让他略微惊讶的是,来的不是往常那几位宫市使或是内苑官,而是易装的内侍少监李文/革亲自上门拜访。只见他进门屏退左右之后,却是当面询问了道:“仲羌(林深河字),你等在西南各州可有置业呼?”
  “有倒是有,只是一些坡田、茶山、药园所属而已,却都比不上荣州那几口盐井的份子了。”
  林深河不明所以的应道:“不管值不值钱,有的安生处便好了;随后就把家眷和多余的老弱给分遣过去吧!”
  李文/革去却是语气郑重的交代道:“蚕公,事情不至于此吧!”
  林深河不由面现惊容道:“当然……不至于此了,只是未雨绸缪,作那万一的打算而已……圣主先前就。”
  李文/革却是略有些烦恼的欲言又止,摆摆手道:“反正你就做好一应得准备,保不准杂家还有些家人和故旧,要托付上路呢!”
  “但凭蚕公吩咐就是了?”
  林深河也未有多问,当即拍胸口应承道:然后,却见李文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又开口道:“对了,你的宅邸和会馆还有留存的财货不。”
  “自然是有一些,可供贵人们随时兑用的。”
  林深河谦卑道:“那也不要再留了,全部拿出来用了。”
  李文/革毫不犹豫摆手道:“如今大内的行情下只要有两千万钱,不,只消拿一千五百万钱,就可以换个南司上六卫大将军,或是勋受特进也行。”
  “再拿五百万钱,就加一个下州刺史的正印,没位置也能给你再塞一个……若是再加八百万钱,就算是个防御使也可以打算,只是要你自己带些人马上任了。”
  “不过,杂家倒是建议你去雅、黎、丹、茂各州,虽然当地错杂了不少杂羌土蛮,但是能打战的精壮都被朝廷征发去了,做个垂拱而治的亲民官倒也省心了。”
  “小人如今身受君恩,又是为大貂当做事,怎可轻言放弃?,我倒是有心想为朝廷出力一二,就算是不能临阵杀敌,也能为朝廷筹办粮草器用呼?”
  林深河突然心中一动,露出感动在怀的表情道:“你呀你的,好歹才从北面奔走回来,怎么不晓得山(南)西(道)那边的情形如何?如今别人都避之不及了,难道你又要主动身投险地呼。”
  李文革却是几分气恼道:“蚕公明鉴,虽说眼见的兴元府糜烂之势难当;然而朝廷凭据剑门雄关,却是依旧大有可为之处啊。”
  林深河却是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又有些忧虑道:“然而当地多年武备松驰而缺少修缮,却是我亲眼所见而难免心中有所梗怀啊!”
  “你是说……想去剑门报效?”
  李文/革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背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道:“却也是个章程……至少有你在,可比起那些平日只会收钱,望贼而遁的货色要可靠地多了;再加上东川那头宋使君素来稳健,只要剑门天险得以稳固,行在依旧无虑的。”
  然后他有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深河,就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谨小慎微,又善于营钻的黔商会首;用一种深思熟想的语气道逐字逐句:“那你给我交个底儿,除了那些护军队之外,你还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约莫还有三百多青壮,都是老家出来护队从商的伙头、骡马夫、丁役之属。”
  林深河却是越发小心翼翼的道:“那也暂且足用了,再配备了甲械弓弩,就可以好好的督战地方了。”
  李文革却是难得疾声拍案道:“你把积存的钱财都拿出来由杂家运作好了。先让人弹劾剑州刺史疏于备寇,再由行走分遣一支人马以为增援。然后再保举你为剑门防柵使,巡检违非事;以监门卫中郎领监察御史衔,以率后援。”
  “自然了,以仲羌的出身专任统将是勉为其难,因此只能另选他人;最好是找个清贵出身的侍御或是内仗出身的。但是作为副手掌握实务却是毫无干碍的……这只人马就以你的护军丁壮为主,再自成都团结选一批人手;有什么想要保举的将校名录,随后让人送进来好了”因为再此时此刻,李文革也突然想起了自己一处致命的关要;因为当初再圣主面前避嫌的缘故,自己的手中居然没有一点儿可以调用的武力;因此事到临头就连护卫家宅的力量都很勉强,而不得不假托这位黔地商人的名目。
  但是如果能够假借这位的名头,再行在之外以驰援和增强剑门守备为由扶持起一支武装,再逐步安插进自己的亲信党羽,那莫说是守备剑门之要,就算日后行在里发生什么变故,也有所聊以自保和呼应的外力了。
  而在暗流渐渐涌动的成都城内的另一个地方。作为唐僖宗最为宠信和亲近的同胞皇弟寿王李杰,特许唯一在行在之外拥有专门府邸的后园水亭当中,却是正在秘密接待几名身份各异的访客。
  然而作为此间的主人,形容英武挺拔而体貌盎然过人,又甚得儒雅风韵的寿王李杰,却是面沉如水而脸色不豫的冷冷看着来人,而始终一言不发任由其往复开声劝说,也丝毫不为所动似得。
  “大王明鉴,圣上此番病发突然,却也是早有根由了。”
  来自行在大内的提举太医署、尚药局的奉御使马垂纶,语气沉重的道:“圣上早年为田氏所惑,四时嬉戏以通宵达旦计,圣体早有亏虚,又经过幸蜀的一路劳顿和寝室不调,有所落下惊厥和失眠的根子……在蜀有年又未能调养得当,反而被诸位乱臣给耽搁了。”
  “故而在近年劳心竭虑之下更是每况愈下……之前大王当是亲眼所见的,圣上当场突发阙症甚急,若不是左右抢扶的快,只怕是要当场跌落城下而惨不忍言了……如今虽然禁闭左右而停朝才不过数日,但是下臣却是眼见进奉汤药不得受,而大多倾倒于内沟啊。”
  “既然大内暗有药石惘然之闻,大王贵为圣上的骨肉至亲,又素有贤名,更当挺身而出啊!”
  身为兵部侍郎、知制诰的郑绍业,“这也是杨枢密的意思……还望大王早作打算啊!”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621/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