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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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杀气凌穹苍(续)
  太平七年二月春,江东考弊案发,上甚怒,士情汹然;遂问罪枝蔓;坐责杭、越之间百余家,涉士庶官吏皆不得免……江东善后副使(李)攒,督学正(皮)日休,亦受申斥……
  诸首犯及各自疏通者,具判斩,流家人三千里,并罪三族出身文字;襄助协同流五千里,罪家人出身文字……十逆大恶,剥皮市草,始闻于世。
  《吴里别志·劝学篇》……
  江陵城外的水路码头上,刚刚从于外地返回的于鄂水,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凭文上写的报到去处——位于江陵城西兴义坊的镇反会总部,而不是其他人常见的巡禁队或是宣教所,乃至是大讲习所的农技院。
  “让你去镇反会?这就没错了……你在路上可还不知道先前发生了多大的是非了吧?便是因为你带队的那组人之前送回来的消息啊!”
  然而前来迎接他的前辈王仁寿,却是毫不犹豫的叹声到:“如今惹得大都督震怒异常,悉令彻查上下而严惩不贷;如今不但有好些干系人等破家没族,就连宣教司的诸位学政和江东善后衙门也吃了挂落……许多公务都已然暂停下来,而配合镇反会自查以往了啊!”
  “为民求活,伸张义理,岂不是我辈的应有之义么?”
  于鄂水闻言有些振奋和快意莫名的应道,却是有些恍然失神的想起了之前的见闻:明明是越州地方上世代民风还算纯朴的镇子,却因为有人考中了大讲习所的生员,而闹出了天大的是非和弊情来。因为考中之家祖上是外来户又是小姓,因此就被作为姻亲和师长双重关系的本地大宗,给暗中摆弄手脚上下打点替换了身籍和名额;甚至收买了派驻的乡官属员而修改了贴出来的榜告。
  如果不是对方自以为落榜之后,恰巧来到了县上访亲散心,顺带看出来榜告上的不同之处。只怕这件事情就真的石沉大海而永无出头之日了。然而最可恨的是号称书香门第的大宗,在弊情被发现之后不是想要弥补和改正,而是仗着乡里的关系和亲缘,发动方方面面对事主家庭进行施压和煎迫。
  乃至逼的事主之家不得不连夜出亡在外,躲到了城邑的亲戚家中,这才逃过了大宗的后续迫害手段。更恶劣的是那些与之勾连一气的地方经办人员,想要把这件事情被按奈下去以为自保,因此不但试图堵截事主的诉请之门,还暗中指使泼皮无赖骚扰和罗索之,令其日夜不得安生。
  又设法请来事主的师长、同年、亲族和友人,软硬兼施的轮番上阵威逼利诱,只求让事主签下放弃追责的所谓自愿串通更换学籍的文书;甚至还一度诱骗和变相软禁了事主的家人,并迫使家人在巨额债单上按下来了手印以为要挟手段。
  若不是于鄂水所在的暗访小组,正巧以膏药小贩的身份抵达附近而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怕事主也不得不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之屈服了。毕竟,对方也只是普通的中等人家,全家老兄哦啊飘辛苦鞠耕于有限的田亩之间,也不过供养出这么一个读书识字的长男来;实在是不堪凌逼了。
  而这件事情的前后内情,也打动曾经有过类似被大宗迫害遭遇的于鄂水;后来的发生的事情就相对简单的多了。相应的暗访小组虽然不能直接干预地方,但是却可以在特殊情况下申请驻军的协助,以为保全相应的人证物证。
  而那些人在地方上再怎么一手遮天和人脉广阔,也干涉和影响不到外来士卒为主的太平驻军立场。于是,后续事情一下子就不是他个人可以掌控的了,而难免身份因此暴露风险的于鄂水等人,也不得不提前踏上返回江陵述职的归途。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位楚王殿下的反应和处置手段,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激烈和强硬的多了。而这位前辈王仁寿还在继续念叨道:“接下来,你在镇反会安排的地方好好呆着,不要再到处乱走或是与他人有所接触了;因为,这很可能影响到你后续听询事项上的评估结果;毕竟你我都是三支队的渊源,实在不想让你在牵扯进什么是非了。”
  “怎么,难道在江陵城中还会。”
  于鄂水却是有些惊讶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的江陵城中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安全所在。”
  王仁寿却是摇摇头道:“然而这件事情背后牵扯的利害干系,只怕是不会小的;你既然身在其中,自然不怕明面上的手段,但是却要小心一些有心人的摸黑和造势的手段啊!”
  “这……怎会如此?不就是个地方上的。”
  于鄂水却是有些惊讶到:“此事看起来或是只是区区江东地方一隅的偶然发现;但是对于那些始终受制于太平考成法,而报考和出仕无门的旧日世家门第和官宦渊源而言,就未必可以等闲视之了啊!”
  王仁寿却是郑重其事道:“大都督若是有意穷纠不放,进一步重整和肃清江东的局面,你就是其中的关键要点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谨守本身,千万不要给此辈中人,有所诋毁、构陷和质疑你立场态度的机会啊!”
  “多谢指点。在下省的了。”
  于鄂水亦是恭敬对着这位专程前来提点他的前辈行了一礼。
  当然了,对于这位三支队出身,却来自河东晋阳王氏子弟的王仁寿而言,其实还有一些不方便诉诸以口的揣测。比如那位大都督/楚王殿下,是否有意籍此大兴诏狱,以为清算江东三路的先期留用人员,并且进一步打压督府内部,那些传统派士人和旧属官吏背景的存在呢?
  毕竟,随着大讲习所里一批批重新培养和回炉再造的诸多生员,逐渐充实到了各个地方的基层组织和各级部门人员当中;原本那些半路投献和破格招揽而来的传统士人、学子们,相应的作用、价值和影响力,已经在逐步的下降当中了。
  因此,这桩考弊案未必也不是一个试金石,试探出这些旧日士人的立场和态度;是否还能够跟得上的太平军的发展大势,而在新朝继续保有一席之地:还是就此沉沦于是非,消亡于籍没无名好了。
  ……
  与此同时的东川道,梓州南部的射洪城外,俨然是持续战斗之后的一片狼藉。
  来自宋浩麾下的东川军,与占据射洪县城的太平渝州别遣军,也已然前后相继交战了十数阵;虽然两军对垒之下各有伤亡,而东川军的损失还略大于渝州别遣军;但是也成功的将其阻挡和羁绊在了这射洪城附近,再也不得推进多少。
  而在宋浩立下的阵营后方,还有从州城方向源源不断开进而来的民夫和团练;则是在这条相对平缓的南北向谷道之间,争分夺秒的抢建起多处方便据守和节节抵抗的寨垒来。然而,虽然看似一切都在预期内有条不紊的推进着,但是身为主将的宋浩却没有多少得色和欣然。
  因为,他原本预想当中阻敌和拉锯的战场,可并不是在这射洪城下,而是具有更多地利、人和的州城郪县(今四川三台县南郪江乡)附近;射洪城本身也丢的太快了。而眼前这些贼军主动暂停交锋就此据守不出,也不完全是受挫于官军的缘故,更有子药器械消耗将尽的缘故。
  但是一旦等到开春的江讯到来,后续的水运输送复归畅通和便利,只怕又是新一轮战火和攻势之期了。而在他引兵南下努力争取到的这段缓冲时间内,无疑是全力备战的最后时光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对着东川的监军院使朱敬玫问道:“行在和西川镇那边,还是没有回复么?”
  “我不敢奢求北边入关的人马能够驰援,最不济,在南边泸、荣一代备敌的人马,可否给调遣一二呢?”
第九百五十三章
杀气凌穹苍(续二)
  “节帅勿急,行在那头已然然有所回应了;随后便有两部后续拨付北上的雅州羌兵,就此转隶配下的。”
  朱敬玫不由应声道:“羌兵?怎么会是羌兵?难不成行在真的就无人可派了吗?”
  宋浩却是有些不满意的皱眉道:要知道,在西川之地的这些羌兵彪勇蛮悍有之,但是同样也是以军纪败坏而滋扰、残害地方著称的。也只有以高仁厚的雄略和手段,才能稳稳压的住这些畏威不怀德的蛮军。
  “内臣自然晓得这些羌兵是什么路数,只是一时之下行在也是在别无他选了,毕竟,圣驾之侧还是要留人充作仪仗、拱卫和弹压局面的啊。”
  朱敬玫愈发叹然道:“唯今之势下三川皆以空虚,东川更是蜀都外围的最后屏护,朝廷也是有一份气力就用一分,只能仰赖节帅到时多多约束和管制了。”
  “只是难为了沿途的百姓受苦了;那西川呢,西川又是什么说法,难不成就连一支人吗也抽调不出来么?”
  宋浩眉头重锁的继续追问道:“不瞒节帅,却是如此啊!”
  朱敬玫亦是唉声叹道:“西川方面的回应称,节衙配下的键锐之士都已然辗转北上去了,南边剩下都是乡兵、土团、镇戍子弟为主的守土之师;其中更有许多昔日高君侯平定贼患时收降的裹挟户口。如今令其安守乡土固然是别无他想,但是一旦迁掉别处,却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其他的事端来了。”
  “而西南各州尚有一些本属的团练、团结子弟,却是需要就近胁制那些泸水、西岭群蛮,而不至于令其为贼所乘,亦是无力驰援北上了;不过,行在已然下令取荣、嘉、黎、姚各州的椎场之利协济本镇,又豁免东川三年的土贡和进奉,以为就地编办土团、乡勇。”
  “哎,也只能如此了。”
  听到这里,宋浩的脸色才变得稍微好看一些。然而心中又难免再度责难和愤怨起擅自出战,白白断送了一支生力军不说,还导致射洪城军心崩溃就此易手的顾氏兄弟。
  结果如今远道而来的贼军不但有了城池可凭;哪怕这是一座城墙只有丈半高的小城而已。还可以通过搜括城内的民家就地获得补充,最少也可以与自己带来的东川兵马,继续对阵和坚据上一段时间了。这就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了。
  除非自己能够痛下决心,决意不惜代价和牺牲的全力打造器械,以数倍的兵力优势进行强行攻城;不然在短时间也别想轻松拿下对方了。而随着时间拖得越长,自己麾下人马初占上风的势头和士气,也会逐渐的流泻掉。
  然而,若是他想要乘热打铁一意推行强攻的结果,同样也不是那么理想。因为,很可能时在以不菲代价击败贼患的同时,也让自己得以掌握东川镇的基本盘遭到严重的削弱,而令将来的局面生出更多变数和意外来。
  要知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一支可靠武力以为傍身的节帅,基本上都是做不长久甚至活不长久的。至少,在报效朝廷的君臣大义和个人名位权柄上的得失面前,他还是更在乎后者多一些。
  但他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和权宜的人;既然暂时不能正面战场上取得进展和结果,那就只能从别处另辟蹊径了。于是接下来他很快升帐召集了部下,在军议当中拿出了群策群力的数条对策来:“各军暂且合围而不攻,但是必须派人轮番成下日夜骚扰不停,以疲弱贼势和动摇城内的士民人心。”
  “再以以信箭往复投射城中,号召城内忠良义士以为呼应,我就不信这外来的贼军,就能尽得地方人心了。”
  “待到合围停当,再募集避祸州城内的乡绅豪姓人家,以亲族子弟组成还乡土团,好好的搜杀和清算那些为贼军所蛊惑的顽夫愚民。”
  说到这里,宋浩看向了端坐在旁的朱敬玫道:“此事,还请朱监院及麾下的忠勇军以为牵头和援应。”
  “但包在内臣身上……管教那些从贼之人不得轻饶。”
  朱敬玫微微咧齿一笑应承道:“都押牙陈儒何在!”
  然后宋浩又点名道:当即有一名身材矮胖四肢粗短的将弁出列拱手道:“属下在。”
  “着你另行分兵一支,罗括舟船放梓水(梓江)而下,拆毁焚烧沿途的渡头、港市,伺机截断贼军的后路和粮道。”
  宋浩拿出一枚木符道:“若是中途遭遇贼军后队,不要轻启战端,以舟船填塞江面而陆路归还即可。”
  “得令!!”
  陈儒当即肃声道:这时候,外间突然就想了一阵阵的喊杀声,随即就有回报称乃是城内的太平贼杀出啦,突袭并点燃了相对薄弱一些的城南阵营。然而,对此宋浩却是难免心中一动,自己还在想办法将城内的贼军逼出来决战,对方就已然按耐不住主动出击了?
  ……
  然而,在江东道浙西路的丹徒城中。被明文申斥并且罚俸半年,待遇减等三级的江东善后处置副大使李瓒,却是有些自得其乐的在甄饮着小酒,却是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失落和消沉的模样。
  酒是苏州当地的毗陵春,小菜是越州的酱鸭和潮州的烟鹅脯、睦州的熏腿方,细细切做薄片,再浇上酒醋糖和葱花蒜白调制成酸甜卤子的三色盘,还有一小盏掰碎的菜瓜蘸虾酱,便是唯一的素味了。
  “老夫这是高兴啊!大都督这是把我当做了自己人啊!”
  “老夫也不过是主持军备和营田,哪里都有多少真正的干系呢?”
  “就算是在这儿受了处罚,那也是为了大都督所需的干系!”
  “老夫毕竟早年是引兵抗拒过义军,手里沾上不少血的旧朝守臣啊!”
  “当初在安南为了亲族家人计,才不得已降从了义军;侥幸得以身居此位,老夫心理始终那个不安啊!”
  “现在总算是好了,受了这个申斥,老夫就有名正言顺大展拳脚,做一把招人怨恨的快刀,好好收拾那些不开眼的货色了。”
  “老夫余生在世,已然无须在乎这些毁誉和风评;剩下的也不过是那些许价值和用处,尚可以为子孙计某一条新朝的出身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花儿?”
  而在喝酒吃菜兼做自顾自地说话的李瓒身旁,却只有一只毛色油光水亮的玳瑁花色狸奴;半蹲半趴在几子上舔舐着爪子、摆动着尾巴,一边对着李瓒倾诉的话语,时不时发出轻柔的喵呜声来,仿若是在温和回应着他这番的心声使然。
第九百五十四章
列卒赤山下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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