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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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因为出发时的仓促和各自保暖措施的参差不齐。这一路过来的队伍当中,不断有人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冻坏掉了鼻子、耳朵,手指和脚趾。更多人了干脆生了冻疮,每当停下宿营时坐到火边烘烤取暖时,就禁不住又痒又痛的难耐不已;然后一抓就破顿时溃烂成一片。
  甚至有人在半夜耐不住爬起来方便时,不小心摔倒在雪地里,等爬起来那话儿已经连同尿柱一起被冻成冰棍了。还有人在夜里干脆就此失踪了,也不知道是顶着风雪逃走了,还是被冻死在了什么野外的旮旯里。
  因此,他靠吃小半空头维持下来的这团六十多号人手,好容易在出京前才重新补全了百余命员额;仅仅过了一夜就因为各种缘故减少了十几号人;而从长安出发抵达咸阳附近的这段路程,也足足走了他们一整个白日的光景。
  然而接下来从咸阳的营屯司接受了一批衣物帐毯的补给之后,再沿着被雪覆盖的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官道前进,就愈发举步维艰的速度迟缓起来了。更糟糕的是本该沿途设点供给的柴碳和热汤食、酒水也出现问题,开始频繁的有人掉队和出现伤病情形。
  乃至到了第三天之后,因为大雪和雾气而导致的频繁迷路,就连勉强供给基本热汤食和几口酒水的粮料所都不见了踪影,而只剩下被冻得硬邦邦,哪怕放在怀里捂热之后如同嚼蜡一般,需要合着冰雪才能下咽的干饼,发放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但是乘着这一阵近接一阵风雪的间歇,他们还是重新校准了方位,而回到了昔日朝廷沿着泾水修筑的大道上来;只是又冻死了一些牲畜而只能让更多的人力拉上那些辎重大车,行进速度也被再度大大放慢了下来;光是赵子日的团里,却又折损了十几个人手。有的是在走着走着就莫名掉进河汊、沟渠形成的雪窝子里,却没有力气爬起来而等其他人发现早被冻硬了。还有人走着走着就一头在倒在雪地里,若没及时搀扶起来继续的话,就这么脸色青白的一点点断了气息。
  走到了后来,就连层层包裹起来的赵子日,也觉得无比的困倦和麻木不仁,就仿若是手脚都不是自己得了,而只能随着身体基本的本能机械向前挪移着。唯一能够支撑他们的动力,就是可能存在前方城邑中,温暖的汤食和避风挡雪的场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亲眼见到两个自暴自弃主动躺坐下来,任凭怎么打骂叫唤就是不肯再前进的士卒,在雪地里慢慢变成两团僵直不动的雕塑,而又被路过的其他人毫不犹豫扒光之后;突然前方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终于抵达了武亭川与渭水交汇的武功县城附近。这好歹也是一座畿内的赤县,足以给这只疲惫且饥寒难耐的军队,提供足够的暂时栖身之所和相应的物用筹给。因此,他们有艰难前行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总算是即将放暗的阴郁天色之下,见到了灰蒙蒙的城邑轮廓。
  又经过了叫门和进城后一阵鸡飞狗跳的纷乱嘈杂之后,赵子日也在与友邻部曲数度争斗当中,抢到了靠近城门的一座荒废寺庙,作为麾下儿郎的临时停驻之所。重新清点人头,却发现已然只剩七十多号人了。而武功县城当中清清冷冷的一片,居然找不到多少民家存在的痕迹。
  而当天色终于放黑之后,赵子日所在的这团人也终于领到今日配给的柴碳和口分粮。然而,在对了小半截的推车上,却依旧只有成筐冰冷的干饼和一小土陶罐子酒水;而所谓的柴碳,赫然就是成捆犹自沾着雪花,而带着新砍下来茬口的粗细树枝。
  “狗养的混账,这是要逼我们去死么?”
  下一刻,赵子日突然就爆发似的一脚揣在推车上,而怒不可遏喝骂到:这些新砍下来犹自带着汁液的树枝,怎么可能直接作为柴碳取暖呢?平日里就算是要取用,也是要用用炭火烘干之后才行的。可是眼下此时此地,又饿又累的他们又哪来那么多功夫去重新寻找燃料来生火呢?难道拆了自己最后这点有着完好屋顶和大片壁板的栖身之所么?
  然而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质问,就见赵子日只能像是一头困兽一般的自顾自的道:“那些方便点着的木炭和石炭呢?那些罐头和酒水呢?,出京的时候我可是明明亲眼所见了装载了数百车的分量……都到哪儿去了。”
  下一刻,他脸上就闪过一阵决然的厉色,对着左右粗声喊道:“这可不行,还能动的人都给操上家伙;且随我往粮台探个究竟,断不能就这么让人给亏负了不成!。”
  于是,赵子日带领的一干亲信闷声不响的穿过好几条黑漆漆街道,而赶到粮台院所在县文庙兼学宫正门之后;才发现这里已然被好些明火持杖的士卒所团团环绕起来,不由心中一惊难道是粮台之中早有准备,就想当场打了退堂鼓。
  然而下一刻这些士卒当中相继爆发出来的声嚣,却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天杀的粮台。”
  “让粮台出来说!!”
  “为何没有热食。”
  “给的柴火都是湿的。”
  “进了城也没足够地方住,这是要冻死人么。”
  “说好每个人头的冬衣和帐毯呢,至今尚未给足,一路冻杀了多少人了。”
  “例行供给的烈酒水在哪?,为何只有乡下那些哄人的土酒、浊酒。”
  而在这一阵此起彼伏的声嚣当中,赵子日却是带人摸到学宫后方;然后寻找围墙的一处缺口托举着攀爬进去,顿时就见堆积如山的辎重排满了当面。他也默不作声的带人上前去,见着觉得有用的东西就自行搬运起来。
  在往墙外丢下了许多成捆罐头,风干鸡鸭猪腿之后,赵子日又将目标转向了那些堆放在地的柴碳;然而下一刻他的满心欢喜就变成了错愕,因为在那些看似堆得满满的石炭和木炭之下,却是填塞着许多根本不耐烧的干草。
  然而这一耽搁,却让原本被学宫前门的喧嚣,给转移了注意力的粮台看守骤然回来神来,不由厉声大叫道:“什么人?”
  “有人擅闯。”
  “竟敢盗窃粮台。”
  下一刻,赵子日就咬牙推到支在一旁的火笼,引燃了一边遮盖物件的帐幕,而又对外厉声大喊起来:“兄弟们快进来看,粮台没剩什么东西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像是丢在干柴堆里的火星一般的,当场引燃了某种积蓄已久的愤怨和不满情绪。霎那间就变成了震天响的冲击和撞门声。然后,当赵子日乘乱从围墙缺口处跳出来的时候,也是粮台前门被打破而令无数愤怒士卒蜂拥而入的骚变之始……
  而在他们来处的长安城内。北内大明宫的明堂之中夜宴当场,随着大齐天子黄巢的再度提前退场,而让以事实上独相之身执领政事堂牛耳的李君儒,成为了所有人趋奉和恭维的焦点所在。只是他的心神也并不完全在这场宴席当中。
  直到巡饮五毕,酒过三轮之后,李君儒才籍着更衣的机会来到了殿后的偏厅之中;对着亦步亦趋紧随在身边的新任关内都转运使郑云堂,轻描淡写的开声道:“不知道,二路援师已然抵达何处了?沿途物用可还足给呼?”
  “但请相公高枕无忧,只消一切依照账簿所计,断不至于有所差池的。”
  郑云堂却是面有得色道:然后又微微一笑:“更何况,尚有那位赵侍中可以协济呢?”
第九百零五章
羽书速惊电(中)
  而在距离长安两百多里外的大散关以南,但见群山叠嶂,积雪森森,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而在曲折蜿蜒的群岭包夹之下,冻结起来的散谷水(清姜河)凝如白带;正是一片巍峨秀美的北国风光。
  只是位于陈仓古道内的诸多城寨,已经在来自三川官军顶风冒雪发起的如潮攻势之下相继沦陷,而将战线径直推进到了散关城外围了。因此关城所在的大散岭下,一时间满山满谷尽是连绵不尽的营帐,以及炽烈攻杀不止的火光烟云和人声鼎沸,让天上的积云和落雪都为之一空。
  “疯了,疯了,不是说三川兵马善守不善攻么,为何在这苦寒时节都拼了命攻打过来。”
  站在关墙上形容富态的大齐兵部尚书兼西南行营黄鄂,亦是望着这一幕大声咆哮道“长安的援军在哪儿?为何还没赶到;我要的火器和车弩、石砲呢,为何还不见踪影了。”
  “兴许是雪大难走,都还在路上蹉跎。”
  在旁一名部属小心宽释道:“岂有此理,我在五天前就已然派出了信使,如今就算是学那龟儿爬也该爬到陈仓县了。”
  黄鄂愈发烦躁的怨声道:此时此刻的黄鄂,固然觉得这些官军是吃错了药、得了失心疯;但他自己也被逼的快要发疯了。要知道自从大散关易手以后,这些官军就一败涂地的败退到了兴元府以南去了;因此,他所要防备的不过是曾经同属大齐,却自立于汉中的尚让所部而已。
  因此,黄王令他以本职引兵镇守陈仓就地建立西南行营;一方面未尝不是名为变相贬斥和惩罚为由,却是暂避风头式的暗为保全手段;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就地发挥他的所长,对尚让部下诸多将属暗为交通往来,以求能够拉回一些人马算是一些。
  因此,他在任上也未尝一改前态的战战兢兢努力有所作为,以报答黄王格外保全和周庇他们这些黄氏宗亲的一番恩情和苦心。不但就地征集民力、物料重修了破败废弃的关防,还在陈仓道里一口修建了十几座寨垒和哨楼,一直推进到了凤州梁泉城(今陕西凤县)的附近。
  结果他足足严阵以待了一整个夏天和秋天都没有等到官军来攻,反倒是在入冬之后相继分兵、抽调走好几只人马,北上加强和镇守凤翔的清水谷、泾源的弹筝峡之后;这些蜀地官军才在最为寒冷的时节骤然攻杀过来。而他手中就剩下差不多一万三千人马了。
  另一方面,则是尚让麾下那些本来与他暗通往来不断的将领,也像是一下子都突然断绝了消息。这才让人尚在陈仓城内筹备过年诸事的他有些措手不及,在赶过来的过程当中就一口气丢掉了,陈仓道内用来阻敌和预警的十多座寨垒。
  当然了,在此之前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还是在粮械物料储集上做了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因此,面对这些官军的骤然攻势,除了初期被一气攻拔陈仓道十三寨垒的措手不及之外,终究还是在大散关南城下重新稳住了阵脚。
  但是兵法军略终究兵非所长,对于行军打战也是稍显不足,而更擅长操弄人事和权谋的黄鄂,面对如潮汹涌而来的官军之势,终究还是没有多少底气和自信使然。而早早就在陈仓谷道内的烽燧点燃了那一刻,就相继对着长安派出了竭力求援的信使了。
  与此,与他麾下固然还有好几位配属而来的新老部将,其中也不乏追随黄王转战天下多年,堪称久经阵前打老了恶战的悍勇之选,或又是在关中本地的苦战当中脱颖而出的新选将士。但是多是徒有勇力和斗志,却缺少将略和智谋之辈。
  因此,他还是更多寄希望于长安方面能够派前来的后援。如果再能够得到南方输入的火器支援便就更好了。毕竟,相比那些在冬日严寒里很容易就冻结起来,需要火烤或是放在怀里焐热才能堪用的弓弦弩臂;点燃的火铳和火油弹,无疑要省事省心的多了。
  然而因为某种缘故释然,他却无法直接从南边获得任何助力和军资输入的,甚至还要主动避嫌和疏远之。所以,哪怕他贵为兵部尚书之身,利用职权之便努力争取,也只能在黄王划拨的总体配额之中得到那么一小部分而已。
  因为大头部分都被主持政事堂的中书令李俊儒,给近水楼台的调往别处去了。据说是因为有人发现,这些太平军所输入的火器铳药,在开掘山陵的过程当中甚为好用,而能够为大齐新朝开辟更多应时急用的财源而已。
  但仅仅是这么一小部分火器,也在散关南城下遭到官军攻袭的过程中,得以派上了救急一时的大用场了。因此,黄鄂身为大齐新朝的帝室宗亲和元从干臣,虽然依旧不忿和警惕南方的太平军所作所为;但是对于此辈所打造的器械,却是巴不得多多益善才好了。
  然而黄鄂在发过了一阵子光火之后,还是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面对现实。至少他无论如何的惶然和忧急,但在那些坚守的大齐将士面前,还是努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而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在城头上一遍遍的鼓舞和激励道:“儿郎们加把劲,长安后援尽在路上,随时就会抵达。”
  “弟兄们尽管宽心去,物料粮械包管充足,定叫官狗有来无回。”
  “冬雪越下越大,旧朝此时孤注一掷来攻,便是自取灭亡啊!”
  “官狗已是强弩之末了,杀败了这些狗贼,便就可以过个好年了。”
  就像是在呼应着他的话语一般,在散关北面的陈仓县方向,轰然响彻开一阵又一阵隐隐的声嚣和呼喊声,还有灰暗天色下和迷蒙风雪当中所移动当中的连片火光。黄鄂不由心中大喜喊道:“后援已至,还不快开门前往接应,儿郎随我做好反攻的准备”然而不久之后,黄鄂的满心欣喜和期待,就已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惧和浑身手脚冰凉了。因为,在停歇的风雪当中最先冒出来是零星散乱逃亡的身影,而紧随而至的则是一面完全陌生的赤日旗,还有旗帜下成群结队奔涌过雪原的灰甲骑兵。
  他们就这么横冲直撞的冲到了大散关的北关门下,才在城头一片激烈而慌乱的惊呼声中,被手忙脚乱闭合起来的城门给堪堪阻挡住。但是这一刻黄鄂的心情,已然是深陷绝望深渊了。
  在断绝了来自陈仓县方面的输供和后援之后,他仅仅靠这座腹背受敌形同绝地的关城,又还能再坚持多久呢?
  而在长安城中的大明宫,从内朝夜宴中退场的黄巢没有回作为寝宫安室殿,却是来到了中宫所在的丽正殿内。又在左右内侍和宫人的通报声中径直来到了,正在灯火下自顾做着女红的曹皇后面前。
  “尔都退下,我与皇后说会体己话。”
  “圣上何须如此……有什么尽管使人吩咐臣妾便是了。”
  曹皇后却是放下手中物件淡淡道:“霖娘,你我何至于生分如此。”
  黄巢却是叹息道:“圣上身负家国之要,天下一体,臣妾既为后宫表率,委实礼不可废”曹皇后不咸不淡的平声道:“好吧,也罢了。”
  黄巢有些无趣的自顾坐了下来,又看着她手中物件道。
  “你都身为中宫之尊了,怎么还要操持这些杂下活计。”
  “不过是聊以消遣尔,反正早年也做的惯了。”
  曹皇后脸色微微一动又垂下眼皮道:“这岂非是小儿的物件?”
  黄巢却是注意到了她手中女工的式样,不由问道:“难道圣上还不晓得么,咱们那位佳婿后宅有所喜讯了。”
  曹皇后这才略微惊讶的抬眼道:“虽然不是药儿所出,但是身为大房阿母,总倒是要有所表示的;只是她从小被我看顾的不善这些女红技艺,就只好让我这个当娘的来操些心思了。”
  “却有此事?”
  黄巢亦是惊讶起来,心中顿然百感交集不已,那个人居然也有了子嗣,这也意味着原本还会受人觊觎和动摇的基业,更加的巩固起来了。
  却又在下一刻暗自警惕和惊疑起来,这种事情自己居然都不知情,还需要来自后宫皇后的提醒,难道在自己病倒之后的一连串变故当中,身边的消息渠道已经滞塞和荒废如此了么?。
  抱着这种忧心忡忡的挂念他再也坐不住多久,而只是与曹皇后匆匆聊了几句就籍故离去了;却是已经完全忘却了刚才还想要籍着两位小王相关的由头和籍口,好好与曹皇后袒露心志而有所缓解关系的初衷。
  只是当他走出来,打算连夜召集负责内外消息收集的礼部尚书黄睿,确认一下相应的情形。却见到枢密院中当值的几位小使、签事等人,满脸匆忙的被引了过来;然后脸色喘喘的对着他低声禀报道:“圣上,有武功城快马急报。”
  “行至当地的二路援师,突然连夜哗营了。”
  “领军的李俦弹压不利,反被冲散了中军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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