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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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镇过去作甚,这长安城都还没全部打下来,又鼓捣这些虚头巴脑得东西又什么用。”
  周淮安却是毫不犹豫得否定到:“你且去告诉葛国美,让他好好盯住眼前官军得收缩之势,所消灭一些有生力量才是正理,又何须搞这些除了让我个人脸面好看之外,别无多少实际意义得想念?”
  然后,他才转头对着孟楷坦然叹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事先也都耳提面醒过多次了,进入长安之后一定要诸事审慎小心和时常自省;只是连日攻战下来稍加击退了敌军之后,还是不免有些清疏和骄胜得隐隐心思了,所以才会动念去想这些无关紧要得旁枝末节……”
  然而,这话听在了已然心情大为触动和激荡的孟楷耳中,不免再度有些刺耳和郝面起来;因为他却是想起来当初追随黄王进入长安城中的情景。那会黄王还未正是登基建朝,而住在了田令孜的宫外宅里;而那些文武部属们更是四下里派出护兵,自行抢占起来看上眼的豪宅美邸了。
  然而却又何曾有人想到过,要在这番繁花鼎盛的大好局面当中,时刻不忘的自省己身和审慎从事呢。兴许也只有像僚属给自己宣读的那些古今雄奇典故当中,如此这般志怀霜雪而有所大抱负、大志向的人物,才能够不为这些名利富贵的一时外物所动,最终成就一番该换天地的大业所在?
  然后,就见孟楷心中有所决定,而又继续放低姿态恳声道:“大都督盛情拳拳之下,某也想厚颜讨得一个人情和方便……却是我那不良与行的本家兄弟,还有一些干系人等,想要请大都督治下多加照看了。”
  至少,他因为私人立场缘故虽然不能投奔彼方,但是将将重伤的族弟孟绝海,送往条件更好南方去救治和修养还是可以做到的,这也算是自己变相的某种表态吧。毕竟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不再单单只是当初那个只要一往无前就好的“孟如铁”了。
  “此事好说……”
  周淮安也略带惊讶又毫不有犹豫的应承道:反正这也是在下一批转移的人员名单里,多捎带上一些人的举手之劳。至少在太平军已经接管和收复的这些城坊里,有的是失去家园而存身之所,或是饱受战火的患难之苦,而愿以被招揽到南边去另讨生活或是重新开始的人等。
  而对于周淮安来说其中比较令人意外的收获和惊喜之一,就是在两市及其附近的几个城坊当中,就近所获大批专为内三省之一宫台省的五局二十四坊,以及将做、军器和山陵、少府、水部等署衙有司,提供各种服务、役使的官奴婢和官属工匠人等。
  最终连带他们的学徒、家人一起足足还有两三千人之多,还附带许多历代流传下来的图样、规范(模型)等文牍物件,都已经在被解送往山南东道、乃至荆南境内。在短暂的登记和安置之后,就会依照他们表现出来的专长,而填充道太平大都督府治下的各处工场作坊和项目工地里,变成初级工业体系和生产环节当中的一部分效能。
  然而,在送走了满怀心思的孟楷之后,周淮安又得到了新的通传;说是有昔日大兴善寺出身的佛门中人,恳请能够当面拜见一二。他不由调整了下心情而微微笑了起来,这些家伙终于还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作为“天下佛门,长安八宗”的所在,也许在历次变乱之后经济和财力上没有什么油水了,但是起码还有人啊。这些云集京师的佛门僧众也,算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高学历群体。
  因为常年要与达官显贵,乃至皇家贵戚打交道,没有一点文才、学识和见地,是很难在激烈竞争中立足下来的;周淮安也不指望那些真正热衷富贵权势的“高僧大德”,而只要此类门下相对年轻,便于影响和改造的徒子徒孙就好了。
  反正太平军对于治下寺院僧徒的管理和整顿,以及如何驱使和运用这些宗教人士,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和贡献,换取相应的身份资历和待遇,已然有了一套颇为成熟的模式和经验心得了。
  与此同时,孟楷也在明德门附近唯一一处保全完好的道观当中,再度见到了曹皇后及其聚附身边的若干人等;却是自有劫后余生、人事唏嘘的另一番感触和心情了。
  只是当心绪满怀的孟楷,在犹自眼圈泛红的曹皇后涓涓嘱咐声中告退出来;又抬脚前往残余拱辰军和卫鹤府、曹氏部曲的临时驻地而去;却冷不防被匆匆追上来的一名小校给叫住了:“可是孟京兆当下。”
  “敢问何事?”
  孟楷疑惑的转头道:“在下王彦复,添为左阵选锋团见习虞候,据说京兆先前打听一名郭姓女子的下落。”
  这名小校开门见山道:“难道是已经分辨出她的尸骸了么?”
  孟楷不由在心中微微抽痛了好几下。
  “却是京兆误会了。”
  见习虞候王彦复却是平声静气的道:“之前本部奉命攻打南内时,亦在其中解救出许多被掳的女子,更是因此擒获了败逃的敌军大将;然而此事却与一名女子有所干系……时候盘问之际,此女言称与京兆相识。”
  “……快,……在哪?”
  然而这一刻孟楷已然心情激荡的没法再说出更多言语来,而只剩下这三个字:……
  而在华阴城外,朱老三看着远处鱼俪而来的队伍和青色旗帜,才不由重重吁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城墙为凭,但是被沙陀兵突袭和围困的这两天,他是真心不好过的很。
  由于在城外损失了携行而来的大批辎重,而城内又是空空如也的一无所获;所以在剩余物资分配上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他很是弹压和平复了几次骚动和纷争。
  结果就有来自汝州别部人马连夜自行出城突围,然后被早已守候多时的沙陀军给包了圆;待到天明时分的时候就剩下在城门外堆成小山的尸骸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续)
  在此期间,为了鼓舞士气和振奋人心,朱老三也曾经多次策划出击和接战,但是大多没能从这些沙陀军手中讨得什么便宜,反而又折损了一些人马。而其中最大的一处战果,就是他令人赶在天亮前偷偷缒下城去,潜在几近干枯城壕里以污泥为遮掩埋伏到天明,再以城门内的大张旗鼓正面出击吸引注意力;这才得以暴起夹击杀败一部绕击侧后的沙陀兵。
  然而,这股成功中了埋伏的沙陀兵大多数,最后还是在同伴的接应下仗着马力突破包围冲了出去,让以步卒为主的义军追之不及也不敢在远追,最后只落下有了百十个首级的斩获所在。而朱老三也再度深切感受到了自己这支人马步战还算悍勇坚韧,但野战对骑准备和应对不足的弱点所在;而暗下决心要不遗余力的打造出一支可为策应和机动的马队来。
  毕竟,这些沙陀胡狗不但凶悍狡猾,极为擅长化整为零的骚扰和偷袭,也能够在正面交锋中无所畏惧的冲阵和破阵;遇到不利的局面还能在相互协助和掩护之下,轻易脱离战斗或是跑的让人望尘莫及。但是一旦真要不依不饶的追上去而露出颓势和疲态来,这些仗着马力优势的胡骑也会毫不犹豫回头反咬一口。
  因此,若是有一支进退自如的马队可以游曳和机动在外,配合本阵进行有效的预警、拦截和纠缠的话;那再度遇上这种侵攻甚急又转进如风的胡骑阵容;本阵的大部人马也就不用打得那么辛苦亦然了。哪怕争取片刻的缓冲,也不至于让本阵应对起来如此措手不及而进退失据,损失掉好几位惯战老兄弟出身的将校了。
  要知道,作为打老了各种烂战、硬战义军所属,他的麾下也不是没有对阵过官军马队的经验和对策。哪怕很多时候都是在劣势的装备和训练之下,拼着人头去拖疲、堆跨对方的士气和精神,然后才投入真正精悍的老营和亲军队,以为决定性的最后一击。
  因此,凭借这些用惯了的战法,他先后对抗过江东和淮南的精骑;也成功击退和挫败过平卢、感化各镇的劲旅;更是在淮上的泗水之战当中,成功阻却和困住了死战到底的天平军最后一股生力军,由朝廷赐予天平军节度使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具装甲骑。
  虽然一番死伤累累浴血苦战到最后的成果,阵上缴获这数百具甲骑具装和两百多匹健马,被横插一手的大将军府前军率将黄皓给变相夺走了;事后也只给他们留下数百件陈旧破烂不全的甲衣,以为补偿和交换。随后与他手下群情汹涌所相对应的,却是以他兄长朱全之名送来的一大批给养之物。
  这也是他心中的天平开始逐渐倒向南边,而兴起了占据经营一方想念的开端和起因。因为有了这些断断续续的额外补充和扶助,他的麾下总是能够在战后比别人更快的恢复过来,相应的伤病员等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和归队比例,然后成为队伍的中坚和骨干。
  他甚至暗中获得了部分南边流出来的练兵和操训册子,而在一次次补充了大量新卒生手之后,也能够比他人更快一步形成相应的战斗力和建制所在;进而滚雪球一般在数十只同等序列,却是势力消长不定的义军武装当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了镇守河阳南关的关键转折机会。
  但如今,这套在义军之中已然运用娴熟的战术,在这些沙陀胡骑面前却是不怎么管用了。所以他必须要有一支骑兵来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
  然而,大齐新朝本身也没有什么足够合用的骑乘军马来源,就算是在入关之后缴获自昔日的大内诸厩,以及神策军牧地、围场的月末十几万匹骏马,也早已经被关内诸卫大将军和外镇的游弋、防御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瓜分一空了,而轮不到他来分润。(其中许多更是被转手倒卖到了南边去)
  至于他暗中刻意交好的几方势力,比如河中镇的王重荣,天平镇的曹翔,都不是什么出产良马兼以骑兵胜长的地方;也唯有哪个门路甚多的河阳镇诸葛爽,可以凭借河北境内的地盘,而打造和维持出一只象模象样的骑兵来。因此,他得到最近一次得到相应牛马驮畜补充,还是在打下魏博军所占据的滑州粮台之后。
  然而这支模仿了太平军的骑步卒制度,而用骡马代步的左右“快脚都”(各500人),虽然在镇平地方和征讨那些流匪、乱军和土团的过程当中屡屡建功;但却在华阴城外一战就损失殆尽了。想到这里,朱老三就再度隐隐肉痛起来了,这可是他手下除了死伤大半的亲兵队外,最大一股机动力量了。
  “不好,那些沙陀狗又来袭扰了。”
  这时,再度有一个声音叫喊起来了;却是朱老三身边人称“幸运的苏拉”的新任掌旗虞侯苏某。
  因为苏某这一次作为被沙陀兵重点冲阵的序列之中;同样是运气使然得从深陷在护城壕里,又被屠戮和射杀的大批士卒中,给侥幸脱逃出来了。事后除了满身污泥还喝了几口泥水之外,居然没落下任何的伤创,还把失落的将旗给带回来了。
  “擂鼓,点集人马,做好出阵接应的准备。”
  望着远处飞速驰近又毫无间歇的已然开始接战的烟尘滚滚,朱老三闻言却是憋起了眉头,对着左右吩咐道:然而接下来他却没有听到马上的回应声,而是看见左右将属脸上心有余悸的迟疑和犹豫之色。
  “督率,兄弟们实在是疲乏不堪,无力再战了。”
  最后还是副手李宾唐硬着头皮开声道:“岂有此理,咱们一时受困于此进退不得,好容易盼来了援军所在,如今却要逃生怕死的作壁上观之态么……更别说之前收了多少好处和协力,如今却畏缩不前了,这还算是个人么?”
  朱老三却是重重的挥鞭掼击在城碟上怒道:“你们这些没用软货不上也罢,我便带着护兵队自己出城接应好了……哪怕殁于贼手,也好过与尔等丧胆之辈为伍。”
  随着他转身就走下城去的动作,左右部将顿时惊炸起来纷纷劝喊道:“督率三思,”“都虞侯且慢。”
  “军主,军主,且听我一言。”
  然而在朱老三一意点集起来的护兵队打头之下,华阴城中不论如何鸡飞狗跳的纷扰喧嚣,最终还是在仓促之间就凑出了一支,由各位将领亲兵、扈从组成的接应队伍;就这么毫无停歇的一股脑而看着杀出了城外去了。
  约莫五、六里地的距离,在他们全力奔走驱驰之下,也就是不用多久就抵近前去了;然而,身先士卒于马上打头赶到的朱老三,却是有些惊讶的看见正在烟尘之中,纷纷四散退逃而去的沙陀游骑;而在援军所在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群正在缓缓行进和移动当中的长厢大车,及其掩身其后的军士和驮畜所组成的临时阵列。
  就在这些挪动的长车阵列之外,横七竖八的散落了一路人和马匹的尸体,还有零星的火苗和烧灼的痕迹散布其间,显示着这次沙佗人游骑突击的最终代价。而看着依旧还在坚定而平稳的缓缓靠拢上来的队伍,显然这些沙陀突骑甚至没能突破他们的阵列,或是打乱其队形就不得不饮恨退却了。
  而望着这一幕战果的朱老三,在心中却是不由再度产生了一个想念;这就是传言中太平军用大车列阵为营柵,配合和掩护火器弓弩杀敌的车阵战法么?至少在这一览无遗的平川旷野之处,面对这些来去如风的藩胡轻骑,竟然又有如此的效用和好处啊。
  ……
  而在长安城郊西面的另一端咸阳境内,已经成功渡过了渭水东岸的党项大首领兼银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却觉得有些焦头烂额而口舌都急出燎泡来了。
  因为,他麾下自平夏大沙渍从征的所谓党项八部氏族,如今逃的逃、败的败,还有不知所踪的;最后只剩下包括拓跋氏在内三姓五部,不足一万四千党项兵马了;至少相比得到塞外鞑靼、退浑的各部支持,而保持骑兵比例很高的沙陀军;在半耕半牧的党项部中,牵着驮马和牛车跟随作战的部众其实更多一些。
  这些南贼的骑兵却像牛皮膏贴一般难缠,虽然相比大多数的北地骑士,他们的坐骑泛善可陈,冲锋陷阵的弓马技艺威胁不大,但是却自有一股不惜代价紧咬不放的死韧;因此,一旦被他们给就缠住,最后对党项不照成大量杀伤的,反而是那些数量更多骑马紧赶忙赶跟上来,又能下马列阵步战的南贼骑步。
  只要被他们在去路和要冲完成阵列之后,在机动转进中消耗不少气力的党项部众,就很难再冲得动他们的阵线;反而被层层弓弩火器交加攒射之下死伤累累的溃决下来,不得不退避其锋而绕走他处。而南贼骑兵这时候又活跃起来,重新加入到追击、骚扰和牵制中去;于是这样一来二去,就逼的党项各部在路途当中不断的遗弃和损失掉各种牛马辎重。然而与之一起损失掉的,还有许多舍不得这些才获生口,而违命落掉队、落后下来或是偷偷返身去寻找的小头人和帐主们;而他们也正是党项部众和蕃落军中,赖以为驱如臂指的中坚和骨干所在……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续二)
  “距离撤到咸阳城的后队部众,还有多少距离。”
  满脸风尘与倦色的拓跋思恭,突然对着身边的弟弟拓跋思谏道:“大抵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作为对此出使和带领商队往来关中、河东,也相对熟悉唐地情形的拓跋思谏连忙应道:“那我们唯有再在这个河上好好立阵打一战了,不然,再与这些贼军马队追逐纠缠下去,非但牛马受不住,只怕人心都要散了。”
  拓跋思恭当即决意到,然后又对拓跋思谏吩咐:“着你火速去咸阳城中点集部众,能够带多少人手就带多少人手过来,但作为本阵汇合和接应的一定要是能骑马的部众……当地的官军和土团也要给我发动起来,断不能令其坐而观望的。”
  刚开始的时候,拓跋思恭多少还有借助那些贼军之手,来削弱其他大姓士卒的意图和心思;但是随着这些太平贼如火如潮的紧咬攻势之下,他的盘算也很快就破产了。
  所以现如今,他不得不在继续保全本部实力,还是努力维系住人心的权衡天平上有所抉择了;不然,就算他能够安然退回到塞外的平夏之地去,也不可避免要面对崩解离析的诸多问题了。
  而在河对岸已经结束的战场后方,作为临时带路向导的前神策弩手哥舒蒂奇,也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的抱住一个从党项人遗弃营地里找到,蓬头垢面,佝偻着衣不蔽体身子的女人,泣不成声又语无伦次的叫道:“你还活着,活着就好;”“事情都过去……已经没啥了。”
  “咋们还可以好好的过日子。”
  “……重新置办一番家什,再养上一条细犬。”
  听了这么一番倾诉下来,那个形容憔悴而显得瘦巴巴的女人似乎也终于有所触动,却是声音嘶哑的挤出两个字”“没了。”
  “什么……”
  心中悲喜交加的哥舒蒂奇不由愣一下。
  “肚里……孩儿……没了”女人用嘶哑声线再度吐出几个字节,然后又像是触动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似得,突然就神情错乱而对着他乱踢乱打的嘶声哭喊起来:“不要……不要再来了……我的……孩儿……”
  然而满心悲愤与无力的哥舒蒂奇,却是再也不敢放开她而任凭抓挠踢打,却是生怕这一松手就再无相见之日了。这一幕也再度惊动了左右正在打扫战场和清点缴获的太平军士卒;很快就有百姓中征募而来的两名粗壮妇人,将受惊癫狂的女子给搀扶了下去另作安抚;而只剩下璞巾被扯拉掉,满头满脸都是血痕和豁口的哥舒蒂奇,呆若木鸡的留在原地悔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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