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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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皇后听到这里也叹声道:“姑且把这消息压一压,进一步确认了再传发出去,诸位以为如何。”
  “娘娘真乃持重之论……臣当副署。”
  赵璋毫不犹豫的赞同,并补充道。
  “并请孟大使封禁九门,严防私下闯出之辈。”
  ……
  而在峡江道最西端的渝州境内,正当是巫山云霭阴雨绵绵之间。
  一名来自涪江上游的西川高仁厚处的信使,也带着满身湿气再度出现在当地天城寨城,留守的太平军都尉闵勖面前。
  “闵兄怎么还没想好,错过这个机缘,那就是玉石俱焚了啊。”
  “你终究是昔日朝廷官军的出身,只是不幸隐没于贼中,又岂有真正大用的前程和机缘呢。”
  “不若的话,又何必因为区区的饮酒延期之事,就打发到这久而无事的峡江前沿来,形同闲投散置的管领这几个城寨呢?”
  “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高君候可是专任东西两川之要的旌节,权柄专重非常人所及,更是能够闻达帝前的保扶元勋。”
  “只要闵兄能够及时反正立功,投过来之后最少也是一路兵马使或是大镇镇将的前程啊……日后峡江道若得光复,就算是一州守臣也是唾手可得的功名,”“若是兄弟想要报效君前,君侯亦是可为保举之,如今朝廷中枢正是大量用人之际,正是你我之辈大展拳脚的天赐良机啊。”
  这名信使如此大言煌煌,自然是有相应的底气使然了。
  自从高仁厚引兵南下之后,成都以南的西川八州,几乎是以土崩瓦解之势的卷荡而下。那些由陈敬瑄或是田令孜所任命的守臣将吏,更是纷纷的不战而逃,或是被部下执献。
  而且得益于他过往的名声和恩德,那些原本不堪忍受官府反复无常的盘剥和压榨,重新起来作乱和啸聚地方,截断道路的各处村寨栅垒,也闻风而定。
  他们甚至纷纷交出粮草和丁壮,驱赶着猪羊加入到了高仁厚的军马当中去;至于那些原本派遣在其中的屈从行旧部,也纷纷被驱除或是杀死。
  毕竟,对于太平军所宣称的那些主张和好处,少且远在天边而有所不及;但是高仁厚早年给他们带来的恩德,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故而,当高仁厚益发壮大的军队抵达泸州之中,原本打成一片的泸水蛮等本地土族部落,也畏惧其声势而纷纷停下冲突请求仲裁。
  于是,高仁厚有得到了泸州境内近一万多的蛮兵为助力,而越发的兵强马壮起来。哪怕是停驻在合江口一代,也给下游的渝州造成很大压力。
  因此的彼消此长之下,太平军据有的峡江道五州所要面对的局势一下就恶化下来了。尤其是在在峡江水道路具有一定优势的水轮车船,大都被调遣东去之后。
  他甚至开始对于当地守军的劝诱和分化攻势;虽然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卒和武装屯垦团内的外来填户,因为明显分了田土和安置了家业,或者家人亲眷具在荆湖而基本不为所动。
  但是在留守的太平军中下层当中,一些来自前官军乃至是老义军出身的将校,就不免有些动摇和不安的心思,或又是悲观失望的情绪了。
  正当这名信使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之际,却有一名军校匆匆走进帐来,对闵勖低声耳语几句,他顿时露出某种豁然开朗的表情来突然道:“如此甚好,真是多谢贵使助我一番富贵前程。”
  然后又在信使不明所以,却又隐隐得色的表情当中,闵勖继续下令道:“把他拿下,还有军中接触过的那些人等,就此装上船去,好走不送了。”
  “接下来,就让咱们好好会一会,那位西川人人称道的‘仁厚相公’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续二)
  然而面对严阵以待的太平军,引兵泸州境内合江口蓄势待发的高仁厚,已经无法理会和关注这次劝诱失败的结果了。
  因为他再度接到一个消息:被围困了半年成都已经开城了;只是这个开城的过程和结果,颇有些曲折和跌宕之处。
  其中作为十恶不赦首逆的田令孜,却是以自己开城出降为诱饵,利用急于抢功又不愿便宜他人的想法,分别与城外围困三路人马,各自暗地里取得联系;进而又以主动献城的许诺和假意磋商条件,将其耍的团团转而足足拖延了十多日,直到行在里的圣主实在忍无可忍的再度派使者督促和敕令之,才重新发动攻势。
  然而这时的田令孜也已经安排好了后事,突然打开所有的城门驱赶百姓出逃;不但打乱了各部官军攻城的准备和势头,还一时绊住了他们手脚。
  待到这些官军收拾好混乱的局面,重新攻杀入城内;田令孜又以自己为诱饵,引得他们在子城外不辨敌我的火并了一场;造成死伤数千人,而数个城坊化作废墟。
  结果等他们好容易抓到坚守在子城东门楼上的田令孜,却发现另一个逆贼陈敬瑄,早已经易装成私下抢劫官军的得以乘乱逃脱,又在暗中连夜投奔雅州去了。
  因此这场荼毒绵连的西川之乱,竟然就以这种虎头蛇尾的形势暂告了一个段乱。然后接下来为了擒获田令孜的功劳归属,以及到底是谁破成都的首功,三部人马再次相持不下而就此占据城中对峙起来。
  所以,行在那边已经急忙派人持诏旨南下,召还高仁厚麾下相对实力最强的东川军北上,就此弹压成都内外的局面;以免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然而,这个消息却在随即召集起来的军议上,导致了众多将属之间激烈的争执和意见。
  “岂有此理,朝廷当我辈是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走狗、奴婢之辈么……咱们转战至此难道不是行在的旨意么,”“成都那儿的局面,又关咱们什么事情;好好的夺城功劳都没有东川将士的份,又凭什么为他人的干系而劳师动众,疲于奔命呢。”
  这是那些新晋将弁之中,比较急进和激烈,不乏怨怼的说辞。
  “眼下将士都已经做好攻略峡江的诸多准备了,兴师在即又岂能因此一朝而废、前功尽弃呢。”
  “不如稍加拖延一些时日,先拿在峡江道下一局,再考虑行在那边的事情好了。”
  这是军中资长军将,相对持重、沉稳的意见。
  “毕竟是行在所出的均旨啊!若不能及时尊奉的话,那世人又当如何看待节帅,又如何以大义号令西川各州军民百姓”也有不一样的声音,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了前两者的群情汹涌当中。
  “妈卖批滴,”“老子日你个先人粑粑的,”“这不是要拿儿郎们流的血,邀买你的名声么。”
  “如今三川都缺盐吃,不打下峡江道,你让人怎么过活。”
  “这各州地方军民百姓,都是看在节帅的威德和恩义上,才竞相投附的……要是大军一走,又弃置他们于何故呢。”
  “节帅啊,这圣天子身边定有奸人作祟,实在不可不防啊。”
  “引兵北归未必能够济得了什么事,但是留在这里据有西川八州,却是诸事皆有可为啊。”
  “够了。我意已决。”
  居于上首的高仁厚突然出声打断他们,有些隐隐分裂和失控的氛围道。
  “事不宜迟,以水陆并进全力先取渝州,再分兵北上好了。”
  ……
  而当渝州与泸州境内,烽火炽烈而一触即发之际。
  在成都城中的一处临时囚室中,一身麻布素衣已经消瘦和憔悴了许多,越发显得慈眉善目的田令孜,也四平八稳盘腿端坐在烂草堆上,平静等候自己的最后时刻。
  回顾这一生,他享受了世间堪称最顶端的的富贵荣华,但也实在留下太多痛悔和磋叹的憾事了。
  但是如今身陷囹圄的他唯一不后悔的就是,以自己这副残躯为饵,好让弟弟陈敬瑄脱得以逃出去的结果;虽然他因为早年的那些经历,一度怨恨过自己的父母,也痛恨过这个能够留在家里承欢膝下的弟弟。
  那是在一个冷得让人彻骨的大雪天;已经断顿了两天而在寒气中瑟瑟发抖的全家人,随着父亲带回来一个身上带着异味的中年人,而重新吃上了温暖的汤饼。
  然后,这也是他在寒陋家中的最后一顿饭食。剩下的记忆就是那人像是检查牲口一样的巴拉过他全身之后,就被牵上一匹骡子来到了一处宅院当中;就在这所宅子里,许多和他一样的少年人像是猪羊一样被蓄养着,然后又像是猪羊一样的绑送上阉割的架子,在死去活来的惨叫声中,永远失去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就在溃烂和热病中丢掉性命。
  而后在作为最底层洒扫小黄门,而不断挨打和受罚的时候,他也会再度想起自己狠心的父母,以及留在家里那个之祸流着鼻涕傻笑的弟弟,却是越发的面孔模糊和生疏起来。
  在这些黄门小儿之中,他并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机灵的,更不是最强壮伙食最利落的;但为了能够少挨打多吃口饭食,他硬是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和投其所好的本事来。
  于是黄门小儿之中那些太过聪明和机敏的,就成了早早出头烂掉的辕子;不是死于非命就被叫走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些强健和身手利落的,也早早被人给挑选了出去,充作了各地监院的扈从和亲随人选;唯有他们这般不上不下的中流之资,被留在了大内之中。
  然后又遇上了专门过来挑选人侍候的养父田宦者,成为了他命中的第一个贵人;然后,等到田宦者好容易蹬脚咽气,而继承了小马坊的职事,才遇上了命中第二个贵人——普王。
  虽然田令孜得势后觉得身边寂寞空虚,而想要衣锦还乡的让家人好好悔恨不已的在籍面前痛哭流涕,却发现昔日家里已经饿死了差不多了。
  他好容易才找回来这个靠在外给人做学徒苟活下来,最终还入赘娶了店家女儿,接管了卖饼营生的弟弟。又捏着鼻子给他安排身家前程,扶持作为自己的羽翼和外援。
  然而对方却一贯表现的愚钝、蠢笨,还有着很多毛病和缺点,大多数时候都不让人省心;甚至让田令孜恨不得这厮要是就酒色里死了就一了百了。
  但他至少有个优点,就是足够的听话,有什么吩咐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因此,在他西川任上的最后这段时光,却是自家兄弟最为融洽也最有亲近的日子;甚至当田令孜断然与自己侍奉了半辈子的圣主闹翻,而走到了犯天下之大不韪的最后那一步,这个兄弟也唯一坚定站在自己身边共进退的人。
  所以能够让这个硕果仅存的血亲之人,在这世上比自己多活上一些时日,乃至将家门血脉继续流散下去,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一想到对方在最后时刻,才被告知的愕然和老泪纵横,在湿冷泥地上折腾了一夜未合眼,还被跳蚤蚊呐叮咬的满身麻痒难耐的田令孜,就莫名的平心静气下来了。
  然而随着门户响动进来的不是那些军将,却是唐僖宗的同母弟寿王李杰;这位原本要在自己面前亲切而恭敬喊着“田公”的王上,却是满脸的畅快和释然之色而恨声道:“田老奴,你也有今日否。”
  然后就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力士,从他身后上前将默然不语的田令孜拖架起来向外行去;只是当闭目待命的田令孜,正在盘算着自己会遭到斩首、绞杀还是饮药自尽的结局,却突然被人给重重的贯摔在地上。
  他不由吃痛呻吟着爬了起来,却见自己被带到了一间露天的褴室当中,而里面早已经布置好了各色新旧不一的刑具,唯一的特点就是多少都沾染了血迹斑斑。
  然后,这位形容英朗雄俊而号称攻书好文,尤重儒术的寿王李杰,再次开声道:“老奴还妄想能够囫囵受死么,若不能令尔好好生受一番世间的刑求之苦,枉费我这番罗尽全城器械的苦心了。”
  田令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而不自觉的颤声道:“老奴合当王上如此看顾啊。”
  “自当是为了那些为你所害,因你而死的万千忠臣义士啊。”
  寿王李杰却是义正言辞的道:“放心,我已经请来城中最好的伤创医者,不会让你轻易得以解脱的。”
  而在,粗粗整理过后的子城行在当中的栾泰殿;已经归还其中端坐在上首的唐僖宗,也在面无表情的看着,年少的弟弟睦王李倚,痛哭流涕呜咽着跪倒在地上叩首不已:“臣弟虽为田逆所劫,但却无日不思圣上安危使然……固有心为国全节,但又唯恐再难见圣颜,才忍辱含垢至今。”
  “惟愿就此舍身出家,日夜为君上念经祈福,还请圣上成全一二。”
  在睦王李倚哭诉了许久之后,唐僖宗这才突然开声“你我乃是骨肉至亲,又怎么说的上发落不发落呢……如今正当国事飘摇,宗亲流离,我辈更当是相互扶持、和衷共济了。”
  待到哭得不成人形而披头散发的睦王李倚,被內宦给搀扶走了之后。他却转而对着殿上已经从宋文通改名为李茂贞的殿前大将,亲切的款声道:“皇兄(吉王李保)哪儿就劳烦你多用些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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