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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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分别从前沿溃败和退下来三路大军及其残余人马,就像是暂时被所有人给遗忘了一般的,再也没有人去理会和安抚。
  在此期间唯一的亮色,便就是以慰问黄巢和馈赠曹皇后为名,从南方送来的一大批军淄物用了。然而,围绕着这一大笔军淄物用的分派和支用事宜,却是让大齐朝廷暗地里风波又起。
第六百一十六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续)
  水军旅帅柴再用虽然姓柴,但是与太平军中那位年纪不大却是资格极老,少年义军出身号称“白头隼”的柴平,并没有什么直接亲缘关系。
  他是河南汝阳人,原本聚众在淮水上为盗;结果在光州被诸葛爽击败后应募从军,被指派道了李罕之麾下;又在潭州之战中成为了太平军的俘虏。
  因为曾经在淮水为盗的经历,让他成为北人中难得水性出众的存在;而在甄别俘虏改造情况的时候,被王重霸破格补入水军当中效力。
  因此当初他的心思倒也简单,只要是谁能善待他就给谁卖命好了;后来经时历久才发现这太平军是真的与别处军伍不一样,甚至已经超拔出世间的大多数存在了。
  格外强调上下一体的集体主义精神和凝聚力也就罢了,他们真是在操条、章程和军法中这样做并且贯彻如一的。
  起码柴再用从未见过身为火长、五头,禁止操行以外的肆意打骂和任意支使,还要照顾分配到手下的新卒,亲手教导他们如何裹腿泡脚,对付磨出来的燎泡诸多琐事。
  还要在营舍熄火前例行的夜谈当中宣读各自的家书和来信,介绍家乡的情形各自生平来历和际遇,唱唱曲儿说说故事,来令相互变得熟捻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柴再用对于自己从贼又从官军的经历,还是深以为忌讳的;但是在别人都轮流说了许多之后,他也就再也没能忍住而说了许多过往,也慢慢敞开了心怀。
  而后在相互的倾诉之间,柴再用才发现自己的际遇也许并非无独有偶的;然后又进一步明白这世间的大多数苦难和灾劫,都是有所人为根源的。
  与其听天由命的随波逐流,还不如加入到这个矢志打翻旧朝、再造太平盛世的大集体中去,以千千万万同道中人的一己之力汇聚成势,最终令世上大多数受苦之人皆得解脱。
  然后,他先是被选为水军中士委会的基干成员,负责监督队下开伙的标准;然后又兼任了队里器械保养和维护的职责。
  因为他在这些职责上做的格外上心,也愿意请教和学习而颇受好评;再加上太平水军不比常驻一地的陆师,一年四季都有巡航的勤务不断,而遭遇水寇、江盗、山棚、私贩的冲突概率也很频繁。
  因此他很容易就凭借过人之勇和敢为当先的势头脱颖而出,历经大小数十战而被辍升到这个旅帅的军阶,而其中最为凶险的无疑有两次。
  一次是他所在的巡水快船队追击云梦大泽水寇之际,被人误导了方位而闯入陌生水域,还不幸相继搁浅在似深还浅的沙洲附近,而陷入到蜂拥而至的水寇围攻。
  在同船的队正、队副、旗头都相继战死,另一条没搁浅的快船逃遁而去的情况下,尚是火长之一的他与另一名随队虞候一起,以剩下条快船为凭据和掩护足足奋战了一天一夜;哪怕厮杀至刀卷矛断,弓弩弦臂也崩坏了,就抄起撑杆和竹梢,乃至是投掷过来的梭镖继续坚战不已,打退一波波撑船而来的水寇车轮攻战。
  直到远处有水师的援军到来,他又果断引火烧了船篷和帆布以为指引,最终得以将这些好容易才聚拢起来的云梦水寇,给尽数反包围和歼灭在了这片河洲附近。
  而另一次则是北上汉江的时候,在邓州的新野县附近汉津古渡,遭到了当地参与土豪勾结伏牛山西麓山棚的偷袭。
  他们利用熟悉的水涨之期,自白河上游以大木联排放流而下,冲散冲乱了太平水军的船队,然后以轻快灵巧的撑舟见缝插针式的贴近冲杀、放火起来。
  这时已经是水军队副的柴再用随船在岸边搁浅之后,则是灵机一动一反其态的带人跳到水中,相继凿穿和掀翻了二十多条小舟,将这些不善水性的山棚溺毙、砍杀在河中,而大大缓解了船队一侧的压力。
  在陆地上的骑步马队赶来支援,开始迂回包抄那些敌人之后;他又参与到救援着火船只上的受困士卒,致使身上多处撩伤,而不得不暂时退出现役治疗。
  只是当他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重新归队之后,就意外得到了随营夜校的名额,和暂任为新编分船团旅帅的任命。
  而等到识字有限的他,花了比别人更多时间磕磕绊绊的读完夜校,又按在最低合格线上勉强通过最终考核,才发现自己掌管五条块船的暂任旅帅已经变成正任了。
  只是他在扩编的襄州水营编制下还没有呆多久,就被派到另一条支流丹水上去,承担武关水路运输的巡曳和护航工作;也得以参加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武关之变的战斗。
  这次的东征攻略水军虽然是辅助角色,但也抽调精兵强将来全力支持。由此擅长用快船速攻转战的柴再用,也被指名调到了内河舟师当中效命。
  一路上流窜湖常的舟楫强盗、太湖各坞的水贼,土团盘踞的水关和坝口打下来;他在随军虞候的功勋薄上,积累了也有十几个直接斩首和倍半间接助攻的记录了。
  这次他主动请命渡江侦察之际,也是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的功劳和勤务记录。因为他想要成家了,虽然他早已经过了结婚的老卒标准,也有了约定好的意向了。
  对方便就是宣教司下宣传队的一名舞姬。这些很小就被卖入欢场被迫生张熟魏的可怜人,在通常情况下也是太平军将士择偶对象的首选;因为相比那些身份复杂或是社会关系麻烦的大族、商人之女,她们出身卑微之所又受过不错的教养,善于侍候人还少有乱七八糟的牵涉。
  哪怕曾经出身教坊,如今在宣传队里又一份自食其力收入的对方,并不介意洗净铅华后朴素一些的生活。但是他想要给予更好的生活条件和身后的待遇,在战场上提升位阶和职级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如此思量着,从后腰胶皮防水的囊袋里取出一个贴着“回锅肉”标签的竹筒罐头来,却发现因为爬上江塘碰撞的缘故,蜡封已经破裂肉汁都渗出来不少了。
  只是当他没滋没味吃了半罐之后,观察中的敌军也发生了变化;随着数骑飞奔而至,正在会盟后饮酒礼的明州刺史钟季文,突然中断了会宴引兵向东而去。
  ……
  而在恢复平静的江陵城中,被称为“周氏园林”的府衙后宅扩建而来的庭院中。也有人在朗读着前方新送回来的诗文:“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在精致锦绣花鸟山水屏扇之间,正簇拥着身姿逐渐长开后越发显得仙露明珠似得小挂件,周围一众彩衣云鬓的仕女当中,顿时就七嘴八舌的纷纷赞叹道:“大都督真是宠爱娘子啊,又有新作纷呈了。”
  “大都督引兵在外,始终还是挂念着小娘啊。”
  “大都督可不是爱煞小娘了。”
  “婉儿,这岂不是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别体……意境深远而文华斐然,就算是在开元、贞元年间,也足当白衣卿相的格局了。”
  其中一名正当花信年纪,生得眉目秀艳体态绰约,令人心生怜惜的宫装高髻女子,欲言又止道:“只是,却不晓得他……对本朝宗室又当怎么看的。”
  “迎来新时代的祭品喽。”
  容貌精致娇美的小挂件淡淡道。
  “什么!!”
  女子不由面露愕然不已。
  “但凡谁想要谋取这个天下,都要想方设法先动手铲除这些旧朝的妨碍啊。”
  小挂件却是微微别嘴道。
  “为什么,难道大多数人不是被养在十(王)宅百(孙)院,素来不问世事也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又何故至此。”表情揪心道。
  女子面容上顿然露出某种哀婉凄伤之色来。
  “在朝廷世世代代优待和厚养之下,又哪有什么人是真正无辜的,难道他们的衣食受用就是凭空掉下来的,而不是天下各地罗括之后再进奉来的么。”
  小挂件依旧是不以为然的道,眼中却是难免黯然。
  “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天下崩坏之后无可逃避的反噬和附带损害而已……就算我也未能例外的,所以才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
  女子语气变得更加艰涩起来道。
  “再不然呢,彼辈若被人利用起来,就是反抗和动摇手下控制力的潜在祸患根源了。”小挂件越发面无表情的道。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假以他人之手大加屠戮之后,再留下一两个死剩种圈养起来以示优待前朝的宽宏大量,这才是历代启新之朝的通常手段啊。”
  “难道……就不能效法优待前朝国宾两族的故事么。”
  女子凄伤宛然的恳声道。
  “凭什么,他又不需要宇文士及或是恭帝后人来装点门面,兼以拉拢天下的旧朝士族军吏么。”小挂件却已经露出不耐之色。
  “那一切的指望,岂不是就落在婉儿你身上啊……既然他至今尚未有所子嗣,或许可以避免当年吴王恪的故事使然啊。”
  女子犹自不死心的乞求道。
  “闭嘴……你们还要痴心妄想什么,竟敢打注意到婉儿将来的子嗣身上么……立刻滚出去。”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厉斥道。
  却是一身戎装披甲站在树旁,霎那间冷下脸来的骷髅精。她仅仅是用目光就让在场的这些侍女,都如坐针毡的连忙一边告罪,一边急匆匆拉着那位失言的女子退下。
  “阿姐,我真不该让她们过来的。”
  然后,小挂件才对着她幽然叹声道:“婉儿,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奴都会尽力追随你到最后一刻的。”
  骷髅精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而有些大彻大悟的道。
第六百一十七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续二)
  已经初步尘埃落定的杭州境内,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也来到了刚刚易主未久的临安城附近的天目山下。
  王墩儿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藤条扁箱,亦步亦趋的行走在有些不怎么规则的队伍当中;而身上套着这件白全“辅”字灰布背心,就是他作为太平军临时招募人员的身份编制了。
  他经过了一段颇为艰难抉择的思前想后之后,还是把藏在自己居住柴房里的那个女人报告出去;哪怕对方给他许诺了许多好处,又不惜当场舍身报答作为先行偿付。
  但他反而是有所不安起来,自己一个微贱如尘泥一般或又是被驱使如猪狗的人物,若不是这些太平贼过来抄家破门,却有什么资格沾上庄主家儿媳的便宜和好处呢;只怕日后有的是天大的麻烦和是非,也落不下来任何的好处。他可是亲眼见过庄主的手下,是怎么对付那些内外宅私通奴婢的。相比之下遇到那些太平贼军后,不但无偿给他提供的吃食,还送他一双届时草鞋就显得实在多了。
  所以送走了那个满脸难以置信、痛恨与嫌弃复杂表情的女人之后,他也被那少年太平贼交了过去,不但得到这身干净耐穿的行头,还获得天天有机会吃干的“临时工”机会。
  然后跟着这些太平将士陆陆续续奔走了数处地方,抄家和审判了更多大户之后;他也就变得习以为常起来,至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不过是如此。
  尤其是亲眼见到这些太平军以少而精的彪悍之士,在配合一些看起来神乎其神的器械组合,就能轻易攻破那些牢不可破、坚不可摧,仿若是天堑一般高墙深壕防护的坞堡大宅;然后又轻车熟路的将其中负隅顽抗和藏匿的人等一一捕杀、抄拿出来,所谓日积月累下来的敬畏之心和世世代代积威难当的沉重枷锁和藩篱,也就随之轰然倒塌了……
  更别说当彼辈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手段、残害盘剥的勾当被揭举出来,也是会痛哭流涕的求饶和卑躬屈膝的讨好,而事到临头也会大小失禁的死命挣扎不堪。大多数人世世代代积攒下来又刻在骨子里的最后一些敬畏,也就自然荡然无存了。
  而像是王墩儿这样的少数人还会去想,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些与下等人没区别的老爷们,得以作恶多端还能令人敬畏的世代长久高高盘踞在大多数人头上呢;然后就有人忍不住去问那些太平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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