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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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眼见得远处树影掩印背后的大片波光粼粼,而水声依稀之间,董真不由怒吼着分拨开那些拿着弓箭,却又似乎呆滞在河岸上的部众道,“为什么不继续动手,快放箭啊。”
  然后他就见到了河面上鱼俪而行的庞然大物,那是一种带着巨大轮毂在河面上翻滚出翻白浪花的奇异船只。
  而从岸边密密麻麻射过去的火箭,落在足足有三层高的青黑色船帮上,也就像是全力叮咬在牛皮上的蚊呐一般,大多无足轻重的相继折断而落,或又少许钉落其上也在水浇而下的青烟袅袅中迅速熄灭了。
  这一刻董真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辎重粮船,而是贼军的水师战船才是。自己显然被那些套过来的太湖水贼们给骗了,他正想寻找这些带路的,却发现早不见了踪影。
  然而这时候董真想要反悔掉头也就是晚亦,很快四下里就传来更多更密集的厮杀和叫喊声,还有一种形如炒豆一般的噼里啪啦声,正在随着争相退逃过来的身影,而向着他所在位置迅速逼近过来。
  这时候,河面上的贼军战船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反响,只听得一片仿若是暴雨前后的滚雷声,在船帮上竞相喷溅出一股股的大团灰烟来;而后的须臾之间,就像是又凭空而至的无形力量,纷纷捣打在这些聚拢在河边的人群中。
  转眼间,他们披甲的身躯就像是纸糊草做的,竞相血肉横飞的绽裂开来,或又肝脑涂地的喷溅和散落在周围之人的头脸之上,或又是泼洒在茵茵丛丛的河堤障道树丛之间。
  虽然只有河岸上最外层首当其冲的人遭受如此打击,但是接下来惨烈的一幕却是让剩下的其他人,都当场士气崩溃和军心垮塌了;他们有的歇斯底里的反冲向包抄和围攻过来的太平军,然后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着兵器,被迅速淹没在其中。有的两股战战甚至大小失禁的跌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起来。
  还有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四散乱窜起来,试图给自己找个能够躲藏和提供安全感的掩身之所,然而在一望无垠的水乡平原上,除了成行障道的堤柳和杨树、榕树之外,他们又哪里找得到其他的遮掩处呢。
  于是更多向外逃奔的人,又不得不在四面逐渐合围起来的太平军,刀枪弓弩的逼迫和驱赶下,又倒卷了回来相互拥挤着践踏成了一片。
  至于作为他们曾经的主心骨,临安兵马都知董真,却是在这一片惊呼乱叫的混乱场面中,发现自己已经指挥不住大多数人了。反而是因为竞相逃离河岸和堤畔的缘故,反而把他身边最后聚集的百余名亲卒给凸显了出来。
  于是,来自河中座船上的新一轮速射集火,刹那间就将他们给淹没在了迸溅如泉的碎石砂土烟尘,还有枝叶乱飞摧折倒下的树丛之间。
  当弥散烟尘再度随着河风散尽之后,灰头土脸的董真奋力从倾倒的枝杈间挣脱开来,却发现周旁再有能够站立的身形了,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呻吟和挣扎蠕动的动静。
  至于拼死用身体想要遮护住他的老家将兼亲卒队长,也四分五裂形容扭曲狰狞的只剩下上截身,半条僵直无比的手臂还死死抓搭在他的肩头。
  而另一名从小就鞍前马后侍奉的亲随,也七窍流血的倚倒在半截树桩上,身上几个大大的裂口,让五脏六腑都显露出来来。
  只是当董真瞠目欲裂的想要爬起来拼死一决,却又发现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两条血糊糊的腿被压在倾倒的枝杈中,根本就是动惮不得……
  这时候四下里的厮杀声也相继寂落下来,越来越多的临安兵被砍翻戳杀射死,或是跪倒在地上束手求饶;董真也万念俱灰绝望依然的摸到了半截旗尖,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用力捅去。
  然而突然头侧重重的一痛、眼前一黑,他就一块飞来的树杈,给打的昏死过去了。
  ……
  而在百里之外的天目山下,好容易整齐身边最后数千人马飞奔得归的董昌,难以置信的看着在临安城头上所林立起来的太平青旗,突然就身体晃了几晃就在一片惊呼声中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了。
  而在城头上,出身太平山兵营的校尉张白波,也在焦灼而忐忑的望着远方大道上的动静。因为,这次也是他么这些闽地出身的老山兵士卒,除了零敲碎打的剿匪之外为数不多独挡一面的机会。
  他们在山民向导的带领下,翻过了天目山又潜袭到临安城附近,作为武装侦察和待机呼应。却没有想到在偶然俘虏一名下乡罗索的军吏之后,才发现临安城中是如此的空虚。
  于是,就有了一次顺理成章的潜入侦查,然后又在守门士卒疲惫孱弱的状况下,变成了强夺城门的尝试;待到一举夺取成功之后,又发现居然城中没有多少力量来夺还。
  然后就乘势向城内攻击了几次,不但抢回来大批物资和器械,还把其他几门的守军吓得开门四散而走,于是,他们就此占据了府衙在此坚守起来了。
  因为用来虚张声势的旗帜实在是数量不够,因此他们干脆把城中但凡是类似青色的物件,都被征用和搜罗过来了冒充一时。
  因此,除了城门附近一些插在最外头的旗帜是真货外,其他走近了看就有会发现,包括店家的酒旗,民家的门帘铺盖,甚至是寺院的幡子在内的各色奇葩物件,都被竖起来了。
  “玄元皇帝、日光菩萨、皇父阿罗柯、大光明圣尊、”正当他在心中念念叨叨想这一切所能想到的暗自祈祷之际,突然远处缓缓逼近的军阵就停了下来,然后肉眼可见的发生了骚乱并且扩散开来。
  最终,随着居中一面最大的“董”字大旗的缓缓倒下,这些军马也在短暂的对峙和急促冲突、争斗之后,边四分五裂各自逃散开来。
  其中大多数都径直绕过了天目山下的临安城,而向着远方的原野溃奔而去。于是,一时之间守城危机,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下)
  “亡汉者黄巾,而黄巾不能有汉;亡隋者群盗,而群盗不能有隋;亡唐者黄巢,而黄巢不能有唐。”
  王夫之《读通鉴论》:……
  “这么说,越州(今浙江绍兴)那边终于反应过来,并且完成串联和交涉,在钱塘江南岸组成了一支准备迎战的联军么?”周淮安看着手中最新的情迅道。
  “不过,让他们集结起来也好,至少不用像董昌失踪所部大量溃散掉之后,还要满地去清缴流窜乡里的乱兵和可能上山啸聚和藏匿为匪的存在。”
  “接下来我们也先不用急着进军,守住几个重要节点为支撑,清理乡里的田亩户口和征集劳役、补充兵员,尽量巩固住后方的局面好了。看看谁能够熬得过谁。”
  经过大量的前期准备喝蓄力,太平军三万大军在浙西各州势如破竹、鼓荡而下的速攻之势,到这里也该有所重整和轮替了。
  不然,就算是把百锻利刃也该发钝了,更别说是军中因此弥扬起来的轻敌骄胜氛围,也需要及时的冷却和调节一二了。
  事实上,当太平军在江东的横扫之势起来之后,地方上就开始不乏各种心思泛活之辈,以及想要求存求变的各种潜在通报合作者了;尤其是那些曾经与太平军做过生意的存在,总有办法找到渠道向这边递送自以为有用的消息,来换取相应的宽赦或是优待,乃至可能的特权什么的。
  所以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要在其中筛选出真正有用的东西,以及隐藏在浩繁如海的杂乱讯息中的蛛丝马迹,所组成的基本真相和事情概括。
  像是越州(今浙江绍兴)的境内虽然聚集了大量人马组成联军,但是相应图籍户册什么的都有人给私底下送过来了;就像是历史上很常见某种两头投注式的求生欲。
  而做为江东最大的(杭嘉湖)平原地带上的重要组成部分,越州(今浙江绍兴)也有十二万户人口,仅次于苏杭位列江东各州第三名而已。
  而且,在传统鱼米之乡和水利灌溉的加成属性上;相比苏州的茶和丝织品、造船业,杭州的稻米蚕桑和造纸、五金营造,越州则是以又突出了鱼盐和矿冶、制瓷著称。
  像是会稽有锡山,山阴有铁矿,诸暨有银坑,因此当地的金属冶炼甚是繁盛;不但本身能够制造各种精工器物,还给附近的苏杭淮扬等地提供相应的物料。
  而当地的兰亭盐监的产量,同样也在苏州的嘉兴监和杭州的临平监之上;三者加在一起每年就有一百五十万石的产出。而越州又为东南盐业“四场(集散地)十监(产地)”的四场之一。
  因为境内遍地的优质高岭土,所出产的越州瓷器闻名天下而远销海内域外。越州特色的青瓷也与河北邢州的白瓷,号称“越青刑白”天下唯二的两大产地。
  其中最有名的则是号称是“清冽如水,翠如云淡”贡品——秘色瓷了。相比之下江西的洪州,湖南的潭州、岭南的韶州,都只能算是次一流的产地了。
  就像是正在周淮安手下的诗词大家陆龟蒙,就曾专门做过《秘色越器》:“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
  再者就是越州的造船业。相比苏州所擅长的内河船舶,地处钱塘江南岸的越州制造的则主要是浮海大舶,不过,就要比邻的明州(宁波)算在一起,而位列天下交、广、福、洪、扬等造船中心之一。
  因此这里也是过往历代的浙东观察使的理所。杜牧说过越州地方是“机抒耕稼,提封九州,其间茧税鱼盐,衣食半天下,”虽然半天下未免夸张了,但至少半浙东是不成问题的。
  而根据另一条正常历史线上的记载。董昌割据浙东到称帝之前的时候,可是每隔十天就进献长安黄金一万两,银十万锭,以及大量的珍宝等物;其财计的来源很大一部分就是靠越州、明州罗括所得。
  但是如今的越州境内却是一番群龙无首的局面。自从前任浙东观察使坚韧越州刺史的崔缪,被辗转过境的黄巢所俘而投降了义军,如今正在长安城内添为政事堂五相之一。
  而渡海而来继任的观察处置使柳瑫,在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再度遇上黄巢引兵出岭的大举来攻。结果麾下的义胜军因为其寡有恩德,干脆把他执送了出去投降。
  自此成为了第五位被贼军所擒获的朝廷藩镇大员;而这些投降的义胜军旧部,在归入义军体系内之后,也成为了长安那位司徒兼同平章事的派系和武力基本盘所在。
  因此这个浙东观察使,连同兼任越州刺史的位置,也因为某种意义上的高风险而就此虚悬了下来,再也没有委派他人了;然后随着黄巢的大举北上,浙东地区的义军蜂起之势,也随之开始在各地土团和官军残余的围剿下逐步退潮和转入消沉。
  最终横行、流窜在越州境内的乡土义军,不是就此覆灭、投降或是窜走他乡,就是投奔了湖州一带南路都统盖洪的军马,就此不复归还了。
  但这也造成了越州境内的武力和权势上的空虚。以至于周围兴起的势力,都想来争夺越州的主导权和浙东观察的名份,而分别占据了诸暨、剡城、上虞、余姚各县。
  结果就是一口气厮杀连年下来,而未曾有那一家占据绝对意义上的优势。就连州城会稽也是掌握在城内豪姓大户联合手中,而拼死抵抗一切外来的觊觎者而保持了微妙平衡。
  这一次做首鼠两端暗中与太平军互通曲款的,边就是这些占据州城的商贾大户们。他们也就此表明了态度,愿意放弃和交出一切陆地上的田产庄宅,而换取在海贸商事上的宽赦。
  只是按照后世王朝更替的经验,当一个新政权成立后,必须要和当地的生产集团达成协议,才能保持政权稳定和延续性。
  例如三国时期的那些英雄豪杰对各个城池中的世家、豪族们妥协,就是因为这些当地世家掌握了当地的生产组织和社会关系;所以必需通过征辟和任用彼此的子弟族人,来获得税赋徭役的征集和动员能力;进而转化成为自己在争霸天下的各路诸侯中,得以脱颖而出的筹码/资源的一部分。
  如果和当地生产组织不能达成协议,那就必须果断摧毁这个组织,然后在这个组织给自己搞事情前,让其他组织取而代之而地造成一批新的既得利益阶层来。
  而太平军在江东想要扶持起来的最大既得利益集团,就是以各地营田所和农庄为核心的集体农户。因此,这些旧有利益阶层当然是保留的越少越少,最好一个都不用保存。
  不然得话日后新政权重建起来的对方秩序当中,需要花费更大的长期成本和更多政治资源,来制衡和维持内部的平衡,抹除和抵消掉这些旧势力的影响力。
  不过,作为一只吊民伐罪的大义之师,毕竟也是在不方面直接对他们这些在明面上输诚和投献的合作者下手或是弃之不顾。
  因此,负责对外联络的李师成私下专门献出了一个主意。比如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相应消息的蜘丝马迹的放出去,对岸的敌占区內自然会有人来收拾这些首鼠两端之辈。
  当然了,这种明显属于阴私和灰色领域事情,就只能心领神会而不宜付诸于口了。
  与此同时的钱塘江南岸,与钱塘城外围西陵镇隔水相望的永兴县境内,也正当是人马汇聚、旗帜招展而枪戟林立;此起彼伏的密集鼓号声声,哪怕站在北岸也是可以远远相闻。
  而在其中一座五彩帷幕环绕的高台之上,就有如今的明州刺史钟季文,也是如今抗贼联军的盟主,正在志得意满的主持各方的誓师之礼。
  他本是州治鄮城(今浙江鄞县)人,自从招安后占据明州的王郢旧部,金吾将军浙东沿海兵马使张全北上师灭之后,他就乘时而起杀光了张全留守的残党。
  就此掌握了州城并占据了明州四县的大部,还令剩下的其他地方武装,聚附在自己身边。他所看重的望海镇将黄晟就是其中之一。
  此外还有来自本地和外州扶持的余姚镇将相嘉、诸城都指挥使马绰、新昌寨镇扼使徐悦、天台镇将等多路兵马。
  又有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衢州刺史陈儒、处州(今丽水)刺史卢约、温州刺史朱褒、衢州刺史元泰、睦州刺史杜孺休等浙东地方的实力派,所派遣而来的援军。
  其中少则千余人,多则数千之众,汇合作一处之后,顿时就整天蔽日的绵连了江畔的十数里之多,将每一处哨楼和栅寨,都给驻留的满满的。
  而江边的草丛之中,负责过江侦查的水军旅帅柴再用,也在盯着这些猬集甚众的人马和旗号,而在速写簿上既下一个个相应符号来。
  ……
  长安城中,虽然随着黄巢的醒来而重新在明面上安定下来;但是街头上流过的血却仿若是依旧历历在目一般,始终挥之不去沾染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
  而那些在政事堂五相、六部尚书、诸位大将军的号令下,暗中相继分批回到长安城中的各支人马,也完全没有再退出城外去的意图和打算,而是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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