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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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一段时间的“放养”之后,如今这些军伍配下的虚额甚大;有的是例行层层亏空吃饷的惯例(算是比较有良心的);有的是士卒不堪忍受而私下逃亡却刻意不补上军额,而瞒没下来继续吃空头衣粮兼就地盗卖军籍,两头都要吃好处的结果;以至于有的军伍升帐击鼓之后,在校场能够聚集起来的尚且不足十之三四,然后还有的军伍听说要上城御敌之后,就惊骇的当场散走了部分,而又有当地出身的士卒,更是时候连忙脱了袍服而夺回到了家中去了。
  最后就算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点集下来,不算那些地方自带刀枪鼓板投奔而来的土团兵的话,实则可用的官兵勉强三万有余的人头而已。所以他决定打开州镇的武备府库,将这些杂流的土团军也给武装起来,以充作军中的不足所需。
  这样又是可用收上一笔“置装钱”的抽税名目;等到了守城的战火一开,就可以把亏空贪墨的兵器盔甲,还有虚报的员额都以战损为由冲消掉,再则还可以向朝廷要钱粮要犒赏,乃至更多的告身和前程……
  这一切完美的简直就没有任何毛病了,除了城外作为不可控制因素的那些草贼外。要不派出使者去虚与委蛇的交涉拖延一番再说?这样自己也有更多整理内部而坚守下来的资本,嗯,就派自己最讨厌的那个范仲初去,要知道他可是仗着朝廷授予御史里行的身份,没少对自己的诸多行径指手画脚过呢。
  还说大敌当前更要怜惜百姓以同仇敌忾的大话,现在就给他一个实践所言保全百姓的机会,看他还有脸推脱不去么,这样能够骗的那些草贼一天是一天,就算是被这些泥腿子砍了也毫不足惜,反而去了一个终日刮躁的麻烦。
  他如此心想着,就听见一阵如山的呼啸和惊呼声,然后几个肉眼可见的黑点带着破空的弧线掠过城头,而坠击在了城中的居民区中,又惊起一番鸡飞狗跳的动静来。霎那间他的脸色如土而用一种公鸭般的变调嗓门高喊道:“护卫何在,快来送我前往避险处。”
  ……
  而在广州城内,原属刺史宅邸的番山别馆当中,本来用以娱宴宾客的正厅早已经被清空了个干净,而只剩下绘着仙鹤凌松漆画的光净四壁。
  在一张格外放大代表义军攻略路线上东南半壁天下的沙盘上,那些在起伏的山川地理模型之间,大大小小的州县城邑、关隘和寨楼,都已经相继被插上了标识成义军各部的小旗帜。
  尤其是如今作为大军主攻方向的,湖南观察使下辖永、绍、衡各州,几乎大部被密密麻麻的标识给占满了,而就算是侧边上作为偏师分兵攻略的连州、道州、彬州也没有例外;只是其中不同颜色的标识也代表着义军完全占领、部分占领、正与地方土团、官军拉锯状态,乃至正在围攻要点或是受困当中等不同状态。
  而对此朝廷方面的反响和对应,就完全只能用迟钝和昏聩、庸碌和孱弱无能来形容了;地方官府所能组织起来的那些州郡兵和团结、团练军,在士气如虹的义军面前,就更成了一触即溃望风而逃的诸多笑话了;其战斗意志和决心甚至还不如,各地兴办起来的土团,乡兵之流;以至于在义军兵锋未及之前,还有成建制的官军就地变成盗匪肆掠,然后被本地土团兵给缴械和歼灭的奇葩范例。当然了,这多少也和江西地方久不闻兵戈有关。
  在这种高歌猛进的大好势头之下,事实上自从北征开始没有多久,来自前方的各种战利品就流水一般,满满当当车载船运的向着后方转输而来了。与之一起送回来的还有陆陆续续关于前方的消息,作为周淮安日常掌握义军动向的参照和日常推演的素材。
  这也是周淮安与那些参与北征的义军将领,所达成私下协议的一部分;除了维持后方粮道和例行定期转运一些军需之外;他们从战场上所获各种暂且无法脱手的财货,或是一时用不上的物资、特产,只要通过回程的输送队运到广州来之后,自有人将其估值作价分销掉;然后折再变成各种轻贵便携的金银宝货,或又是军前所需的粮草甲械物用,让人来提领或是专程护送回去。这也算是当初军中互易有无的跳蚤市场,所衍生出来的特殊环境产物。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三江巡防军军中轮番派出以若干团为单位的护送队伍,用以对付那些沿途因为战乱而生的流民乱匪,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拉练和实战氛围的体验。
  是以,如今在周淮安手里掌握着两套不同的账目。一套是放在明面上浅显易懂的部分,专门用来对应专门领军守备的留守使孟揩,和已经开始沉溺游宴作乐而呈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怎么任事的副使林言,以满足他们最基本支应和差遣的需要;而另有一套更加复杂而周密的内部账目,则是用来维持地方屯田和治理的日常运作经营,以及进行暗中物资、财赋积累的需要。也是他治理这些地方的根本所在。
  作为四出流荡惯了的农民起义军,自然不会多在乎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以五代南汉政权为样板的潜在新兴势力基础,却是完全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时候有人通报了声,小心翼翼的才走到了站在沙盘边上,举着推杆边看边操作的的周淮安身边,“启禀副领,城中搜拿奸细的行事又有所发现了。”
  如今身为广州城巡禁大队三校尉的钟翼,低声道“哦,却是怎样的情形,赶紧说来听听。”
  周淮安不由惊讶的放下推演的杆子道;事实上从洞柯寨俘获了那些官府余孽之后,他就颇为上心安排了人手进行追查;在人选上也完全摒弃了那些老义军出身的头领,而让这些没有多少厉害关系的降军中选人来负责。然而在大将军府方面对此却是有些颇不以为然,而就此没有了下文,也让这番追查就此陷入了停顿。
  而当现在他变相重掌了广府的治理权宜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加派人手和资源将这项工作给重新启动起来;只是一番激烈动作下来,的确误中副车式的清理出许多藏污纳垢的所在,但是对于追查的正主儿却是还是缺少关键性的头绪。
  “您不是一直怀疑大将军府,乃至留守司中有暗通官府的内贼,却屡不得要领一直都寻而不得么。”
  钟翼却是颇为小心谨慎的道。
  “是以在下干脆留下几个活饵来……让探报队和普查队的人轮番日夜盯着……又使人藉故往复盘查左近,做那打草惊蛇之势。”
  周淮安不由略微叹然,这位部下都已经学会无师自通的钓鱼执法了。
  “结果个中真有数人暗疑生鬼,按捺不住连夜出奔他处了,……而其中四位都相继想方设法要出得城去。”
  “剩下最后一位却是故布疑阵的连去了数处地方,最后才在大东门内的庆苑大宅没了声息。”
  说到这里,他微微喘了口气才道。
  “是以卑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副领下一步的举动。”
  “竟然是庆苑大宅啊。”
  周淮安也不由叹声道。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可是在大将军府当任掌管军资﹑粮料﹑武备器械诸事的度支使,身为“黄门八子”之一的子侄黄昕,在城中专门占据下来用作包养妾侍和宴娱宾客的所在地;一处原属一名归化胡大贾,花费巨亿所营治的特色园林……
  而这位黄度支使一度也算是周淮安这个粮料判官名义上的直属上司了,无怪就算是胆大包天如钟翼也要投鼠忌器的顾虑自己的想法了。不过自从黄昕及其眷属随大将军府一起北上之后,里面就只剩下一些用以看家的老弱了,这样的话排查的范围其实就已经大为缩小下来了……
  “继续查下去,为什么不查……万万不可有姑息之念”周怀安如此一番盘算之后,对着钟翼义正言辞的道“只是要稍微讲究一些手段和技巧了……我需要你制造一个理由和口实出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云翻4
  广州罗(外郭)城,大东门附近。
  “走水了么。”
  休先生突然从床榻上被隐约的嘈杂声给惊醒过来,就看见远处院墙边上隐隐的红光点点冒现着。然后他的脖颈突然又被一条肉光致致的藕臂从背后给环抱住,而有一个成熟慵懒的女声道。
  “休郎,怎的了。”
  “无妨的魏娘,你继续歇息就是了。”
  休先生却是满心怜惜的看着对方。
  “我就起身透透气好了。”
  这个女人虽然出身微贱早年遭遇凄惨而已经年华不韶了,但是从来就是体贴知趣而能够染人心灵平静,也是自己从贼之后的无数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中,唯一可以获得心理慰藉而安然入睡所在。
  “夜露寒湿,还请休郎多加保重,这有用之身才是啊。”
  睡眼朦然的女人,却是温柔蝶倦的将一件搭子披在他身上,又细心的系好才重新躺了下去。
  然后在夜风锤的一阵冷飕飕的清凉之中,休先生看着远方的火光伴随着嘈杂声,感觉却是越来越近而甚至能够闻到若有若无的烟气味;这一刻,他突然在心中有些隐隐悸然和不安起来。
  就像是当初他还是朝廷进士及第的著作佐郎、太常博士时,在苏州刺史崔璞幕下当任军事判官兼毗陵副使的那次;因为他心存侥幸而没有及时离开草贼兵临的危城,而是想要回住所多带上一些自己收集的古籍稀本;结果遇到内应开城,就此与那些同僚一起陷入贼势之中,而有因为自己的一点虚名和人望,身不由己的被迫成为了所谓沐猴而冠的“冲天大将军府”下一名参赞军事,这才勉强苟存己身而虚以逶迤的下来,却是心中始终念念不忘回归报效朝廷的一切可能性呢。
  虽然黄贼一直礼敬士人而对他颇为优容和款待备至,哪怕他一直不愿公开为草贼出力也是听之任之;但如此优厚的怀柔手段,也并没有动摇多少他对朝廷的暗中向往之心;直到在广府遇上了这个行事远异常人的“妖僧”之后,才第一次感觉到了许多挫败和无力的滋味。
  但是眼下夜里的这场变故却是显然让他再度惊醒过来。现今继续留在这广府盘恒不去,已经成为了某种食之无味而弃之可惜的鸡肋之举了。也许只有重新回到那黄贼身边,或又是籍故脱离沦陷的贼境,才是更加大有可为的地方。
  “梁园虽好,终非故乡啊。”
  他暗自叹息着,转身重新唤醒榻上的妇人道。
  “魏娘,也许我们该离去了。”
  “又到离去之时了么。”
  女人犹自叹息着却是毫不犹豫的起身,在悉悉索索声中穿戴好衣物,又收捡了一个小包袱就站在了他的身边,温柔似水的望着他道。
  “休郎去哪儿,奴便去哪儿好了。”
  “只要休郎不言弃的话,奴这辈子就化作紫荆儿就此缠伴上您了。”
  “好。”
  休先生倒也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而是赞赏的看了眼妇人,就牵着她的手向着另一边的庭院侧门紧步行去。而他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只待得此间事了重新脱身之后,定然设法要给一贯不离不弃的她一个名分和说法的。
  要知道,当初在那些军府不断送过来照顾起居日常的女子当中,满肚子心事他可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容资不算出众,也早过了以色娱人的年纪,看起来平静恬淡却颇有些沧桑故事的魏娘子;也算是自己沉沦贼势之后,唯一聊以慰藉的一段难解之缘了。
  随后他就迅速清理了室内的多余痕迹,有将自己的可能留下端倪和麻烦的手稿和书信,都帷帐包裹住而堆在灯台里引燃起来;这时候休先生的心中不安愈重,眼见得墙边的火势渐大而嘈杂不断,这园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询问或是通报上一声。
  “走这边。”
  他拉着妇人很快折转向了一处假山花石边上,又穿过来一片光秃秃的梅林之后,才找到一处颜色斑驳的几乎辨认不出而被朽木烂枝覆盖起来的小小废门;这也许就是今晚他们的生路所在了。
  只当他们行将出门而踏入一片静谧的墙外之后,幽暗的辟巷里突然就是火光大作,而照的人顿时有些睁不开眼来,然后在墙头一片高举起来的风灯当中,有一个颇为轻佻的声音喊道。
  “瞧瞧,咋们这是撞上了一对私奔的鸳鸯儿么。”
  “还是个半老头子和妇人呢……真是稀奇了。”
  “不得无礼,在下乃是军府参赞事……这是某的身牌和过所”休先生却是强作镇定拿出一样东西的道,女人却是悄然握紧了他的手臂没有说话。
  “还不快给某速速退开……并护送往馆驿。”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那个轻佻的声音却是嘿嘿然的笑了起来。
  “殊不知,我们等的就是你这货呢……馆役是去不得了,不过巡城司却是大大欢迎一游的”随后,在一干明火执仗的街头押送当中,“是上天总算开了眼,把奴送到休郎的身边,”魏娘却是凄婉哀绝的俯身低语道。
  “经过这些日子奴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求更多了,还请郎君千万勿要再为奴所念了。”
  “千万莫要做傻事。”
  休先生却是柔肠愁结百转的反握主妇人的手心而急声道。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好生的活下去啊……就算是让我安心赴难也好啊。”
  “眼见的落到这些恶贼算计中,也许就指望你能给我收敛归葬了。”
  然后他们所乘坐的车壁就被人很不满的重重敲了数下。
  “在瞎扯什么玩意呢……义军从来就不随便杀人害人的。”
  那个轻佻的声音很不满道。
  “就算你是官府为虎作伥的狗,也要经过公开明典正刑才会受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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