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5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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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刘晏,一时难以接受:“官家与吕内制之前所言,竟然是指我朝国运吗?这般辛苦,只有两三百年?”
  “这已经算是多的了。”赵玖坦诚以对。“现在朝廷口径一致,之前只拿我比光武,后来吹得大一些,往唐宗上推……但便是光武兴后汉,也不到两百年,太宗立唐,也不过两百七八十年……本朝便是更立新统,也没资格越过去,何况还有之前百年沉珂在南方许多地方纳了下来呢?”
  “可高丽那种国家都已经两百多年了……”刘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而且眼见着并无自行崩坏之态。”
  “高丽说不定还能再来两百年。”赵玖不以为然道。“小国寡民,偏居一隅,伺候好接壤大国就行了……不像大宋,太大了。”
  刘晏毕竟是中过进士的,心里不是不懂,只是当此万事抵定之时,听到赵官家外加那些相公众口一词弄出这些话来,不免有些黯然与难以接受罢了。
  “官家。”
  刘晏面露苦涩。“天底下真没有万事之统续,与万事之法度吗?”
  “当然有。”
  赵玖看了眼这位心腹,依然不以为意。“若以中国而视统续,自三代以降,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以至于今,已经三四千年了……至于赵宋嘛……谁知道会不会朕一闭眼就又来一个丰亨豫大的儿子?”
  刘晏一时语塞,吕本中更是心中有事,不敢多言。
  “至于说一家一姓,一朝一代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其实也不是没有路子可走。”赵玖似乎是在安慰对方一般继续言道。“但一来要看原学能不能大兴,二来要看后人能不能识时务,三来还要看些运气……但终究与你我无关的。你我做下这般事情,几十年化为尘土,继而影响百年大势兴衰,就已经算是对得起对得起这天地山海,上下左右了……何必多想?”
  “官家所言极是,是臣钻了牛角尖。”刘晏赶紧拱手。
  而赵玖微微一点头,便有在海浪呼啸声中看向了另一个不说话的近臣:“居仁,你又在想什么?是觉得原学一事朕在开玩笑吗?”
  “非也,非也。”吕本中赶紧摆手。“若是这些天地间的道理没有用处,那人活着又有什么可意义呢?臣是想起别的事来了……”
  “想起丰亨豫大?”
  赵玖一时冷笑。“还是朕的那首词?”
  “当然是官家那首词。”吕本中恳切以对。
  “那首词的确绝妙,但朕还差点事情没做,总觉得心虚。”赵玖懒得计较,只是负手望起海浪。“故此,便是只为了这首词能坦然念出来,朕也要去做一件事情才行……”
  吕本中面色愈发苍白。
  北疆万里肃清,海上却风雨大作,逼得赵官家不得不在海上稍驻一二,而与此同时,东京城所在中原地区却是数日内一直晴空万里。
  六月下旬第一日,诸事太平。
  早间时分,东京城早早大开诸门,牲畜蔬果依然从南熏门进入,大宗货物依然早早沿汴河抵达,整座城市随即在水汽与阳光中渐渐苏醒。
  很显然,在维持了平日的安定与喧闹的同时,这座城市隐隐有勃发之态。
  毫无疑问,这是北面大胜,金国殄灭导致的结果,国家安定了,人心对将来皆有向往,自然如此。
  其实,此时距离得知北面大胜早已经过去数月,数月间,很多战事细节传来,汴京百姓从一开始的疑虑到渐渐认可与震惊,再到此时,多少有些回落——虽然北面战事种种离奇细节不断,邸报上内容也详实,街头上的话题也总脱不开北面,可实际上,热度还是渐渐降了下来。
  官员们在考虑官家的政治意图与燕京的政治威胁,老百姓们更需要一日三餐与茶米油盐酱醋茶。
  不过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终究没有参与,没有亲眼目睹,再加上十年前的阴影摆在那里,所以整座城市始终还有一种不够尽兴,不够通透,不够释然的姿态……所以,还是忍不住要说,要议论。
  这是一种看似矛盾,却实际上理所当然的情状。
  新曹门,是东京城理论上的正东门,从新曹门入,一路向西,正好顺着宫城南墙挨着宣德楼穿过,最后从正西万胜门离开。
  不过,因为大宗货物都走汴河,官员与牲畜都一般走南熏门,更南侧的朝阳门外还有一个新改为赛马场的宜春苑,宫中用度也始终提不上去,所以新曹门也好、内城曹门也好,更像是内城马行街商业区的附庸。
  如今每日从这里走的,多是城东庄子里的‘车手’,他们自家有田地,是农人,却不耽误农闲时每日早早推车入城,接过小旗然后在马行街送外卖……这是城东比城西好的一个地方。
  “前面出了何事?马胖,你去问问。”
  樊楼四掌柜赵萝卜当然不是个送外卖的,但他家也住在东门外,所以每日例行一早便起,在城东收些新鲜蔬果、鱼蛋,专供樊楼……东西不多,胜在新鲜,借着在樊楼送外卖的车手顺路运来,还能剩些零钱,今日当然也不例外,但此时,他骑着一头骡子抵达新曹门,却惊愕发现,今日此路似乎不通。
  马胖是樊楼的外卖车手,又是赵萝卜同庄邻居后备,闻言自然立即上前去打探,而不过片刻,他便匆匆折返回来,告知了原委:
  “赵叔……门开着,却架了拒马,上面贴了布告,门丁也在喊话,说今日新曹门有军务,正午之前不通,要咱们绕道……”
  “入他娘的军务。”
  赵萝卜气急败坏。“走到跟前说绕道……天下太平,女真皇帝都从燕京逃了又死了,哪来的军务?还能女真人隔着上万里又来了?”
  马胖和一众樊楼车手只是不言。
  赵萝卜骂完了,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家车队,也是无奈,便从怀中细细数出来一百文钱交予马胖:“咱庄你那个本家不是在这里做什长吗?去问一问……就说楼里等着开火做菜,还要供给相公们呢,这么多人,真要是绕到朝阳门,得耽搁大半个时辰。”
  马胖连连点头,立即上前接过钱,但转过身来,便不由撇嘴,暗觉这萝卜叔过于小气……这等严肃的事情,一百钱顶个屁用?
  还拿当年丰亨豫大的时候那一套呢?
  果然,马胖揣着百个钱去城中绕了一遭,只是寻那本家问了一下,然后钱一个子也没露便直接揣着怀跑回来了:
  “好教赵叔知道……钱刚掏出来,便被守门的都头发觉,人家说了,军务之前樊楼算个屁!四掌柜又是个屁!钱直接没了,我还白挨了一脚……只让我们从南边朝阳门进,晚一刻便是耽误一刻,樊楼午间没菜,只是活该!”
  骑在骡子上的赵萝卜面色青红不定,显是一面怕耽误事,一面又不舍得那百个钱,半晌才咬牙相对:“不会是你将钱黑下了吧?一百个钱都不许熟脸进门?宣和年间可都没这事!”
  马胖只是摇头苦笑,引得其余车手、力夫一起来笑。
  樊楼的人给脸,旁边别家正店的人连面子都懒得给,直接嘲讽:“萝卜叔,如今可是建炎天子在朝,最厌恶宣和年间的事情……你咋不说你二十年前在城东种萝卜时的事呢?那时候还有高太尉还买你家萝卜呢!”
  赵萝卜愈发难堪,也愈发心疼,但到底无奈,便要下令车队转向朝阳门。
  但也就是此时,坐在骡子上的这位樊楼掌柜只一拐过身来,便诧异发觉,随着清晨雾气散开,东面大路上不知何时早已经烟尘滚滚,俨然是有大军开来。
  这让经历过靖康逃难,复又折返回来的他不免心慌,继而直接下定决心:
  “走走走,走朝阳门就是,不要冲撞了大军。”
  众人启动,不过几步,那边新曹门忽然有人在城门楼上大喊:“马行街的人,这时候走朝阳门就真过不去了……张侍郎有令,打开拒马,让去马行街车手们抢一步进来!”
  赵掌柜稀里糊涂,自然不好再绕,但前面拥堵,身后大军逼近,却又不免慌乱,只能连连呼喊,要樊楼的车子跟紧自己,不要擅自离队。
  远处军队逼近,临近夯实的门前大道,烟尘渐渐难起,更是能看出来来军规模之众、且军势之强横。
  而怕惯了军队的赵掌柜愈发慌张,只是奋力往前去挤,倒是终于抢在军队抵达之前进入了新曹门,然后松了一口气,便直接回头呵斥:
  “不要贪看大军,磕了蛋,掉了萝卜,咱们沿着街走……慢慢走,一边看一边走……两不……”
  众力夫车手刚要应声,却发现赵萝卜忽然间便怔在原处,然后看向新曹门的城门洞瞠目结舌起来。
  “是、是女真人……”
  赵萝卜盯着从城门洞那里,面色发白,牙齿打颤,直接说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来。
  马胖等人一起回头去看,果然看到了身后走过来的队列中间军士模样——有人大夏天带着皮帽子,有人没有帽子,却是留着典型的金钱鼠尾……或者是单独的一个尾巴,或者是两侧靠后两根尾巴……这是典型的女真发式。
  除此之外,很多人都还穿着破烂皮甲,举着乌七八糟的旗帜,背着弓,带着空空的箭囊。
  但不管如何,毫无疑问,这就是女真人。
  实际上,非止是赵萝卜马胖一众人,整个新曹门,忽然便陷入到了全面的、奇怪的沉默之中。
  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少数心思活的,包括城门楼上的知情人,此时也都很奇怪的与民众一起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中。
  “是女真人!女真人又打过来了!”
  沉默之中,赵萝卜忽然一声大吼,然后催动胯下骡子,疯了一般沿着大街向前奔行。
  早晨刚刚过去,街上宽阔,却无多少人,那骡子居然没有踩踏到谁,便驮着主人往城中钻了进去。
  一群车手与力夫皆是年轻人,只望了望赵萝卜发疯逃窜的方向,却多又回头去看身后……彼处,越来越多的女真人从门洞中涌了出来,但女真人两侧同时还各有数列御营军士,个个披甲持锐,严肃监督随行。
  场面已经明白无误了,这是战俘——御营军士在押送战俘。
  按照邸报上的说法,获鹿一战,前前后后,战俘累积有七八万之众,其中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等所谓真鞑,也不下四万,怕是要拿着几万女真真鞑子俘虏来做游街。
  “韩掌柜。”
  就在绝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去看门洞的时候,那马胖摸了摸怀中的那串在一起的一百文钱,当场叹了口气,便转向一侧一个熟识的别家掌柜。“劳烦借骡子一用,我去追一下萝卜叔,省的惊出什么事来……午后给您喂好草料,送到跟前。”
  “好……”
  “骑我的骡子去吧,我的骡子壮。”
  就在那韩掌柜应声之时,旁边一名微胖的掌柜却抢先下了骡子,将缰绳塞给了马胖。“言语小心些……别笑话他,他是经历靖康逃难的,家破人亡……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其实心里都怕……刚刚我也差点想跑。”
  马胖应了一声,直接上了骡子,便去追索。
  从早晨开始,一如既往,整个上午,东京城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而按照常识,这种喧嚷将在中午之前便抵达到高峰,然后波动起来。但今日,城内喧嚷声却似乎没有了一个尽头,反而一直在汹涌澎湃的提升,宛如大浪滔天,永无尽头一般。
  而所有人都渐渐知道了——因为十年前的那场围城,官家专门有旨,着静塞郡王杨沂中提前南归,聚拢战俘,收集战利品,以作游街示众。
  唯独明日可能有雨,迫于无奈,提前做了出来。
  转到眼下,自城东新曹门开始,数万女真、契丹、渤海俘虏在不下于他们数量的御营甲士的严密看押下,举着他们残破不堪的旗帜、穿着还带着污泥的皮甲、背着没有弦的弓、配着没有刃的刀鞘、带着没有箭矢的箭囊,然后低着头从东京城内最中间的东西大街上走过。
  一开始,遇到这支队伍城内百姓的反应与城门内那一幕没什么两样,少数是慌乱、是歇斯底里,更多的是沉默、是忧虑和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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