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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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以上这些部队,加上赵玖自带的两千御前班直,交予吴玠的两路六千背嵬军,便是此番逼迫白水的宋军主力所在了,合计起来,绝对超过八万实兵!
  八万之众,不算守蓝田的呼延通,不算守长安和渭北的京兆本地兵马,加上此时跟随张浚后勤随行的所谓‘杀手锏’,也就是赵玖通过调度各部精锐所获取的一支三四千众的混编全甲部队;加上北三路中曲端、吴璘自泾原路、环庆路所搜括的部队;加上算是神兵天降的李永奇部;再加上坊州守军……确确实实,此战中宋军方面,怎么算都超过十万了!
  而回到眼前,暂不论分布在战场其余各处的两万部队,眼下这八万之众,也根本不只是八万之众,数以万计的关中民夫,从京兆、华州到耀州,早早被征调出来,离开自己的房舍,告别自己的家人,扔掉本该被照顾的田地,或随从大军输送物资,或以布衣姿态持弓矛相随,充当辅兵。
  根本不用去调查,赵玖都能想象得到征发他们时是怎么一幅场景,三吏三别,兴亡百姓苦,但还能如何呢?年初的时候,完颜娄室的长子完颜活女还曾经屠过一个唤做敷水的小镇,正在此时大军所处的华州境内。
  当然了,抛开那些念想,又过一日,大军再行出发,十余万众的部队列成阵势,如波浪一般向前翻滚不停,浩浩荡荡,几乎一望无际,人居其中,也自起振奋姿态。
  而赵玖一直到这日下午,来到预定的扎营位置,抢在全军立寨之前登上一旁山坡而望,这才第一次窥到这支大军的全貌。
  “如此兵马,放在以往,足可诈称四十万!”吴玠率诸将陪着赵玖登上了一处山坡,然后也不免心生感慨。“使用得当,何处不可去?”
  赵玖微微颔首,并不做评论,却只指着远处一处明显高山随口而问:“此处与南面相比,非只有塬地、水泽,居然还有数座正经山丘,却不知都唤做什么名字?”
  “好教官家知道,咱们脚下这座山属于尧山,乃是渭北平地上最广大的山脉,乃是东北、西南走向。”旁边早有刘锡抢着回复。“至于官家所指的东北面那座山头却唤做金粟山,正是其身后隐约可见的五龙山余脉所在,而金粟山最为知名于世的,乃是唐玄宗的泰陵正好在金粟山后!”
  赵玖静静等对方说完,方才失笑:“都说了,不要叫我官家,也不要称臣,否则被士卒听到,大举传出去,再被娄室俘虏,未免白做遮掩,非要称呼,唤我一声副帅便可,但要叫刘太尉元帅。”
  刘锡赶紧请罪。
  而赵玖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着刚才闲谈,望着前方山头一时生出感慨:“出渭水至此,先有粟邑镇,后有金粟山,可见渭北之地,膏腴丰沃,端是大好河山。”
  周围人自然忙不迭的附和。
  “官家……副帅。”
  待众人言语渐平,吴玠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顺势以手指向东北方位,继续严肃相告军情。“尧山绵延大约三十里,我们此时已入尧山数里,而娄室则在尧山东北十里位置,然后临着一处水泽立寨,与此处相距也就是三十里……如无意外,一旦金军来战,那应该就是在这尧山到金粟山之间的几个塬地上做胜负了。”
  赵玖缓缓点头,神情也稍微严肃了起来。
  “副帅……元帅。”听到此言,刘锡犹豫片刻,忽然又插嘴。“我看那边塬地之下,也有大片水泽,不如仿照之前荆姚大营的布置,临水泽而连营立寨……”
  赵玖终于起了过问军事的态度,他扭头正色去看吴玠,那意思很简单——你身为主帅,又素来知晓周边地形,来到距离敌军不过三十里的地方准备立寨,这地方很可能就是决战前的大营了,居然没有布置好立寨方略吗?
  而果然,吴玠稍微皱眉,立即绷着那张黄脸对着刘锡严肃相对:“我不是已经下令,要全军顺尧山据高地而速速立寨吗?辅兵与民夫已经受命去山中伐木了,如何要改立寨方略?!”
  赵玖一声不吭,复又去看刘锡。
  而刘锡稍作踌躇,还是认真拱手相对:“副帅、元帅,我绝非是违逆军令,我部已经按照军令去伐木了……但我实在是以为,应对起金军骑兵之利,首在水泽!而尧山呢,虽然只有三十多里长,中间却是军队根本难以通行、驻扎的险峻山峰,所谓顺山立寨也不过是指据着山前缓坡连营立寨罢了,而如此立寨,阻拦骑兵的用处未必比得上夏日水泽,反倒要小心金人火攻。”
  这就有几分认真讲道理的姿态了,实际上,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有所意动。但话题进展到这一步,赵玖却不再参与,反而直接扭头去看风景了,很显然,这位官家还是准备无条件尊重吴大的权威。
  不过,吴玠心知肚明,想要众人服气,不可能一次次靠着官家威望,还是最好说出个理由出来,故此,其人也当即应声:
  “刘经略所言甚是,我也以为应对骑兵,水泽更有用些……但你莫忘了,夏日水涨,沟渠溢出,塬地之间的沟壑洼地多数都沦为了水泽,而金军骑兵数万,一旦交战,铺开来怕不是要铺陈十几里地,那只要水泽在,不管我军营地是在水泽前还是山脚下,金军骑兵都不可避免有部分陷入其中。与之相比,立寨在山前,虽然要小心放火,却有一件立寨在水泽前不能比的天大好处……”
  刘锡看了眼正在眺望山下的赵官家后脑勺,也是蹙额朝吴玠拱手相对:“还请元帅指教。”
  “我军繁杂而众多!”吴玠板着那张黄脸认真相对。“各部一旦交战,恐怕便会各自为战起来,而这时候,只有据高地方才能观察全局战况,继而调略各部应对、支援!而若如刘经略所言,贪图水泽之利,只在水泽前连营,那一旦遇袭,各自交战,便是我这个主帅怕也只能应战身前部众,难行调略,倒是金军骑兵可以随时突上周边高地观战,适时调整……”
  刘锡沉默不语,周围将官也顿时无人再应和刘锡。
  “非只如此。”吴玠继续板着脸,只指着远处一片泛白水泽侃侃而对。“刘经略,你我皆是关西人,这种水泽因何而起难道不知道吗?无外乎是关西黄土塬地间存不住水,偏偏裹着黄泥容易堵塞,所以也淌不出去。那么夏日一旦暴雨,便从沟渠中泛滥,反向涌入塬地间的沟壑之中,以成水泽……这种水泽,一旦暴雨便涨出来,可几日不下雨,便会变成泥泞之地,再几日不下雨,干脆干涸……虽说夏日雨水大概是有的,但真要赌天文吗?若真连日不下雨,金军又连日不出战,坐等水泽干涸,又该如何?”
  刘锡再度看了眼赵官家的后脑勺,只能拱手相对:“是在下思虑短浅。”
  “无妨。”吴玠难得嗤笑相对。“俱是为了国家嘛!”
  听到后面扯皮结束,赵玖便要回过头来说话,但就在这时,远处东北面一阵烟尘大作,登时引得尧山上的众将彻底肃容起来,因为不用等到跟前看清楚,所有人也都能猜到,那绝对是一队不下数千的金军骑兵,正顺着尧山自东北面过来。
  山上山下宋军远远窥见,自然震动,而掌握各部骑兵,负责大军右翼防护的刘錡却是即刻跃马冲下山坡,亲自归队去应对来袭金军。其余许多军官也都纷纷辞行下山,各自整备部属,以作应对,一时间只有赵玖与吴玠、刘锡,外加几位御前近臣依旧在这个山坡上远眺。
  而未过多久,夕阳下,山上众人窥的清楚,那几千骑疾驰而来,塬地地形并不能阻碍太多,很快就逼近尚未整饬利索的大寨,引得许多宋军民夫、辅兵惊惶起来。但是,等到这些骑兵驰到那片白花花的水泽之前,却又彻底无奈,几次尝试后,大部队都难以利索通行,少数摸着水泽中道路过来的幸运儿却被大股宋军迎上,轻松猎杀……无奈何下,这支部队只能绕行向东,似乎是要尝试从金粟山方向绕过这片夏日水泽。
  但是,这支部队尚未向东许久,可能是看到利州军已经在刘錡的指挥下在全军右翼,也就是大军东侧从容布阵,所谓长枪在前、弓弩在后,左右骑兵分列,分明严阵以待……却是干脆利索的放弃了绕路,直接向东北方向折返了回去……依旧烟尘滚滚。
  金人来去匆匆,山上山下自然各自欢呼,立寨之事也继续从容运作。
  但全军统帅吴玠,却忍不住皱起眉来——金军放弃的太快了,也来的太晚了,这不是想作战的样子,倒像是当着谁的面做试探与展示一般。
  “地形、军队编制,这些都看清楚、记清楚了吗?”
  十余里外,金粟山上,坐了大半日的完颜娄室忽然扭头,而他身后,赫然是上百名金军军官,猛安、谋克数不胜数,却俱皆肃立。
  夏日草木丰盛,山下相隔数里根本看不到此处人影。
  而这其中,为首一将,正是副帅完颜拔离速,其人闻言,当即上前颔首。
  “如何?”娄室正色相询。
  “有些麻烦。”拔离速坦诚相对。“首先是地形,一个是水泽乱七八糟铺在战场中央,骑兵天然受阻,一个是宋军主动依山立阵,居高临下……不过,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宋军数量庞大,数倍于我,却居然能排出那种阵势妥当进军,可见宋军无论是将领还是部队都不是往日可比。当然,其中也有劣兵,譬如被裹在中间的那部。”
  娄室不由失笑:“鄢陵一战后,谁若是还以为宋人软弱可欺,便是可笑之辈;而坊州一战后,谁若是还以为宋军无良将无敢战之军,也是可笑之辈;而若觉得宋军一年内便脱胎换骨,个个都成强军,那还是可笑之辈……中间那部旗号我已经记住,你只说该如何应对?”
  “宋军数量太多,且时间紧急,还是赶紧呼唤活女都统来援吧!”完颜拔离速说出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言语。“活女将军一万兵至,咱们四万兵加起来,还是可堪一战的。”
  一直渴望决战,甚至主动越过白水来到尧山一带、明显有诱敌姿态的娄室沉默了一下,却是站起身来摇头不止:“且再等一等……今日就先回营吧。”
第七十章
回思
  五月下旬,仲夏时节,宋军八万以吴玠为帅,进发尧山,与金军相隔三十里立营。其中,大概是因夏日暑气逼人,金军选择了在水泽边起寨,而宋军为了保持应对骑兵突袭的视野,则选择依山立寨。
  当然了,双方局促在尧山、五龙山之间,区区长三十余里,宽十余里的塬地地形之上,挨着水泽的,离山也不远;依着山脚缓坡的,离水泽也挺近。
  而这种集合了塬地、水泽、山丘、沟壑的地形,也使得立寨之后双方例行的小股试探变得艰难复杂起来。
  毕竟嘛,正所谓塬地跑死马,浅水能淹人,这种破地形,真要是有个卫星视角,配合着夏日浅绿,估计看起来是一片坦途,可实际上跑一跑、走一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斥候和小股部队而言,一个轻轻浅浅的水洼子,一条两三丈宽的土沟,一片不大的林子,一个不高的小山坡,都是有概率致命的坑爹环境。
  实际上,仅仅隔了两日,随着宋军大营渐渐完善,宋军、金军也相互窥得双方营盘大略,在一场夏日骤雨之后,双方就默契的停止了小股部队的消磨。
  但这并不代表双方主帅会停止试探。
  骤雨结束后的当日下午,吴玠主动遣使者拜访完颜娄室,要求对方完成坊州未成行的单挑节目。对此,娄室从容回函,说自己是金军主帅,若要单挑也只是能是宇文相公出面与他单挑,至于吴太尉想要过来,自有他次子谋衍代劳。
  吴玠丝毫不生气,第二日一早又继续写了一封信,说是娄室元帅既然不愿意单挑,那不如约定三日之后,双方就在这尧山之下,两军大营正中,排开阵势,然后合双方大军,一决生死。
  信函再度匆匆送出,而这一次,娄室同样回信飞快,却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消息传出,宋军全军震动。
  “如此说来,前面吵起来了?”
  尧山某处山麓上的宽阔营地内,赵玖正坐在小凳子上低头吃瓜。
  “是。”杨沂中束手相对,面色有些无奈。
  “又是刘锡跟吴玠?”赵玖继续相对。
  “不是,这次是王德王副都统与刘錡刘经略。”杨沂中赶紧解释。“王副都统说三日后让他做先锋,还要全军骑兵交予他使用,还说……”
  “还说西三路兵马无能、不能战、是废物?”赵玖一口甜瓜咽下,随口接道。
  “不是,王副都统是说西三路兵马俱是穷酸,骑兵给刘錡、刘锡兄弟无用。”杨沂中即刻更正。
  “穷酸过分了。”
  赵玖象征性的谴责了一句,便直接扔下瓜皮,然后微微一抹嘴站起身来,便走到空地一侧,复又望着满眼绿色的尧山深呼吸了数次。
  雨后空气清新,更兼是在尧山之麓,更加沁人心脾。
  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植物光合作用造氧气了。
  不过,一念至此,赵玖复又恍惚了起来。
  且说,赵玖这个官家当了整整三年,有些东西都已经模糊了起来,而他帐中那些个本本上,一开始基本上只记载想到和遇到的‘宋代人物、常识、经历’,而到了眼下,却反而渐渐记载起了这些忽然便想到的后世知识了。
  这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考量,更没有关于自身定位……比如他到底是那个普普通通大学生,还是这个寻寻常常赵官家……等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何处去的哲学深思。
  甚至,不止是小本本上的东西,他的很多行为、很多言论,说到底,只是出于一种生存本能而已。
  因为这三年,赵玖很清楚自己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头一年,自己的性命都随时可能丢掉,官家的身份也随时可能消失,身边的流亡小朝廷也随时可能灭亡,赵宋同样随时可能亡国;第二年,情况似乎好了些,但大约还是被金人的军队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第三年,情况又好了许多,但事实上,二十万金军的存在依然让这个国家和他个人显得摇摇欲坠。
  这种状态下,很多时候,赵玖是将自己的感情、深入的思考,以及那些属于穿越者才有特定思路,给深藏在内心深处的。
  这三年,他不敢享受生活,不敢对自己看不惯的现象进行阻止,而除了一开始那段时间外,他甚至不敢去窥探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因为他生怕自己会为此动摇抗金决心。
  抗金、抗金!
  一切都是为了抗金,抗金便是为了一切,这是因为金国和金军始终如一只老虎一般在你周边活动,而你连个篱笆都没有。
  出征之前,张浚拉着自己的手落泪,说什么三年内上下相忍为国,此番必然得胜云云……后半句感性结论不提,前半句确实是实话,但张德远却不可能知道,其他人忍的多是利,而他赵玖赵官家忍的却是自己的个性与感性。
  可达鸭装久了,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只是一只可达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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