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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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外人看来肯定不是如此……这不只是因为他这个官家多少顶住了压力,保住了中原、两淮,回到了旧都,更是因为他总是在最终关头扔下理性,用最激烈的手段来推动国家大事。
  这些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是感性大于理性,怎么看都是脑子一热就莽了上去。
  实际上,有时候赵玖自己都不知道,他面对那些文臣武将时的言语与作态,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真有几分真心流露?每次做出那些决策时,到底是出于理性还是感性?每次被逼到没有退路时的决定到底算不算鲁莽与无知,算不算感性的强烈释放?
  最起码这一次潘贵妃怀孕后的种种事端与决策,赵玖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当然了,释放感性也好,顺从理性也罢,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可说可想的了,才会放空自己,在心中泛起这些简直相当于立旗一样的怪异思绪。
  至于说到立旗子,赵玖就更是虱子多了债不愁了。
  “此地甜瓜不错,日照足,所以个头大、味道香。”赵玖回过神来,却又忽然回头,朝着满脸愕然的杨沂中下了命令。“不写信了,让往来长安汇报军情的使者一路过去时,沿途给荆姚张浚,长安宇文相公,还有长安的吴贵妃各自捎句话,就说此战结束后,朕请他们来尧山这里吃瓜……至于这些瓜果,都分给下面班直吧。”
  杨沂中茫然听令,却在走了两步之后转过头来,并一动不动望着赵官家。
  “何事?”赵玖负起双手,不以为意。“正甫觉得此地甜瓜不好?”
  “非是此意。”杨沂中终究是没忍住。“官家,三日后说不得便要决战了……”
  “没这回事。”赵玖连连摇头。“娄室与吴大都不是腐儒,吴大连番举止,只是在试探什么,而若我是娄室,那也只是拿此回信消遣一下咱们,三日后依旧闭营不出,让咱们徒劳浮躁。”言至此处,赵玖复又失笑。“其实,便是真的三日后就开打,难道耽搁咱们递话、吃瓜?”
  杨沂中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便转身准备去调遣信使、分发瓜果去了。但不等他走出几步,迎面便看到黄脸的吴玠在小林学士的陪同下走了过来,也是赶紧俯首行礼。
  “副帅。”吴玠对着杨沂中匆匆一拱手,便极速来到赵玖跟前,然后再度拱手而对,神色严峻。“臣冒昧猜度……怕是活女已经去了坊州北洛水河口大营,臣弟与曲大那里,怕是要受挫了,首尾相击之策,怕是要就此失利。”
  赵玖点了点头,却又失笑:“其实也不算亏……两万兑一万,只当是抹平了便是,兵力优势还是有的,而且局部战场规模越小,对咱们来说,反而越能指挥得当。”
  吴玠当即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严峻:“确实如此,毕竟,若活女不至,娄室这里便只是三万兵,还有一万是汉儿军,如何能对我们八万众?怕只怕他反而会避战不出,静候龙门援军,而若如此,以我军实力,主动去攻,未免艰难……”
  赵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晋卿,打仗我不如你……以后军事上的事情,不必样样来报,你自己做主便可……这一战,你只当我是一杆龙纛便是。”
  吴玠俯首相对,却是来去匆匆,而杨沂中此时方才随在吴玠身后缓步下山。
第七十一章
耗殆
  吴玠判断的一点都没错,在战场侧后方丹州境内活动的完颜活女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自己父亲娄室的军令,并即刻率本部万众向西,然后抢在吴璘与李永奇抵达坊州之前便与完颜撒离喝二将完成了汇合。
  完全可以说,吴玠之前击其尾而迫其首、使首尾不能相顾的战略,上来就被娄室窥破,并从容化解。
  对此,赵玖并未有太多失望,吴玠也没有……因为随着战场被挤压的越来越小,决战点也基本上被锚定,那么围绕着尧山-五龙山这个核心战场能发挥的空间就不多了。
  主战场外,正北是坊州和金军北洛水河口大营,西南是宋军荆姚镇后勤大营,东北是龙门渡,东南则是韩世忠所部主力重兵把守的蒲津渡。
  就这几个点,就这么大地方,就些花样,他吴玠能想得到,人家娄室没理由想不到。
  反过来说,金军能做的,宋军也没理由想不到。
  就这样,三日后,约定日期来到,金军根本就是动都没动,而相对应的,宋军也同样没有傻乎乎的出营列阵……倒是吴玠专门派了一个使者再去娄室那里,指责对方毁约,并送上了一套女人衣服。
  对此,娄室平静收下,并声明会把衣服送到关外,让昏德公赵佶今年冬天不必挨冻。
  消息传回,吴玠颜面尽失,却又按照金国西路军序列,公开列举金军将领屠戮百姓、杀掠无辜的罪过,然后以宇文虚中的名义公开悬赏……自都元帅粘罕以下,到金国西路军最年轻万户撒离喝为止,十数人皆有不定赏格与特定言语。
  如完颜娄室本人,被悬赏节度使、绢万匹、银万两;又如完颜希尹(谷神),明明在西路军实际地位不亚娄室,官职甚至高过娄室,却因为平素少有杀戮,所以只悬赏到了绢千匹;而到了耶律余睹这个早已经被闲置、被剥夺兵权的契丹大将,却是公开说这是被囚禁的宋国内应,有救出者赏赐绢三千匹、银三千两;而正领着契丹主力在对面军营中的耶律马五,更是提都未提。
  完颜娄室这次依然选择了轻飘飘的应对方式,他反过来对吴玠开了一头驴的赏格。
  一时间,双方往来不断,嘴炮不停,但却各自心知肚明,这种毫无意义的花活基本上都是试探。但因为这种试探是不对等的……此时宋军主动前逼至尧山之下,求战姿态已经很明显,而金军的守战心态却一时混沌……所以,才会显得吴玠事事皆落下风。
  实际上,数日间,不知道多少人往赵玖这里告黑状,说尽吴玠可笑之处,却都被赵玖强行按下去了。
  怎么说呢?
  在赵玖看来,此时这种嘴炮上的下风上风真的毫无意义,还得看最终交战胜负,金军胜了,吴玠姿态便是小丑行径,但若宋军胜了,那便是吴玠成功麻痹了对方。
  而且,抽身开来,用一种较高视角观察这几日情形的赵玖,隐隐觉得,吴玠不是没有更多、更实际的思索,他与娄室真正的注意力因为都不在这些嘴上功夫,双方都在另一些更实际、更简单直接的地方进行的估算与忍耐。
  当然了,赵玖也只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你让他来想,莫说决战条件,他甚至想不通完颜娄室的心意,想不通对面那个金军名将到底是想求战,还是想避战?
  若说求战,为何从很早之前便坚守不出?
  若说避战,他又在等什么?真要等河东大军完成决定性突破?等那边的胜负波及到关中?
  平心而论,这不是娄室的性格,这种人不会把战局胜负交给他人的,这一点,无论是被娄室揍过多少回的宋军,还金国西路军上下本身,都确信无疑。
  赵玖也确信无疑。
  所以,他也好,吴玠也好,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都统,能不能让我领一支轻骑,从尧山另一侧绕过去,去敲一下荆姚?”
  就在宋军高层整日告黑状的同时,金军高层也有自己的活动,比如娄室就很喜欢来能观察到整个宋军大营周边情形的金粟山上打猎,而这一日,望着宋军那庞大却又日益完善的营寨体系,又一次随娄室过来的副都统完颜拔离速难得蹙眉,并向娄室提出了战术建议。“荆姚大营是宋军后勤中枢,一旦被破,前军必乱!”
  一旁树荫下,骑在马上的娄室一直望着宋军军寨方向,而彼处周边,之前泛白一片的水泽渐渐回到了暴雨前的样子,此时只有些许白光泛起……而闻得拔离速开口,娄室根本没有转身,便直接摇头。
  “为什么?”拔离速认真相询。
  娄室闻言终于回头,却还是没吭声。
  拔离速终于无奈,却是嗤笑一声,自嘲了起来:“确实,荆姚那地方,四面四座城护着,地形也与这边无二,瞅着是个甜瓜,其实倒像是个陷阱……若是去打荆姚,得带多少兵去?带的少了,如何保证能一击而中?带的多了,如何保证吴玠不会扔下大营反扑回去,将别动兵马堵在荆姚那种四面都有城的地方?而若是绕远一些,那宋军闻讯,干脆直接扑向大寨又如何?说到底,咱们兵力不足……”
  “拔离速。”娄室终于听不下去,然后被迫开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拔离速回头瞥了眼身后的随从,一众军官、甲士纷纷会意撤离,一时间只有娄室次子谋衍一人扶刀立在身后不远处,拔离速原本想让谋衍也滚蛋的,但愣是没敢开口。
  “我想问问都统,兵力不足的事情你到底准备怎么解决?”从谋衍身上收回目光,拔离速转向娄室,坦诚至极。“曲端与吴璘领着两万兵到了坊州,你让活女去了河口大营,这应对固然没错,可眼下咱们就三万兵在此了,其中还有一万是汉儿军……拿什么与这般规模的宋军决战?”
  娄室刚要做答,拔离速却说个不停起来:
  “你年初从潼关回来后,给我们计算的兵力可不是这般的!出兵时,大家害怕暑气,你却说,咱们这一路是五六万对宋军八万,有暑气也无妨,结果咱们这一路实际上迎上的宋军加起来绝对十万不止!你彼时计算的决战,哪怕在援兵不至的情况下也能做到四万对六万,余裕满满,可眼下明摆着就是三万对八万!”
  “行军打仗,当然有偏差。”娄室一直等到对方说完,方才开口,却是完全不以为意。“兵力之事固然有了差错,但我也早有考量,并不是关键问题,你也不必担忧……还有别的要问吗?”
  拔离速一时语塞,却又强行憋气相对:“娄室,我一向敬你,但你也该稍微与我几分实在,真以为我不知道河东局势?阿里与讹鲁补渡河破了洛阳,算是一招妙策,但一时凿不开汜水关,也过不来陕州,难道是假的?反倒是宋军数万自河北上了岸,而河北乃是东路军诸猛安谋克根基所在,东路军上下喧嚷,前日三太子发兵四万,根本就是让四太子领着回师向北,然后转壶关援护河北去了!”
  “那又如何?”娄室不慌不忙。
  “能如何?”拔离速一时急切。“河东兵马本来就只是汉儿军多些,战力虚肿,洛阳去一些,河北去一些,太原留一些,再对上李彦仙和韩世忠这两个积年的大将,根本不敢再抽调余力过来的……你从哪里‘考量’兵力之事?”
  娄室面色如常,不以为意:“拔离速,你须只是副都统,有些大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此言一出,拔离速终于气急败坏:“你向都元帅和国主自陈自己伤重,快要丧命,才换来的这次暑日出征,我不知道?你旧伤难耐,一旦遇到阴雨天便几乎疼得难以动弹,为此在之前连续毁掉数次战机,我不知道?之前在坊州,你对吴玠轻视大意,使突合速受伤,撒离喝败绩,更使此番出征的路线和兵力一起出了天大的大岔子,以至于临阵慌乱失态,几乎荒唐到要与吴玠单挑……我不知道?还是说,你此时心中明明早就因为暑气、兵力、地形煎熬难忍,却还要强做镇定……我不知道?!”
  言道最后,拔离速情绪激动,胯下战马也一时嘶鸣。
  “我差点忘了,你是银术可的弟弟,什么都知道。”娄室扭头看着拔离速发作,神色略显复杂。“可是拔离速,你可还知道我才是此间主帅,行军司都统?”
  “那又如何?”拔离速嗤笑一声,便要扭过头去。
  但话音刚落,这位金军副帅便惊骇失色,因为他整个人直接被身侧的娄室如拎小孩一般直接从马上拎起,然后轻松丢到了地上。
  身后谋衍赶紧拔刀,试图上前制住拔离速,却被娄室抬手制止。
  “拔离速,若是银术可当面,他绝不会问这些废话的,他只会磨砺他的长枪、保养他的大弓,静心等待随我冲锋。”娄室居高临下,对着自己的副帅冷冷相对。
  “我固然不如我兄长!”拔离速在地上连连喘气,稍作平复后,居然又是一声嗤笑。
  “这不是如不如你兄长的事情。”娄室继续握着缰绳对地上之人冷冷相对。“拔离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兄长和希尹(完颜谷神)一起去了燕京,都元帅又在中枢掌权,而我又身体渐渐艰难,你处在这个位置,自诩资历名望身份,存了继任太原留守乃至于西路军统帅之心乃是寻常,但你不该着急成这个样子,稍在此处煎熬半月便忍耐不住,以至于因私废公,处处怨望!”
  听到最后一句,拔离速终于色变。
  “其实,今日我若杀你,也只如杀一犬马,之所以不杀你,却不是因为你是银术可的弟弟,而因为马上就要开战,你还有用……”娄室又说了几句,也觉无趣,便干脆挥手。“滚回去吧!我的身体你既清楚,就该知道我不可能等到秋雨绵绵的,决战迟早要至,你只回去好好做准备便是!”
  拔离速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既无愤恨之态,也无顺从之意,只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勒马转身,试图下山。
  不过,此人走了几步,来到谋衍身后时复又回头相顾:“都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算,但我身为副都统,你口中死后统揽此处西路军全军之人,有一事却不得不提醒你……你到底要不要听?”
  “正经说话,如何不听?”娄室依旧淡定。
  “不要让活女临时南下以作支援!”拔离速陡然严肃相对。“须知,我军都是骑兵,此战若真不巧负了,也只是被击溃,本质上并无十足大碍,大不了损失一些微弱兵马,然后无功而返罢了。可若负了以后,还失了身后河口大营与鄜城的话,那便是万劫不复!你自拿自家性命为自家儿孙赌前程,而我们身为下属,奉命随你临战而死也无妨。可要是为了你一家之念,断了后路,使数万人都在此处做了野鬼,别的不提,你死后,活女与谋衍,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了。”娄室淡淡相对。
  拔离速见状再三嗤笑,然后摇头不止,便打马而去。
  且说,仲夏盛暑,一连数日,白日骄阳如火,晚间清风拂岗,宋金两军在怪异而又紧张的状态下继续对峙了几日,眼瞅着月底在望,这一日,暑气稍消,之前被要求‘不必事事来报’的吴玠却忽然于晚间直接来到山麓大营,然后求见‘副帅’。
  “官家。”
  星河之下,军营早已经渐安,便是蝉鸣也都在军营周边复起,故此,随小林学士一路来到‘副帅’大帐旁靶场空地的吴玠,倒是在漫天银河之下直接换回了称呼。“这一两日便要开战了!”
  坐在靶场小凳子上吹风的赵玖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太大反应,而周边随侍的王渊、杨沂中、刘晏却早已经色变,倒是去迎吴玠的小林学士维持了风度。
  “可有什么说法吗?”事关重大,在此沦落为闲差的王渊严肃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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