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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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教官家知道,道学亦称理学,乃是因多论天地万物之道理而得名,迄今为止,早已经传播极广,只是稍逊新学罢了……”
  “道学便是理学?那昔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也是道学吗?”赵玖心中微动,追问不及。
  “张横渠自然是道学先贤。”吕好问心下愈发激动,便赶紧做答。“他所创关学本是道学名派,昔日神宗皇帝时,所谓张横渠之关学、二程之洛学、王舒王之新学,便已呈三鼎足之势。”
  “新学也是理学吗?”二程的理学赵玖自然知道,但对新学却不免好奇。
  “不能算。”吕好问严肃摇头。“理学要讲道德,要穷天理的,而王舒王虽然学贯古今,可他所创新学却只是为了他的新法,多讲功利,在天理与道德上却有所欠缺……”
  “朕以为讲功利比讲道德强。”赵玖当即应声。“当然,穷天理还是要的。”
  吕好问先是本能一滞,继而却又微微心动。
  “那吕相公你又是哪一派?”赵玖继续追问。
  “臣……”吕好问愈发严肃,却是稍作整息后才正色回复。“臣是家学,早在臣祖父先申公(吕公著)时,便已经世称吕学了。而所谓吕学,虽有‘致心’之论,兼长佛家之言,但与张横渠的关学相近,也是世人皆知之事……昔日横渠先生入京,关学、洛学、新学三鼎足之事,便是臣祖父先申公一力为之。”
  赵玖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却也可惜……朕常想,王舒王的新学乃是国家根本,不可轻抛,但确实在天理之论上尚有欠缺,无法与道家之无、佛家之空相匹敌,若是道学、新学能共存,岂不正好?可偏偏这些学派之争,好像比宋金两国仇怨还要深,逼得朕只能死守新学!真真不可理会!”
  吕好问稍作犹豫,却终究是沉默以对。
  “吕相公刚才说有个折中的法子?”赵玖复又回到了之前的议题上。“什么法子?”
  “官家虽然不好此时以律法或者谕令逼迫南方富户开释所买河北流民,却可以鼓励南方富户主动释放,并以官爵赏赐其中佼佼者。”吕好问赶紧扔下刚才那阵云里雾里的讨论,直接在亭中相对。“同时,还可以大开恩科以收拢南方人心。”
  赵玖不由失笑:“前一条倒也罢了,后一条吕相公莫不是又在欺负朕当日明道宫落井忘了故事?朕便是再糊涂如今也知道了,蔡京主政之时,早已经将科举制度,改成县学、州学、太学三级学制,然后直接在太学取士……如万俟卨、胡闳休皆是太学生,郦琼乃是州学生……想开恩科,是不是要先废掉这三级学制?”
  吕好问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力建言:“官家,三级学制不公,常为权贵子弟所趁,到了地方上简直就是察举制度一般可笑,臣还是以为恢复到往日科举制上……”
  “本朝恩荫官难道少了?”赵玖摇头不止。“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好了,咱俩再折中一下,一分为二,一面先让天下州学生来京,以糊名考试为准,录取一定太学生,太学生再上殿参与殿试,算是大开恩科;然后这次开释赎人比较多的,直接赐予州学生、太学生身份,其中州学生允许直接来参加考试,太学生允许直接上殿,参与殿试……”
  言至此处,赵玖若有所思,复又补充言道:“还有军中立了功的读书人,地方上有殊绩的吏员,都可一并仿照此例,赐予州学生或太学生,让他们博个出身……此事可以做战时定例,而今年的便抢在中秋之前处置好,如何?”
  吕好问再度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勉强点头:“就按照官家所言,臣回去尽力跟许相公说一说。”
  赵玖缓缓颔首。
  说完此事,君臣二人终于再次落座于亭中,而且只是饮茶闲谈,不再论多余朝政。
  然而,正当二人说一些闲话的时候,一身丝缎常服的杨沂中却忽然从前院而来,而且直到亭前,方才止住步伐,并拱手严肃行礼。
  赵玖与吕好问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沉。
  “官家、相公……京东闾太尉军报送至东京枢密院,说是伪齐大举出动,济南府、兖州兵马两路齐出,往东平府而去,青州兵马似乎也往沂州而去。”杨沂中汇报不停。“枢密院猜度,应该是伪齐窥的岳太尉整汰部队,以为得机。而此时,岳太尉应该已经出兵。”
  赵玖听到是京东方向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放下心来……他担心的是洞庭湖钟相此时发难,还真不在意什么济南。
  这倒不是说钟相比刘豫、李成、孔彦舟都要强,实际上按照赵玖的判断和认识,相较于伪齐那些最起码个人能力没得说的汉奸与野心家们,一会勤王一会楚王的钟相基本上算是个庸人,但眼下的情势却决定了钟相一旦造反,他对大局危害反而是最大的,远非早已经明枪明刀摆开阵势的伪齐那边能够相比。
  故此,赵玖听完汇报,根本动都不动,只是随意而对:“朕知道了。”
  杨沂中也好,吕好问也罢,各自诧异,却也无话可说,于是乎,三人又说了几句细节,便大约定下来,吕好问继续回八陵参与祭祀,而赵官家自归东京坐镇,以安人心。
  除此之外,本着锻炼御前班直外加速战速决的心态,赵官家复又派出了杨沂中引御前班直两千,往京东助阵。
  就这样,三人议定,赵官家依旧安坐亭中,其余二人却纷纷起身。
  然而,吕好问再三犹豫,都到亭外十几步了,反而停住步伐,回身问出了一句话来:“官家以为潞公是个怎么样的臣子?”
  赵玖怔了许久,方才醒悟潞公是谁,复又当即失笑:“朕虽然不同意文彦博的观点,却还是以为他道出了眼下实情,指出了问题所在,算是个有本事的实诚人……毕竟嘛,做官的都是士大夫,不让士大夫共天下,又怎么能与百姓共天下?至于吕相公问朕以为文彦博本人如何,朕也可以直接答复,这个人虽然比不上王舒王之勇于任事,知难而上,倒还是可以做宰相的!相对而言,冯京马凉之属,反而不足为道。”
  吕好问一言不发,拱手告辞。
  当日无言,隔了一日,吕好问辛苦赶路,翻过少室山行至孝义镇,迎上了前来接应的小林学士,将要再往北入八陵所在的山陵之中时,却见有登封知县辛赞亲自作为使者辛苦追来。
  “官家归京前所书文字,让我转赠关西胡制置?”满身是汗的吕好问接过卷轴,只是听这辛知县稍作说明,便一时郑重起来。
  因为不只是吕好问,便是一旁来接应的小林学士都本能想到了当日赵官家让许相公转赠给张悫张相公的那份文字,可见赵官家这种一物多用的套路,所有人都已经了然于心。
  于是乎,吕好问没有任何顾忌,直接打开,然后便与一侧小林学士怔在当场,那辛知县本是个好诗词之人,一时心痒难耐,也大着胆子探头去看,却见到上面只有一首并不识得词牌的小词,而且似乎只有半阙。
  正所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西行路。
  望旧都,意踌躇。
  伤心汉唐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二十章
阳谷
  天气暑热,更兼沿途绿树成荫,抱病在身的赵官家携吴夫人自登封缓缓东归,而杨沂中军令在身,却是早早出发,先一步回到东京,然后便率领两千御前班直往京东驰援。
  由于伪齐的主攻方向是东平府,所以两千班直没有走南京再转前线,而是直接沿着黄河穿越滑州、经濮州往东平府而去。
  当然了,除了行军方便以外,杨沂中此举还有一公一私两个军事上的好处……从公事上来讲,部队从大名府下属的濮阳城对岸路过,可以进一步试探并确定金军动向;而从私心上来讲,面对着伪齐部队,宋军将领普遍性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他却是担心从南京赶过去喝不着汤,还不如从此处直接插入济南与东平的缝隙之中,看看不能不建立奇功。
  然而,这一日,两千班直急行军进入东平府境内,傍晚时分来到东平西北角的阳谷县城前时,却忽然遭遇到了一件预料未及的事端。
  “为何不许我们入城整备?”
  杨沂中微微蹙额。“城中守备不知道我们是东京来的朝廷王师吗?还是说阳谷位于前线,几番遭遇大军反不知兵事利害,城中大户临战之时反而怕我等骚扰?”
  “回禀太尉,城内那守备绝对知道太尉来历。”奉命出城交涉的富商中,一名明显是首领人物的中年男子越过其余众人,苦着脸小心相对。“而俺们这些人经历了数次金军南下,如何不知道兵事凶危?自然晓得如此战事之下,城中有王师反而是好事……”
  “那为何会落得如此情境?”
  杨沂中追问不停,语调却忽然降了下来,很显然,以他的精明却是即刻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回禀太尉。”富商拱手直言,却果然如杨沂中所料。“城中守备之人,乃是梁山泊张荣所任,素来对官军有所提防。”
  杨沂中身后,一众班直军官各自愤怒,甚至有人直接拔刀喝骂。
  话说,自古骄兵悍将,本就互相不服,何况御前班直乃是天下最高等的编制,是天子的所谓心腹?实际上,即便是赵玖在某些问题上也不能免俗的,他非但给了班直最高等的待遇,还趁着这次大整编,往各处塞了一些在御前得用眼熟的军官,并又从各部又调入了些许精锐来充实班直……这使得御前班直依然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快速优先升迁渠道。
  再说了,从下蔡到南阳再到长社,御前班直在生死拼杀上面也从未拉胯,却是让这支军队从内到外都骄横到了一定份上。
  说句不好听的,本该他们欺负排斥其他部队,却不想会在阳谷县城被一群草寇给反过来欺负。
  也难怪翟彪直接舞着刀子要直接攻城了。
  “且安静些!”
  嘈杂声中,几名阳谷富商早已经抖如筛糠,却不料杨沂中忽然轻声开口,便让身后陡然安静了下来。
  惊得那几名富商各自惶恐之余却又面面相觑……那意思很明显,这军官虽然年轻,却好大官威,居然是个真正能拿主意顶用的人!
  不过,这就是小地方人的局限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位‘年轻太尉’非但是个顶用之人,甚至根本就是当即大宋朝廷里数得着的要害人物……当着赵官家面,他杨沂中是越来越谨慎小心,当着吕好问、韩世忠等人的面那也叫一个姿态恭谨,从不出错。
  当然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动辄被这个喊打那个喊杀的。
  然而说到底,天底下有几个赵官家,又有几个吕相公、韩太尉呢?
  再说了,杨沂中本身就是资历最老的御前班直首领,一开始就是这支御前部队的创始人,直到康履被某人一刀砍死,刘晏引赤心队加入,方才有了一定制约。
  “城中这守备唤做什么,什么来历?”杨沂中喝止之后,复又对几位富商正色相询。
  几名富商惴惴之下,却是愈发小心起来,然后还是之前那名首领上前作揖相对:“好教太尉知晓,城中这守备唤做萧恩,正是梁山泊本地渔民,算是梁山泊那位的心腹……济南那一战后,梁山泊那位整饬部下,多用本地渔民充任各地守备,所以与他胡乱做了个统制兼知县,这才掌握俺们谷阳一县!”
  杨沂中若有所思,却又再问:“他有几许兵马?其中多少披甲之人?”
  “五六百人,四五十副铁甲。”这人张口即答。
  杨沂中听到此处,忽然一笑:“你又唤做什么,什么来历?”
  “俺叫张懋德,乃是阳谷本地人,历来的良善人家。”此人心中没由来一紧,却又没由来的起了几分期盼。“太尉唤俺张二官便可。”
  杨沂中不以为意,只是再问:“你开头便说这萧恩是‘那守备’,却不用敬语,还对人家有多少兵马了如指掌,偏偏又出来领头做这个尴尬的联络之人,且一意煽动……是不是跟他有仇?”
  这张二官闻言一怔,却又咬牙相对:“不是有仇,却着实是熬不住了……太尉不晓得,自从这萧恩掌握了县事以后,凡是遇到官司,无论区直,只是判富者败,穷者胜,不过大半年,俺们这群阳谷本地人家,所谓中产的都破了产,如俺家这样的积善之户,也都被那些市井无赖压榨走了八成家产,眼瞅着便要活不下去了。”
  杨沂中当然知道对方在夸张,真要是到这份上,跑就是了,何至于还在这里维持?
  不过,他也懒得在意,只是继续相询:“这萧恩拒绝官军入内,是只他个人处置,还是梁山泊张镇抚特意命令?”
  “呃……”
  “说实话!”
  “应该张镇抚特意命令。”这张二官小心对道。“因为之前传言,南边济州岳太尉据说早已经引了十万大军到了汶水南边的中都县,却忽然停下不动,便是张镇抚隔着汶水发了言语,说岳太尉但凡过河,便绝了往日义气……还说当日旧怨,他要一力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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