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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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说不清算是折中赔不是还是固执己见的任命,让赵皇叔愈发无力……他倒想撂挑子,可撂挑子后万一祖宗真没能得到祭祀呢?
  无奈之下,其人收起原本称病的奏折,接了旨意,替装病的赵官家出马,带着全副天子仪仗,第二次往洛阳八陵而去。
  小林学士与大崔统制部下军士也随行而去。
  非只如此,数日后,首相吕好问、礼部尚书朱胜非,也都接到旨意,充当副使,往洛阳八陵汇合正在沐浴斋戒以待佳期的赵皇叔,同参八陵。
  至于赵玖本人,却独独带着吴夫人与杨沂中领着少许班直,是在登封城左近牛皋军中暂时长住了下来,准备熬过这段时间。
  而也就是在此处,这位官家终于得知了岳飞妻子南下,早早嫁给了韩世忠部军士一事。
  这件事情,岳飞处置的没有任何问题,他着军中认识自己妻子的一名心腹军士,往韩世忠这里捎来五百贯钱,然后便再无言语……一面是此事终究导致了二人感情破裂的事实,一面是照顾到了渐渐长大岳云兄弟的心情。
  原本挺尴尬的一件事情也到此为止。
  这事毕竟牵扯大将私隐,双方也都没有声张,所以赵官家知道的有些晚,而且他也对岳飞的处置也没有二话,更不想擅自过问,再度引来岳韩二人尴尬……唯独此事此时传入赵玖耳中,不免让他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军中多河北籍贯之人,此类事情多吗?”赵玖稍作了解之后,自然对传递消息的杨沂中顺势询问起来。
  “多。”杨沂中稍作思索,便肯定做答。“但更多的却是主动买卖,如岳夫人这般脱离夫家在先,然后自寻出处的反倒少见。”
  “何为主动买卖?”赵玖微微一怔,他只是想问夫妻分离,却未曾往什么买卖上想。
  “便是夫妇少有分离,过得河来,赤贫无物,为得生计,自将妻子典卖出去。”
  “丈夫卖妻?”赵玖到底愕然起来。
  “是夫妇一起卖妻……”杨沂中稍作解释。“而且一般是活卖。”
  “什么叫活卖?”
  “便是夫妻情分未尽,只是一时穷极,出卖之时或是与人做妾,或是与人做仆,都有一个金额和年限,然后或是期间丈夫筹钱来换,或是妻子到期自归,都可破镜重圆……但活雷锋之死卖往往便宜极多。”言至此处,杨沂中又做补充。“很多时候,主动活卖的妇女往往不要钱,只要大户人家许他们带着孩子过去养活便可。”
  赵玖目瞪口呆。
  “当然,也有一种活卖的特例。”杨沂中已然小心起来,却又出于职业道德,不得不言无不尽。“那便是不定金额,只要卖过去给人家生下一个孩子便可,乃是租赁生子之意……孩子出生满月,便算合约已尽。”
  “你是说,朕的御营军士……也有这般事情?”赵玖终于回过神来,眉目也明显狰狞起来。“岳飞妻子那事,已经算是走运道的了?”
  “官家。”杨沂中愈发小心。“既然是官家主动询问起臣,臣须让官家知道,此事牵扯两层……”
  “说来。”
  “一层乃是妾通买卖的制度,百年皆是如此,非止此一时,也非止军中,乃是唐时律法定论,然后皇宋承唐法,流传至今。唐时白居易三年一换妾,本朝大苏学士也曾卖妾换马,包龙图之妾怀了孕,照样打发……甚至韩太尉家中梁夫人与两位妾室,也都是买来的……这种事情根子在于制度与律法上,古今上下皆有。”杨沂中小心而对。“至于说河北流民卖妻,根子则在于流民赤贫上,不卖妻子,也要卖孩子,不卖孩子,也要自家卖身为奴仆的……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赵玖微微点头,却复又微微摇头。“但此事还是不妥,当止……让吕相公不要去祭祀了,直接让他来登封见朕。”
  杨沂中俯首听令。
  却不料,就在此时,赵官家忽又当面嗤笑:“如此这般,还有人要我给二圣祈福,岂不是自欺欺人?”
  这次,杨沂中自然还是装作没听到。
第十九章
川广不可越
  吕好问吕相公也是辛苦,一把年纪了,在如此暑热的天气下,却因为赵官家装病不得不往来奔波。
  不过,吕相公的态度还是很好的,而且对赵官家的政治姿态表示了认可,他也认为应该对御营士卒的家眷进行统一赎回,或者直接强令赦免,因为这样做可以施恩于士卒,鼓舞军心……用他的话说便是,‘几千万的钱帛都撒出去了,没由来因为这种事情再落得不好’。
  但是,这位都省首相却反对进行大规模的统一赦免,更反对从律法上一步到位,直接废除人身典卖制度。
  “朕大概懂得吕相公某些顾虑。”抱病在登封的赵官家虽然还是少见多余表情,却面色红润,语言顺畅。“几百年的制度和风俗,早已经深入人心,现在国家不是正常状态,骤然改变如此关系重大的律法,反而会徒劳添乱,不如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再细细讨论……只是朕稍微不懂,为何不能对河北流民进行统一赦免?”
  “因为战乱已经数载,河北流民卖身之处,多非河南,而是更往南面的淮南、南阳,乃至于东南、荆襄一带。”登封县衙后院花树之下的亭中,吕好问从容做答。“官家,河南这里,经历兵灾,又是官家引御营大军所屯驻之地,事关军事,因此富户豪门多能体谅,便是不能体谅,也不敢更不能产生什么麻烦。而那些地方须是后方,有些人未必知道和体谅朝廷的难处……”
  就坐在吕相公对面的赵官家听闻此语,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之前那种期待感却明显荡然无存。
  很显然,他察觉到了吕好问言语中的坦诚,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切实困难……因为按照赵玖那贫乏的认识,这种‘我确实有个花了五贯钱买的妾’之类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阻力的确一贯巨大。
  要是他能做个太平天子,国家安稳,财政富裕,慢慢整理这些东西,或许还行。但是眼下,战争期间,金人的军事威胁始终不断,尤其是朝廷刚刚对东南加了商税,对荆襄加了实物赋,再刺激后方,未免显得极度不合时宜。
  而且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且不提,一个让这名穿越者警醒的事情在于,或者说,早在之前无奈选择加税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意识到,随着抗金战争的长期化与规模扩大化,阶级矛盾将会越来越突出。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个时候民族国家概念尚未形成,很可能会出现一种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相抵触的情形。
  前面需要抗金,所以后方得加税。
  后方老百姓苦不堪言,但他们的痛苦来自于朝廷的压榨,对金军的危险是没有切身感受的,所以说不得就要选择造反……对于穿越者而言,这毫无疑问是值得同情的行为,但这种行为势必又导致前方抗金乏力,逼得那些原本应该用来抗金,甚至应该用来维护后方百姓安泰的军事力量用于镇压内部。
  而这,正是那日赵玖专门叫来诸帅臣,当众甩脸的一个缘故所在了。
  因为他骨子里始终认为,不管表面原因如何,从基本动机上来讲,底层老百姓的反抗始终是可以理解,乃至于正确的。
  除此之外,身为穿越者,赵玖还不得不面对由此引申出来的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自身的定位。而这件事情,也正是他最近不得不直面的一个疑难问题。
  首先,他穿越过来是干嘛的?抛开虚无缥缈的道祖钦定之论,肯定是要好好活着,而好好活着自然是做有意义的事情……那什么又是有意义的事情?
  抗金!
  这点毋庸置疑。
  然后呢,当个好皇帝?
  怎么当好皇帝?
  把自己融入这个角色中,当一个赵宋皇室的孝子贤孙,前面学光武兴复山河,后面对内做个仁宗一般的‘圣人天子’,对外做个神宗一般的‘进取天子’?
  届时国家文化兴盛,一时昭然……想必也能混个比较高的历史评价吧。
  毕竟嘛,他‘圣人’起来肯定比宋仁宗要更‘圣人’。
  天下大旱,宋仁宗辛苦求雨,路上没找到带水的随从,强忍着不喝,最后果然感动了上天,东京下了一场及时雨,以至于只有京东沂州的老百姓继续遭灾,然后饿得不行,选择了造反杀官抢粮,这是何等圣人?换成自己,肯定背个大水壶,路上还主动分给其他人一点的,说不得就能感动道祖,来个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连京东那边都下几滴雨的!
  然后‘进取’起来,也肯定比宋神宗更‘进取’,宋神宗登基后契丹人来讹诈,问遍了老臣,都说契丹人打不过,就准备割地五百里……换成他赵玖肯定只割五十里啊!而且还能把锅砸到大臣头上。
  但如此圣人和进取,内心何堪呢?
  唯独话还得再绕回来,时代如此,他一人强行维持一个穿越者心态,拒绝融入时代的价值观中,又未免可笑……真那样的话,反而只能落得个离经叛道,被所有人视为商纣夏桀的地步。
  更关键的是,一味抵触与对立,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何况是有意义的事情。
  “官家。”
  花树之下,亭中满是香气,吕好问见到赵玖许久不言,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有些不安起来。“官家确实有心想救助这些河北流民?”
  赵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却不答反问:“吕相公,朕的父母姐妹兄弟,还有许多亲眷,靖康之变的时候,便都北狩了,你应该知道吧?”
  这能不知道吗?吕好问低头不语。
  “而自古以来,所谓挟持人质者,当不计人质性命以急攻……这个道理,吕相公也应该明白。”赵玖缓缓而言。“所以,莫要说朕不孝,而是说从道理上,朕本来就该冷淡一些的。所以,当日在亳州明道宫中,朕决心抗金以后,就一直把二圣与北狩诸位亲眷都当成死人了。”
  吕好问想起当日落井疑云,沉默片刻,方才感慨相对:“官家确实为难……是臣等操之过急了。”
  “这话从何说起?”赵玖面色不变。“朕也没有埋怨你们的意思……你们的想法与做法,也多算是老成谋国的……倒是朕,有时候不免因为年轻而偏狭。”
  “臣惭愧。”吕好问到底是起身相对,以作谢罪之态。
  “且坐。”赵玖继续感叹道。“刚才吕相公问朕,到底是不是确实有心想救助这些流民,朕当然想救,因为朕自从将北狩亲贵都当成死人后,便隐隐有将这天下万民当做自家亲眷一般的心思,之前被宗忠武当面逼迫发誓,不指天而指民,便是此心了……哪里有见到自家亲人被当成物件典当贩卖而不忧心的?”
  “官家仁念。”刚刚坐下的吕好问再度欠身。“倒是臣等,不免又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其实,臣刚才询问官家,便是忽然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且不说此事,朕尚有一个疑问,想今日当面问问吕相公,须知道……吕相公从明道宫起便是御前实际上的首相,咱们君臣风风雨雨的,从八公山到南阳,再到东京,也该坐下来交流一二了。”话到这里,赵玖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呼喊。“吕相公。”
  “臣在。”吕好问立在亭中,心中一惊,难得严肃以对。
  “当日神宗与文彦博论新法的时候,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对道:‘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赵玖轻描淡写,说起了一桩往日公案。“你怎么看文宽夫的这番话?”
  吕好问神色严肃,张口欲言,却又主动停下,明显是在思索。
  “事先说好。”赵玖忽然失笑道。“朕知道,神宗皇帝用王舒王来改革未必是真为了百姓,多少有开源揽钱的意思,朕也知道文宽夫这话有点跟神宗皇帝置气的意思,朕更知道,新党那些人做起事来,从士大夫到百姓都‘不悦’……但今日,只有咱们君臣在此,朕只想听听你吕相公就事论事,说说你本人对文宽夫这句话的看法,唯此而已。”
  吕好问更加严肃,但却不再犹豫了:“回禀陛下,就事论事,臣以为潞公(文彦博封号)此言失之!”
  “怎么讲?”
  “潞公此言,非要追溯学理,大约是《孟子》‘巨室之所慕,一国之慕’的言语,然春秋战国以降,孟子至如今已经足足一千四五百年,昔日巨室,便为一国之主体,至于如今,士民百姓俱是一国之主体,何况士大夫渐渐已自百姓中来?”吕好问认真以对。“故此,臣以为,孟子之言,放到今日,本就是天子与百姓共天下之意!至于潞公,或是一时赌气,说了一句蠢话;或是一时愚钝,从根本上便误解了孟子的道理……但总而言之,这话终究不对!臣以为,天子本当与百姓治天下!此方为理之所在!”
  赵玖稍显释然,缓缓点头:“说起来,朕记得吕相公乃是道学名家,为何近来少见学术?是因为当了首相,日渐繁忙了吗?”
  吕好问愈发严肃起来,倒是恭敬相对:“好教官家知道,臣那日殿中所言,皆是真心,臣早年自恃道学名家,但靖康之中,未免有失节嫌疑,明道宫前后,若非官家落井,身体欠安,几乎有避世求死之心,如何有脸面再做学问?”
  赵玖摇头而笑:“幸亏吕相公没走,否则哪来的咱们君臣还于旧都,以至于今日坐而论道?都说道学、道学……道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好问心中大动,便想要细细给官家叙述一番,但这个话题太大,且担心说的枯燥会引起官家不满,却又不禁张口结舌,半日方才憋出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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