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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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未待万俟元忠笑出来,一旁一个一直未下马的红脸锦衣大汉却愤然当街出声,声音之大直接引得满街人侧目。“沿途所见,西京皇陵都不得保,却只顾劳师动众去接一个妃嫔从扬州过来?来便来吧,本该轻车简从,以示后宫之德,却在这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堵塞道路,反让堂堂国家大臣、前线将军在这里枯等?天下焉有如此道理?!”
  那小厮听到这里,直接一溜烟钻回自家楼中去了,而满街人却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位红脸大汉。
  但片刻之后,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行进不停的车队却主动一分为二,已到街口的自然赶紧过街,未到街口的车队却老老实实停到了路边……非只如此,俄而片刻,复又有一年轻子弟与一名年长管家一般的人物亲自出来,自报姓名,口称惭愧云云。
  红脸大汉,也就是来京‘赴任’,走到西京才给松了绑的曲端了,自然是冷哼一声,不做理会。而旁边万俟卨只是随口报上姓名后,便也哂笑不语。
  且说,万俟元忠心中透亮,这可不是这种显贵外戚之家见到国难如何便忽然改了性子,而是时势使然。
  要知道,当日靖康中二圣北狩,邢皇后也被掳走,而潘贤妃非但是少有留在官家身侧的正经女眷,还又有皇嗣在怀,所以一度被议论是可以直接立后的,但终究邢皇后情况未明,所以在当时大臣们的劝阻下,并未能成。
  而如今,邢皇后已经确定遇害,听说连棺椁不日都要送还,而潘贤妃虽没了一个皇嗣,但这年头养孩子养不成太常见了,反倒是因为没了孩子,甚得官家爱怜,所以专门被允许回来随侍……故此,这么一来的话,事情就很微妙了,因为潘贤妃的阶位是远远高于后宫所有人的!
  或者说,随着官家屡屡解散宫人,推辞女眷,眼下宫中只有一个吴夫人和潘贤妃算是有名分的,而吴夫人年纪又小,位阶又低,俨然不是潘贤妃对手,那么后位一旦讨论起来,便几乎是潘贤妃囊中之物。
  至于说为什么是几乎而不是一定,乃是因为除去官家心意和看似不成威胁的吴夫人外,潘贤妃首先要面对一个真正强大的旧敌——当日在南京力劝刚刚登基的官家不要立潘贤妃为后的人,恰恰是如今位子最稳的都省首相,吕好问吕相公。
  换言之,这是潘氏自知时机敏感,所以才来装模作样,而万俟卨也自知这潘氏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时得罪任何大臣的,所以有恃无恐。
  而曲端嘛……说实话,曲大将军走了一路,也想明白了,此番前来性命和官职估计总是有的,但想要再上前线总领一方,不免有些天方夜谭,很可能是闲养起来,以对他关西旧部有个交代……所以,曲大将军这叫本性使然外加破罐子破摔!
  你皇后家里也罢,你天下第一名门家中也好,关老子屁事?!
  闲话少说,回到眼前,万俟元忠除了一点别样心思外,最关键是此番西行明显有功,所以自有所恃;而曲大又决心谁都不给脸,于是乎,二人横起来果然连潘贤妃家人都不放在眼里,当着潘氏子弟与管家的亲身告过,居然只有万俟卨微微一拱手算是应声,然后二人便自引下属随从,当真昂然从潘氏车队中过去,往旧尚书省、皇城方向而去了。
  而二人既走,攒了半肚子气的潘氏家人见再无人敢主动穿过潘氏车架,便继续横穿西大街不停,只有路边无数闲人望着万俟卨与曲端远去背影,暗自感慨……这东京才热闹几日,却不料已经养出这般奢遮人物了。
  不提小小插曲,只说万俟卨与曲端来到御街南转,进了都省与枢密院共占着的昔日尚书省地界,却未见到枢密副使汪伯彦与两位都省相公,只有枢密院都承旨刘子羽在此理军务……自那日河阴事后,双方便已经日渐生分,只有客套公事而已……不过此事到底事关重大,虽然中枢早得了宇文虚中从关中发来的快马急报,但正主到来,必然是要面圣亲自汇报的,而刘子羽也不敢怠慢,当即便将消息传入宫中。
  很快,宣德门那边便传来口谕,说是正好几位相公、太尉都在御前论事,让万俟参军直接与曲都统入大内,顺便参详军务便可。
  众人自然无话,唯独曲端,倒着实有种,虽是第一次来到宫中,第一次来面圣,但从宣德楼前一路走到宣德楼后,却都一直昂首挺胸,姿态凛然……这模样,说不得见了官家和几位相公、太尉当面,也能继续作出幺蛾子来。
  只能讲,不愧是当日公开作诗群嘲整个南阳朝廷,然后又霸凌了整个关西的男人。
  进入大内,在大庆殿转西,专门一个大院子,内有钟楼鼓楼护着一个文德殿,便是日常所言上朝办事的地方,也是第一批被收拾干净的地方,而进入文德殿范畴,便只有二人能入内了,而且还要搜身去兵、去甲。
  搜身完毕,万俟卨被宣召先行入内,曲端留在鼓楼台阶之下相侯。
  对此,曲大当然早有心理准备,关西那些事情摆在那里,自己此来,终究是不可能再被中枢视为自己人了……而此时回想,曲端倒是难得有些后悔起来,却又丝毫不显于面色,反而觉得来到此处,待会面圣,更应该强硬到底,显出自己风采来,不然岂不成了笑话?
  但就在曲端就着夏日虫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间,一阵振甲之声打破了文德殿前的虫鸣,也打断了曲端的思绪。
  莫不是还真要杀自己?
  曲大心中警醒,复又旋即哀叹……死则死矣,刀口上舔血二十年,他还真怕死吗?只是可惜铁象未曾在关西送出去,跟着自己一路过来,却不知会不会被那个万俟元忠给贪了?
  “曲大!”
  数十名甲士自殿中涌出,来到曲端身前台阶上,而为首一人骨架极大,却穿着锦袍,拴着玉带,远远便居高临下喊出了曲端诨号。“还认得俺吗?”
  曲端怔了许久……他初看那玉带,第一反应还以为这就是官家亲自出来看他呢,但对方一开口,一听到那熟悉的口音,曲大方才猛然醒悟,这必然是昔日西军故人泼韩五,当今武人第一,少保兼两镇节度使韩世忠韩太尉了。
  不过,这话似乎不像是来杀人的吧?
  “韩太尉。”面对着如此人物,曲端忸怩了一下,难得正经拱手行了个礼。
  “你还知道要给俺泼韩五行礼啊?”韩世忠立在台阶上,冷笑不止。“听人说,咱们西军几十万口子,死的死走的走,逃得逃没得没,竟然让你这厮成了关西第一大将,岂不是个笑话?官家那话怎么说来着,山中无老虎,野猫称大王?”
  一旁杨沂中有心提醒更正,却懒得多言,而台阶下的曲端张口欲言,但当着这位的面,却着实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俺今日也不说死了的刘光世,还有在扬州养老的杨老太尉了,也不提正在殿中奉承官家的张俊小人。”韩世忠继续冷笑。“今日这几个随俺出来的班直都是西军选出来的资历人物,当着大家的面,俺问你,只说你曲大与俺韩世忠这两个人……谁年纪大一岁?”
  曲端抿嘴不语。
  “问你话呢!”韩世忠扶着腰带冷笑道。“大小都不知道了吗?”
  “是太尉。”在台阶上几十号人的逼视下,曲端终于无奈拱手。“太尉比我大一岁。”
  “谁从军更早?”
  “是太尉。”
  “谁资历更深?”
  “……”曲端终于不说话了。
  “谁功劳更大?”而韩世忠也不再计较,只是追问不停。
  “……”
  “俺是不是西军正经出身?还是说你们泾原路是西军,俺们延鄜路就不是了?”
  “……”
  “那俺现在是太尉,你不是,你凭啥不服?”
  “没有不服太尉的意思……”曲端莫名沮丧……隔空放地图砲是一回事,当面遇到这种却又是一回事了,从军人角度,他是真想不到任何一处韩世忠比他差的地方。
  “那就好。”韩世忠忽然一努嘴。“小杨……这是杨沂中,你老上司杨老总管的亲孙子……小杨下去,扒了他的这身锦袍!”
  杨沂中听了半日,就等这句话呢,直接与数名班直一起蜂拥而上,就在这文德殿前的鼓楼之下按住了曲大,然后胡乱扯掉了对方衣服,露出洁白却又满是肌肉与疤痕的后背来。
  而此时,又有一人将一支马鞭双手奉给了韩世忠。
  “我不服……我乃朝廷大将,士可杀不可辱!”曲端看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韩世忠这是要给他来杀威鞭,却是愈发挣扎起来。“泼韩五你虽事事比我强,却也不能如此无端辱我!”
  “俺是奉官家的旨意,专门来打你这二十杀威鞭的!”韩世忠不慌不忙,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拎着鞭子绕到对方身后,然后扬声以对。“官家让俺告诉你,御史中丞是国家大臣,胡明仲是他的使者,在你防区挨了鞭子,不管你知情不知情,又有没有参与,今日都该你亲身还回来!只因殿中诸太尉,只有俺韩五一人自资历到功劳都能包你圆了,所以才专门给俺这个长脸的机会!”
  话音刚落,韩世忠直接手腕一抖,抽到了曲端背上。
  鞭子上身,痛彻入骨,曲端一时咬牙,话语也咽了下去……可见泼韩五足可称个中专家,只能说不愧是西军嫡传了。
  而这还不算,韩世忠一边抽打一边却又喝骂不止:
  “俺就不懂了,你有什么可自傲的?有什么可跋扈的?俺韩五都未曾跋扈?你在俺面前再跋扈一个?
  “一个统制,便敢肆意兼并同僚?
  “一个延安知府,居然要杀顶头上的经略使?
  “一个刚刚任命没三月的都统制,居然就敢把御史中丞不放在眼里?
  “胡中丞说你没反意,可依着俺,没反意也活该杀了!成不成?
  “只你关西辛苦?别人都在享福?官家在淮上,一根蜡烛都不舍得点,住在宫里,天天射兔子吃!
  “俺老韩都才刚刚学着读书,你还作诗?还作诗嘲讽官家和诸位相公大臣?
  “被你嘲讽的官家和大臣,如何撵走了金军?
  “你可知你背上疤痕,都没俺韩五一分多?
  “还有胡中丞,多好的一个人,如何在你防区里挨了打?那可是天使!
  韩世忠喝骂不止,鞭打不停,曲端却也全程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宛如当日胡寅挨打之时。
  待打完了,韩世忠收起鞭子,转到对方身前,不喘不急,复又冷冷相对:“如何,可有话说?事先说好,你要敢有怨怼官家的意思,俺今日拼了身上两个节度使,也要在这文德殿前面将你亲手杀了!”
  “有!”
  曲端牙关微颤,背上也满是血渍,却在地上奋力相对。“官家旨意是打我二十杀威鞭……你韩五却滥用私刑,打了我二十一下!”
  “是二十二下,而这最后两下,正是俺私下打的,因为胡中丞须是俺认下的兄弟,俺就是要公报私仇……”言至此处,韩世忠复又劈脸补上一鞭,方才继续狞笑相对。“还是说你曲大到今日才知道俺唤做泼韩五吗?你若不服,日后咱们相处的多了,何时来找俺,俺等着你便是!”
  曲端面上血痕勒出,但终于是咬牙不语。
  “给他衣服,带他进来。”韩世忠不再理会此人,直接扔下马鞭,扶着腰带回殿上去了。“官家在议论军事,按规矩,他这个御营副都统制正该旁听参议!”
  曲端微微一怔,依旧咬牙不语,却忽然落得一滴眼泪,然后赶紧拭去。
第十三章
君臣留欢娱
  “哪来这么多金军?金军便是铁打的,不用休整的吗?上次十二万大军南下,除去长社那边丢下的十五个猛安,其余零散损伤也不下一两万人,不需要补充兵员、战马的吗?何况金人多少年都不耐暑热,为何今日突然变了?此事朕与岳、闾两卿看法一致,十之八九是刘豫借来了金人服饰,以此来壮己方军威,并做恫吓之用……”
  曲端进得殿内,便直接望见御座上有一年轻红袍之人正在侃侃而谈,他情知此人便是赵宋官家,便强撑着背上疼痛想要行礼,孰料,那御座上的年轻人居高临下远远望见,只是随手一抬便不做理会,唯独口中言语却未曾停下,却似乎正在说伪齐事端。
  “可若如此,臣有一事不明。”
  先一步进殿的韩世忠再无刚刚殿外嚣张模样,只是宛如没事人一般拱手相对。“伪齐现有多少兵马?又有几分战力?谁给他们的胆子主动来攻?”
  赵官家扭头看向了阶下一人,却正是这段时间在南京坐镇,主导前线与伪齐对峙的闾勍。
  “二十万总是有的吧?”闾勍刚要开口,一旁张俊忽然失笑而对。“七八个大州摆在那里,一州难道养不起两万兵?再凑点民夫,弄个二十万兵马,号称一个百万也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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