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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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州如何能养得起两万兵?”韩世忠当即蹙眉。
  “这种事情韩太尉自然不懂,不然也不会在淮西差点闹出民变了。”张俊也丝毫不怵,却是顺势挖苦了对方一句。
  韩世忠心中暗恨,却难得没有发作……一则官家身前他也不好发作,二则此事早有定论,也确实是他韩五的锅。
  不过怎么说呢?若有机会,他韩世忠也绝不会放过张俊就是了。
  须知道,这二人,早年间是王渊替朝廷搞平衡,故意挑拨两人对立,而二人也都不是傻子,只是配合一下而已。但日子久了,积怨过多,再加上军中养出来的陋习,真真假假也就说不清了……反正现在韩良臣是觉得,张伯英这厮打仗不行,就会贪钱,也配跟他泼韩五并称?
  而张俊是怎么想的,那就说不清了。
  “一州当然养不了两万兵,但得看有没有军饷,要不要操练,给不给士卒吃饱,用上热水。”枢相汪伯彦根本懒得理会这二人,只是在旁束手而对。“我记得御营前军统制王善当年从河东来到东京时,便有二十万兵……”
  “这倒是实话。”闾勍也跟着开口道。“拉壮丁嘛,如金人一棍汉,这样的话莫说二十万,京东人口摆在那里,四十万都有……不过,臣在前线观察,伪齐部中还是有些部队颇有战力的,如济南刘豫本部,兖州伪元帅孔彦舟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青州伪大都督李成部,据说其人领兵治军只在孔彦舟之上!”
  “听过此二人。”赵玖颔首应声。“孔彦舟号称小岳飞,李成武艺与鹏举不相上下……能到这份上,自然都是人物……这样的核心战力,他们有多少?”
  “刘豫约有万余人,其子刘麟亲自掌握;孔彦舟少些,只有七八千;李成地盘大,可能又多些,但绝不会超过一万五这个大限。”岳飞拱手相对。
  赵玖终于微微蹙眉。
  下方张俊见状,小心向前:“好教官家知道,臣昔日在徐州,降服沂州之后,李成曾遣人与臣问候,此人或许可以招降也说不定……”
  “张卿会错意了。”御座中的赵官家终于失笑。“朕虽惜才,却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这李成既然成了金人儿朝廷中的大都督,朕如何还能要他?倒是东平府的梁山泊张荣,虽然河阴也没来,此番也扭扭捏捏一直不来见朕,说什么梁山泊里自逍遥,但毕竟大是大非拿的稳,朕反而是不计较的……”
  下方几个军头赶紧肃然,还有几个熟人终于回头正眼看了下在殿门内角落中站着的曲端。
  “其实,这便是刘逆为何敢主动调兵遣将,试图做衅的缘故了。”汪伯彦却是适时出声对刚才的问题做了正式总结。“你们想想,这贼厮既然称了帝,从他而言,心里必然清楚,自此与皇宋再难两立,所以必然要不惜一切尽全力与咱们为敌……之前一登基便发檄文、祭祀陈东也好,随后又尊孔、开科举也成,还有今日不惜主动动员兵马,一个春天一个夏天,好像宋金两国加一块都没他一个济南府动静大……还不是没得选?”
  众人纷纷颔首,都觉得汪相公这话水平高,一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二则语气也学的跟官家相似起来,着实厉害。
  “所以,此事不必多论。”御座上的赵官家点头之余也坦然吩咐道。“他若真敢动手,前线张、岳、闾三卿便不必汇报,直接打回去便可,但要快、要狠、要稳,而且不要贪……总之,记住一句话,金人须才是正经敌人,切莫一时陷入京东如陷泥潭之中,平白给了金人机会!”
  张俊、岳飞、闾勍三人正式出列,然后正色拱手应声……看来这个议题便是要过去了。
  “该说什么了?”赵玖面无表情,复又朝吕好问、许景衡二人方位询问。
  “战马、定额、军费!”许景衡惜字如金。
  “不错,战马、定额和军费。”赵玖点了点头,好像他真把这些事给忘了一般。“只说战马……刚刚良臣出殿前其实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让关西留一些,送到这边算一万整数……其中,后军做预备队,就不分了;然后中军有李彦仙、王德、王彦三处,就多分一些,拿四千匹,前军、左军、右军三家平分剩下的六千……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无话可说……这种事情,真争起来是没完的,而且赵官家一开始其实是想集中使用的,但无人接受,更不知道这骑兵大队真成了,该属哪家?
  眼下已经是比较公平的方案了,也都做了妥协。
  就这样,眼见着众人安静接受了方案,众人便继续讨论了下去。
  “说到各军定额,却是跟军费连在一起的。”赵官家继续在御座中侃侃而谈。“按照良臣刚才出殿前给朕做的计算,一个骑兵养在中原,连人带马一年须一百缗钱物才能支撑,那这一万骑过来,一年便是足足一百万缗了?”
  “回禀官家,正是如此。”韩世忠硬着头皮言道。
  “这还需要征收特定实物以作军用……对不对?”赵官家继续追问不止。“牛筋、草料什么的?”
  “是……”
  “若是不算骑兵,只说寻常披甲军士,养一个精锐敢战的甲士,一年要多少钱?”赵官家今日算术极差。
  “五十贯钱加十来石粮……”韩世忠小心应对。“得算军士家眷用度。”
  “张太尉那边呢?”赵玖继续询问。
  “也是如此吧?”张俊难得跟韩世忠一般做答。
  “岳卿……”
  “若要全额军饷,日常操练,自然是韩太尉所言那般,五十贯钱加十来石粮。”岳飞老实做答。“不过,这自然是个粗疏数字。”
  赵玖连连颔首:“那假设御营诸军精选固定到二十万甲士,然后再指着张浚的奏疏,大着胆子定个三万骑兵为算,一年便是一千三四百万缗的钱,外加三四百万石的粮食……这得整个东南经济恢复到靖康前,再把东南掏空了才够……对不对?”
  众人纷纷摇头,却无人敢接茬,便是曲端都在下面摇头,暗叹这赵宋官家果然是不识人心风俗。而且,曲大还一时心中犹豫,要不要看在之前二十鞭子的份上出言提醒一下这位官家。
  “不够!”就在这时,御营都统制王渊难得出言。“官家,恕臣直言,官家此论只是计算的准,实际上花费更多……因为财赋收上来是一个数,转运到军中又是另一个数,真正发下去又还是一个数……臣大胆一些,官家真要养御营二十万精兵,并置三万骑兵,则须每年两千五百万缗,外加五百万石军粮,非此勿论。”
  赵玖面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如常:“如此说来,你们吃空饷喝兵血居然要喝掉一半吗?”
  角落里的曲端目瞪口呆,下面几个太尉更是一时尴尬难言。
  王渊无奈,小心解释:“官家,这倒不是纯粹吃空饷……沿途运输损耗,民夫使用,都是大头,便是真到了军中,军官待遇也不能按区区五十贯来算。”
  “这倒是实话。”赵玖点头应声。“是朕错了……你们吃空饷喝兵血,只喝三成,着实了不起。”
  下面已经无人敢接口了,便是王渊都不敢应声。
  “可若是这样的话,两千五百万缗加上五百万的粮食,岂不是要掏空东南、巴蜀所有的收入,再搭上荆襄的粮食?”赵玖幽幽叹道。“那样的话,朕倒是好办,还能往艮岳那里射几只兔子,补贴家用,实在不行还能往吴氏、潘氏那里做个吃软饭的女婿,借点粮食度日,反正就四五口人,总能吃饱的……可东京上下,文武百官,还有天下几百州军的官吏,又该吃什么呢?”
  “陛下!”曲端着实没忍住。“你只算了御营兵马,关西难道没有一分军饷吗?长安不守了吗?”
  “哦!”赵玖好像刚刚反应过来,指着曲端一脸恍然大悟之色。“是了,这位刚来的曲都统说的对,其实以输送损耗来看,巴蜀那边的钱粮直接供给关西才更值得,也该在那里养个四五万兵……可若这般计算,御营这里,岂不是倾天下财赋,也养不起二十万甲士?”
  “官家……两淮尚在,淮南财赋莫忘了算。”许景衡冷冷提醒。“淮南富庶,是可以抵消巴蜀的。”
  “不错。”赵玖颔首不及,并双手一摊。“你们看,事情又回来了……朕还得去吴家、潘家那里打秋风吃软饭。”
  “官家!”一阵沉默之中,岳飞第一个忍耐不住,却是昂首相对。“御营前军那里,官家只以一甲士五十贯加十石粮来供给,臣绝不多要分毫……”
  “臣也是如此。”未待赵玖开口,韩世忠、张俊几乎是不约而同,齐齐出列俯首相对。
  而韩张二人既出,王彦、闾勍也都如此表态。
  赵玖摇头不止:“你们这些人,有的朕是真信,有的朕是没法信……良臣?”
  “臣在。”韩世忠俯首相对。
  “朕给你的御营左军五万编制外加五万甲士的军用,到时候打起仗来,金军来了五万,朕让你顶上去,你怕不是只能带着三万甲士顶上去吧?”赵玖不以为意道。“还有伯英,给你五万编制,五万甲士的军用,到时候你倒是能拉出来实打实的五万兵,可其中又有多少人能披甲,多少人能得操练?若朕真信了你们的话,说不得便要吃了大亏的……不过话说回来,朕又怎么可能信你们?咱们相处日久,你们二人何必在朕面前耍这种花样?”
  张韩二人几乎无地自容。
  “官家也莫要苛责两位太尉。”吕好问终于适时出声。“眼下局势,韩张二位到底是能战的,而且这些钱又不是两位太尉自己贪了去,下面统制官、统领官,一直到队将都头,谁人不分润一些……国家军政败坏,是百余年积攒的弊病,相对而言,却未必需要苛责两位太尉!”
  “朕当然清楚,不然何至于与他们开诚布公?”赵玖依然不以为意。“又不是在逼他们如何如何,只是跟他们说清楚国家的难处罢了。”
  张韩二人刚要再开口,吕好问旁边的许景衡再度严肃开口:
  “官家,此事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则东南加税、荆襄加赋,二则少养一些兵……唯此而已。”
  赵玖沉默了下来,下方诸相公、太尉也都沉默不语……其实,这也是老生常谈了,甚至此番吕颐浩抵达扬州后,便直接发来一份在东南两淮针对性加军饷的方略,因为他老早就知道,想要养兵,只能加税,否则以靖康后遭到严重破坏的税赋收入,是注定养不起那么多兵的。
  而隔了许久,赵官家方才失笑出言:“金军东西两路是标准版的二十个万户,若不养二十万兵,如何御敌?”
  下方许多人本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这句话才是今日最要紧的一句话。
  “可若如此,也只有应许东南加税、荆襄加赋,才能勉力支撑……”赵玖果然说到这话,却又在御座中继续不停。“而朕今日唤诸位太尉过来,不光是要给你们定各军兵额,分西北战马,更不是要说什么伪齐……朕还真没把这些事放在眼里,朕想做的恰恰是要当你们的面算清楚这笔账!”
  说到这里,一身大红袍的赵官家直接从御座中霍然起身,然后凛然相对:“望诸位太尉牢记,有些事情朕不得已可以忍,但不是说这些事情就是对的,朕将来还会忍!此其一也!而你们所吃所用,俱为东南、荆襄、巴蜀、两淮士民膏血,他日人家造反了,可以攻,可以伐,却须记清楚,人家都是被你我逼出来的!此其二也!”
  说完这话,不待这几位太尉下跪请罪,赵玖直接转身走下御陛,转身从侧方门中走出去了。
  俄而,随官家出去的杨沂中去而复返:“官家口谕,今日早上多射了两只兔子,万俟参军、岳太尉留饭,其余诸相公、太尉直接散了。”
第十四章
与宴非短褐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国家再穷,老百姓再生离死散,也少不了某些人一顿宴席的,何况除了赵官家家族凋敝的不成样子外,其余人也没寒碜到全家只剩四五口,然后积蓄被掠夺一空,只剩一间大祖宅的地步。
  便是真寒碜到赵官家眼下这个样子,也多少能自产自用,吃得起一顿饭的。
  转回眼前,这场因为几位太尉在场而显得土味浓厚的殿议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赵官家自与岳飞、万俟卨去用御宴,而殿上其他人,除了一个曲端无人理会,可能需要回都省那边办理一下手续,然后租房子、点外卖、喂马什么的,其余人也都各有去处……
  韩世忠主动拽住了吕好问吕相公,要去人家家里吃酒,又不忘唤上闾勍;王彦则主动随许景衡许相公往许府而走;便是张俊张太尉也难得与许久未见的干爹王渊说了几句贴心话,然后二人便一起慢一步往汪伯彦汪枢相府上而去。
  待到酒过三巡,日头西斜,心中有事的这些太尉自然便土味浓厚的直接打听了起来。
  “吕相公,国家财政真到了这份上吗?”
  御赐宰相府邸上,树荫之下,花红叶绿,尚挂着玉带的韩世忠难得摆出一副小心姿态。“这只是没了两河京东,然后关中与淮北、京西乱了些……便是如此,也该有昔日一半,也就是每年五六千万的财发吧?何至于只有两三千万?”
  “这种事还能瞒得住人?”吕好问收起筷子,无语至极。
  “哪能这么算?”一旁刚刚放下酒杯的闾勍也无语了。“我说句良臣你听不惯的话,此时张太尉在汪相公那边,便绝不会如此问的……人家最起码有些财货上的常识!国家经济是连在一起的,譬如活人一般,忽然砍了一半,怎么可能就能保住一半?断了一条腿,不要流血的吗?”
  闾勍是一起上过阵的老资格,而且这番话说的直接,韩世忠不免尴尬。
  “闾太尉所言是有道理的。”吕好问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却是顺口给对方解释了一下。“譬如说,国家财政,多半都是来自商税。可商事这个东西,不需要南北往来吗?以往江南的丝绸,卖到河北,如今可还能卖?欲寻到新销路,要不要时间?而且行商这种事情,最讲究一个平安交通,战乱一起,对人心打击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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