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校对)第1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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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如此?”胡寅严肃追问。“你不知道如此作为,形同谋逆吗?”
  “王庶无能,非我不能收拾局面,这与造反何干?”曲端昂然相对。“其人丧师辱国至此,我欲杀之以谢天下,却反而因为长安的宇文相公不同意便轻易放过了他,只是将他逐出鄜州,这不正好证明我对国家忠心耿耿吗?”
  旁边吴玠、吴璘兄弟,还有牢内黄知县、韩统领等人都已经听呆了……好嘛,且不说什么按照品级大小,王庶是你上级,只说人家一个延鄜路经略使,你没杀成,在延安沦陷的情况下被你扒了官印撵出鄜州,为何还能理直气壮,觉得没有问题?
  “天下哪有下属软禁、驱除上司出驻地的道理?”胡寅强压怒气相对。“莫说你还起了杀意。”
  “他丧师辱国!”曲端依旧端坐昂然。“陕北人人欲杀之!”
  “他丧师辱国,不是因为你不听调遣,不去参战所致吗?”胡寅终于按不住脸上表情了,看来不是人人都能学的赵官家那种装木偶的本事。
  “一听你这言语,便知道又是一个如李纲、王庶一般的不知兵废物!”曲端以手指向胡寅,厉声相对。“完颜娄室数万精兵摆在那里,王燮是个一接战就只会跑的盗匪,我手上不过一万多精锐,乃是关西兵马的种子,本就该沿山区布防,层层迟滞后退,以作保全……怎么能真按照王庶的意思断送在延安?你可知,若依着你和王庶的那种道理,当日贸然参战,整个关西都已经被完颜娄室拿下了!你这废物连牢房都没处坐!”
  胡寅被骂的懵在当场,周围人也都愕然,而这曲大却继续宣泄不停:
  “你们怎么就不懂,关西眼下这局面,根本就是我一力保全的?!而如你、如王庶、如李纲这种不知兵的废物,军事上每多一句嘴,前线便要多损失成千上万的士卒性命,国家便要少十年国运?!国家有如此祸患,百姓遭这等罹难,皇室受那般羞辱,金人只占三分缘故,你们这些纸上谈兵的文官废物,却要占七分以上!如无你们,连靖康之变都不会有的,如今却来说我?!”
  胡寅面色涨红,气息难平,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牢内牢外,莫说此处七八个人,便是其他牢房内陪坐的枢密院侍从、御营军士也都全然鸦雀无声。
  最后,倒是万俟卨看不过去,忍不住插了句嘴:“焉能如此对中丞如此无礼?”
  此言一出,曲端当即愕然,继而振甲起身,然后面朝吴玠,并以手指向牢内胡寅询问:“这个年轻的才是御史中丞胡寅?不是枢密院参军万俟卨?”
  “不是!”吴玠无奈做答。“刚刚说话的才是万俟参军,至于中丞,薛丰便是因为中丞年轻,才误以为是假的……”
  “薛丰真是无辜。”曲端回头看了眼身后牢内上了枷锁,此刻早已经看傻了的薛丰,不由微微吸气发笑,却又口音发颤。“若我是他,遇到这种中丞,早就一刀杀了,何至于留下来祸害天下?”
  胡寅连双目都已经涨红。
  而曲端却理都不理牢内之人了,只是对吴玠继续言语:“大吴,你看到没有……我从军二十载,你从军十七载,为国家出生入死,多少次豁出性命,却只是一个都统、一个都监,而这等人,只因为读的几句书,虽于国家无半点用处,却能三十岁便能做到半相,还能一言定你我生死……何其不公?”
  吴玠欲言又止。
  但曲大却旋即摇头,自己更正了说法:“不对,若说读书,你跟我也都是读过书的人,我还能作诗吟赋,为何不见四十岁做个枢密副使?这种人十之八九是靠着在官家身前亲近,才得高位的,而今日你们兄弟却将我的性命交给了这种人?”
  莫说吴玠,牢内外其余人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而胡寅这个当事人偏偏早已经气息不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罢。”曲端再度叹气,却似乎是冷静了下来,然后扭头相对牢内的胡寅。“我曲大自诩将才,自问忠忱,若遇到正经大臣,自愿辩驳,但遇到你这种人,却是辩都不愿辩的,你说我是造反便造反好了,想寻借口杀我便杀了好了,我都无一言……只是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与王庶、王燮之间,谁是误国之辈,谁又是废物无能之辈,然后又是谁拼尽全力稳住了关西半壁,关西五路百姓士民自然知道,这关西五路河山也自然看的明白……你这种人须堵不了悠悠之口!而昭昭史册,将来也自会与我一番交代!”
  这个时候,眼见着万俟卨遮面不语,胡寅气息依旧难平,吴玠却是终于上前一步,第一次朝着气息不平的胡寅单膝下跪:
  “中丞,曲大的罪过清楚无误,却只在他跋扈惯了,想要除掉王庶独揽兵权,却绝非是谋逆之人,否则早该有所串联、提防,今日如何轻易至此来见中丞?只请中丞不要因为他言语冒犯,便直接处置了他……”
  不知为何,一直掩面的万俟卨几乎想笑:“吴都监,我只问你,便是这位曲大将军如你所言,并无造反的心思,然后我们今日复强要杀了他……那杀之固然冤,但依着他这种为人,难道不能再加一句咎由自取吗?”
  地上的吴玠竟然无法反驳。
  倒是曲端,见到不是那年轻中丞说话,不由冷笑:“尔等文臣,皆是如此视我等前方武将为草芥吗?我若不反,堂堂大将,尔等虽可冤杀,却不可轻易折辱……”
  “刚愎自用、跋扈无度,轻视同僚、羞辱上司,动辄违背节制,出大言自诩,却没有半点战功……谈何折辱?”万俟卨也在牢内冷笑相对。
  “你们这些文臣也配说战功?”曲端复又大怒。
  “南阳如何守下的?鄢陵长社谁打的?”万俟卨凛然指斥。“你在陕北蹉跎之时,却是被你作诗嘲讽之人在中原血战,将金人整个逐出了河南!你也配在我们二人面前说战功?!”
  “南阳是你们二人守的?鄢陵-长社是你们二人打的?”曲端愈发愤恨。“若是你敢当面应一句,敢问置韩世忠、岳飞何处?而且你们自诩鄢陵-长社大胜,说是全灭了十几个猛安,却不知道其中到底杀了多少金人,有没有杀良冒功?”
  “曲大!”吴玠也被曲端气疯了。“金军逃出河南是假的吗?完颜娄室放弃进军转向河东是假的吗?你这般性情,今日死了,也活该死了!”
  “你懂什么,我难道怕死吗?”曲端依旧不惧,依旧振甲相对。“只是要告诉你,中原胜则胜,但未必有如此大胜。且中原得胜,关西上下便不辛苦了吗?如何赏赐出那么多太尉,却对关西吝啬官职?还不是因为那边挨着官家,人人都能做幸进小人!”
  “既如此,你也去挨着官家,做个幸进小人如何?”许久没说话的胡寅忽然出言,却不知何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我胡明仲不知兵,朝中总有人知兵,你说我不配说战功,朝中总有人配在你身前说战功……来时官家许我有一份专断安排,我可着最大规格与你,许你去东京官家身前,做个御营副都统怎么样?”
  吴玠长松了一口气。
  曲端微微一怔,却旋即摇头再笑:“不过是怕在此处杀我动摇军心,所以哄到东京去杀罢了!”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吴璘都觉得受不了了:“曲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天下事都要你来做才行吗?真要杀你,就凭你刚才那番胡言乱语,中丞强逼我们兄弟在此处动手,你真能活?”
  曲端张口还欲嘲讽,那边吴玠却是干脆起身推搡起来:“曲大,你莫要得寸进尺,朝廷在中原大胜,人心依附,真要杀你,何须如此旋转?中丞也好,宇文相公也罢,真要杀你,你并无半点侥幸。而且等到了东京,便是官家做主,官家便是要杀你,那也是圣意了,与胡中丞再无关系。”
  话说,曲端虽然号称能文能武,但在吴玠面前还是不够看,何况还有吴璘在旁?所以,双方胡乱推搡两下,曲端便被直接按住,然后寻人捆缚了双手。
  而即便如此,这曲大依然不服,口中依旧惹人生厌……一会‘我知道了,你吴玠想的是把我除去,关西便是你来掌兵权了’;一会‘这中丞发了我,以他的不知兵,留在此处,怕是要断送关西精兵种子’。
  等他被吴璘奋力推出去时,犹然仰头长叹:“可怜我曲大一番报国之心,居然为此等小人所害!”
  最后,居然还不忘给吴璘再送一次马!
  且不提此人如何作妖不服,待到此番乱平,胡寅、万俟卨,连着那黄知县、韩统领外加之前的随行人员一起出了监牢,然后胡、万俟二人被安排到一处单独院子洗浴,眼看并无旁人,万俟卨却是终于忍不住了:
  “中丞不该被这厮拿捏住言语然后放他一条生路的,就凭此人在牢中那番跋扈言论,便是吴氏兄弟都已经动怒,杀了就也杀了。”
  “非是被他拿捏住言语,而是怒到极致时反觉得他说的话中确实有些歪理。”胡明仲出得牢来,又靠着拉拢了吴玠处置了曲端,却依旧眉目不开。“再说了,身为奉天子命巡抚的臣子,不该擅自动用天子权威,为个人威福……此人终究有功,又是关西第一的大将,总觉得杀了可惜,不妨交给官家调教。”
  “也罢。”万俟卨摇头叹气。“带回东京再说吧……只是关西这边又该如何?中丞觉得吴玠可用吗?”
  “吴玠自然可用。”胡寅随口做答,然后忽然驻足。“万俟参军,还请劳烦你带此人回东京赴命,我就不去了。”
  万俟卨也愕然驻步,目瞪口呆:“中丞何意,何谓‘不去了’?”
  “不满万俟兄,此番出行,见山河破碎,在下颇有杜工部安史乱中出京见闻那般感慨,却只恨没有官家那番文采,得以畅叙胸怀。”胡寅认真说到。“而心境一起,便起了自请外任之念……只觉做一任知州也好,留在关西当个机宜文字也罢,但凡能为国家做点实事,却是胜过在东京朝堂之上枯站的!”
  万俟卨欲言又止。
  话说,堂堂御史中丞出镇,不可能只是个机宜文字,甚至不可能只做一个知州……开什么玩笑?连王燮那种废物都是知凤翔府,连曲端这种跋扈之辈都是知延安府,甚至连曲端之下的吴玠都是知顺德军,胡寅怎么可能跟这些人并列?所以,此番既然请留外任,最少便是王庶的经略使,最多却甚至有可能代替宇文虚中出任类似于长安留守之类的要务。
  不过,这关他何事呢?
  “个中缘由,还有今日之事,我自然会写札子送上,唯独一番言语,请万俟参军务必替我面呈官家……就说,胡寅知道,如今朝中抗金大局已经不可动摇,自己在朝中非但无用,还因迂腐屡屡阻碍朝廷大政;而一旦外任,胡寅也知道自己不懂军事,所以绝不会擅作主张,军务之上,只会听宿将言语行事……还请官家给我一次机会。”说着,胡明仲一身脏污中衣,就在这院中朝身上同样狼藉的万俟卨重重一揖。“而无论如何,靖康之后,胡寅报国之心,与金人决绝之意,未曾有半分动摇。”
  不知为何,迎着对方,万俟卨心中居然难得升起一种慌乱之态来……而上一次如此慌乱,还是那次负龙纛,随赵官家夜出南阳之时。
  算算时间,却只是在三四个月前而已。
第十二章
潇洒送日月(续)
  战争年代,事情的变化速度往往会快的出人意料。
  万俟卨等人不过是往关西一行,来回三四十天而已,待回程时沿途所睹就已经大变了模样……比如来时死气沉沉的洛阳那里,再经过时明显能察觉到洛阳城旧址得到了些许整修,虽然还是一片萧索,但最起码有了一点点生气。
  非只如此,据说皇陵的宗屋也得到了一定修缮,而从扬州过来的大宗正赵士?此时正在祭祀哭陵。
  待行到郑州境内,这种情形就更加明显了,因为炊烟的数量和密集程度是骗不了人的。
  万俟卨对此心知肚明,这必然是东南军乱平定,之前受阻的东南财赋物资得以沿运河抵达东京的缘故……两浙路加一个福建路,靖康之前一年财赋杂物的总收入便是两千万缗朝上,即便是靖康以来动乱外加刚刚平定的军乱消耗了许多,一年最低也该有个一千万缗,与巴蜀持平……而这一波延误了大半年才送来的财帛粮秣外加实物,估计总价值绝对六百万缗朝上。
  有了钱帛粮草,自然万事都可为。
  不过,除了这种硬条件外,以万俟元忠的聪明和如今的段位,却也从这种现象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另外一层他说不太清楚,却又切实存在的东西。
  而这种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眼下的局势。
  须知道,之前在南阳时,作为当事人的万俟卨便能看出来了……当时情况那般糟糕,但当登基后的官家一旦确定了陪都所在,南阳便即刻涌入了大量的流散官员、士子、商贾,而且荆襄、巴蜀、东南的局势也都瞬间受到南阳的影响,渐渐趋于安定。
  东南各处动乱得以招抚,洞庭湖钟相敛声息气,有着那么大实力的范琼只能束手就缚,然后被活埋在棺材里以儆效尤。
  眼下也是如此。
  尽管大宋面对着陕北的丢失、伪齐的出现、内部的叛乱,军事实力也依旧处于毫无质疑的劣势,再加上东京城如此尴尬位置,无不导致了将来的大量不确定性,但当赵官家在旧都这里稳稳坐了数月之后,整体局势还是迅速的朝着稳妥方向进发。
  颇有点人心思定的味道。
  不过,已经算是御前得用人物的万俟元忠却并不以为喜,因为他总觉得,所谓人心思定其实未必是好事,因为人心思定说不得就会演变成人心苟安……而偏偏此刻在东京城坐着的那位官家绝对不可能接受苟安。
  当然了,这些都是万俟卨自己沿途无事瞎想的,只是想一想而已,连影子都没有呢,何况之前的事情早已经证明,金人在前,不是你想安定就安定的。
  回到跟前,五月中旬最后一日,带着某人辛苦赶路的万俟卨终于得以重返东京,而似乎是在映照他的那些想法,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是,他居然在东京城堵车了。
  真的是堵车了,万俟卨带着人从西面的新郑门入外城时尚好,但进入内城以后居然在西大街与崇明门那个路口上遭遇到了一系列长长的车队,被堵在了当场。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放在六七年前绝对是寻常事,那时候东京城内挤了上百万常住人口,达官贵人多如牛毛,车架仪仗自然也是铺满大街小巷,何况养活百万人口的物资货运车辆也需要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
  但眼下就不寻常了。
  “这是谁家的排场?”
  万俟卨只牵着马,便随手召来路旁楼店出来看热闹的小厮询问。
  “官人刚来东京?”店前小厮闻言倒也识货,一眼看出万俟卨一行人乃是正经官吏上京,便知无不言。“那自然不晓得缘故。这是岳太尉平了东南军乱后,扬州几家大户闻得官家回到东京,便也动了归乡之念,便结伴尾随大军至此……为首的有大宗正郇康孝王家,潘贤妃潘娘子家,相州梅花韩家,还有之前薨了的邢皇后家……而这边堵住道的正是潘娘子家和梅花韩家,他们两家旧宅相近,韩家先过去,潘家等不及,直接顺上,便显得气势大了些,又不想今日从西大街来的人也不少,偏偏又无人敢阻断这两家的行进,所以在这口子堵塞了起来。”
  万俟元忠捻须而笑。
  “国家衰亡,必有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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