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杜静之疑他不用心做事,故意拖延,于昨日下令将其调回扬州,然后派了席元达来钱塘摘桃子。席元达行事凶悍,永宁县刘氏勾结冥海盗截杀道民,窃取鹿脯一案,就是由他一手操作。所以,要是钱塘詹氏再在他手中完结,可谓对天师道居功甚伟,说不定此事一了,就能禀告鹤鸣山,因功升任扬州治的正治一职。
杜静之总有一天要回鹤鸣山,出任天师道七大祭酒之一,扬州治祭酒的职位就要空出来。明眼人都知道,若无差错,或者说只要杜静之仍然得势,席元达就是下一任扬州治祭酒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若能在三十岁许成为扬州治的正治,那他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没有之一!
第六十四章
那一触碰的温柔
“小郎,小郎……”
徐佑从噩梦中被叫醒,翻身坐起,斜靠着床头,身上的冷汗如同溢出堤坝的水,无声无息的流淌着。
秋分穿着贴身小衣,手中端着蜡烛,羸弱的火光将她的俏脸一半隐藏在黑暗里,担忧的道:“小郎,你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梦!”
徐佑抬头,透过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夜深如墨,连一点星光都没有,除了山风时而大时而小的呼啸,寂静的有些可怕。
“是不是有事情?”
“嗯,万棋在外面候着,说是郭夫人回来了,要立刻见你一见。”
徐佑已经习惯了晚上跟詹文君会面,就着准备好的铜盘洗了把脸,秋分伺候他穿衣挽发,收拾停当后出门见到万棋,问道:“夫人回来了?”
万棋点点头,道:“郎君随我来!”
詹文君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张墨黑色的精雕案几,摆放着几盘虽然简单却不失雅致的素菜,看来一路匆匆,连晚膳都没有用。徐佑入了门,径自坐到她的对面,两人如今算是熟稔,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和讲究。
“郎君用过膳了吗?”
“已经快子时了!”
徐佑笑道:“晚饭自然是早就用过了,不过看到这里的美食,腹中突觉饥饿……”
“正好多备了一副碗筷,郎君若不嫌,陪我用膳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
徐佑拿起筷子,夹了一道不知用什么做成的黑色菜蔬,入口滑嫩之极,道:“上品!若是夫人肯赏一杯酒,那就再好没有了!”
詹文君唇角一笑,执起樽杓,为徐佑斟满了一杯雪泥酒。衣袖微微卷起,露出欺霜赛雪的藕臂,映衬着晶莹的酒杯,仿若神仙中人。
“郎君,今日至宾楼里……”
“不急!先用膳,你难道没听过一句俚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吗?天大的事,也没有填饱肚子事大,你等我吃完,咱们再聊不迟!”
一边说着,一边筷子如落雨,飞快的将这盘黑蔬一扫而光。徐佑其实并不饿,但也知道一个人吃饭的滋味是比孤独更可怕的经历,所以故意这么吃相毕露,为的是缓和下詹文君看上去很有些疲惫的精气神。
詹文君以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以己身生平所见,不管是豁朗大度,还是矫揉虚伪,世俗间的男子在女子面前,总要或真或假的做出几分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像徐佑这样洒脱的不是没有,可她亲眼见过的,却是第一个!
“快些啊,再不吃,可就被我一个人吃光了!”
徐佑随手夹了一道菜放到詹文君的碗中,却突然惊觉这何止是不合礼数,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情了,以他的急智,也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人家亲眷,也不是人家老公,别说两人没有情愫,就是暗生了一点好感,你用过的筷子,夹过的菜,哪个良家女子敢吃?
其实这也不能怪责徐佑,在他以前的那个时代,朋友间互相夹个菜,简直太小儿科了,真玩闹起来,就是用一个酒杯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怪他两世为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搞混过去和现在的时空,当然,也怪詹文君给人的感觉太自然,让他心情放松,失去了本来该有的警惕性。
詹文君固然性格爽利,但也不会如此放肆,果然她诧异的看了看徐佑,见他表情尴尬,也知道是无心之过,笑道:“谢过郎君,这菜太油腻了些,我素来不喜,郎君但用无妨。”
徐佑顺着台阶就下,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还故作小心的将这盘菜往自己那边拉了拉,小气财迷的模样,真是连旁边随伺的侍女都逗笑了。
詹文君扑哧一乐,竟学着他的举动,将另外一盘拉向靠怀的一侧,道:“那盘给了你,这盘可就要给我了……”
徐佑张望过去,皱眉道:“我猜我一定选错了菜……你那一道才是真正好吃的,对不对?”
詹文君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平日里果敢坚毅的俏脸露出一丝丝的小女儿神态,将菜盘护在臂肘间,道:“后悔也来不及了,谁让你先选的?”
徐佑捶胸顿足,叫苦不迭,道:“正所谓后发制人,夫人深得兵法精妙。”
詹文君妙目一闪,凝视徐佑,道:“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郎君不愧是义兴徐氏的子弟,真让我吃惊,读《荀子》,也读的是兵法。”
这句话出自《荀子?议兵》,詹文君能教的千琴等人信手用典,能教的至宾楼的侍者出口成章,学识之佳,自不待言。
徐佑指了指她的那道菜,调侃道:“读书终究是死的,能像夫人一样活学活用,才是真正读书读的明白了。”
詹文君又是一阵大笑。
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跟吃货一起吃饭是最香的,詹文君笑过之后,不知觉间也胃口大开,接连用了一小碗酥托饭,吃了两道菜,且喝了半樽杓的雪泥酒,破了多年来饭量的记录。
放下碗筷,詹文君略觉腹饱微胀,但也不会真的用手去触摸。旁边侍女端来漱口和净手用的清水,略一清洗,笑道:“看来今日一日没有用膳,实在是饿的狠了些。”
徐佑同样净了口手,站起身道:“不如去山间走走?”
他一直挺反对跪坐吃饭,容易挤压肠胃,对消化系统不好,楚国虽有了胡床和高案,但很多时候大家还是习惯低几和蒲团。所以吃完饭走一走,消消食,是健康的举动。
“好主意!百画,取大氅来……”詹文君猛一停顿,神情有点悲伤,不过转瞬消失不见,对一个侍女说道:“夜间风寒,为郎君取件大氅。”
“诺!”侍女应声退下,不一会拿来一件装点了一圈雪白狐狸毛的黑色鹿皮大氅,不大不小,正好贴合徐佑的身形。
詹文君穿的是青色大氅,通体没有装饰,但裹着一双长的逆天的玉腿,肩若削成,腰如红素,还是让徐佑晃花了眼睛,有了片刻的失神。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远远的跟着十几个侍女和部曲,不怕被听到他们说话。詹文君说起今日至宾楼里的冲突,道:“……有朱睿在,顾明府自然向着我们这边,但想要以‘持质’问罪詹珽,却不是那么容易……”
“持质?”
“我原也是不懂的,问了鲍主薄才知道,楚律定有‘持质’和‘劫质’二罪,凡持、劫人为质者,皆斩!”
这跟徐佑以前的世界相比,算是刑法严苛多了。毕竟在那个时空,绑架最低十年起判,致人死亡才有死刑,且也可以多种方法救赎。可在楚国就不成了,不管死没死人,但凡绑架案,全都是一个字:斩!
“詹云是万棋亲自救出来的,虽杀了几人,但也有两人被活捉送到了县衙,三木之下,有什么口供拿不到?怎么还无法入詹珽的罪?”
詹文君低头避过一道树枝,弯腰的时候,大氅包裹着身体,将臀部的浑圆和坚挺完好无异的展现了出来。徐佑紧跟在身后,几乎触手可及,不过他秽而不淫,及时移开目光,伸手抬起树枝,道:“当心!”
詹文君回首,对他展颜一笑,算是答谢,然后等徐佑再次并肩,才移步前行,道:“那两人必定被詹珽拿了把柄,所以存了死志,任衙里动用什么手段,全都死咬着是自己利欲熏心,想要借阿客勒索七叔的钱财,与詹珽毫无干系……”
“他们说无关就无关?查一查两人的底细,定能发现跟詹珽的蛛丝马迹!”
“这两人偏偏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身份来历姓名全都无从知晓。”詹文君无奈道:“要是没有天师道,不管这两人如何嘴硬,总能栽詹珽一个罪名,让他脱身不得。可天师道好大的手笔,一个捉鬼灵官还不行,竟把杜静之最信任的消灾灵官席元达也派来了。两位灵官坐镇,没有真凭实据,或者说不能将案子钉死了,顾允也不敢多做偏倚。”
前方小道变窄,徐佑提着衣角先行,道:“若如此说,这两人应该是天师道从别处借调过来的人,行事隐秘,可见小心之极。呃?你说什么?消灾灵官?”
他猛然停下,詹文君脚步微跄,来不及收势,竟整个人撞了上去,温和的后背,却又雄浑有力,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这个男子的心跳和血管在肌肤里流淌的声音。
如此近,又如此的远,
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握到久违的生命的感觉!
第六十五章
山间夜话动心弦
徐佑只觉一阵软玉温香从后背传来,那种触感,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从生理角度所能感受到的快意,而是突破了禁忌和时代束缚的一种肆意奔放的刺激。脑袋一沉,下意识的双手将要往后去搂詹文君的腰身。
也幸好他是经历过红尘阵仗的过来人,眨眼间就清醒到的意识到这一伸手,将坏了所有的大事,立刻往前一步,离开了詹文君如同糯米般松软的身子,然后转身,伸手扶住她的玉臂,轻声道:“夫人当心!”
詹文君罕见的低着头,侧身对着徐佑,梳拢了一下发丝,或许是为让有点羞红的脸蛋平复下来,也或许是为了安抚有点跳动的心。但不管怎样,徐佑注定无缘目睹那国色生香的一幕,当詹文君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已经变得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微微笑道:“谢过郎君。”
徐佑见她已经自若如初,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显得自己轻薄无赖,道:“夫人刚才说消灾灵官?可是真的来了?”
“不错,还跟朱郎君交了手……”
“哦,还有这一出?”徐佑对席元达所知不多,道:“可赢了么?”
“我不懂武功,不过席元达被朱郎君一招逼到了房外,气的脸色乌黑,直到众人散了,还盯着朱郎君不放,想必是输了的。”
徐佑暗忖:李易凤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比自己要差一点,席元达跟李易凤齐名,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这个朱睿的身手,或许连自己也比不上?
不会吧?好歹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号称年青一代第一人,不会连一个没听过名字的朱睿都比不了吧?
当然了,那都是以前的徐佑,现在的他武功尽废,计较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重要的是,李易凤明白告诉过他,七块鹿脯,由两位正治和五大灵官分别负责,现在却派了席元达过来,目的是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李易凤可曾说过什么?”
詹文君摇摇头,道:“顾明府来了之后,李易凤就不告而别,据席元达说,李易凤另有要事,已经离开钱塘,鹿脯丢失一事,由他接手!不过此言不好尽信,很可能一明一暗,李易凤只是隐在暗中,更容易行事罢了,我们要万分小心!”
徐佑突然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黑夜中十分的耀眼。詹文君心头一跳,似乎连身子都热了起来,刚才那一下触碰无可遏制的重回脑海,几乎要将肌肤融化。
她咬了咬牙,道:“郎君笑什么?”
徐佑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这是李易凤金蝉脱壳之计。既然自己涉足其中,李易凤苦劝不行,又不能跟自己作对,只好及时抽身而去。反正他跟杜静之不合,以这等毒计谋人家产,日后若有泄露,定会招致物议非非,没理由冒这个险,不如趁机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