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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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席元达还以为能够逼走李易凤,由他来享受即将到手的胜利成果,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没什么,只是笑天师道吃相难看,为了一个詹氏,先后派两位灵官,简直贻笑大方!”
  詹文君眼角微翘,望着徐佑,道:“郎君言中之意,可是觉得詹氏不配?”
  徐佑没想到一向大方的詹文君会突然作此斤斤计较之语,忙解释道:“断不敢有此念!夫人雅量,一时失言,还望海涵!”
  看他客气有礼,詹文君没来由的一阵心烦,道:“好了,我说笑呢,郎君莫当真!”
  徐佑莫名其妙,你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不过对女人他一向很有法子,那就是该转移话题时,一定不要纠缠,道:“李易凤我虽不熟知,但也听闻扬州治五大灵官不合,所以席元达在,李易凤必定会离开。这一点,夫人不必多疑!”
  詹文君听他说的笃定,心知他必然有别的情报来源,但正如她也有秘密一样,徐佑身为徐氏的孤子,身上带点秘密,才在情理之中。
  “郎君既这般说,我自然信得过。”詹文君秀美紧蹙,道:“今日至宾楼议事,由顾明府暂时压了下来,说是先审明詹云被劫持一案,若真的跟詹珽无关,才好再议赔付鹿脯的事。不过天师道肯定会通过刺史府暗中施压,没有实据,顾明府顶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拖延三五日……”
  “拖得三日是三日,拖得五日是五日!就算詹珽无罪开释,最后还得回到议事的路子上来。你七叔不点头,詹珽只有詹天和詹熙两人支持,仍是个相持不下的局面……”
  詹文君忧色浮于双颊,道:“我忧虑的,也正在于此!七叔年迈,已不复往日风采,今天虽救回了阿客,但日后呢?谁能保证安枕无忧?詹珽结合天师道的势力太大,他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没有胆气,也没有斗志跟对方继续斗下去了。若我估计不错,只要詹珽承诺不伤及家人,再给他一笔安老的银子,再次议事,必然要站到我们对面去了。”
  对自家人的认知,詹文君肯定在徐佑之上,若按照这个思路,不管怎么拖,也只能拖延数日。徐佑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从今晚开始,对说书人进行最后的训练。白蛇传他们都已经背的熟了,只是欠缺一点讲故事和煽动人心的技巧,我这里有现成的人选,可以帮他们弥补这一缺陷。”
  “谁?”
  徐佑笑道:“可还记得我那个乘坐你的步撵,病怏怏的侍女吗?”
  詹文君一脸讶色,道:“你那个侍女会说书吗?”
  说书这个说法,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只是徐佑最早提出来,詹文君等人觉得形象,也都接受了这个称呼。
  徐佑笑而不语。
  说书倒是不会,只不过履霜歌姬出身,最拿手的就是如何讨好观众,勾引人心,将喜怒哀乐玩弄于股掌之上。
  由她来教这些初窥门径的说书人怎么去说好一个动情、动人又动心的故事,正是人尽其才,再合适不过!
第六十六章
以力服人者
  辞别徐佑,詹文君褪去华服,换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锦衣,然后在万棋的陪同下走过秘密石门,绕着盘旋如龙蛇的石阶步步向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泉井深处。
  十书早接到下人禀报,等候在门口,双手交叠于额头,屈膝跪伏在地,恭声道:“夫人!”
  在她身后密密麻麻跪着几十号人,同时喊道:“夫人!”
  “偏你规矩最多!”
  詹文君秀目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扫,眼波中透着一闪而逝的光华,然后俯身握住十书手腕,轻声道:“说了多少次,你有伤在身,走路尚且不便,切莫行此大礼!”
  十书勉力站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微微渗出了汗滴。詹文君一看,知道她伤重难忍,扬声道:“抬胡床来!”
  两个侍女抬来胡床,十书低垂着头,婉拒道:“夫人面前,哪有婢子坐着的道理?”
  “胡说!”
  詹文君眉心一凝,道:“受了伤,难道还迫你强撑不成?锦绣,扶她坐下。”
  “诺!”
  跪在十书身后的锦绣忙站立起来,挽着十书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扶持着坐到胡床上。詹文君抬步前行,跪伏在地的人群如同波浪般移到两边,留出中间一条小道。
  等进了房,詹文君来回踱了几步,在一处地砖的位置停下不动。锦绣偷偷望了两眼,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因为詹文君站的地方,正是刘五子毙命之所。
  詹文君沉默良久,背对着众人,突然道:“小五哥就是死在这的?”
  锦绣呼吸骤停,脑海一片空白。泉井一直在绝对控制之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詹文君都不应该知道的这么详细才对,可她刚回明玉山,不仅知道刘五子已死,而且连死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这何等可怕!
  难道是万棋透露的?
  可万棋从昨夜回山,一天都没有露面。泉井是郭府重地,就是万棋,没有经过十书的同意,也不能随意进出这里,加上这个人冷貌冷心,不善交际,更不可能从泉井中人偷偷探听内幕。
  她下意识的去看十书,却见十书神色不变,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觉惊讶。突然之间,锦绣有了明悟,她的道行,跟人家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一片寂静!
  没有人敢回话。
  “是!”
  足足过了半响,十书终于开了口。
  詹文君没有回头,看不到容颜表情,但声音听起来平静的有点不同寻常,道:“其罪当诛?”
  “刘五子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论罪,并不至死!”
  十书表情肃然,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道:“不过……事关绝崖瀑布,郎主曾经有过交代,违令者,杀!”
  听她提到了郭勉,詹文君微微叹了口气。对刘五子之死,她心中实在悲痛,但事已至此,追究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闹的上下不安,人心慌乱!值此多事之秋,强敌环伺,实在是得不偿失。
  十书,好丫头,真是选的好时机!
  詹文君问道:“家眷如何安置的?”
  “每月一两银子的例钱,年节都有米面送去,刘五子的儿子已经十一岁,可以派到商行里做事……”
  一两银子,看似不多,但这个价钱的抚恤金在楚国的部曲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尤其刘五子是因罪处死,不是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按规矩连五百钱的抚恤金都领不到。
  詹文君点了点头,道:“万棋,再取五万钱交给小五哥的妻儿……”
  十书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锦绣眼珠转了转,自以为摸透了她的心思,往前跪了两步,抬头说道:“夫人,这样恐怕不妥当!”
  詹文君终于回转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诧异,澄净如明月的黑眸望着地上这个大胆的婢女,道:“怎么叫不妥当?”
  锦绣只觉后背的汗顺着肌肤流到了臀沟,连贴身的白袜都沾染的有些湿润,不过势成骑虎,怎么也得壮着胆子说完,道:“刘五子获罪,是罪有应得,夫人本着仁心,阿姊本着良善,给一月一两银子,已是坏了府中的规矩,未免让人口服心不服!”
  “放肆!”一向喜怒不显的十书猛然间脸色大变,斥道:“夫人面前,有你饶舌的余地?给我闭嘴!”
  詹文君不怒反笑,缓缓走到锦绣跟前,俯首道:“不急,你让她把话说完。锦绣,你尽说无妨,我听着!”
  锦绣知道现在退一步就是死,真说的在理,有十书庇护,詹文君其实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昂着秀颈,一幅忠臣直谏的慷慨模样,道:“刘五子是夫人从詹氏带过来的老人,夫人赏他一点恩义,婢子们也能理解,所以一月一两银子,虽不合规矩,但合乎人情。可夫人再给五万钱……恕婢子不解,倘若日后有人为了郎主、为了夫人、为了郭氏战死,又该给多少钱才能安抚众人之心?莫非在夫人眼中,郭氏人的性命,比不过詹氏的人值钱么?”
  啪!
  锦绣的身子倒飞了出去,猩红的血迹顺着两瓣薄唇落到了微微耸立的胸前。她捂着已然半肿起的脸颊,望着万棋冷冷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阿姊,你一根小手指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但不知道这泉井中三十七人,是不是同样心服口服?”
  万棋眼角的余光早看到其他人虽跪伏于地,但被锦绣言语所动摇,或茫然,或无措,或有所思,或心生不忿,但再也不是先前那种恭敬的无以复加的神态了。
  她性情冷冽,对此并不以为意,真要有人大胆,一并杀了就是,道:“我要取你的性命,何须要你心服?刚才一耳光,是要你记住了,再对夫人不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锦绣身子一冷,她毫不怀疑,要是真的再说什么过火的话,可能,不,是一定会死在这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詹文君淡淡的道:
  “万棋,退下!”
  万棋再望了锦绣一眼,垂头退后,詹文君笑道:“锦绣,你一直在泉井做事,我对你所知不多。今日一看,原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不然《孟子》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又应景又合乎时宜,了不得!”
  她顿了顿,道:“不过读书不能死读,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可见力气大些,也不全是坏事。至于詹氏、郭氏,自我嫁到郭府,所有下人部曲,都以郭姓为己姓,无分彼此,更不分内外,你狡言惑众,信口雌黄,是何居心?还有,五万钱,还不及朝中那些贵人们一顿饭钱,在你眼中,却是恩赏过重,莫非一条人命,就如此的卑贱不文?”
  她走过锦绣身旁,来到众人当中,道:“就如你们,为了我郭氏不辞辛劳,尽忠职守,临危之时,都能不惜一死。但你们有家室有妻儿,区区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何对得起你们衣襟上沾染的鲜血?趁着今日,我对你们做出承诺,但凡有为家族受伤、致残、牺牲者,亲眷皆可受最低十万钱、最高五十万钱的抚恤,月领五两银子,只要一天家族仍在,此钱一天不绝!”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激荡起来,虽然不敢高声,但一个个神情晃荡,不能自抑,眼中眉梢全是恨不能为之赴死的感激和忠诚。
  十书默默看着这一切,扭头去看锦绣。却见这个平日里最喜欢自作聪明的心腹已经脸色煞白,魂不守舍,如丧考妣。
  “来人,锦绣以下犯上,不守尊卑,言语无状,把她抓起来,等候处置!”
  锦绣顿时绝望,知道被十书抛弃,但她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般,瘫软在地上。
  “且慢!”詹文君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锦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虽口不择言,但目的不坏,这次就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记住了?”
  锦绣死里逃生,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死命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次,她心悦诚服!
  正应了孟子那句话,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所以上位者,非不行霸术,而是借别人行霸术,而自己行德术,以求做到力服,也心服!
  等所有人退去,万棋关上房门,退到房间暗处。十书静坐胡床上,恳声道:“我知刘五子是夫人多年的部曲,必定心中不舍,所以擅自做主,在夫人回来之前将其处决,既全了夫人之义,也全了郎主之威。本想等夫人回来后,再当面请罪,没想到锦绣一时大胆,口快惹得夫人动怒,十书管束不当,愿受任何处罚。”
  詹文君露出一丝宽慰之意,道:“你做的极好!郎主设泉井,本就是为了立规矩、正家法,以防有人惫懒误事。你体谅我的苦衷,替我做了本该我来做的难题,赏你还来不及,何谈处罚?”
  这番话棉里藏针,似褒似贬,不过十书听而不闻啊,权当揭过了刘五子这一页,回禀道:“夫人,还有一事,派去周村探查的人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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