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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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温语速极快的女子声音道:“应该是义兴徐氏的徐七郎,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说他在晋陵城外受刺身亡。若不是眼前这人是假冒的,那就是说,当初在晋陵他只是诈死脱身。”
  “千琴,不得无礼!”
  那个叫千琴的女子立刻闭口不言,詹文君歉然道:“徐郎君莫怪,我这个婢女常年在外打理家中杂务,口无遮拦惯了,不知礼数,我又疏于管教,万望海涵一二。”
  徐佑心中对詹文君的身份起了疑心,按说一个寡居的女子,不该对天下之事洞悉的这般明白,脸上却笑道:“贵侍心思灵敏,聪慧灵巧,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在晋陵确是诈死脱身,如今到了钱塘,这一点也不再是秘密,说说无妨。”
  “原来果真是徐郎君大驾光临,我寡居于此,不便当面见礼,诸位自请安坐!”
  徐佑到中间的竹榻坐了,何濡与左彣分坐左右,詹文君问道:“徐郎君所来何事?”
  徐佑看向何濡,见他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代为做答,道:“是我这位朋友,前夜曾蒙女郎馈赠千钱,今日特来道谢。”
  “前夜……”
  詹文君语带疑惑,千琴低声道:“前夜女郎从吴县回来,途径青吟巷时看到路边有一乞儿靠坐在墙边,令停了牛车,亲送了他一千钱。”
  “哦,我记起了,是有此事不假。”詹文君倩影微侧,偏头望向坐在竹榻右首的何濡,道:“是这位何郎君吗?观郎君仪态风度,当然不会是衣食无着的乞儿,可知那夜是我太过唐突,误以为郎君潦倒街市,才以钱财相赠,莫怪莫怪。”
  何濡自进门后就安安静静的像是个哑巴,应酬的话都交给徐佑来说,这会却突然大笑,道:“我在夫人遇到的那夜,是真的乞儿无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定一夜严寒,会做了这富庶的钱塘城中的唯一的冻死鬼。得多亏有了夫人赠给的钱财,这才做了身上的衫袍御寒,也有幸到至宾楼里住了一晚,尝了尝远近知名的白菹,这份恩情,铭感五内。所以今日厚颜登门,不为别的,只为帮夫人一个天大的忙,还了这份人情债!”
第二十五章
牵一发动全身
  詹文君没有说话,千琴却冷冷斥道:“狂妄!”
  何濡低着头,伸手弹去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摆明不把千琴放在眼里,懒得接她的话。千琴的怒意隔着屏风都能感觉的到,又是詹文君呵责了她,道:“虽然不知道前夜发生了何事,让何郎君流落街头,但恩情什么的,我不放在心上,想必郎君也没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无所谓人情债。诸位要是别无要事,此地不便久留,还是请回吧。”
  何濡起身,道:“既然如此,七郎,我们走吧。”
  徐佑笑了笑,知道他这是欲擒故纵之计,跟着站起,施了一礼,掉头离开。
  刚走到门口,何濡望着门外的景致,叹道:“可惜,可惜!”
  徐佑正想着是不是要自己出场捧哏一下,听到身后的詹文君问道:“可惜什么?”
  徐佑暗道:詹文君看来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毕竟牵扯到了家族,这可是士族子弟赖以生存世间的根本,尤其乱世之时。
  “可惜今日之后,詹氏数代人几十位英杰费尽毕生心血打下的这份家业将不复存在了。”
  “叶起叶落,本属寻常,汉魏以来,多少显赫一时的王公贵族之家皆风吹而散,何况区区一个詹氏?在或不在,自有天数,非我等可以逆天而行。”
  “此话看似有理,其实狗屁不通。要是什么都扯上天数,又何必发奋而争上游?要是什么都交给贼老天,我们这样的人,存活的意义又何在呢……”
  徐佑低咳一声,手掩在唇边,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说重点!”
  何濡窒了一下,忍了瞪徐佑的冲动,回转过头,道:“最重要的是,此次詹氏之灾,非天数,而是人祸。郭夫人本可以挽狂澜于既倒,却欲置身事外,将来如何见老侍郎于地下?”
  詹文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何郎君称呼我为郭夫人,自也知道我已经不再是詹氏的女郎,这时候回头插手詹氏的家事,恐怕于礼不合,也极易惹人争议。”
  这也是徐佑心中疑惑之事,以何濡的智商,不应该在说服詹文君时还特地将她郭家儿媳的身份点出来,那样岂不是更增说服成功的难度?
  何濡往回走了几步,在厅中立定,道:“正因为你是郭勉的儿媳,詹氏的危局才更不能袖手旁观。”
  千琴嗤道:“危言耸听……”
  徐佑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晚金旌船被刺史府的墨云都团团围住的场景,看着何濡的背影,似乎触摸到了一条潜伏在深处的暗线。
  詹文君也是不解,道:“这两者又有何关系?”
  何濡淡淡的道:“郭夫人还欲逐客吗?”
  屏风后的倩影盈盈站起,片刻之后,将房内分隔成两个空间,并将男女之别分开左右的两扇屏风往旁边移去,露出一个身穿对襟雪白纱纹双裙的妙龄女子。
  她施施然走来,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瀑布般垂落的青丝没有梳拢成三吴仕女们最爱的灵蛇髻,仅仅用一条素色的发带束起,斜斜的一缕青丝垂在胸前,简单大方之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慵懒,双颊不施粉黛,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诱人,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样一个集钟敏神秀于一身的女子,在何濡口中,竟然只是中上之姿?
  到底你是审美奇葩,还是眼界太高?
  徐佑又忍不住想要乜何濡了,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在以后的岁月中,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导致眼部歪斜。不过他能寥寥数语逼得一向不见客的詹文君撤扇面谈,这等嘴炮的功力,当真不同凡响。
  “文君见过诸位郎君!”
  詹文君屈身施了一礼,道:“刚才多有不敬,何郎君是雅达之人,莫与文君计较才是。”
  何濡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拱手道:“不敢!”
  詹文君这才看向徐佑,道:“早闻徐七郎惊才风逸,今日一见,才知见面更胜闻名。”
  徐佑同样施礼,道:“不敢!”
  这位新寡文君不说样貌出众,单单这份待人接物的本事就不是一般士族女子该有的老练和通透。不过她虽然脸带笑意,但眼眸中始终平静无波,可见心智坚毅,等闲不为外物所干扰。
  众人分宾主坐下,詹文君道:“何郎君方才所言,可否明示?”
  “郭夫人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数日前郭勉被刺史府的人堵在长河津口,现在下落何处,尚不知晓。”
  詹文君点点头,道:“不错!”
  那夜之事早已经传回了钱塘,现在不说人尽皆知,但至少该知道的人一个不少全都知道了。
  “那郭夫人也该知道,天师道扬州治的祭酒杜静之对夫人觊觎已久,日思夜寐,不得之绝不甘心?”
  詹文君眸子深处泛起一阵惊骇之色,但掩饰的很好,没有露出破绽,道:“郎君为何有此一言?杜祭酒乃三吴道首,神仙一流的人物,怎么会看到上文君这蒲柳之姿?”
  何濡冷笑道:“神仙?”下意识的望了望徐佑,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搭理自己,却也自动的省略了后面的一千字,直抓主题,道:“此处只有我等数人,郭夫人不必隐瞒,我既然敢说,自然有我的道理,要不要我详细说说杜静之是怎么跟詹氏求你做妾,又怎么跟郭勉暗中争斗数次,为了你结下了仇怨?”
  詹文君对何濡产生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沉吟了一会,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道:“且当郎君所言是真,那跟眼下的形势又有什么牵连呢?”
  “杜静之已经买通了贵府的詹珽,也就是你的族弟,通过钱塘游侠儿窦弃,串谋谋取詹氏的族财。跟你在这说话的工夫,想必至宾楼里双方也正相谈甚欢,算计着是将整个詹氏撕烂咬碎之后分而食之,还是快刀斩乱麻,一口囫囵吞下去。”
  “什么?有这等事?”
  詹文君微一蹙眉,道:“千琴?”
  从屏风后应声走出一个素衣女子,跟詹文君相似的打扮,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丝带束起长发,肌肤细腻,眼神灵动,恨恨的看了何濡一眼,飞快的答道:“还没有收到消息,最近我们的人手都派了出去,四处打听郎主的下落,对钱塘这边松懈了一些……婢子立刻让人去查!”
  千琴转身招了招手,从屏风后又走出一个婢女,她俯耳低语了两句,那个婢女从另一侧的小门离开。
  詹文君又吩咐道:“给几位郎君上茶!”
  徐佑笑道:“不必麻烦了,此地离至宾楼不远,贵属一去一回,盏茶即可,我们坐等就是。”
  詹文君歉然道:“是我一时疏忽,招待不周,徐郎君莫怪。”
  “女郎太客气了,我们进门没有多长时间,可你已经说了三次‘莫怪’,倒显得我等成了恶客……”
  詹文君展颜一笑,如春风化雨,暮云晚晴,说不出的娇美动人,简单的陋室顿时化作了瑶池仙境,让人留恋不已。
  “徐郎善谑,大有庾法护之逸态。”
  徐佑现在听到庾法护的名字已经有些麻木了,莫非偌大一个楚国,只有这位空谷白驹会说笑话不成?
  詹文君面对徐佑何濡这样的猛人,不仅丝毫不怯场,反倒隐隐掌握了谈话的节奏,目视何濡,问道:“何郎君,按你的意思,我家公公出事也跟杜道首有关了?”
  “只要不是蠢材,都知道想要对付詹氏,必须先对付郭勉。没了郭勉的庇护,现在的詹氏不过是放在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已。不过郭夫人也不必自责过甚,杜静之之所以联合刺史府陷害整治郭勉,背后应该有更大的阴谋和企图,吞并詹氏以威逼夫人就范,只是附带的战利品罢了。”
  何濡眼神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道:“说的明白一点,詹珽窦弃不过是小人物,看似高高在上的杜静之柳权也只是小人物,真正的大人物都在暗中弈棋,驱使这些棋子做前驱,我倒要看看,这一次的局,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十六章
宋神妃
  詹文君秋水般的明眸轻轻眨动,仿佛一粒小石子投入其中,泛起一层层细小又荡漾的波纹,道:“哦,何郎君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指点天下,一派风流,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可京口哪里有什么何姓的世族,或者说,是文君孤陋寡闻……”
  何濡神色归于平静,眼睑垂下,道:“不过寒门小姓,郭夫人没听过也是寻常。况且天下事天下人皆可得知,只看你用不用心,费不费神,与什么世族不世族的关系不大。”
  詹文君笑了笑,又问了徐佑一些途中的见闻和趣事,听说左彣竟是袁阶府中的军侯,出籍后自愿跟随徐佑千里远赴钱塘,很是夸赞了几句。说话的工夫,刚刚奉命离开,去调查至宾楼里发生的事情的那个婢女推开侧门走了进来,到千琴身前低声说了打听回来的情报。千琴点了点头,玉容浮上一丝萧杀之意,转对詹文君道:“女郎,詹珽确实和窦弃在房中密会,说是杜静之取自神鹿的鹿脯失窃,找不到偷贼,所以由至宾楼赔付窦弃一切损失,不计……不计代价,以全詹氏的名声和信义!”
  詹文君叹了口气,道:“詹珽也是糊涂,再怎么说,詹氏也是他立身的根本,联合外人,出卖宗族,要是传出去,他将来如何做人……”
  千琴竹筒炒豆一般,极快的说道:“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好算计呢。神鹿的肉价值几何谁也说不清,千金也可,万金也可,真要因此将整个詹氏赔了进去,外人说不定还要赞詹无屈有古仁人之风,破家守信,当为万世之表,谁知晓他竟然是只喂不熟的狗呢……”
  女子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来,力度果然比男子更胜几分,徐佑不由侧目,这个千琴样貌很说的过去,可说话又急又快,尖酸刻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啊。
  詹文君轻声道:“有贵客在,别嚼舌根。”
  “哼,女郎,这可不是嚼舌根,詹公当年在雪夜中将他捡回来,又怕他长大后受人白眼,才假托说是侍婢所生,好歹给了他一个清白的名分,不至于沦为奴仆之类。詹公离世前的这几年,又让他代掌至宾楼和其他家族的产业,还不是信赖他的缘故?要不然仅仅凭他那点子韬略,没有女郎帮衬着,早就把家业给败尽了!现在攀附上了杜静之,竟然动了反噬恩主的狼子野心,想着就让人生气。”
  “千琴!”
  “女郎,我可不是危言耸听,春秋时楚国的门子良不听阿兄的话,导致后来其儿子子越累及家族。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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