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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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一笑,道:“不过此话出我口,入你耳,出了此门,我可是不会认的。”
  “哈哈哈!”
  何濡仰天大笑,推案而起,扑通一声跪下,道:“既闻七郎之志,濡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徐佑安坐良久,长叹一声,道:“如果你实在无处可去,又不嫌弃钱塘是个小地方,我们做个朋友倒是无妨,等买了宅院,你愿住多久就是多久。至于其他的,我现在无法承诺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数月之后,你会发现我不过一个庸庸无为之辈,自己就拂袖而去了。”
  何濡不以为意,淡淡的道:“天长日久,人心自见,我定不会让七郎失望!”
  两人又密谈了半个时辰,谈话的内容在很长一段时日内都是绝密,除了随侍一侧的左彣有幸亲身参与,再不为世人所知。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房门大开,徐佑走了出来,立在屋檐下,负手望着院子里的古槐,道:“以你之见,眼下最紧要的事,是什么?”
  午后的阳光穿过檐角,恰好将万道金光洒在徐佑的身上,何濡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却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道:“还是我进门拜访七郎时说的那句话,要想在钱塘立足,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帮助詹氏度过眼前的危机!”
  徐佑喃喃道:“钱塘詹氏?詹珽?”
  “不,我们要帮的人,是詹文君!”
第二十三章
新寡文君
  徐佑推门进去,秋分坐在履霜的床边,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同时转过头来,燕肥环廋,各擅胜场,或娇俏或清雅的容颜相映成趣,让这间入了冬就透着凉意的房内,立刻变得温暖如青阳之日。
  “小郎!”
  秋分迎了过来,噘着嘴道:“你舍得过来了啊?”
  徐佑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来了朋友,总不能赶人家出去吧?”
  秋分皱了皱鼻子,拉着他的手往床边走去,嘻嘻笑道:“履霜阿姊吃了药却不肯睡,担心你过来的话会看不到,结果这一熬就是个多的时辰,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
  履霜脸蛋一红,道:“我哪有,小妮子别乱说……”
  徐佑走到床边,秋分搬来胡凳,顺势坐了,道:“好些了吗?”
  履霜撑起身子,往后靠在床头,洁白的棉被从脖颈口无声的滑落,露出更加洁白的领口肌肤和胸前高高的尖笋形状,螓首低垂,道:“好些了,吃的下粥饭,身上也没那么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俏皮的看了徐佑一眼,然后抿嘴笑道:“只是药苦了点……”
  她长的清纯之极,可习惯使然,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就会露出让人心跳加速的妩媚神态。徐佑如老僧入定,不受丝毫干扰,道:“良药苦口,不苦的药怎么能治得好病?既然对症,就让这位刘大夫一直瞧着吧,想来钱塘的名医不会比吴县的差到哪里去。你安心将养,想吃什么,吩咐侍者去做,可千万别给我省钱。”
  履霜噗嗤笑了起来,引得胸口不适,掩口轻咳了两声,调侃道:“知道了,郎君可是大方的很呐,当初在吴县开口就要送我十万钱,可知十万钱能在钱塘买多少婢子么?”
  徐佑摇头道:“人又不是畜生,说什么买来买去的话?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既然跟我来了钱塘,当年在清乐楼里的某些习气还是改一改的好。”
  履霜神色一正,直起了身子,郑重其事的道:“诺,我记下了!”
  徐佑点点头,站了起来,道:“我有事要和风虎出去一趟,几时回来还说不好。秋分,你和履霜两人待在这里,不要分开,也不要到外面去,晚饭已经吩咐过了,到时间就送过来。”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望着秋分,温和的眼睛足以融化一切冰川,道:“小心些!”
  秋分用力的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小郎放心吧!”
  等徐佑离开,履霜好看的秀美蹙成一个细小的褶皱,灵动的双眸深处闪过一丝忧虑,道:“阿妹,郎君刚才见的哪位朋友,这么急匆匆的出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听左郎君说是京口人,偶然在外面遇到,特地来拜访小郎的!”
  “这样啊……”
  履霜慢慢躺了下去,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幽幽说道:“我要赶紧好起来才是,就算帮不了郎君什么忙,至少能让他外出办正事的时候不再担心咱们……”
  秋分黑乌乌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道:“阿姊,刚才小郎的语气重了点,你别在意……”
  履霜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软哝软哝的如同刚刚从蒸锅里摇出来的糯米汁,道:“傻丫头,郎君这样跟我说话,才说明开始把我当做自家人看待,我哪里会在意,开心还来不及呢。”
  出了至宾楼,左彣在附近寻了一辆牛车,徐佑的身体状况虽然大有好转,但能不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走路的好。
  “你说詹文君是新寡之妇?”牛车内传来徐佑的低呼声。
  “也不能说是新寡,毕竟她的郎君已经死去一年多了。且是未过门,就成了望门寡,在钱塘的名声不太好。”
  望门寡就是未过门先死了丈夫,这是克夫之命,在哪个朝代都不会有好名声。徐佑皱眉道:“她嫁的是何人?”
  何濡笑道:“郭勉的独生子,郭礼!”
  徐佑愕然,这才有些隐约摸到了何濡坚持要来见詹文君的用意。
  何濡知道徐佑初来乍到,对钱塘的人事不清楚,耐心解释道:“詹文君是詹家宗主的四女儿,平时甚少露面,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学流传,至于样貌,也仅仅中上之姿。可不知为什么在十三岁时被郭勉看中,亲上詹府为自己的独生子郭礼求亲。虽说郭勉是寒门,但家资豪富,名声响彻三吴,詹氏位列士族,也并非高门华第,所以无所谓门第之别,很快就结下了姻亲。等过了三年,詹文君年满十六岁,双方定了迎娶的日子,眼看还有五日就到了吉日,可郭礼却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詹氏不愿悔婚……这一点倒是比陈郡袁氏还要有儒家的气节。”
  徐佑没好气的道:“别岔开话题,继续说。”
  “既然不愿悔婚,詹文君就要按日子嫁过去,怀中还抱着郭礼的灵位,成为当年轰动钱塘的大事。据说这一幕让郭勉感动的当众流泪,成亲十数日后,郭勉怕她在郭家孤独无亲,心情烦闷,竟亲送她回詹府小住,名虽公媳,实则已将詹文君当做女儿看待……”
  牛车穿街走巷到了城东一处幽静的小院,隔着围墙能看到院中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除此之外,别无余物。
  徐佑下了牛车,道:“就是这里?詹氏也算钱塘的大族,可府邸看起来挺简陋的嘛!”
  “詹氏的庄园在出城往西十余里外,这里仅仅是詹文君在城中的住处,只有她和十几个婢女下人在,跟詹氏无关。”
  一听只有詹文君在此居住,徐佑再次皱眉,道:“人家是寡妇,士族出身,不比平常百姓家的无所避忌。你我几个男子,如何进得去门?”
  “七郎立等便好,若是连门都进不去,我何必带你来此地?”
  何濡上前叫门,等了一会,一个颤巍巍的老仆走了出来,满头白发,身如弓背,灰浊的眼睛珠子使劲的端详了半天,这才客客气气的道:“我家女郎孀居在此,从来不见外客,几位郎君要是有要事,可到至宾楼中找无屈郎君,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
  詹珽字无屈,取自“珽然无所屈也“之句。何濡拱手道:“请告知女郎,前日至宾楼前的乞儿报恩来了。”
  别说老仆,就是后面的徐佑和左彣也听到目瞪口呆。以何濡的才智,加上这些年游走天下的阅历,想要成为一方豪富可能有点难度,但要养活自己绝对不是问题,什么时候沦落到街边乞讨的地步了?
第二十四章
人情债
  老仆犹豫了下,上下打量何濡,看他衣着做派,无论如何不像是路边的乞儿,心中起疑,莫非现在的登徒子为了搭讪自家女郎,都已经开始冒充乞儿了吗?
  何濡微笑道:“麻烦同女郎通禀一声,她要是不见,我们掉头就走,绝不多留。”
  老仆被他淡然自若的态度所慑,道:“好吧,郎君请稍候!”
  大门吱呀呀的关上,徐佑乜了何濡一眼,道:“冒充个乞儿就能进门了?敢情这位詹氏女郎是佛门信众,大慈大悲不成?”
  “佛门就要大慈大悲?”何濡刚要反唇相讥,看徐佑挑了挑眉毛,语气一顿,将未说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解释道:“倒不是冒充……我前几日刚到钱塘时,确实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跟乞儿没什么两样。”
  “哦?”徐佑本以为他是装装样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出,道:“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何濡倒是对这段乞儿经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得一笑,道:“说起来跟七郎也有关系!”
  徐佑奇道:“你做你的乞儿,关我什么事?咱们的关系,还没到连你以前的那些破事都要负责的地步吧?”
  何濡冷冷的乜回了一眼,跟徐佑方才的眼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道:“还不是袁府的下人要价要的太狠?为了打听七郎的在府中的动静,我把身边几乎所有的钱都花了出去。后来好费了番口舌,才以半价船赀雇了一艘走舸往钱塘来,说好到了地方再付另一半,可我已经身无分文,本打算见机行事,没想到遇上了泼才,二话不说,把我身上的衣服拔下来抵了债……”
  “噗!”
  徐佑忍不住笑出了声,方才在至宾楼里,何濡还若无其事的说在晋陵打听消息是最简单的事,没想到竟然搞的倾家荡产,打趣道:“你好歹也是多年在江湖行走的人,身上岂能不留一点应急的钱?”
  “在钱财方面,我向来有今日没明日,囊中多少就用多少,没有了再去赚也不费什么工夫。“大抵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秉性,何濡干咳一声,道:“只是这次追随七郎的行程太紧,钱又用的太急,一路上竟然没时间去想法子赚钱贴补。等到了钱塘,又恐错过七郎的踪迹,所以在外面街道借宿了一晚。缺衣少食,破烂不堪,不是乞儿又是什么?”
  徐佑转念一想,道:“不对,我见你的时候,身上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价钱不菲,还住得起至宾楼的客舍,不像是囊中羞涩的样子啊?”
  何濡的目光停留在紧闭的褐色木门上,道:“那就要多谢詹氏女郎了,要不是她乘牛车经过,不以身份尊卑为意,亲自往我身前放下了一千钱,我和七郎见面的时候,恐怕比现在还要狼狈几分。”
  徐佑这才明白,原来何濡说的报恩,竟是这般的来历。正在这时,大门再次开启,老仆恭声道:“诸位郎君请随我来,我家女郎在正厅等候。”
  这座院子十分的简单,除了在左侧开辟了一片花圃,种了几株一品冠、衰衣藤和红花龙胆等花草,其他的假山流水等士族最常见的装饰品一应具无,窄窄的青石小路直达位于院中的三层小楼的楼下正堂,几人的脚步声嗒嗒作响,却寂静的仿佛来到了一个荒芜的世界。
  老仆蹒跚前行,好一会才走到楼前,立于门外,道:“女郎,客人请来了。”
  “请贵客进来吧!”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在几人耳边,既不像少女的清脆悦耳,也不像妇人的风情万种,娓娓道来中透着云淡风轻的宁静中和。
  闻其声而观其人,虽然还没有真正见到詹文君,可徐佑对这个女子的第一感觉还算不错,至少听起来顺耳舒心,没有端起来的架子和扭捏作态。
  何濡侧了侧身子,让徐佑先行,说他桀骜不逊,其实还是懂的几分人情世故,只看是不是愿意委屈自己来逢迎别人。等三人依次进了屋,老仆从背后看了徐佑一眼,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屋内的摆设比起院子更加的不如,灰青色的基调决定了主人的性格和爱好,要么律己甚严,恪尽清苦,要么生性冷淡,不沾物欲。两扇单调的没有任何颜色及字画的屏风孤零零的立在靠后的位置,东侧放着一张三尺许的漆黑竹榻,竹榻两旁是两张盖着四方锦的胡凳,显然是为了接待徐佑他们刚刚放置的坐具。
  不管是詹氏的女郎,还是郭勉的儿媳,任一种身份都足以过上金鼎玉食的奢靡生活,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自苦若此。可据当下所见,完全称得上蓬门荜户,连最普通的人家都比不过。
  “不知几位郎君高姓大名?”
  从屏风后再次传来詹文君的声音,徐佑望了过去,看不到后面的情形,但隔着薄薄的布幔,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窈窕多姿的身影。他自然不会失礼,停留不过三秒就收回了目光,作揖道:“在下义兴徐佑,这是我的两位好友,京口何濡,晋陵左彣,冒昧来访,尚请见谅。”
  “义兴徐佑?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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