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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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沽名钓誉不算什么,非圣贤无以避免。”朱智道:“我所虑者,若江州举事,历陵近在咫尺,费氏养着兵甲千余,或成大患!”
  徐佑心头一凛,道:“四叔的意思?”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就算没有宁真人求山受阻,我也准备暗中派人铲除费氏……”朱智顺着手势下劈,冷冷的道:“阖家老少,鸡犬不留!”
  朱智当年平定白贼之乱时,杀人太多,有伤天和,被百姓称为人屠。徐佑和他接触多次,感觉并不深,直到此刻杀机毕露,方惊觉人屠的雅号名不虚传。
  徐佑心里不忍,然而乱世容不得慈悲,道:“四叔算无遗策,必能妥善处置,我明日启程,在江陵敬候佳音!”
  离开密室,徐佑再去拜会宁玄古,两人说起金陵发生的事,宁玄古叹道:“金陵一战,竺道融身死,小宗师死伤二十多人,江东武道凋零过半,百年养气,毁于旦夕,实为大不幸。若我所料不差,此消彼长,北朝武道中人必会蠢蠢欲动,高手再来南朝,将如履平地,不可不防!”
  “草木荣枯,自有定数,宁师不要太悲观。”说实话,徐佑对别人死了多少宗师并不太在意,仅仅明玉山的势力范围,包括他在内就有三个小宗师,方斯年眼看就是下一个,秋分或许会是下下一个。别人死的越多,对他越有利,至于北朝的威胁,武者只是附带,得天下在政清民富、国盛兵强,武者可以影响局部战局,却无法影响南北大势,真要是魏国派一群小宗师过江,就能把楚国搞的无力应对,这样的国家灭了也就灭了,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最主要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辈的宗师们凋零了,还有新一代的宗师们接替,以楚国的江河之广,最不缺的就是英雄人物!
  宁玄古望着徐佑,释然道:“是,看着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孙冠,有你们这样的天纵之才,武道不绝!”
  徐佑忍了忍,没有和宁玄古说朱智准备灭了费氏满门,只是避重就轻的道:“我和朱四叔说好了,由他出面斡旋,请费氏让出匡庐山。宁师这几日待在浔阳,等事成之后,再往匡庐山一行!”
  “好!”宁玄古清矍的脸庞露出几分喜色,道:“此番全仰赖微之帮忙,朱刺史很不好相与,若非你和他投缘,怕是再耗上数年也难以如愿!”
  徐佑微微苦笑,朱智灭费氏,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确保后方安稳,另外也要借此震慑江州其他士族乖乖听话。但明知如此,你能不受他的人情吗?毕竟灭了费氏,匡庐山终归交到了宁玄古手里,加上这份恩情沾染了无数条人命,更显得比山还厚,比海还深。
  这就是江左诸葛,让你明知是个坑,还跳的心甘情愿,跳的感恩戴德!
  翌日天光未亮,徐佑和朱智、宁玄古等辞别,秋分留在浔阳,没有跟着他前往江陵。一来宁玄古立山门需要弟子协助,二来江陵凶险未知,带着秋分不太安全。
  秋分站在长江边,没有哭泣,目送徐佑的座舟远去,长发翻飞,裙裾飘扬,仿佛深秋枫叶落时那风起的苍凉和落寞,让人怜惜不已。
  宁玄古目光里透着慈爱,笑道:“等此间事了,我亲送你回吴县,到时比翼齐飞,有你欢喜的时候……”
  秋分微微摇头,道:“比翼齐飞?那是小郎喜欢的女子才有的福分,我只是他的小丫头,我也愿意一生一世都做他的小丫头,这就够了!”
  宁玄古叹道:“痴儿!”
  “师尊,小郎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微之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我为他推过命,贵不可言,绝非早夭之相,你大可放心!”
  ……
  师徒两个说话的时候,徐佑、清明、左丘司锦、宗羽四人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徐佑立在船头,凝眉不语。清明低声问道:“郎君可是在想秋分?”
  “不,我在想孙冠!”
  “嗯?”
  “若要杀他,现在是最佳时机!错过了这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后面的左丘司锦和宗羽齐齐侧目,他们知道徐佑和天师道势不两立,但从来没人想过竟然真的有人敢向孙冠复仇,这不是勇气可以解释的,要么不怕死,要么脑子有问题!
  譬如一人碾死了一只蚂蚁,他不会把蚂蚁放在心上,蚂蚁也不会兴起向人复仇的念头,哪怕徐佑这只蚂蚁现在个头大的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孙冠几十年不败的大宗师威名,想要杀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清明思考了一会,道:“孙冠先后被竺道融和大天主所伤,鹤堂和鹿堂的高手又死伤惨重,白长绝滞留京师未回,若能召集足够的人手,潜入鹤鸣山刺杀他至少有三成的几率。”
  宗羽的后背默默的流汗,你们还真在认真思考怎么刺杀孙冠呢?原来不是说着玩啊?他一时不知道该说徐佑和清明不自量力,还是为他们的胆大包天折服。
  徐佑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倒映着江水粼粼,乍看去透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妖异,不知过了多久,道:“可惜!”
  若杀孙冠,安休明、萧勋奇、六天和徐佑以及诸姓门阀等积怨颇深的各方甚至可以通过某种途径暂时放下芥蒂,联手对付孙冠一人。只可惜当务之急,不是杀孙冠,而是攻下金陵城!
  皇帝的宝座,永远比天师宫里的道座更重要!
第六十六章
苍老的郭勉
  沿长江逆流而上,耗时半月有余,终于抵达江陵。作为荆州的州治,江陵的知名度向来很不错,当然最让它享誉千年的,还是李白那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江越,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入城时检查过所和搜身都比别处要严苛十倍,守城的军卒目光坚毅,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悍勇气,应该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存在。
  宗羽呈上临川王府的棨牌,守卒不敢怠慢,马上报给城门官,然后由城门官安排专人护送,直接送他们到了王府。
  江夏王安休若兼着荆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府内自设幕僚,俨然一个小朝廷。宅院占地极广,比临川王府恢弘大气,设有演武场和练兵湖,四周林立着几十座箭亭,奢华中透着萧杀。徐佑被穿着甲胄的部曲引到正中的院子里,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比屠夫还像屠夫的颜婉。传闻总是有夸大的地方,颜婉固然算不得美男子,可也绝不是满脸横肉的市井屠夫。人的气质一是与生俱来,二是后天培养,颜婉两者兼备,虽然相貌粗鄙,可眼神凌厉,神态怡然,绝非等闲之辈。
  “六殿下遣你来此,可有书信为凭?”
  这语气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浑不把徐佑放在眼里,言外之意,你把书信给我,我替你转交,然后给你回信就可以回临川复命了。
  “确有书信让我转呈三殿下,不过六殿下的原话是要我面呈,还请参军通融……”
  颜婉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三殿下军务繁忙,无暇见你,书信给我即可!若是为了求赏,由我做主,赏你八匹蜀锦,该知足了!”
  徐佑颇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唇角挂着笑,道:“在下亦非为求赏而来……”
  颜婉脸色一沉,道:“来人,送客!”
  徐佑还没动气,左丘司锦忍不住了,怒道:“我等自江州远来,是为了要事相商。参军不问情由直接拒之门外,未免太过跋扈,也太过不近人情,将来传入三殿下耳中,说你离间兄弟,恐怕参军也未能讨得好处!”
  徐佑知道今天的见面已经结束了,再待下去毫无意义,还会让事态进一步失控,对左丘司锦摇了摇头,然后向脸色铁青的颜婉赔了不是,匆匆离开了王府。
  被冬日的冷风吹过,左丘司锦清醒了许多,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动怒。按说以她的阅历,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颜婉摆明了刁难众人,越是如此越得小心应对,这下嘴皮子是爽快了,可彻底得罪了他,误了大事,该如何向临川王兄交代?
  “我……都是我的错,郎君责罚我吧!”
  徐佑微微笑道:“那颜参军趾高气扬,我恨不得一拳砸他脑门上,你为我出气,何罪之有?”
  左丘司锦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心想就你这身板还要打人家,不被人家打就是好的了。不过他这么维护自己,心里倒是有点异样的情绪。
  清明问道:“郎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要搞清楚颜婉为什么拒绝江夏王和我们见面,不过不着急,找个地方住下,慢慢打探消息吧!”
  江陵城处在长江流域的要地,城内逆旅很多,徐佑等随便找了家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店住下,和清明低声吩咐了两句,清明换了衣物,悄然离开。左丘司锦看到后心中疑虑,敲开徐佑的房门,问道:“清明呢?”
  “他去见几个朋友,你回房休息会,等下我们一起下楼吃点东西!”
  左丘司锦立刻明白徐佑在江陵城里布有暗线,聪明的继续追问清明去找谁接头,而是径自走了进来,道:“清明不在,郎君身侧没人护卫可不成。”
  徐佑又不能说我这样的打你几十个没有问题,更不能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去换宗羽过来,那样太刻意反而落了下乘,笑道:“也好,麻烦女郎了!”
  说着自然而然的解了腰带,脱去厚重又宽大的峨袍,露出里面修长挺拔的身姿,虽然裹着白色里衫,可依然遮掩不住那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刚线条,并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种简单的粗壮,而是仿佛站在高山之巅,远眺江水东流的天地之大美,玄妙之极,非言语可以形容。
  女人看男人,跟男人看女人没什么不同!
  左丘司锦别过头去,心想原来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徐佑,此时给人的感觉却丝毫不弱于习武之人。
  房内早有侍者准备好的热水,徐佑净了手脸,刚准备转身去拿巾帕,左丘司锦站在身后递了过来,她犹豫了一会,眸子里掠过几分羞涩,眼睛不敢和徐佑对视,道:“我粗手粗脚的,若郎君不弃,我……来伺候郎君更衣……”
  她出身算不得名门,可也是绝对的闺秀,自父亲死后家道中落,可随即被安休林认为义妹,吃穿用度,皆按照王女惯例,估计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活。
  徐佑接过巾帕,道了声谢,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不敢劳烦女郎,其实我在钱塘时身边也从来没有侍婢,洗沐更衣不过小事,用不着别人伺候。女郎可以把我当做行走江湖的同伴,江湖之上,累了倒头就睡,渴了伏地可饮,没那么多的讲究!”
  这话有点装逼,徐佑先后有秋分、履霜、於菟照顾起居,虽然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们完全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的侍婢都是两位数起的奢靡,但偶尔也会伺候着换个衣物什么的——毕竟这个时代的衣服真的不好穿,可不是他说的从来没有过侍婢。
  这样说只是为了避免左丘司锦尴尬,人家是见清明不在,好心来帮个忙,徐佑也不会因此想到歪处,更不会借此动手动脚的自讨没趣。
  左丘司锦笑了笑,退到旁边没有言语。她跟随父亲和临川王身边见过太多世家子弟的做派,也正因如此,特立独行的徐佑反倒让人耳目一新。
  清明没有出去太久,徐佑三人刚吃过饭还没上楼,他就出现在逆旅里,走过来和徐佑附耳说道;“郭勉已远离江夏王的决策层,他的府邸现在城西……”
  徐佑点点头,瞧了瞧时辰,叫来侍者给清明上了当地著名的美食,尤其以江陵鱼糕为最,听着堂子里唱曲的小娘的清澈嗓音,悠然自得的坐到了夕阳西下之时,吩咐左丘司锦和宗羽在逆旅好生歇息,和清明两人出门而去。
  郭府仅仅三进大小,陈设朴素,与钱塘时的招摇截然不同。徐佑通报姓名后,很快郭勉就迎了出来,这么些年没见,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郭勉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江夏王代言人,徐佑也不再是苟且偷生的破落子,命运很多时候会开玩笑,虽然这个玩笑并不是那么的好笑。
  “七郎!”
  “郭公!”
  郭勉苍老了许多,两个多月前,他见势不妙,提前从金陵撤退。从战略而言,让江夏王得以置身事外,无论皇帝和太子谁胜谁负,江夏王进可攻退可守,给足了腾挪的空间;从战术而言,保存了有生力量,没让费尽心思打造的情报网络陷进金陵那个吞噬所有的绝境里,为日后的发展节约了成本和时间。
  不管从哪方面看,郭勉都应该有功无过,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江夏王府的对头们抓住了机会,以颜婉为首,攻讦他贪生怕死,没有发现太子的隐藏实力,没有阻止金陵发生的变故,甚至责怪他没有把老皇帝救出来——这真是欲加之罪!
  当时的局势,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何况郭勉只是情报头子,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去救皇帝?
  颜婉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和郭勉的恩恩怨怨持续了太多年,好不容易抓机会,哪里肯轻易放他过关?没日夜的发动王府僚属给江夏王吹迷魂汤,起初江夏王还一笑置之,可安休明登基之后,竟似慢慢坐稳了皇位,心态彻底发生了变化,也觉得郭勉失职负恩,下令剥夺了一切职务,仅仅赏了十万钱,发落到城西的一座普通宅院,让他自生自灭。
  这还是江夏王念及多年主仆的恩情网开一面,要按颜婉的意思,至少也得把郭勉投入大牢,好好折磨一番才算解气。
  只到了城西短短十余日,郭勉须发白了近半,富态的身躯也瘦了二十多斤,远远望去,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
  “郭公!”徐佑眸子里露出不忍的神色,道:“哪怕暂时受了点委屈,可也要照顾好身子,千万别煎熬的垮掉。”
  徐佑既然登门,王府发生的内斗自是瞒不过他,郭勉苦笑道:“无妨,如今我正是好吃好睡,不说别的,多活十年该没问题。”他望着徐佑,感怀道:“当年在明玉山初见七郎,就知道此乃人中龙凤,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年时光,我困居江陵残喘余生,你已名满天下妇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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