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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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旧时明月旧时身
  来郭府的路上,清明已经和徐佑说了郭勉为什么会失宠的原因,也了解了王府内部复杂的争斗内幕。怪不得郭勉离开钱塘后不愿意回江陵,而是居住在金陵负责收集四方的情报,原来是想避开颜婉的倾轧和内耗。
  可惜,面对虎狼之辈,越是躲避,越是给了对方贪婪的野心!
  作为失败者,若真能这样不理俗世烦扰的度过余生,对郭勉未必不是好事。只是颜婉愈加受到江夏王的信任和恩宠,他又是睚眦必报的人,现在明知江夏王对郭勉还存着几分往昔的情分,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再过两三年,等江夏王完全忘记郭勉这个人,等待他的必定是残酷的折磨和羞辱,最后难逃一死。
  以徐佑对郭勉的了解,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但是肯定还留有后手,眼前的苍老姿态,很可能是示敌以弱,麻痹对手的诡计。
  “阿娪还好吗?”
  提起詹文君,徐佑略有点尴尬,拐跑了人家的儿媳妇,总归觉得理亏,道:“文君原想着回江陵来亲自向郭公请罪,是我认为这边临近疆界,没有钱塘腹地安全,所以劝阻她去了钱塘……”
  郭勉松了口气,道:“没让她回来是对的,颜婉心狠手辣,阿娪若在江陵,他必然会向殿下求娶阿娪为妾。殿下如今对颜婉言听计从,八成会答应他,那时可真害了阿娪了……”
  “嗯?”徐佑眉心微聚,道:“颜婉对文君有意?”
  郭勉摇摇头,道:“哪里真的是男女之意,不过为了报复我罢了。颜婉府内妾室七八个,歌姬近百人,他不算好色,只是有怪癖,喜欢折磨女子为乐。阿娪要是入了颜府,不如即刻自尽,还能少受点苦。”
  徐佑出了身冷汗,幸好詹文君当时鼓起勇气扯开了两人间的那层薄纸,要不然跟着郭勉回到江陵,落入这样的险境,他远在钱塘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岂不悔之晚矣?
  接着说起今日颜婉拒见的事,徐佑道:“颜婉怕是知道我和郭公的关系,继而迁怒……”
  “七郎有所不知,颜婉或许会因我之故,故意刁难你们,却不会这么坚决的阻止你们面见殿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要不然殿下也不会重用他。只不过你们来的时机不巧,就在昨天晚上,今上的使者已经抵达了江陵!”
  徐佑默然,安休明往各地派遣使者,有先有后,可算算时间,应该全都差不多到了。江陵之所以来的这么晚,不是因为江陵最远,而是因为江陵的江夏王最为重要,所以需要等到其他各地的使者陆续回禀出使成果之后,权衡利弊,制定策略,再往江陵遣使,力求一次达成目的。
  安休明的目的很好猜,最理想的是江夏王安休若奉旨入京,不过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这么听话。退而求其次,安休若上表,恭祝安休明登基,安休明再下旨让安休若永镇荆雍之地,双方妥协。至于日后如何,那得看日后的局势发展,主弱臣强,臣下必反,主强臣弱,臣下必死。
  唯有此时大家心里都没底,彼此忌惮,才能达成脆弱的平衡。可这个平衡也是建在沙子上的城堡,推到容易,造起来太难。
  郭勉为徐佑斟了杯茶,端起茶杯,对饮而尽,道:“使者秘密前来,满城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你想,这等紧要关头,不管你们带来了临川王什么样的讯息,颜婉都不可能节外生枝,与其让临川王成为谈判里不可控的变数,还不如干脆的把他拒之门外……”
  徐佑在意的不是颜婉的谨慎,而是郭勉说的那句话“满城知道的不会超过五个”,他一个被踢出核心决策层的老头子,竟然还能成为五个知情者之一,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要是小瞧他,转眼就会吃大亏。
  “郭公知晓使者和江夏王谈判的具体详情吗?”
  “具体详情,只有殿下、颜婉和使者知道。若想打探消息,殿下和颜婉绝无可,不过那个使者年岁不大,或许可以试试看……”
  “使者叫什么?”
  “很少见的姓,使者叫左丘守白!”
  “左丘?”
  徐佑目光深幽,笑道:“确实很少见!”
  王府内的左丘守白安静的站在敞开的窗前,看着高悬于天空的夜月,不知怎的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袁青杞的时情景。那时的他刚从躲藏了四年的临川郡被人贩子拐走,途径庐陵郡时遇到了游玩至此的袁青杞,她穿着绛色的戎服,发髻扎成男子的形状,戴着笼冠,清雅的如同画中人,也是那次相遇,改变了他的一生。
  “郎中令,江夏王语焉不详,恐怀二心,我们留在王府太过危险,要不要先出城暂避?”
  “危险?”
  听着随从的话,左丘守白露出轻蔑的笑意,正是因为朝廷上下都觉得危险,所以出使江陵的差事没人肯接。可有句老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要不是龙潭虎穴,他作为衡阳王的禁脔,登不上台面的卑贱之人,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变成正六品的郎中令?
  不过,他主动成为钦使,是因为要和王府的那个女子接上头。江东这场乱局,只有搅和得再乱上几分,他们追求的大道才可能真正的实现。
  夜月愈发的冷冽,寒风吹动着竹林,簌簌而响的乐曲给刺骨的冬天添加了几分思乡的萧瑟,左丘守白却感觉不到一点草木摇落露为霜的苦情,他的躯体和精神全部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就像他一步走向安子道,把刀子捅进皇帝心脏时的那种亢奋。
  远处一座箭亭突然灭了长明不熄的望风灯,左丘守白默默数了七息,那灯火重新燃起,他不再迟疑,从窗户一跃而出,转瞬间融入了浓郁的夜色里。
  王府西侧的院子堆放着大量的过冬用的柴木、煤炭、胡麻油以及各种麻布,在角落里的柴房,左丘守白推门而入,月光由于角度的问题只能倾洒到房内三五步,那人立在暗处,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低声道:“水官?”
  “见过八夫人!”
  离开郭府时郭勉派了个名叫郭伏的人送他们,说是晚上宵禁严苛,若是遇到巡卒不好脱身。郭伏二十岁许,双颧凸起,两目深陷,鼻梁高耸,唇薄而白,徐佑一问,果然是西凉羌族的人,自幼跟随郭勉长大,看上去很是沉稳。
  江陵城或许是徐佑见过的宵禁最周密的城镇,每隔三条巷子,就会有巡卒交错而过,几乎没有留出死角,想要避开除非是入品的武者,等闲百姓根本无所遁形。
  徐佑两人被拦下多次,全靠郭伏亮出棨牌安全过关,有小见大,可知郭勉在江陵的影响力并没有因为颜婉而消弱的厉害。
  回到逆旅,左丘司锦出于担心还没有入睡,听到门开,忙从隔壁的房舍过来,问起可有收获,徐佑摇头道:“只知道朝廷的使者昨夜到了江陵,其他尚无眉目。不过不用急,朝廷和江夏王的谈判不是一日一夜可谈成的,咱们还有机会,也还有时间。”
  左丘司锦也料到朝廷会派使者前来,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害怕这样拖延下去,若江夏王真的意志薄弱,动摇决心,他们不仅白跑一趟,还很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我认为还是要想办法见到江夏王,颜婉阻扰,可能够有资格见到江夏王的不止颜婉一人。实在不行,找王府的宦者塞点钱财,至少得让江夏王知道我们来了,并且带着临川王的善意!”
  徐佑欣赏的看了左丘司锦一眼,会思考的女郎总比单纯的美貌更让人赏心悦目,笑道:“见江夏王是要见的,不过我们得先搞清楚朝廷给他开出了什么条件,才好对症下药。”
  “可是,我们不可能见到朝廷使者,更不可能从使者口里打听到任何消息。”
  “由我们出面自然不成……”
  郭勉在王府里耳目众多,使者团再怎么缩减规模,也至少有二十多人,总会有口风不严谨的可以作为突破口,以郭勉的手段,徐佑相信他能够不负所托。
  左丘司锦静等了片刻,见徐佑没有下文,突然醒悟过来,这事必定是他刚才去见的那个朋友来操弄。其实说来也怪,徐佑远在钱塘,竟然在江陵城里还有故交,算得上神通广大。
  “对了,朝廷的使者叫左丘守白,现任王衡阳王府郎中令,应该是衡阳王安休远的心腹。此次出使江陵,乃主动请缨,算是很有胆色。”
  徐佑并不知道左丘守白就是当年在袁府有过几面之缘的栖墨,更不知道安子道死在了左丘守白的手里,否则的话,对他的评价绝不仅仅是“很有胆色”,而是“一身虎胆”!
  金陵之变后,安休明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透露安子道死亡的真相,虽然真相必然会被揭晓,但由于人为的因素,却会不受控制的往后推延。
  “左丘守白?”
  左丘司锦脸色微变。
  徐佑的神色变得不可捉摸,道:“左丘这个姓,是不是很少见?”
第六十八章
不入虎穴
  左丘司锦的思绪攸忽飘回到了十七年前,父亲在莫名其妙的离家半月之后,浑身是血的冒着雨夜冲进了家门。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幼儿,双目如漆,白皙可爱,灵动的眸子转动着左右瞧看,浑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
  之后四年,身为独女的左丘司锦多了个弟弟,名叫左丘无止,平日里藏在家里,轻易不让他外出玩耍,对仅有的几个知情的王府好友,也只是说外面养的妾室生的儿子,以前生活在广州乡下,现在年岁渐长,膝下无儿,故接过来抚养。
  这在士族间不算稀奇,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议论和怀疑,只是左丘司锦明白,这个弟弟来历不明,因为她永远忘不了父亲那一身沾着血的湿透了的黑袍。
  “阿姊,知其白而守其黑作何解?今日先生教的,我没听明白……”
  “知晓明亮的地方,却敢于守在黑暗之中,比如你,心里其实聪明,却总是表现的愚钝,这就是知其白而守其黑,大智若愚,和光同尘!”
  “原来是这样解的,我还以为知白守黑,是因为我长的白皙,而阿姊生的黑些,所以要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永远守护阿姊呢……”
  “噗,谁要你守黑?你自个守白去吧……”
  “那……我就起个别名,叫左丘守白!”
  左丘守白?当年说笑时的诨号,会是无止吗?
  左丘司锦深恨自己没有看好弟弟,让他七岁那年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突然失踪,从此再无音讯。父亲没日夜的寻了足足三个月,最后无奈放弃,却并没有因此责罚她,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了句“生死有命”,而后再没提起过左丘无止这个名字。
  “郎君,你猜的不错,我确实认识一个叫左丘守白的人,可我不敢确定朝廷的使者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必须亲眼见到他才能作数!”
  徐佑温声道:“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只是现在牵扯到朝廷和江夏王,所以冒昧问一句,你认识的那个左丘守白,到底什么来历?”
  左丘司锦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给徐佑讲了那个雨夜、那个知白守黑的两小无猜的过往,不知不觉泪湿衣襟,黯然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徐佑默默倒了杯茶,拍了拍她的肩头,负手走到窗前,望着明月悬空,脸色平静如水。
  江东很大,江陵很小,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特,谁也不知道被命运之神操弄的人生会在何时从身后吓你一跳,左丘守白若真是左丘司锦的弟弟,似乎给了他们打探朝廷底牌的机会,可反过来想,也让他再无法完全信任左丘司锦的忠诚。
  这是把双刃剑!
  等左丘司锦情绪稍微平复,送她回了房间,清明转身关上门,低声道:“郎君,要不要盯着左丘司锦?”
  徐佑面色如常,道:“左丘司锦会为了一个失踪多年且来历不明的弟弟背叛待她如嫡亲妹妹的临川王吗?我觉得不会!”
  “左丘司锦对左丘守白怀有愧疚之心,这种心态极其容易被利用。如果左丘守白心机深沉,恐怕左丘司锦陷入对方的局中而不自知,那时咱们就被动了……”
  “静观其变吧,说不定左丘守白这个名字只是巧合呢?”
  徐佑并不相信人性,但他愿意给人性一个机会!
  接着两天,清明早出晚归,和冬至的人碰头,了解王府最新的动态,可这些都是小角色,打入江陵城时间不久,接触不到太高层次的内幕。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通过府内下人们的口,得知江夏王吃饭时突然摔了碗碟,并且因为一点小事责罚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奴仆。
  见微知著,这些琐事说明和朝廷使者的谈判并不让江夏王觉得愉悦,反而搅乱了心绪,迁怒于他人,变得暴躁和焦虑不安。
  从行为习惯的改变,可以推断出很多讯息,只是在情报学里,单信息链的可靠性一向不怎么样,不说多条交叉的矩阵链,至少也得再有第二个信息链条成为佐证,才能够以此为依据做结论。
  这天夜里,郭伏突然登门,告诉徐佑使者已经离开了王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往檀孝祖的府邸。
  徐佑问:“郭公有什么叮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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